這一路上風波迭起,實非白雪嵐所預料。如今要離開薑傢堡,白雪嵐手底下這些人,扶傷員的扶傷員,抬擔架的抬擔架,提行李的提行李,算起來,除瞭白雪嵐和宣懷風,竟沒有一個能空著兩隻手的,可見人力窘迫。
從小院出來,走到薑傢堡大門那頭。
徐頭兒已經向薑老太太親自匯報過,在這裡等著,迎上來說,「老太太十二萬分過意不去,要我代她向白十三少和宣副官說兩句道歉的話。白十三少若肯留下喝一杯喜酒,自然是最好不過。若是執意要走,也不敢強留。雖今日有些不愉快,以後還是盼著對白十三少來做客。」
白雪嵐有些玩味地笑道,「老太太這話,有點意思。她既然盼著,那很好,你代我轉告,白雪嵐一定再來拜訪。」
徐頭兒也不是未經世事的人,知道白雪嵐這話,並不是友善的意思。
但自己這方的做法,並不占道理,所以他也忍耐著,努力拿笑臉對著白雪嵐說,「這裡預備下幾頭騾車,是薑傢堡孝敬白十三少的。派不上大的用場,也就給您運運行李和傷員。」
白雪嵐對這一點虛偽的人情,並沒有接受的打算,說瞭一聲「不需要」,拒絕瞭。
於是,要徐頭兒開大門放行。
徐頭兒臉上,又露出一點為難而愧疚的模樣,躊躇片刻,說,「老太太說,今天大門不好開。白十三少要走,我們隻能開小門送一送。」
宋壬聽得幾乎青筋暴起,咬牙說,「好呀!這是把我們當內賊看瞭!怕我們誆你開瞭大門,外頭人沖殺進來?」
白雪嵐對宋壬低喝一聲,「嚷什麼?鄉下婦道人傢,心胸狹窄,你倒要和她一般見識?」
轉過臉,對徐頭兒說,「我知道這裡,你做不得主,你們老太太說開什麼門,就開什麼門。」
徐頭兒臉上出現一種欽佩的神情來,嘆道,「白十三少,你是真真有氣量,有涵養的人。」
便招呼手下開門。
薑傢堡的門,分作大門和小門,通常迎送客人,當然是用的大門。那小門是下人出入用的,而且堡裡,為瞭怕土匪攻打時,突破小門,從小門一擁而入,所以小門故意地修得十分狹窄,幾乎隻能容一個人進出的。
眾人一個接一個,排著隊從小門出去。
白雪嵐打頭,宣懷風第二,他們兩個還好些,後面那些拿行李,扶傷員的,簡直是艱難地擠著從門裡過。
等最後一人過瞭,後面的門立即就砰地關上瞭,接著,傳來一些聲響,大概是堡裡的人,已把很結實的門栓放瞭回去。
宋壬回頭,朝著那方向狠狠啐瞭一口說,「這白眼狼,也真讓人長見識瞭!」
藍大胡子帶來的人馬,一直在大門等待著,不料白雪嵐他們從側邊的小門鉆瞭出來。得瞭消息,隊伍便往薑傢堡側面這裡移動。
這一下,動靜可不小,轟轟的一陣馬蹄聲響,仿佛一陣暴風似的黑影卷過來。
宣懷風毫無防備,吃瞭一驚。
眼看那馬隊帶著風聲直沖到面前,卻聽一個軍官龍吼似的一聲大喝,前排的騎士們動作整齊,勒得駿馬嘶叫人立,前蹄高高舉到半空,仿佛下一秒就要踏在人的身上。
但竟又硬生生的剎住去勢,沒傷著眾人一點。
這般帶著鐵血氣味,凜凜的有一股震懾人的氣勢。
白雪嵐哈哈大笑,轉頭對宣懷風說,「這一招嚇唬人的玩意,還是我當年調教出來的,難為這大胡子,保持得不錯。」
剛才大喝發命令的那個軍官,已爽利地翻身下馬,到瞭白雪嵐跟前,兩隻馬靴後跟啪地一並攏,敬個軍禮,鏗鏘有力地叫道,「軍長!」
宣懷風驚訝地看看白雪嵐,「你還是個軍長?」
白雪嵐一副沒什麼大不瞭的神色,說,「我父親是司令,我自然是個軍長。難道以我的身份,還要對我父親下頭那些別的軍長敬禮不成?不過是個虛頭銜,我手底下,並沒有一個軍的人馬。」
他對那軍官點點頭,那軍官解除瞭敬禮,向前一步,站到白雪嵐跟前,那熟悉的態度,儼然是白雪嵐親信的樣子。
白雪嵐指著他,對宣懷風說,「這就是藍大胡子,他是我父親麾下近衛騎兵營的營長,這個營有些特殊,不是尋常規制。從前我在,是交我管的,後來我被趕到廣東去,就交到瞭藍大胡子手裡。他是自己人,你得瞭空,可以和他親近親近。」
宣懷風朝藍大胡子看一眼,典型的山東大漢的身材,長得有白雪嵐那樣高,三四十左右的年紀,眼神很堅毅,臉頰上兩道橫紋,帶著隱隱殺氣。
可下巴那裡,卻是很平滑的,一根胡須也不見。
也不知如何得瞭藍大胡子這樣的名號?
