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上馬的上馬,上馬車的上馬車。
白雪嵐想起孫副官說過的話,便叫宣懷風不要坐馬車上瞭,騎馬跟著自己。
宣懷風受瞭白雪嵐一番安慰,心瑞安定些,再回想自己為著不必要的事猶豫,自己反而也覺得好笑。因此他暗中也對自己叮囑,須得放開一些,有點男子漢的瀟灑才好。
白雪嵐叫他騎馬,他什麼也不說就聽從瞭。
護兵為他牽瞭一匹馬來,他正要上馬時,戴蕓卻走過來瞭,笑道,「宣副官,剛才休息時,我找瞭好一會,到處找不著您。對不住,我耽擱您一下,和你道一聲謝。多謝你一路上關照。還有,也對你道一聲別。」
宣懷風問,「你不和我們一起進城嗎?」
戴蕓說,「你看,濟南府就在跟前瞭,到瞭城裡分別,和在這裡分別,並無兩樣。趁著現在停下,我先告辭就好。不然,到瞭城裡,你們朝著白傢去,我又不好請你們隊伍中途再停下,做一番告別,可是,難道我還要跟著你們到白傢大門前嗎?」
宣懷風想著等一下進城,白雪嵐騎著高頭大馬,帶著許多護兵,少不瞭惹人註意,她一個非親非故的女子,擠在白雪嵐的隊伍中,大概是怕沾惹到討論。
在城外分別也是不錯的。
宣懷風點瞭點頭,又問,「這裡到令姨母傢,也許也要一段距離。你一個人拿著行李,怕是要勞累。不如我叫人……」
不等他說完,戴蕓笑著說,「多謝多謝。可是,不必您操心瞭。方才我和白總長告辭時,他已經說借我一輛馬車,還連同著借瞭我一個車夫。我可以很舒服地坐馬車到目的地瞭。」
宣懷風這才知道,白雪嵐剛才不但和藍大胡子談瞭事情,也順便把戴校長也打發瞭。
這樣一來,倒不知戴蕓忽然提出在這裡告別,究竟是自己想到的意思,還是受瞭白雪嵐的暗示。不管如何,從戴蕓笑吟吟的臉上,總是可以看出來,她對白雪嵐的周到照顧很是滿意的。
宣懷風道,「那我就不多說瞭。戴小姐,以後再見罷。」
戴蕓主動伸出一隻手,和宣懷風握瞭握,「路上多蒙照顧,我很承情。以後總要登門拜謝的。」
道別之後,便坐上白雪嵐為她安排的那輛馬車去瞭。
這一邊,白雪嵐也領著眾人向濟南府出發。
到瞭城門,就有許多百姓看見瞭這隊精神奕奕的人馬,幾個好事的無賴,略一打聽,知道領頭的是白傢少爺,頓時跳起來,撒開瞭腿往白傢跑。
跑得這樣急,是為瞭向白傢報信。
通常大傢宅院裡的人遙遠歸來,報信的總能博得幾個賞錢,這就和報告狀元喜訊的差役,總會得到一筆賞賜,是相同的道理。
騎著馬,在城外可以盡管奔馳,入瞭城,就必須守規矩瞭。白雪嵐不想馬踏到人,收瞭韁繩,讓白將軍緩緩地走。
他走得緩慢,後面眾人自然也收瞭韁繩。宣懷風跟在後面,便趁著機會,打量這陌生的城市。
濟南府的商業發達,兩邊商鋪眾多,就算在冬天裡也人來人往,街上有汽車,但騎馬的,駕馬車的,又比汽車更多。
男女們的穿著,比首都的人要顏色沉著些,不如首都開放風氣的那樣艷麗。
但是,要說它不如首都時髦,又不能作為定論。
譬如如今很時髦的洋腳踏車,宣懷風就在街上看見瞭一輛。
隻能說,比起首都來,這裡另有一番繁華的風情,是厚重的山門開瞭一絲縫,吹入的先進之風,正和古舊的空氣進行著混合。
白雪嵐此人,假如不是刻意收斂的時候,總有一種鮮衣怒馬的澎湃氣勢要滿溢出來,如今回傢,雖並沒有故意張揚的意思,但他自己穿著威風凜凜的軍裝,騎著白將軍這樣的駿馬,身後追隨著英氣勃勃的副官連同幾十騎護兵,還跟著許多車轍子很深,明顯裝載滿滿的馬車,入瞭城,一路穿街過巷,怎麼可能不引來路人的視線?
