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淬鏡 第四十章

宣懷風和孫副官長談一番,回到白雪嵐那頭,裝作什麼也不曾知道一樣。

白雪嵐叫他挨著自己在褥子上坐瞭,問他,「怎麼去瞭這麼久,你們都聊瞭些什麼?」

宣懷風不善在人前撒謊,垂著眼睛想瞭想,說,「聊瞭很多話,可我不好告訴你。」

白雪嵐忍不住用兩根手指去擰宣懷風凝脂般白滑的臉頰,磨牙說,「好哇,你居然和別個有私密話瞭,還不肯告訴我。」

宣懷風說,「別捏,很疼。我問你,我們在這裡,還要休息多久?」

白雪嵐看看天色,說,「反正也不趕時間,讓他們多休息一下罷。怎麼問這個?你有急事要起身?」

宣懷風說,「不是。我想著你不急著走,我就先閉一閉眼睛養神。」

白雪嵐說,「好,你小睡一會。也不用到篷車上去,這褥子上不冷,我就是個大爐子,你挨著我。」

宣懷風便在褥子上半斜瞭身子,挨著白雪嵐,把眼睛閉上。

白雪嵐唯恐他受風,往他身上放瞭一件厚外套,還是不大放心,又叫人翻行李,在裡面找出他的一件貂皮大披風來,蓋在宣懷風身上。

其實,宣懷風不真的想小睡,隻是他打算在白雪嵐面前,裝個一無所知的模樣,好看白雪嵐怎樣發威,又怕白雪嵐太精明,很快會看出他的破綻來,所以借口說要養神,把眼睛閉瞭,也不說話,自然不容易出破綻。

沒想到,挨著白雪嵐,暖暖和和的,一下子就舒服地真睡瞭過去。

等睜開眼睛,他看著頭頂上枝椏縱橫的天,有些灰灰的。

竟已到瞭黃昏時分。

恰好,又有一種喜慶的聲息,隱隱地傳來。

宣懷風從白雪嵐旁邊,揉著眼睛坐起,懵懵地聽著,片刻後才驚覺,「這是喜樂。薑傢堡在辦喜事瞭?」

白雪嵐看著薑傢堡的方向,玩味地笑一笑,說,「現在吹喜樂,過一會,就該放炮仗瞭。」

話音才落,那頭忽然轟地一聲,在灰暗的天空裡爆出一團光芒來。

那驚天動地的響聲,那激烈的光芒,即使隔著這麼一段距離,也令人驚惶,更不用說薑傢堡裡面瞭。

爆炸的,當然也絕不可能是炮仗。

被派出去打野味的張大勝,似乎是宣懷風睡著時就歸隊瞭,這時候一臉高興地跑過來,對白雪嵐報告說,「總長,我們留在薑傢堡的那些火藥,果然炸垮瞭好大一塊外墻!您說得對,那些臨時招攬來的二流子兵,隻要得點銀錢,連祖宗都賣。收瞭那麼幾塊這輩子也沒見過的好玉料,別說幫我們點火藥,就算叫他們把老太太點天燈,他們恐怕也是肯幹的!」

白雪嵐冷笑道,「點天燈嗎?那老婆子不配。藍大胡子。」

藍大胡子早興奮地等著瞭,啪地一下跳起來,大聲應道,「在!」

白雪嵐說,「這點子小跳蚤,都弄死很容易,抓活的才算本事。」

藍大胡子胸膛挺得高高的,大聲說,「明白!抓活的!」

朝白雪嵐敬個軍禮,轉身就跳上馬背,大喝一聲,「兄弟們!跟我來!」

騎兵們早就做好瞭準備。

這支白雪嵐調教出來的精兵,個個都很有白雪嵐的風格,骨子裡就是虎狼一般,愛血腥,好打鬥,一得長官發令,精氣神全來瞭,嗷嗷叫著,箭一樣沖出林子。

馬蹄踏在雪上,揚起一片洶湧雪塵。

像突如其來的風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沖過薑傢堡前面那一片開闊地方,眨眼就沖殺進被炸塌瞭一半的墻洞裡。

