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淬鏡 特典 斜陽正暖莫匆匆

秋高氣爽,這是一個喜氣的時節。

且不說城中的人,是如何享受涼爽怡人的風,又如何在微風中嗅著淡淡的桂花香味。隻說首都城郊外的黃土大道兩旁,田中稻穗都變成瞭害羞的新娘子,怯怯地低垂著飽滿的頭,那黃金般的色澤,就已透著秋收的快樂。

然而,就在這稻香飄送的地方,卻發生瞭一個小小的事故。

一輛時髦的小汽車,在田埂旁的路上斷斷續續地走著,最終還是無力地停下瞭。

白雪嵐從汽車下來,圍著不願工作的汽車觀察一圈,微皺起眉。

宣懷風從副駕駛的座位上,把頭探出窗戶問,「是沒汽油瞭嗎?」

「不是。出門前叫他們加滿油的,現在還剩大半箱子。」

「那怎麼忽然開不動瞭?」

「大概哪出瞭故障。別急,我來料理。」

白雪嵐挽起袖子,掀開汽車前面的引擎蓋。

宣懷風看他把身子探到引擎蓋下,自己視線被引擎蓋擋著,無法看得真切,不禁打開車門,走到白雪嵐身邊,正要問是怎麼個情況。

白雪嵐忽然說一句,「給我一個扳手。」

宣懷風左右看看,「哪有扳手?」

「你在車後面找一找,我見司機常把工具放那裡的。」

宣懷風到車廂後面翻瞭一下,果然見一塊油兮兮的佈裡,包瞭幾件大小扳手,螺絲刀一類的工具。他一氣都拿瞭過去給白雪嵐,問,「要哪個?」

白雪嵐也不細看,隨便拿瞭一個扳手,又伏身到引擎蓋下面去瞭。不一會,聽見叮叮當當一陣響。宣懷風忍不住也把頭探過去,見白雪嵐拿著扳手,往引擎的管子上當當敲幾下,又往一塊大金屬塊似的東西上面敲兩下,忙碌瞭一陣,那扳手再次舉起來,要往另一個地方去敲。

宣懷風忙叫住,「別亂來!那是汽車的大電池,帶著電呢。也是敲得的?」

白雪嵐聽他這樣說,便停下瞭動作。

宣懷風實在有些不放心,將他的扳手拿瞭過來問,「你真的會修車嗎?」

白雪嵐瀟灑地聳瞭聳肩道,「沒學過。不過我看汽車出瞭故障,司機都是這樣拿著扳手隨便敲兩下的。估計是哪裡松瞭,敲兩下,說不定湊巧敲對瞭地方。」

宣懷風道,「我剛才還驚訝瞭一下,想著你本領也太齊全瞭,連車也會修,原來你隻是個隨機率的專傢。算瞭罷,別再折騰這車瞭。不要車沒有修好,又把人給電到瞭。」

白雪嵐本來今天早做好瞭佈置,帶著宣懷風出城來享受二人世界,郊外二十裡處那著名的紅葉番菜館裡,也早打電話過去,定好瞭一張窗邊觀賞紅葉的小桌子。

吃完飯後,自然是看落日。

等夜幕降臨,就是賞煙火。

至於賞過漫天煙火後,一定是輪到最令人期待的兩人之間的秘密節目瞭。

好好的一番計劃,現在,全讓這該死的車給攪和瞭。

白雪嵐往車頂上用力一拍,對那車悻悻地說,「平日有司機在,你很會裝乖。今天司機不在,就和我過不去。以為我治不瞭你,等著,回去之後,你就要成一對廢鐵瞭。」

宣懷風見他對著一輛車發起脾氣,笑道,「又犯小孩子病瞭。也是你活該,一時興起,就死活要到城外去玩。司機要跟著來,你還趕瞭人傢走,說人傢阻礙瞭你的羅曼蒂克。現在如何?荒郊野外,前面是看不見頭的黃泥路,後面也是看不到頭的黃泥路,若要走回城,至少也要走個十二三裡。這種羅曼蒂克,也就叫自己受罪罷瞭。」