不一會,全城幾乎都知道白傢十三少從首都當瞭大官回來瞭。
宣懷風初時,總往街上看看,後來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便不好四處張望瞭,正瞭顏色,很嚴肅地跟在白雪嵐後面。
隊伍穿過朝正南的滿是商鋪的大街後,轉過另一條街,再往前,就見一道很高的石墻,仿佛是哪一傢的大宅。
長長的墻的外面,每隔一段距離,就站著兩個護兵。
宣懷風看那氣派,猜測道,這應該就是白雪嵐傢的外墻瞭。
手裡攥著馬韁,心裡不禁突突地狂跳起來。
白雪嵐領著隊伍,一路從巷裡過去,那些看守的護兵,一個個都立正瞭給白雪嵐敬禮,這更加證明瞭這個大宅和白雪嵐的關系。
過瞭這個長巷,再拐過一個彎,果然就看見一個輝煌的門戶。門前臺階很高,臺階上面和下面,都各站瞭站崗的人。
宣懷風正想著應該下馬,忽地發現前面走著的白雪嵐,並沒有一點停下的意思,仍舊往前走。宣懷風暗叫一聲慚愧,原來自己完全是猜錯瞭,這裡並不是愛人的傢呢。
幸虧不曾真的有什麼行動,要不然,真是要丟瞭一個大臉。
因此他更謹慎瞭,靜靜跟在白雪嵐後面,把騎的馬控制到最好,一點不快,一點不慢。這樣走過一條街,又是一條長長的巷子,巷子裡面還和前頭一樣,站著守在高墻外的拿槍的護兵,而且穿著的軍裝也是一樣的,都是白傢士兵的服色。
這一路上,僅就宣懷風看見的墻的范圍,已經是大得驚人瞭。
如果都算做白傢的外墻,那這白傢宅子的面積是令人咋舌的,簡直完全地占去瞭兩條街。
終於,又到瞭一個很大的門戶,依然門口站著許多衛兵,但這一傢門前更熱鬧些,許多穿著藍大褂的聽差和容色嬌艷的丫環,擠擠攘攘地站在一處,都伸長瞭脖子,一個勁向街口張望。
見白雪嵐騎著高頭大馬在街角出現,眾人仿佛炸瞭鍋一般,叫著,「少爺回來瞭!」,紛紛向白雪嵐行禮。
又有人向前,殷勤地給白雪嵐牽韁繩。
白雪嵐瀟灑地下瞭馬問,「父親母親呢?」
幾個人搶著答道,「司令到外頭視察去瞭,太太在裡頭正等著少爺呢!」
隨行的護兵們也下馬,他們自然有他們的去處,犯不著白雪嵐勞神。
張大勝原跟著夥伴們一起,要把馬車上的貨物卸下來,卻被白雪嵐叫住瞭,吩咐說,「你把冷小姐護送到她母親那去。」
張大勝是從白傢這邊調派到首都的,白傢的事多少瞭解一些,知道冷寧芳的母親是一直跟著她大哥傢裡住的,點頭說,「是。我這就把冷小姐送過去大司令宅子裡。」
說著,便接著冷寧芳去瞭。
孫副官本想討這個差事,不想白雪嵐斷然安排瞭張大勝,明白這是總長表示現在需要自己這個副官瞭,便暫時不去想冷寧芳,走到白雪嵐身前聽吩咐。
白雪嵐也不必吩咐什麼,見兩個副官都在跟前,就轉身往大門裡走。兩個副官自然亦步亦趨的跟隨進去。
聽差和丫環們引路的引路,跟隨的跟隨,也是一大團的圍著白雪嵐移動,這般前呼後擁的景象,儼然是一出賈寶玉歸府的熱鬧戲瞭。
白雪嵐進瞭兩進門,見還是許多人簇擁,笑道,「都散瞭。這是我自己傢,還怕我迷路不成?」
眾人都知道他性情的,所以他雖然是露著笑容,也不敢囉嗦,趕緊地都散去瞭。
白雪嵐這才再往裡走,沿著一道回廊,進瞭一道月亮門,便是一個精致的小花園。花園盡頭,一位服飾華美的中年婦人,站在門外階上。
白雪嵐往前快走兩步,在階下笑著叫瞭一聲,「母親。」
走到階上,兩手把婦人攙著。
宣懷風心忖,這一位,自然就是白雪嵐的母親白太太瞭,在她面前,可一點差錯也不能犯,免得給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孫副官並不上臺階,隻是往前一步,恭敬地叫瞭一聲,「太太。」
白太太是認得孫副官的,對他微微地點瞭一下頭。
宣懷風不敢怠慢,學著孫副官,也往前一步,叫瞭一聲,「太太。」
白太太也朝他點瞭點頭,頓一下,問道,「這一位,是姓宣嗎?」