白雪嵐伸手往宣懷風肩上一搭,對藍大胡子說,「這是懷風,我的人。你以後叫他宣副官。」
宣懷風聽白雪嵐平平淡淡地,說出「我的人」三個字來,耳朵就是一陣微熱。
但白雪嵐對藍大胡子這樣坦蕩,可見這是個真正的嫡系。
所以宣懷風不肯怠慢,藍大胡子對他行禮,他也忙回瞭一個禮。
藍大胡子問,「我們在大門那邊等瞭半日,軍長怎麼從這邊出來?」
白雪嵐說,「是個瑣碎故事,在路上再說。電話裡,和你說瞭這邊有傷員,篷車帶來瞭沒有?」
藍大胡子說,「有的,準備瞭十二輛,準夠使的。」
宣懷風開始,見白雪嵐毫不猶豫地拒絕瞭薑傢堡的騾車,以為他是因為氣憤,雖然一時快意,恐怕傷員們要在路上吃苦頭。
這時候滿是驚喜,暗暗贊嘆,這男人果然是極英明厲害,原來早做瞭準備。
很快,十二輛馬拉的車子過來。
這些車子裡面,鋪著厚厚一層棉被,上面罩著厚實的棚子,既擋風,又防雪,比那些運糧食的騾車,要好瞭十倍。
眾人將傷員扶上車,又把行李都放在上面載著。
白雪嵐對宣懷風說,「你也到車上坐,暖和些。」
宣懷風看看那些威風凜凜的騎兵,倒不想悶到篷車裡去,問,「有沒有馬匹多出來?」
白雪嵐有趣地問,「你會騎馬?」
宣懷風說,「這問得很瞧不起人。我父親廣東宅子的馬廄裡,就養著十七八匹好馬,我從小也騎的。」
藍大胡子笑著說,「宣副官,你會騎馬,那比孫副官強多瞭。我記得有一次,軍長到哪個山裡去,跟著的人一色勁騎,就孫副官坐著一個牛車,在隊伍後面慢悠悠的,斷瞭半截尾巴一般,那景象,真是笑得人肚子疼。馬匹有的,我來時就預備下瞭。不然,難道叫軍長也坐篷車去?」
便命手下騎兵,把準備的幾匹空騎牽過來。
那幾匹高大的軍馬,毛色油亮,尤其有一匹,身體雪白,脖子上一圈厚厚長長的黑色鬃毛,像個獸王似的,極為神駿。
宣懷風見瞭很喜歡,伸手去牽它的韁繩。
白雪嵐忙一把將他拉住,笑道,「乖乖,你可真會挑。它這個爆蹄子,冷不防就把你腸子踹出來。」
藍大胡子也說,「是的,白將軍兇得很,除瞭軍長,誰也騎不住。」
宣懷風這才知道,原來那樣巧,把白雪嵐專用的坐騎給挑中瞭。
白雪嵐看他目光有些不舍,便說,「你單獨騎是不行的,要真喜歡,我抱著你同騎。」
宣懷風想象兩人同騎的景象,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臉皮真是吃不住,搖頭說,「正是要一個人騎,才有意思。」
於是挑瞭另一匹。
白雪嵐原怕他是嘴上逞強,看他上馬的動作,居然頗為利落,倒有些意外之喜。
自己也騎到瞭那神駿的白將軍背上。
其餘像宋壬等沒有受傷的,也各自挑瞭馬。
隊伍便行動起來,離開薑傢堡。
隻是宣懷風騎在馬上,默默回瞭兩三次頭。
看著身後漸遠的薑傢堡,想著今晚那荒唐的喜宴,心裡仍有些黯然。
不過,他又盡量讓自己姿態輕松一些,不讓這黯然,被白雪嵐瞧出來。
既無能為力,再要提起,於事無補,不過給白雪嵐增加負擔而已。
何況孫副官已經立下志願,那麼眼前的黑暗,總會迎來光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