白雪嵐見秋日的艷陽下,宣懷風的臉頰被曬得紅撲撲的,雙眸倒映著陽光,仿佛裡面閃爍著兩顆鉆石般瑩瑩,牙癢癢道,「你見我被一輛汽車欺負,笑得很開心呀。不用急,古來善惡有報,一物能降一物,汽車欺負瞭我,我就來欺負你。你站著別動。」

把抓過扳手的臟兮兮的手,去抓宣懷風的臉。

宣懷風連忙退到車門後面。

要逃到車上,身子剛轉過來,白雪嵐已經趕上來,從後面抱住他瞭。

宣懷風叫到,「別抓,別抓!也不看手上都是黑油。」

低頭去看,果然簇新的一件白襯衣,腰腹那一塊多瞭兩個黑乎乎的手印。

宣懷風拿瞭一塊幹凈手帕去擦襯衣,但機油哪是手帕能擦幹凈的,抹瞭兩下,污跡變得更大。白雪嵐不但不幫忙,趁著他料理衣服,手指還往他臉上抹瞭兩下,像要幫他畫兩撇胡子。

宣懷風又氣又笑,「你太不愛惜東西瞭。這件襯衣還是新的,就這麼亂糟蹋。再說……別動,哎,不許動。這麼臟的手,還往我臉上抹……」

白雪嵐說,「好一隻花臉貓,我幫你弄幹凈罷。」

搶瞭宣懷風的手帕,捏著幹凈的一角,仔細地幫宣懷風擦臉上的黑痕。

這人粗魯起來,是相當的粗魯。

可一旦體貼起來,那又是要命的體貼。

剛才還在胡攪蠻纏,轉眼的工夫,就變得細心安靜瞭。

宣懷風半仰著臉,由著他拿手帕來擦,白雪嵐為瞭擦得仔細,挨得特別近,每一次呼氣,就有一股溫熱的氣息,輕輕吐到宣懷風眼瞼上。

宣懷風不知不覺閉上眼睛。

忽然,唇上被什麼覆住瞭。

溫潤濕軟的觸感,是早就熟悉的。宣懷風早就猜到,這傢夥做點體貼的舉動,十次有九次是要把事情轉變到這個方面來,然而,這種轉變又並不如何令人反感,大概還有些叫人期待。

所幸這是在無人的郊外,也不怕有人打擾。

白雪嵐偷著一個吻,察覺兩唇相觸後,宣懷風不但沒有躲,還把臉仰得更高一點,心裡更為快活。舌頭肆無忌憚地伸到宣懷風唇裡,找著他羞澀的丁香來,一道濕漉漉地玩耍。

直到兩人都覺得喘不過氣來瞭,四片唇才分開。

彼此對望一眼,臉上都帶著微甜的笑意。

宣懷風低頭往身上一看,剛才接吻時被白雪嵐抱著,襯衣上又多瞭幾個手印,隻是心裡正愉悅著,也不想為這種事數落誰瞭,反而抓著白雪嵐的手,在他手上沾瞭一點黑油,反手點在白雪嵐鼻尖上。

望著白雪嵐黑瞭一塊的鼻尖,笑道,「很好,你現在也可以登臺唱一出去瞭。」

白雪嵐說,「剛才還說我呢,現在輪到你調皮。」

用手帕把自己鼻子上擦瞭擦,又將手上的臟給盡量擦瞭,把手帕一丟,拍瞭拍手說,「回到正題。汽車壞瞭,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怎麼辦?」

