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嵐把蘋果拿在手裡,往空中一拋,接住,又一拋,接住,並不回答。
宣懷風說,「不要和我打沉默戰。剛才我都聽見瞭。」
白雪嵐這才說,「你學壞瞭,裝著睡覺,偷聽我說話。」
宣懷風說,「不是故意偷聽,睡著迷迷糊糊,聽見有聲音,也就漏瞭幾句到耳朵裡。」
白雪嵐走到床邊坐下,伸手就把宣懷風給摟在懷裡,鼻尖摩挲著他俊秀的臉龐,問,「你也和孫副官一樣,給我提建議嗎?」
宣懷風問,「我要是提建議,你采納不采納?」
白雪嵐搖頭,堅決地說,「對不住,這是我心裡要做的事,誰提建議,我都不采納。」
宣懷風笑道,「果然我猜得不錯,所以我也不給你提建議瞭。不過,倒是想問你一個問題。」
白雪嵐見他的態度,沒有想像中執拗,倒是挺好打發,就問,「你有什麼問題?」
宣懷風問,「你以後不姓白瞭,姓什麼呢?」
白雪嵐要給宣懷風出挨踢的惡氣,一心給他父親一個大反擊,至於不姓白之後,改姓什麼,卻是沒有太過考慮。
他想瞭想,和宣懷風商量道,「我母親娘傢姓崔,我改姓崔,你覺得如何?」
宣懷風搖頭說,「這個不妥。你要是隨瞭母姓,不是讓三司令怨恨上三太太和崔傢嗎?大概他會以為是自己的太太,要和自己搶奪兒子。一個領兵的男人,萬一要報復起自己的太太來,當太太的豈不吃虧?」
白雪嵐並不覺得自己的母親,在自己的父親面前,是一個會吃虧的角色。然而宣懷風所言,又並非全無道理。這是他和父親之間的事,確實不該牽扯上母親的娘傢。
再說,父親就算對母親有情意,可對那些同樣姓崔的舅舅們,是絕對可以使出一些霸道手段的。
白雪嵐點頭道,「那就不姓崔罷。可是,姓什麼好呢?要不我改姓宣。讓天底下的人都知道,我白雪嵐,不,宣雪嵐是你的人。」
宣懷風便一笑。
白雪嵐正容道,「怎麼,你以為我是說笑?我為瞭你,別說改一個姓,就算改瞭這條命,也是眼睛也不眨一下。」
宣懷風笑道,「我看你有些多疑。方才我隻是笑瞭笑,並沒有說一個字來質疑你,你就要和我發急。我覺得很餓,先把這大題目放一放如何。你手裡那個蘋果,到底削還是不削?」
白雪嵐不覺也笑瞭,拿水果刀把蘋果削瞭皮,切成一塊一塊,放在一個玻璃碟子裡,端到宣懷風面前。
宣懷風捏瞭一小塊,慢慢吃著,滿意地點瞭點頭。
白雪嵐最喜歡看他進食,既很斯文,又隱隱有一種完全不自知的誘人,眼底生出幾分熱意,瞅著他問,「好吃嗎?」
宣懷風說,「好吃。這冰天雪地時節,哪弄來這樣甜的蘋果?」
白雪嵐滿不在乎地說,「或者暖房裡種的,或者溫泉地裡長的,你隻管吃就是瞭,管它哪裡來呢?反正吃完瞭,總還有更好的供應你。」
宣懷風搖頭說,「暖房和溫泉地的,總不能自己長瞭腳到病房來。難道是白傢送過來的?」
白雪嵐聽見白傢二字,便有些不自在,笑著說,「好,正等著呢。我猜到瞭,對於這件事,你總要來一番勸阻的。」
宣懷風說,「我知道自己勸不動你,不費那個力氣。既然你鐵瞭心要和白傢一刀兩斷,我也就拿出點骨氣來,舍命陪君子。」
把手裡剛捏起的一塊蘋果,往碟子裡一放,說,「譬如這蘋果,它是白傢的,就不能吃瞭。」
白雪嵐說,「不妨,我再給你買好的來。」
宣懷風說,「這玻璃碟子這麼精致,不能是醫院病房白白附送,大概也是白傢送給你使的,你別使它。」
白雪嵐把碟子往床頭櫃上一擱,好笑道,「你這很孩子氣。」
宣懷風正色道,「剛才,你怪我以為你說笑,現在好,我認真執行起來,你又說我孩子氣。」
一邊說著,一邊手伸到白雪嵐身上的英國海船運來的絲質襯衣上,示意地摸瞭摸。
白雪嵐申明在先,「這件大衣,是我從首都帶過來的。」
宣懷風笑道,「你這人,也有怕我叫你脫衣服的一天嗎?真真新鮮事。」
這樣一句,白雪嵐不禁也笑瞭,坐在床邊,用身體擠擠他說,「你開口,我脫也就脫罷。」