薑傢堡裡正吹吹打打地辦喜事,忽然被炸個天搖地動,魂飛魄散。驚魂未定之際,又不打招呼地沖進來一隊魔王般的驍勇兵馬,哪能組織起有效的抵抗。

夜空中,零星地響瞭幾下槍,不一會,槍聲就停瞭。

一切仿佛沉寂下去,隻有那個方向的半空中,映照著爆炸後燃燒的火光。

漸漸的,沉寂之中,又有一點動靜隱隱傳來,像很多人在驚慌地嚎哭喊叫著。

藍大胡子得到命令上馬行動時,宣懷風就有一起跟過去的打算,卻被白雪嵐堅決地阻止瞭。他是不肯讓宣懷風冒一點挨子彈的風險的。

等到這時,塵埃落定,遠遠的薑傢堡大門打開,七八個藍大胡子的兵從門裡騎著馬出來,到林子裡向白雪嵐報告,「裡頭都料理好瞭,請軍長檢視!」

白雪嵐對宣懷風露出一個笑容,很有點小孩子向喜歡的人炫耀玩具般的小得意,說,「宣副官,請隨我一同檢視。」

宣懷風心裡暗暗好笑,他果然是哄著我,要給我一點驚喜呢。

可就算心裡有準備,看白雪嵐這樣果敢灑脫的行動,還是很讓他振奮自豪。

因此,他俊美的臉上,也就流露出白雪嵐很想看到的,那種喜悅精神的神態來。

兩人上馬,在七八個騎兵護衛下,向薑傢堡去。

那些剛才沒有參與沖殺的留下來護衛二人的護兵,還有那些篷車等,這時候,自然也跟在二人後面,以得勝者的驕傲姿態,經過大開的門戶,重新踏回薑傢的地面上。

爆炸引起的大火,沾帶瞭一棟二層的木頭小樓,藍大胡子沒有命人救火,任它繼續燒著。冬天幹燥,冷風助火,在風中獵獵地燒著,這樣燃燒的光芒,連火把也省瞭。

白雪嵐選定的發動時間,是在喜宴開場時。

這時間也有點講究,因為這種時候,除瞭那些巡邏護衛的堡丁,其餘大部分人,都集中在擺宴席的地方,很適合甕中捉鱉。

藍大胡子攻殺進來,便把這裡包圍起來,看著身體強壯一點,就拿繩子捆瞭,那些酒席上老弱婦孺,也不用捆,都野鴨子似的趕到墻角,叫他們都一排排低著頭跪瞭。

白雪嵐和宣懷風到瞭這擺喜宴的地方,看見都是黑壓壓的顫抖的一片後腦勺和脊背。

藍大胡子上前對白雪嵐報告說,「軍長,全都還喘氣,沒死一個!不過,進來時遭遇抵抗,手下人開槍還擊,有幾個打斷瞭手腳。」

白雪嵐對他贊許地點一點頭,對著那些跪著的俘虜們,命令說,「都把頭抬起來。」

眾人不敢不聽,戰戰兢兢地抬起頭來。

白雪嵐的目光從他們臉上很快地掃過,先看到徐頭兒,指著說,「這個,帶到一邊去。」

徐頭兒在騎兵沖進來時,是秉承著自己的職責,竭力指揮瞭一下堡丁做抵抗的,要不是他,恐怕那零星的槍聲也不會響起。

他兩手捆在背後,被兩個騎兵兇神惡煞地從人群裡拽起來,想著白十三少的閻羅名聲,自己這次定是兇多吉少,拼著一口氣大聲喊道,「白十三少,我得罪您這貴人,你要殺我,我不能反抗。但我傢裡還有一個老娘,我不能什麼話不留就死,你幫我帶一句最後的話給她!」