宣懷風說,「誰叫你逞能,非要自己開車到郊外來玩?你先想出幾個方案來。」

白雪嵐也不猶豫,馬上說,「這是一條城裡到郊外玩的必經之路,我們幾個晚上不回去,宋壬他們一定來找。我們就在這裡等……」

不等他說完,宣懷風就大搖其頭,「不成,不成。幾個晚上不回去,戒毒院的事我都丟一邊瞭?何況,在這車上待久瞭也難受。」

白雪嵐說,「未必是幾個晚上。也許不等宋壬來,就有其他人到郊外玩,剛好經過。我們可以叫他們的車子載我們回去,大不瞭給幾個錢。」

宣懷風說,「這也不成。」

白雪嵐問,「為什麼不成?」

宣懷風不肯回答,臉上微微地笑瞭笑。

白雪嵐笑道,「我們坐一輛車出來玩,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宣懷風說,「玩就玩罷,還要玩出個痕跡。汽車壞瞭,向路過的人求救,本來不算什麼大事。可首都那些小報,是很厲害的,沒有事,他們都要捕風捉影,制造出一些輿論空氣。如果聽到這件事,給你來一個《海關總長和下屬親密私遊,途遇意外驚險求救,不知內情究竟如何》的題目,你對著白總理也不好交代。」

白雪嵐把兩隻手舉起來,做出一個投降的模樣,笑道,「別說大道理瞭,我認輸還不行嗎?」

宣懷風說,「你再說一個方案來。」

白雪嵐說,「你在車裡坐著,我走到前面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一戶人傢。如果他們有電話,那就最好,我打個電話回公館叫人來接。要是沒有電話,就看他們有沒有牲口,買一匹馬或者騾子,我們騎回城裡也行。假如連牲口都沒有,我們就花錢雇一個人,叫他跑一趟給我們送口信。你看,好不好呢?」

宣懷風說,「好是好。可是,為什麼我要在車裡坐著?」

白雪嵐說,「也不知走多遠才能找到人傢,怕你要走累瞭。」

宣懷風笑道,「秋遊就是為瞭出來走走,我正想呼吸一下這清爽的空氣。恕我不接受你的好意,非和你一塊走不可。」

說著,就跳下車來。

白雪嵐看他興致很好,何況兩人在郊外一起走,也是很甜蜜的事,所以並不多言,兩人笑著一起上路。汽車雖然壞瞭,可對他們而言,並不是多緊急的事,所以也不如何焦急,與其說求援,不如說是享受一段悠閑的時光,沿著田埂一路走去,腳邊的稻穗垂著黃金色的沉甸甸的頭,伸手就能摘下一簇。

宣懷風一邊走,一邊伸著手,讓一簇簇麥穗從掌心裡輕輕拂過,弄得掌心癢癢的。

宣懷風說,「將來我們老瞭,也買兩畝地,種點糧食,過一種自給自足的田園生活。你覺得怎麼樣?」

白雪嵐搖頭,「不好。」

宣懷風問,「為什麼不好?」

白雪嵐瞥著他笑,「種田能種出肉嗎?沒有肉,我絕吃不消。」

宣懷風說,「連汽車都不會修,你以為自己還有吃肉資格?」

白雪嵐瞪他一眼道,「好,有一回沒給你顯本事,你就橫挑鼻子豎挑眼瞭。你這是嫌棄我嗎?」

宣懷風笑道,「也不是嫌棄。就是想起你明明不會修,還要裝著自己很在行,叫人給你拿扳手,覺得很有趣。其實,我從沒想過你是十全十美的人,在我面前,你也沒有必要,總要作出無所不能的樣子來。就算你是個無能的人,我大概也會覺得你很不錯。」

白雪嵐氣笑道,「這話是誇我還是貶我?要是別人說我無能,我非揍他一個半死不可。」

宣懷風問,「要是我說瞭呢?」

白雪嵐磨牙說,「你這就能知道瞭。」

說著,就要抓宣懷風。

宣懷風已猜到他要動手的,騰地一下就跑到前頭去瞭,一邊跑,一邊還笑著回頭看。

白雪嵐叫道,「看路,看路,小心前面遇到坎,摔你一下!」

宣懷風隻顧回頭望著他,不提防前面路上一樣事物咯地一聲驚叫,竄起半天高。宣懷風生怕被白雪嵐追上,跑得很快,忽然被嚇瞭一跳,腳剛好踏在田埂斜斜的土坡上,身子一歪,摔到瞭田裡。