宣懷風忽然聽她向自己問話,而且聽這語氣,似乎早就知道自己這個人瞭,心臟狂跳瞭幾下,努力鎮定著,作出一個最冷靜恭順的態度,正經答道,「是的,太太。我姓宣。」
白太太便嗯瞭一聲。
宣懷風從這個單音裡,聽不出究竟是個什麼意味,不免更添瞭緊張,抬頭想瞅瞅愛人的母親臉上,是一種怎樣的神態,不料一抬頭,卻撞上瞭白太太打量的目光。
婦人站在臺階上,看著宣懷風的視線,自然是居高臨下的。
宣懷風和她的視線乍一對上,心撲騰一下,趕緊垂下瞭眼睛。
白雪嵐攙著他母親,笑著問,「母親,你盯著我的副官,瞧得眼睛都不眨,是覺得他長得實在英俊嗎?」
白太太說,「副官是輔佐長官做正事的,長得英俊不英俊,有什麼關系?聽你這話,就知道你出去這幾年,並沒有多大長進,做事還是一味的糊裡糊塗。」
宣懷風聽瞭,覺得她這是責怪的意思。
再往深一點想,恐怕還有別的含義。
臉便微微一白。
白雪嵐卻還是笑嘻嘻的,「好罷,我糊塗。母親,不要站在風裡瞭,我扶你到屋裡去。」
白太太見兒子棱角分明的英氣臉頰上,滿佈著笑容,很難再說責怪的話,何況遊子遠歸,做親娘的總是會打心底生出歡喜,於是不覺也微笑瞭,說,「是該到屋裡去。屋子裡,我給你藏瞭一份大禮。」
白雪嵐正要問是什麼大禮。
白太太對著身後的房門說,「韓小姐,你請出來罷。」
話音一落,韓未央從裡面走出來,向白雪嵐打瞭一個招呼道,「白總長,我今天又做瞭一次不速之客瞭。你恐怕要對我下逐客令?」
她在首都,常常愛穿洋裝,顯是一位摩登開放的現代女子。
今天卻穿一套旗裝,佈料和手工自然還是上等的,但面料花色卻朝素凈的路子上走,特別顯出東方女子的優雅含蓄來。
白雪嵐驟然見瞭她,也有些愕然,片刻就恢復過來,笑著和她說,「為什麼要下逐客令?韓小姐是我們白傢的好朋友,你願意來走一走,我是歡迎的。隻是奇怪,韓小姐在首都忽然失蹤,怎麼在這裡現瞭芳蹤?」
白太太說,「人傢到濟南好幾天瞭,每天都過來陪我說話。剛才聽差來報告,說你到城門瞭,她馬上就要告辭。我說,為什麼告辭,現在的年輕男女,不都是光明正大的說話見面嗎?何況我們白傢和韓傢……」
她這話裡的意思,已經十分明顯,如果再向下說,小輩們大概要尷尬起來。
因此她說到這,便恰到好處地打住,望著兒子,意味深長的微笑。
白雪嵐回瞭母親一個微笑,然後稍轉過頭,也微笑地看著韓未央。他這種微笑,看起來是溫柔和善的,但笑意一點也沒有抵達眼底,瞧仔細瞭,便讓人脊背裡涼涼的。
韓未央明白,面前的男人是快被惹惱瞭,笑道,「伯母說這樣的話,我以後真不敢來瞭。」
白太太說,「為什麼不敢來?有我在這裡,你別說來做客,就是在這裡長住,也使得的。」
在白傢長住,當然是指著韓未央做白傢人的意思瞭。
白雪嵐打個哈哈,「母親,你真不怕冷。我們還要在風口站多久?」
白太太說,「你冷嗎?我不冷。我盼著抱孫子,盼到心急如焚呢。」
白雪嵐笑道,「難道我們站在這,光天化日的,就馬上給您制造出一個孫子來?」
這個玩笑,他是故意開得很邪氣的。
韓未央雖然是個新女性,豪爽大方慣瞭,但作為一個未嫁的女子,畢竟吃不消瞭,心想,再不離開,白雪嵐真會鬧出點事來,讓自己當場下不瞭臺,這又何必?於是笑道,「伯母,您剛才非要我留下,和白總長見一面。現在也算見過一面,我可要告辭瞭。」
白太太要留,韓未央再三不肯,說瞭改日再來拜訪,便向白傢母子告辭。
下瞭臺階,經過宣懷風身邊,又低聲說瞭一句,「宣副官,再會。」
宣懷風聽著臺階上三人剛才一番交鋒,早有些怔瞭,韓未央和他說話,他並沒有留心,等回過神來,要回一句時,韓未央已經翩然去瞭。
再抬頭看時,白雪嵐攙扶著母親,正走進屋子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