白雪嵐好笑地說,「有什麼話,自己和你老娘說去。就沖著你今天對我拱瞭那麼幾次手,有那麼一點良心沒被狗吃瞭的樣子,我不難為你。」

說完,做瞭一個簡單的手勢。

他訓練出來的騎兵,對他的手勢是極熟悉的,當即領會他的意思,把徐頭兒拽到一邊,掏出匕首來,把捆住他的繩子給割斷瞭,不再理會他。

餘下跪著的那些人,本都嚇得鵪鶉一樣,連呼氣都不敢,現在見白雪嵐把徐頭兒放瞭,可見還是講理的,便生出些許希望來。

薑老太太也被抓瞭,和她那些吃喜酒的親戚們跪在一起,吳媽也在她身邊。

這時,薑老太太心裡鼓起一股勁,讓吳媽攙著她,從地上顫巍巍地站起來,拿出一種鎮定而氣憤的神態,用她那嘶啞的嗓音問,「白十三少,這真是你幹的事嗎?我實實地不能信。我和你嫡親的姑母,是做的兒女親傢。今天這喜事,是你爺爺點頭的。想當年,我在戰場上死掉的小叔子,我傢老頭子的親弟弟,可也當過你爺爺手底下的連長。無論如何,我也不信你會作出這樣的事來。」

白雪嵐朝她看一眼,目光裡滿是鄙夷,淡淡道,「瞎瞭眼的老東西,以為抬出我爺爺來,就能把我嚇住?你十三爺是天生的金剛秉性,撒潑天王。惹瞭我,別說我爺爺,就算我曾爺爺從墳裡出來,也護你不住。我先痛痛快快的,在這裡收拾一下你們這些渣滓。等我回去,我爺爺要怎麼開發我,我痛痛快快的領。」

說著,便叫宋壬,「把這老東西帶到一邊去,給她喂一口熱酒,別讓她死瞭。」

宋壬今天憋瞭一肚子的氣,中氣十足地應一聲,也不指揮自己手下的護兵,親自出馬。

吳媽見他兇神惡煞地過來,抓瞭薑老太太一隻胳膊,色厲內荏地朝他大喊,「你要對老太太做什麼?她一個剛死瞭兒子的人,你下得瞭手?你難道就沒有娘生娘養嗎?」

宋壬把吳媽小雞一樣地揪住胸口,往地上狠狠一摜,啐一口罵道,「我要有這樣白眼狼的娘,那真倒瞭血黴瞭!」

把老婦人從人群裡扯出來,按在椅子裡坐下,順手拿起席上的一杯酒,捏著她鼻子,就給灌瞭下去。

薑老太太連聲咳嗽,按著胸口,很虛弱憤恨地喘息,「你……你這樣欺負一個上年紀的婦人……」

白雪嵐輕蔑地笑一笑,不理會她哆哆嗦嗦的言語,目光又往那些跪著的人臉上過去,指著一個,說,「拉出來。」

片刻,指著另一個,說,「拉出來。」

如此點菜一般,輕輕松松地點瞭二十來個,一律都拉出來,排著跪著一行,像等著審判的犯人一般。

白雪嵐也不忙著審問,先問藍大胡子,「我姐姐呢?」

藍大胡子說,「小姐在新房裡,不知道軍長是怎麼個打算,我不敢擅自請她出來。」

白雪嵐說,「這就請出來吧。」

藍大胡子趕緊叫瞭兩個兵去請。

不一會,冷寧芳來瞭,臉色塗著厚厚的脂粉,身上穿著一套大紅色新娘喜服。喜事準備倉促,這喜服也不知道在哪個箱子裡臨時翻出來的,皺皺巴巴,袖口繡的金鳳線掉瞭線,穿在當新娘子的人身上,更顯出一分不被在意的酸楚來。

然而冷寧芳如今,對於別人是否在意她,已是完全不在意瞭,也顧不得什麼酸楚,她來到這裡,見瞭白雪嵐,兩隻眼睛亮晶晶的,簡直要放出重生的光芒來,開口就問,「他呢?他來瞭嗎?」