白雪嵐大叫一聲,「懷風!」

跑到田裡,把宣懷風扶起來,焦急地問,「摔著沒有?有沒有受傷?」

宣懷風說,「沒事,沒事。就是弄得太臟瞭。」

兩手把身上的泥土,忙忙的亂拍一陣。那件新白襯衣,先經白雪嵐的荼毒,再經這樣往泥裡一摔,已是不成樣子瞭。宣懷風向來自詡是個愛幹凈的人,現在看看自己,成瞭一個叫花子似的,再看白雪嵐,雖然前面拿扳手時把手弄臟瞭,可衣服倒是一點沒沾,一樣漂亮幹凈。

兩人兩下裡這樣一望,莫名其妙地,又覺得好笑起來。

大概隻要對著稱心的人,什麼事都可以歸為如意一類的。

白雪嵐說,「還坐在泥裡呢,就知道傻笑。看著四周的稻花,你打算做個稻花娘娘嗎?」

一邊說著,一邊把宣懷風拉起來。

宣懷風忽然啊!地一聲。

他剛才摔到田裡,怕白雪嵐焦急,滿口地說沒事,其實並沒有仔細查看身體。現在一站起來,隻覺得右腳踝一陣痛,不禁就叫瞭。

白雪嵐立即緊張起來,把他抱到田埂邊坐瞭,脫瞭鞋襪一看,腳踝已經腫瞭一片。

白雪嵐輕輕一按,宣懷風又叫瞭一聲,說,「別動,一動就疼。」

白雪嵐說,「你忍著點。」

宣懷風隻好忍著,讓白雪嵐又按按摸摸地弄瞭兩下。

白雪嵐松瞭一口氣,說,「骨頭沒事。隻是腳崴瞭。」

這時,一個五花色的東西從田埂另一頭踱上來,咕咕叫著,原來是一隻紅冠子大公雞。不必問,剛才在路上忽然竄到半天高,害得宣懷風摔一跤的罪魁禍首,就是它瞭。

宣懷風見白雪嵐悄悄弓起腰,撩起袖子,詫異地問,「你要做什麼?」

白雪嵐哼哼道,「看我給你報仇。把它抓來,做個叫花雞,慰勞慰勞你。」

躡手躡腳地過去。

那公雞大概是附近農傢養的,全當這裡是自己的地盤,隻低著頭咕咕地覓食,一點也不知道危險已經很近瞭。

白雪嵐瞅著那雞,微微貓著身子,往前一撲。坐在田埂邊的宣懷風在地上撿起一塊石頭,一丟,正打在公雞身上。公雞受瞭驚,咯地叫起來,扇著翅膀跑開瞭。

倒讓白雪嵐撲瞭個空。

白雪嵐轉過身,攤開手道,「好好的一隻叫花雞,讓你給打跑瞭。你說,這是什麼道理?」

宣懷風含笑道,「這道理嘛,起碼有兩個。」

白雪嵐奇道,「竟然還有兩個嗎?請講。」

宣懷風說,「第一,我摔跤,是因為自己不小心,不該往前跑著,眼睛卻往後看。不該說它害瞭我,而應該是我嚇著瞭它。它一個受害者,還要失去性命,我有些不忍。」

白雪嵐走到田埂上,一點也不管褲子會不會弄臟,和宣懷風一道在地上坐瞭,聽他侃侃地解釋,忍不住在他臉頰上狠擰瞭一把,說,「對一隻雞,你也要濫好人。那第二呢?」

宣懷風說,「第二,那雞看著像是別人養的,是有主之物。一隻雞,在你看來不值什麼,焉知在窮人傢裡,就指著它換兩個錢過年呢?我們又不是餓極瞭,何必為瞭一時口舌上的舒服,去造一個孽?」