宣懷風和他擠不過,便藏到床角落裡去,問他,「有什麼吃的沒有?」
白雪嵐正要說「預備瞭稀飯」,忽然想起,稀飯也是白傢廚子做過來的,拿出來,一定要讓宣懷風說嘴。至於其他備下的葷素冷熱盤,自然也是白傢廚子的手藝。
西餐廳的黃油餅幹,今早也送瞭新做的兩碟過來。雖不是白傢廚子做的,然而自己帶來的那些人,都忙著給自己辦正經事,買餅幹這種小事,是差遣白傢的聽差去做。於是,這又和白傢脫不瞭幹系。
宣懷風原本是避到床角落那頭,見白雪嵐忽然沉默下來,便坐回白雪嵐身邊,也沉默著。
好一會,白雪嵐回過神來,笑著問他,「怎麼安靜瞭?難道這就完瞭?我以為你還存瞭一篇好文章,要對我發佈呢。」
宣懷風嘆道,「文章我是存瞭,隻是直說出來,怕你要生氣。」
白雪嵐說,「這是以退為進的意思。你要說就說,我洗耳恭聽。」
宣懷風說,「剛才我聽你和孫副官說話,似乎你今天有一個很大的計劃。從前你和我說,回到老傢,你要殺人。是今天要發動嗎?」
白雪嵐笑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宣懷風說,「你要殺的人是誰,我且不過問。但我知道你是個殺神,既然開瞭口說要殺人,大概要殺的不止一、兩個。可你今天又是要去祠堂改姓的,你的計劃,誰來執行?」
白雪嵐說,「這你不用擔心,我自然有我的佈置。」
宣懷風說,「你調兵遣將,比我厲害一萬倍,我當然無可擔心。隻是我就奇怪,你不用白傢的人,要用哪裡的兵將?」
此話一出,白雪嵐臉上的笑容,就不如何瀟灑瞭。
宣懷風也瞧瞭出來,卻隻管往下侃侃道,「我知道,你是有骨氣的,這邊既和白傢不合作瞭,斷不會又在那邊鬼鬼祟祟,去用白傢的人。譬如宋壬、張大勝他們,你和我說過,那是三司令手底下使出來的老兵,你必定不用的。藍大胡子是你收服的,然而他現在又是白傢的軍官,到底他算不算白傢的人,也有商榷的餘地。是瞭,還有孫副官,我倒是忘瞭問,他當初跟隨你時,是收的你個人的薪金,還是收的白傢的薪金?當初你並未在政府裡有職位,隻怕也沒有自己掙一個錢,多半是白傢先養瞭他。然而現在是你這個總長雇請瞭他,我們姑且算他不是白傢的人。可他偏又是個不會拿槍殺人的。」
白雪嵐在這濟南城中,本來就人手不多,計劃中當然把宣懷風說的那幾個人,都用在瞭刀刃上。如今被宣懷風一番話,說得心裡好不舒服,但又無可反駁。便磨牙輕輕笑著,反問他說,「我就不能和別人合作嗎?」
宣懷風想也不想,也反問他道,「你和哪個合作?韓小姐嗎?就算韓傢和你合作起來,你敢用他們的人?如果做這樣的計劃,你不用自己的心腹,反去使別傢的人,那即使是我,也要笑話你沖動而無智瞭。君不密失其國,臣不密失其身,你現在,是要做失國之君,還是失身之臣呢?」
白雪嵐好一陣沉默,冷笑道,「你詞鋒厲害,我今日是領教瞭。那我也問你一句,我要是做瞭失國之君,失身之臣,你就要和我停止合作嗎?」
宣懷風一直仔細觀察,見他雖有過一瞬的猶豫,但眉眼之間,很快又透出剛硬之氣,便知道自己剛才的話,並沒有讓他改變心意。
現在聽他這樣誅心一問,便嘆瞭一口氣,柔和瞭聲音說,「我說這些話,也並非要阻撓你,隻是提醒你,和傢庭決裂,不外乎這樣一回事。你現在不痛快,以為一刀兩斷,就能痛快。隻怕未必求仁得仁。」
白雪嵐說,「不要把話避開。我剛才的問題,你給我一個答復。」
宣懷風臉上露出一絲苦笑,語氣卻很堅定,「我說瞭跟你一輩子,那就沒有停止合作這一說。」
白雪嵐本來已經沉下臉,聽瞭這句,倒是十分滿意,又笑起來,「這也就是瞭。」
如此一笑,宣懷風竟是接不出下文瞭。
兩人一番辯論,得不出一個結果,就此歇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