白雪嵐還沒說話,孫副官拄著木棍,從後面的護兵裡用力擠出半個身子來,激動地回答說,「來瞭!我一定來的!」

一邊說,一邊吊著一隻胳膊,另一手撐木棍,篤篤地快步過來。

冷寧芳向來是個最矜持守禮數的女子,這時卻完全改變瞭似的,飛一般地迎上去,和他抱住,拿自己的額頭,抵住他的額頭,放聲大哭起來。

孫副官一撒手,木棍摔在地上。

他就用沒受傷的那隻右手,輕輕撫著冷寧芳的臉頰,憐愛地說,「哭吧,你哭吧。今天哭過瞭,以後,就該快快樂樂地笑瞭。」

這樣一說,冷寧芳更是使勁地哭起來,仿佛那擠壓在心頭多時的委屈,都要借著眼淚和哭聲,江水一樣地傾瀉給憐愛自己的男人。

宣懷風正感動地看著這一幕,冷不防白雪嵐把頭靠過來,對著他耳邊說,「你平日說我肉麻,看看,這才叫大庭廣眾之下,放肆的肉麻。」

說完,他把臉轉回去,掃視他挑出來的那一排人,開始審問起來,先是說,「你們這些人,我記得清楚,那天都在宴席上,和我的副官爭吵,對我副官很無禮的。你們當時把他圍起來,是想對他動手?」