白雪嵐嘆瞭一口氣。

宣懷風轉過頭,往他臉上仔細看瞭一眼,問,「你生氣嗎?」

白雪嵐說,「倒不是生氣。我就是奇怪,你這樣一個大菩薩,怎麼會喜歡上我這樣的人?」

宣懷風微笑道,「這一點嘛,我也想不通。難道是為著普度眾生?」

白雪嵐虎起臉說,「你度我一個就罷瞭,還想度眾生嗎?不行,你三生三世,就隻能度我一個。」

嘴裡說著,身子挨過來,索性把宣懷風給抱住瞭,嘴唇在他臉頰上亂蹭亂親。

宣懷風兩手推著他胸口說,「別鬧,有人來瞭。」

白雪嵐說,「不行,你非要發個誓,你就是我的,隻能度我一個。」

宣懷風說,「真的有人來瞭。不騙人,你回頭看。」

白雪嵐回頭看,竟然真的見一個人,肩上扛著一把鋤頭,從遠處的稻田裡出來,大概是個農夫。

白雪嵐說,「你果然是個活菩薩,正發愁找不到人呢,你就施法變瞭一個人出來。你坐著別動,我去和他探問一下。」

便走上去,和那農夫交談一番。

不一會,轉回來對宣懷風笑道,「是個莊戶。我和他說,汽車壞瞭,朋友的腳崴瞭。他說他傢就在前面不遠,我們可以先過去歇腳。他還肯幫我們往城裡跑一趟腿,給公館報個信。」

那農夫也過瞭來,幫著要攙宣懷風。

白雪嵐說,「這個不勞動你,瞧我的力氣罷。」

說完,兩臂伸著,把宣懷風打橫抱瞭起來。

宣懷風被他當著陌生人的面,這樣抱瞭,十分地難為情,但如果言語上反對起來,更要露出形跡,反要越發尷尬,因此隻好裝作腳傷很嚴重的樣子,在白雪嵐懷裡蹙起眉。

農夫是個老實莊稼人,哪知道城裡人那些小心思,一邊在前頭領頭,看著白雪嵐抱著一個大男人,很輕松的樣子,羨慕地說,「您先生力氣真不小,抱著一個人走老遠,氣也不喘。」

白雪嵐笑道,「什麼都是練出來的,抱習慣瞭,就不當一回事瞭。」

農夫驚訝地問,「您這位朋友,常常崴著腳嗎?」

宣懷風生怕白雪嵐說出叫人臉紅的話來,暗中在白雪嵐手臂上掐瞭一把。

白雪嵐說,「我朋友倒沒常常崴腳。不過我在傢裡,養瞭一隻很漂亮的大花貓,我常常抱著它在院子裡散步,也就習慣瞭抱重物。」

農夫笑道,「您先生和我開玩笑呢。抱一隻貓,能和抱一個人比嗎?」

白雪嵐信口道,「你不知道,我那貓貪吃好睡,養出一身的肉,重得很。」

農夫問,「它不抓老鼠嗎?」

白雪嵐說,「不抓。」

農夫問,「不抓老鼠,那您先生何必養它?」

白雪嵐說,「它摸起來特別舒服,每天晚上,我總要抱著它睡覺才踏實。」

農夫聽得一臉茫然,後來,長長地哦瞭一聲,點頭說,「原來那些老爺太太們,養著好貓好狗,不叫它們拿耗子,給它們喂魚幹肉幹,晚上還和它們一個被窩睡覺,都是真的呀?我還以為是小報上亂編的。」