這些人哪知道白雪嵐這樣好記性,當時那麼一掃,就把他們的臉都記住瞭。

現在要抵賴說不在當場,那恐怕是行不通的。

於是,都七嘴八舌地說,「那天在是在的,但萬萬沒有對副官大人動手的意思。我們也就是和副官大人論論理。」

白雪嵐冷笑,「憑你們這幾塊材料,也有資格和我副官論理?」

眾人忙說,「不敢,不敢,我們自然是沒有資格。」

白雪嵐說,「你們固然是沒有資格。不過,我秉承個有始有終的做法,既然開瞭頭,這理就要論到底。你們說,拿人傢的女子,給快死的一個癡呆沖喜,這是對還是不對?」

這些人裡,其中一個最為機靈,頭一個搖頭說,「不對!絕對的不對!」

白雪嵐說,「既然知道不對,那天我副官反對沖喜,你為什麼和他起沖突?明知故犯,不能不罰。拉出來,打。」

那人以為自己機變,哪知道撞在槍口上,完全就懵瞭。愣瞭愣,扯著脖子喊冤枉。

兩個兵上來,不管他嘴裡喊叫什麼,照著臉上就呼瞭兩巴掌,打得他暈頭轉向,然後拖到一邊,牢牢按在地上趴著,拿著棍子就一頓臭打。

餘下跪著的人,聽那挨打的慘叫,一個個臉如紙白。

白雪嵐又拿瞭剛才的話來問,「拿人傢的女子,給快死的一個癡呆沖喜,這是對還是不對?」

大傢這次都知道瞭,絕不能說不對,啄米似的點頭,「對的!對的!」

白雪嵐說,「這還差不多。就是那句話,既然開瞭頭,那你們就要給十三爺堅持到底。懂嗎?」

眾人說,「懂的,懂的……」

白雪嵐問,「那麼,你們以為,我姐姐現在,還應該給那傢夥沖喜嗎?」

朝著那些人裡面,隨手指一個,「你先說。」

那人看看旁邊正被大兵用棍子狠狠抽打的親戚,心驚肉跳地想,這親戚就是臨時改瞭主張,所以才挨棍子。可見在這個閻羅面前,還是堅持原來主張的比較好。

便答說,「應該的。」

白雪嵐說,「把話說全瞭,什麼應該的?」

那人說,「您姐姐,還是應該給薑傢老二沖喜的。」

冷寧芳在孫副官懷裡大哭,這時總算漸漸止住,孫副官正柔聲安慰著她。聽見那人到此刻,還敢說出這樣欺辱自己的話,冷寧芳抬起頭來,看著這邊,一臉悲憤。

這一下,頓時把孫副官滿腔怒火給點燃瞭。

他也不顧自己滿身是傷,還吊著一隻胳膊,彎腰拾起剛才當拐杖的木棍,沖到那人面前,舉起棍子就打。

那人哎呀一聲,捂著頭要躲,早有白雪嵐淡淡使個眼色,兩個兵沖過來,把他抓到旁邊空地上,又是牢牢按得趴在地上。

孫副官跟過來,掄著棍子,一邊狠狠地打,一邊痛罵,「你們這些畜生!一個弱女子,與你有什麼仇怨,要這樣禍害她?你還想再禍害她嗎?我先打死瞭你!」

打得那人哭爹喊娘,求饒不迭。

白雪嵐還是繼續當他的審判官,又往那一排裡面,很輕松地指一個,「你說。該不該拿我姐姐沖喜?」

那被指定的一個,知道大禍臨頭瞭,哭喪著臉說,「大……大概是……大概是不該……」

白雪嵐對他安慰地笑笑,「嗯,你倒是回答對瞭。」

那人一愣,仿佛逃出生天一般,臉上頓時放松下來。

白雪嵐接著問,「既然沖喜是對的,自然不能就此放棄。可是,又不該拿我姐姐沖喜。那麼,該拿誰給那快死的沖喜呢?」

那人不料答對瞭一個問題,緊接著是第二個問題。

而且這第二個問題,比第一個問題還難點,必定要說出一個具體的人名來,而不是在對與不對,該與不該裡,任意挑選一個。

他呆瞭好一會,都答不上來。

白雪嵐嘆一口氣,問他,「你有沒有女兒?」

那人搖頭,「沒有。」

白雪嵐問,「有沒有老婆?」

那人搖頭,「沒有。」

白雪嵐有些不耐煩瞭,再問,「有沒有姐妹?」

那人還是搖頭,「沒有。」

白雪嵐說,「你這傢夥,總不會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連老娘都沒有吧?」

不料那人,還是一個勁地搖頭,「老娘從前是有的,去年生病死瞭。」

白雪嵐把臉一沉,不滿地說,「像你這樣的人,無娘,無姐妹,無妻子,無女兒,一條光棍桿子,賴著臉皮到別人傢裡,鬧騰別人傢結婚沖喜的事,懷著是什麼心思?真真齷齪到瞭極點!來人,拉出去,打。」

還是兩個兵過來,幹凈利落地拖出去,打個半死。

宣懷風剛才聽白雪嵐說,他隻是玩玩,以為是順嘴一說,現在看他這樣審案子,果然很有玩玩的意思,然而卻也十分驚奇痛快。

正看得有趣,白雪嵐卻擔心冷落瞭他,拉著他說,「你來點一個。」

宣懷風問,「這也行嗎?」

白雪嵐笑道,「有我在,你做什麼都行。你要是想看天燈,我現在就燒一個給你玩玩。」

下面跪著的人聽見,都是一陣哆嗦,其中一個,咚一聲往後一倒,竟是活活嚇暈瞭。

宣懷風說,「他們可惡歸可惡,但點天燈,燒人什麼的,就有些過瞭。倒不如看你繼續這樣的處置。」

往地下看看,伸手一指,,「我點這個罷。」

那人見宣懷風指頭對準瞭自己,嚇得完全慌瞭神,張口就叫,「我有女兒!我還有老婆!我還有一個妹子!我我我……我不是光棍桿子!」

白雪嵐樂瞭,笑道,「你倒挺齊全。好,算你可以過關。」

叫瞭兩個兵來,吩咐他們,「你們跟著這一位,到他傢裡去,把他女兒帶過來,拿他女兒給薑老二沖喜。」

那人傻瞭眼,叫著,「不行!不行!」

白雪嵐問,「為什麼不行?瞧你這麼一身寒酸,傢裡生計必定艱難,你女兒能當薑傢少奶奶,以後有吃有穿,守著偌大傢業,哪裡不好瞭?」

宣懷風聽著這句,心忖,怎麼有點耳熟?

往那人臉上仔細瞧瞭兩眼,大概生出一點印象。

那人當日在酒席上沖著自己,依稀是嚷嚷瞭一句寡婦生計艱難的話,又似乎有說,冷寧芳「嫁給小叔子,有吃有穿,守著偌大傢業,哪裡不好瞭?」

難為白雪嵐,倒是記得清清楚楚。

好一個秋後賬,算得一絲不亂。

那人隻是撥浪鼓一般的搖頭說,「不好的!不好的!」

白雪嵐對兩個大兵下令,「快帶他回傢裡,務必把他女兒帶來,好好一樁喜事,不要耽擱瞭。你們身上可都是帶著槍的,誰要是敢壞薑傢的好事,給我一律槍斃。」

那人被兩個大兵從人群裡拉出來,仿佛是要上刑場一樣,拼命掙紮搖頭,幾乎哭出來的說,「這怎麼行?這怎麼行?我女兒雖是窮傢子,但也不能願意的。白十三少,白大老爺!你發發善心!我女兒好好的一個人,給一個快死的癡呆沖喜,這不是作孽嗎?」

冷寧芳跌跌撞撞地走過來,臉上厚厚的脂粉,已讓淚水沖洗瞭一大半,剩著一點模糊顏色,沾在肌膚上,竟透出一股往日不曾見的彪悍氣勢來,咬著牙說,「你女兒是人,我就不是人嗎?你們一起使勁,逼迫著我給那人沖喜,難道我就不是人嗎?」

一邊說著,一邊左右去看,像要尋什麼東西。

旁邊那些大兵,大約也明白軍長今天的玩玩,是個什麼玩法瞭,主動的就給冷寧芳遞上一根棍子來,然後照樣地把那人按在地上。

冷寧芳舉起棍子,憤怒而砰砰的打下去。

如此這般,白雪嵐帶著宣懷風,玩瞭足有大半個鐘頭。

有女兒的,不願把女兒獻出來,順應那沖喜的風俗,挨打。

沒有女兒,但有老婆,而不願把老婆獻出來,享受那做薑傢少奶奶,有吃有穿的風光日子,挨打。

若連老婆也沒有,就輪到姐妹,再至於老娘。

大火燒著,漸漸有勢弱的跡象,滿院裡乒乒乓乓,一連打瞭若幹個,打得此起彼伏,震天的鬼哭狼嚎。

等點到倒數第二個時,那人竟是個極自私無恥之輩,朝白雪嵐磕一個頭,強笑著說,「白十三少,我是有女兒的,剛滿十六,正該嫁人。隻要饒瞭我,我願意領著你的兵,到我傢裡去,今晚就帶她過來辦喜事。我的話,我女兒是不敢不聽的。」

白雪嵐不料聽見這樣的回答,微微一怔,眼眸底下直泛出一種痛惡的冷光,笑道,「你這樣做父親的人,也算少見瞭,我很應該在你身上留點記號。來人,把他砍下一根手指來,喂這裡的狗吃罷。」

那人連聲求饒,白雪嵐的兵哪裡理會,拿出匕首,強按著就切下一根血淋淋的指頭來。

那人驚天動地地慘叫一聲,暈死過去。

士兵拿瞭一桶冰水來,朝他臉上一潑,又潑醒過來。

白雪嵐對他說,「今晚沒要你一隻手,隻要你一根指頭,你是走瞭大運。一則,我身邊這一位是很心軟的,不喜歡見太多血,所以你見我,今晚就硬是沒殺一個人。二則,我是可憐你那投錯胎的女兒。你回傢後,要是再把你傢裡孩子不當個玩意,讓我知道瞭,我把你手手腳腳都砍瞭,讓你做個人彘。滾吧!」