白雪嵐一本正經地點頭,「可不是,都是極真切的事。和喜歡的貓兒一個被窩睡覺,是最舒服瞭。」

農夫覺得這是一件城裡人才會做的時髦事,嘖嘖瞭兩聲,忽然又想起一個事情來,不由問,「貓兒在被窩裡,不會撓人嗎?」

白雪嵐哈哈笑道,「撓的,撓的。有時候被它撓兩下,覺得恰是撓到瞭癢處……唉呦!」

忽然低叫一聲。

原來宣懷風見他拿自己比好吃貪睡的大懶貓,早不知暗地裡擰瞭他多少下,白雪嵐扛疼,全都忍住瞭。最後這一句,真把宣懷風說羞瞭,下手自然重點,倒把白雪嵐擰得出瞭聲音。

農夫關心地問,「您先生怎麼瞭?」

白雪嵐苦笑道,「沒事。我剛才忽然想起今天出門,沒給我傢貓兒喂食,一時著急。後來一想,那貓兒很聰明,大概會自己去找吃的,所以就放心瞭。」

農夫笑道,「像你這樣養貓,那貓真是上輩子燒高香瞭,比人過得很自在些。前面就是我傢瞭,請進去坐坐。我叫媳婦泡個野茶給您二位嘗嘗。」

進瞭農舍,四下一看,雖是清貧之傢,但也收拾得頗為幹凈。

那農夫的妻子看丈夫從田裡回來,早迎瞭出來,知道有客人到,更顯出幾分殷勤,招待著宣白二人到廳門旁的小桌坐,知道宣懷風的腳崴瞭,又尋出一些草藥來,碾成爛糊,抹在宣懷風腳踝上。

農夫擦著汗,對他妻子說,「這位先生托我進城一趟,給他傢裡報個信,我這就去瞭。你在這裡招待客人,泡一壺野茶,讓他們慢慢地喝。」

說著就去瞭。

農婦將宣懷風腳踝上的藥糊抹好,找出一張小木凳,讓宣懷風把腳擱在上面。然後到後面忙瞭一陣,端出一個黑漆漆的茶壺和兩隻土陶茶杯來,給兩人倒熱茶來喝。

兩人嘗瞭那茶,澀味很重,不過透著一股清香。他們都是喝慣昂貴好茶的人,第一回喝苦澀的野茶,都覺得有幾分新鮮,也就一口接一口的飲下來,一邊和農婦閑談些鄉間趣聞。

聊瞭一會,外面咕咕的一陣雞叫。

農婦站起來,兩手拍著圍裙說,「雞回來瞭,我去照看一下。」

便走瞭出去。

不一會,便見她把七八隻雞,都趕到廳門旁的空地上,往地上撒一些碎米,雞爭先恐後地搶吃起來。

白雪嵐坐在小桌旁看那農婦動作,早瞧見雞群中,有一隻紅冠五花公雞最是威風。

他指著那隻公雞問,「大嫂,這是你傢的雞?」

農婦說,「當然是我傢的。我們鄉下人也有自己的規矩,不是傢裡養的,一定不會收到屋子裡來。」

白雪嵐問,「你的雞賣不賣?」

農婦說,「這隻大公雞,我養好一陣。」

白雪嵐說,「養上一百年,左不過是要賣瞭宰瞭。我出一百塊錢,你賣給我,今晚殺瞭它,做個叫花雞。我忽然就很饞這個。」

農婦瞪大眼睛問,「你說多少?」

白雪嵐說,「一百塊。」

農婦說,「客人,你不要拿人開心,一百塊錢,那可以買幾十隻雞瞭。你真要買嗎?我要是賣給你,你可不要說我訛你。我是不敢吃官司的。」

白雪嵐笑道,「真的買。」

掏出錢夾子來,找出一張一百塊,遞給農婦,「這是買雞的錢。」

想瞭想,又抽出一張一百塊,「買瞭雞,還要勞駕你下廚料理,這是給大嫂下廚的費用。」

那農婦接著兩張一百塊的鈔票,簡直燙手,連連說,「不用,不用,我又不是飯店的廚師傅,就算做一輩子的飯,也掙不到這許多啊。」

客氣瞭一回,拿著那錢,一把抓瞭那還在啄米的公雞,興沖沖地往廚房去瞭。

廳門旁就剩瞭白雪嵐和宣懷風。

白雪嵐當瞭一回財神爺,把農婦打發去後面做叫花雞,回過頭,見宣懷風對著他搖頭,便問,「你又要對我發表什麼批評?」

宣懷風嘆道,「在田埂上,我就有一種預感,那雞得罪瞭你,總要栽在你手上,這事才能算完。你這人,也真太不肯放過瞭。」

白雪嵐哼道,「憑什麼放過?它害你摔瞭一跤,腳踝也崴傷瞭,我就是不放過。」

宣懷風才說瞭一個「我」字,白雪嵐就截住瞭他的話,霸道地說,「你以為你幫它求情,就能免它一死?我不管它有心無心,是嚇唬瞭你,還是被你嚇唬瞭,反正你受瞭傷,我總要發泄出一口惡氣,不然我要受不瞭。我白雪嵐說過,動宣懷風者死,誰敢傷瞭你,人不能活,雞也不能活。」