這時候,還沒處置的,就隻有一個跪著的吳媽瞭,見白雪嵐把目光轉過來瞄著她,駭得面無血色。

白雪嵐正要說話,忽見張大勝從門那邊走過來。

白雪嵐便問他,「張大勝,你打的那些野味,都烤好瞭?」

張大勝手裡拿著幾塊碎木片,惱火地說,「總長,你讓我把薑傢祠堂裡面那些木牌牌,都劈瞭做柴火,給宣副官烤野味。可你看,我找到瞭什麼?」

將幾塊碎木片,往白雪嵐面前一遞。

原來是當日,薑傢老太太堅持要給白雪嵐,宣懷風做的長生牌位,還特意點過炮仗,當著眾人的面,迎進瞭祠堂裡。

現在已是被砸成瞭幾段。

張大勝說,「我在祠堂角落裡見著的,上面還淋瞭狗血,撒瞭雞糞。這是個詛咒人的歹毒意思!」

白雪嵐自己,是不在乎詛咒的。

但被詛咒的人裡,除瞭他自己,還有一個宣懷風,那就叫他極不痛快瞭。

白雪嵐的目光,冒著冷冷的殺氣,直射到那把持傢業的老婦人身上。

薑老太太一直被看守著,被迫坐在椅子上,眼淚漣漣地看著親朋戚友被打得個動彈不得。此時見張大勝翻出瞭砸碎的長生牌位,忙開口說,「觀音菩薩在上!我絕沒有這樣的歹心!吳媽,你背著我,究竟做瞭什麼事?」

吳媽原嚇得半癱在地上,聽瞭她的話,似乎被驚訝刺激著,身體劇烈的顫動起來,抬頭對她說,「老太太,你這是問我?我幾十年裡,做過什麼事,是背著你的?」

薑老太太說,「沒有背著我,這牌位是怎麼回事?又淋狗血,又撒雞糞,這不是好端端的,給我們薑傢惹出一個不共戴天的大仇嗎?你很不應該!」

吳媽說,「老太太,你這話,是怎麼個意思?」

薑老太太心裡急,連連對吳媽使眼色,嘴裡隻說,「你是跟瞭我幾十年的人,你就認瞭罷。你大少爺已經去瞭,如今就剩個可憐的二少爺,還躺在屋子裡有一口沒一口的喘氣。你把白十三少得罪得狠瞭,別連累瞭二少爺。那可憐孩子,現在是禁不住一點風吹草動的呀。你這老貨,你就老老實實認瞭罷。」

但她這些眼色,使得太晚瞭些,前面的一些話,已經把吳媽給激怒瞭。

吳媽直著脖子說,「認什麼?你要我認什麼?原本我在薑傢這些年,忠心耿耿,就算要我為薑傢去死,我也不眨一下眼。但是,老太太,你不該開口就說我背著你。當著這麼多人,我還要點臉面。我認瞭這背著主人傢,偷著砸瞭供奉在祠堂的牌位,還在上面使咒的罪名,以後別人怎麼看我?你說我背著你,把我辛苦一輩子積攢那點名聲,都給抹殺瞭。」

薑老太太為她這樣不理智,幾乎氣壞瞭,顫著說,「你瘋瞭嗎?這什麼時候,你隻顧著你自己的名聲?一個老媽子,要名聲幹什麼?」

吳媽聲音更尖瞭,叫著說,「我是個低三下四的老媽子,也就隻能積攢個好名聲,得一點別人的敬重。我哪裡和你比,你年輕時是小姐;嫁瞭人,就是太太;老瞭,就能做老太太。你有地,有房子,有銀元,我呢?我一輩子伺候人,除瞭一點名聲,我還有什麼?」

薑老太太指著她說,「聽聽這沒良心的嫉恨的話!我總算知道瞭,你假裝著許多年,作出一個忠心的模樣,原來是這樣恨我呀!那也就難怪,你會背著我砸這牌位,要我們薑傢往死裡得罪白十三少,你真狠毒!但白傢的人不是傻子,他們不會上你這惡當!」

白雪嵐冷笑道,「都閉嘴。兩個老東西,在我面前唱這種低劣的雙簧,真把我當傻子瞭。」

張大勝問,「總長,祠堂裡那些牌位,還要劈瞭來烤野味嗎?」

白雪嵐說,「劈。烤得香點。」

張大勝應瞭一聲,撩起兩隻袖子,轉身就走。

薑老太太急得站起來喊,「不能劈!那是我們薑傢的祖宗牌位啊!白十三少,大傢畢竟是親戚,你不能把事情給做絕瞭啊!」

旁邊看守她的大兵,伸手就按住她的肩膀,把她直直地按回椅子上去。

白雪嵐對老太太的呼聲充耳不聞,向吳媽說,「你要好名聲,那是很容易的事。你一個做老媽子的,若是能救回你傢二少爺的性命來,豈不是能得到最好的名聲,以後人人都要敬重你呢。我看,還是你給薑老二沖喜罷。」