頓瞭一頓,正瞭容色,沉聲道,「這是我對你的一片心。你若為瞭別的,要批評我,我無論如何也接受。可你若是為瞭這個,要和我過不去,我就真要傷心瞭。」

伸出一根指頭,指指宣懷風的心,又轉過來,指指自己的心。

宣懷風看著他,竟是無可答言。

端起面前的野茶,小口地啜著,心裡有許多話,隻是不好直說出來,又一轉念,這樣把話藏在裡面,心窩裡漲漲暖暖的,似乎也是一件溫柔的事。

彼此之間,已經是極默契的,也沒有宣之於口的必要。

因此他默默地喝茶,白雪嵐也默默地喝茶,不知不覺,將一壺茶都喝光瞭。

白雪嵐拿著茶壺晃瞭晃,看著宣懷風一笑。宣懷風不禁也笑瞭。兩人又輕松地說起話來。

白雪嵐問,「喝瞭許多茶,胃裡的油都刷幹凈瞭,你現在餓不餓?」

宣懷風說,「有點餓瞭。」

白雪嵐問,「叫花雞,吃不吃呢?」

宣懷風說,「吃的。」

他這樣一說,自己由不得又是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恰好這時,農婦已經把雞做好瞭。鄉下人飯桌上沒有那麼大的規矩,一個滾燙的泥包呈上來,拿刀剖開,露出裡面的雞肉,香味撲鼻。男人不在傢,婦人不肯和陌生男客一桌吃飯,把吃食碗筷佈置好,就到後面去瞭。白雪嵐拿著筷子,把雞肉從裡頭挑出來,放到宣懷風碗裡。

把宣懷風喂得實在吃不下瞭,自己才把剩下的大半隻雞,一點不剩地祭瞭五臟廟。

晚飯吃完,那到城裡報信的農夫,就領著宋壬他們的汽車到瞭傢門口。

宋壬一見兩人,又是抹額頭上的汗,又是跺腳,說道,「總長下次出門,真不能不帶上我們。平時公務繁忙,難得出來玩一趟,卻遇上這種糟心事。不但沒有玩,還要吃瞭許多苦。」

白雪嵐問,「誰告訴你,我們吃瞭許多苦?」

宋壬一臉心疼地說,「這還要誰告訴嗎?瞧瞧宣副官這一身的泥,他這樣愛幹凈的人,何曾這樣狼狽過?還有他這腳,真是吃大苦頭瞭。」

話剛說完,忽聽見呃的一聲。

原來宣懷風忍不住,打瞭一個飽嗝。

他見宋壬看著自己,有些難為情,微笑著說,「腳是崴瞭,不過除此之外,別的都很有趣。你別以為汽車壞瞭,我們就不能玩,其實我們玩得很高興呢。」

白雪嵐接著他的話道,「既然玩得高興,今晚我們還要繼續。」

宣懷風吃瞭一驚,「還要怎樣的繼續?宋壬都來瞭,不是回公館去嗎?」

白雪嵐說,「宋壬來瞭,汽車也來瞭。我今晚在紅葉大飯店定的番菜,煙火,都是白浪費瞭,但定的一個豪華房間,不能也浪費啊。現在過去,還能住一個晚上。走罷,走罷,別耽擱瞭。」

宣懷風現在是個傷患,要跑瞭跑不掉的,白雪嵐根本不用經過他的同意,直接將他抱到瞭車上。

白雪嵐樂滋滋的心忖。

坐在窗邊賞秋景的大餐,變成瞭斜陽正暖時,田埂上的卿卿我我,很不錯。

日落後的煙火,變成瞭快意恩仇的大啖叫花雞,也很不錯。

至於,最令人期待的兩人之間的秘密節目,絕不能錯過。

這秋日的郊遊,雖沒有一個美好的開始,但是,總該有一個美好的結束啊!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