吳媽大驚,「作孽!我抱他親哥哥,當我兒子一樣抱大的。怎麼說,我也是他一個母親輩分的人啊。這樣亂瞭倫常,老天也要下雷劈的!」

白雪嵐反問,「把當嫂子的送到小叔子床上,那就不亂倫常瞭?你理所當然地讓別人亂倫常,現在也該讓你亂一亂。來人,把這老東西帶到她二少爺的新房裡,剝光瞭,送到床上去。」

士兵們上來,毫不留情地抓著,把亂叫亂嚷的吳媽帶走瞭。

宣懷風環視四周,滿院子的人,已被白雪嵐嚇的嚇,打得打,滿地的淒惶狼藉,對白雪嵐說,「你挑出來的人,都一個個開發掉瞭,今晚這事,可以結束瞭嗎?」

白雪嵐說,「你累不累。」

宣懷風說,「鬧瞭一個晚上,有點累瞭。」

白雪嵐說,「張大勝還要給你烤野味呢,你不等一等,吃一點?」

宣懷風蹙眉道,「拿別人的靈位烤吃食,想想就不舒服。就算烤瞭來,我也不吃的。」

白雪嵐說,「你不想吃,那就別吃瞭。我們找個地方,好好歇著去。」

這時,忽聽見一聲老婦的慘叫,仿佛是吳媽的尖銳聲調。

剛才押解吳媽的一個大兵,從院門跑進來,向白雪嵐報告說,「軍長,新娘子送過去,往床上一摸,新郎直挺挺的,沒點動靜,原來已經沒瞭氣瞭。應該也是剛死一會,屍首還是溫的。」

旁邊忽地又傳來一聲老婦的慘叫,這次是薑老太太。

聽見二兒子的死訊,大叫一聲,眼睛一閉,就栽到瞭地上。

宣懷風始終有些不忍,叫人把她扶起來,看顧看顧。

白雪嵐說,「你就是太好心。她這兒子,早就病得在閻羅王門口打轉,她還非逼著我姐姐沖喜。如果真成瞭事,此刻在屋子裡,摸著新郎屍首的人,就是我姐姐瞭。」

宣懷風,「你說的何嘗不是。隻是你姐姐現在,是要走向幸福的生活瞭。孫副官那邊,也是心滿意足的。相比起來,薑老太太雖做的事不好,卻連續經歷瞭喪子之痛。我知道,你是不會同情她的。隻是,難不成你還要殺瞭她?」

白雪嵐嗤道,「我還真的想殺瞭她。」

宣懷風說,「她一個老人傢,手無寸鐵,你殺她,這可不好。今晚你做得很痛快,我也看得很痛快,不如見好就收,大傢散場罷……」

白雪嵐便依瞭他的話,吩咐藍大胡子,把抓的俘虜都放瞭,那些打得半死的,也一律放到臨時紮的簡陋擔架上,讓他們的親戚抬走。

孫副官和冷寧芳,一個是讀書不習武的副官,一個是嬌滴滴的女子,拿著棍子發狠地打瞭一陣,胳膊打得酸脹發疼,究竟也沒有打死一個。

不過心中恨意,終於是痛快地發泄瞭去。

此時,兩人放下棍子,手拉著手,走到白雪嵐面前。

孫副官並不言語,隻是向著白雪嵐,深深地鞠瞭一個躬。

白雪嵐對他冷冷道,「別以為和我姐姐在一起,就要成我表姐夫瞭。少做你的夢,在我跟前,你的身份,還是聽我吩咐,給我辦事的人。」

孫副官受這冷淡的一句,卻像得瞭打賞似的,眼睛裡閃著光芒,又鞠一個躬,嚴正地答道,「是。」

冷寧芳低聲說,「十三弟,這次為瞭我,你可是惹瞭一個大麻煩瞭。」

白雪嵐說,「回老傢後,再看看怎麼說,爺爺總不能真把我打死埋掉的。」

冷寧芳說,「我,還有他,欠你一個天大的人情。」

白雪嵐笑道,「你們心裡有數就好。」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