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大概一直在暗中監視著他,發現他身邊沒有人手,才敢這樣堂而皇之地在他面前冒認宣懷風。
「宣先生,總算見到你瞭。」畢竟不是初出茅廬的新手,安德魯知道,這時候絕不能露出慌張,趕緊露出欣悅的笑容,主動和對方握瞭握手,盡量用著愉快的音調,「看見你恢復健康,我由衷地為你感到高興。」
安德魯做瞭一個請進的手勢,但軍人站在門外,並沒有往房裡走。
軍人說,「安德魯先生,您還沒有吃午飯吧?我在濟南城最著名的西菜館訂瞭座位,希望您可以賞臉。」
安德魯猶豫瞭一下,「西菜館嗎?」
軍人說,「是的。現在也該是吃午飯的時候瞭,我誠意地邀請您。」
已知道對方來者不善,安德魯當然不會答應和他一起外出。一旦踏出飯店的大門,天知道這些人打算對他幹什麼。安德魯做出個為難的表情,「我的朋友,謝謝你的盛情。但你應該知道,作為一個西方人,西菜對我並沒有太大的吸引力。」
軍人的反應出乎意料的敏捷,笑道,「沒關系,西菜館訂的座位,我們就不用理會瞭。我請你去吃最地道的濟南菜。」
如果再推辭,可能就要露出痕跡瞭。
安德魯想到自己有一把防身的手槍,就放在睡房小床頭櫃的抽屜裡,便點瞭點頭,「好的。請等待我片刻,我進去換一套衣服。」
不等他轉身,那軍人就往門裡猛地進瞭一步,擋著他的路,嘴邊噙著笑說,「安德魯先生,你身上這套衣服,就是出門的衣服,又何必再換呢?」
安德魯從容道,「宣先生是我的上司懷特先生極為重視的老同學,第一次見面,我希望更隆重些。隻要三分鐘,我就可以換好衣服出來。」
他這樣說著,一邊想向身後的睡房走去。
那軍人也看出來瞭,伸手對他一攔,臉驀地一沉,「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的聲音一落,就有兩個也是穿著軍裝的大漢,從外面走廊裡忽然走瞭進來。安德魯看見他們都拿著手槍,知道事情不妙,連忙要往睡房裡逃。不料那似乎是頭目的年輕軍人極為機靈,看安德魯腳步一動,已拔瞭槍在手,指著安德魯的額頭,冷喝一聲,「別動!」
安德魯看著黑洞洞的槍口,隻好停下動作,繃著臉問,「你們是什麼人?我是美國歐瑪集團的代表,你們知道嗎?」
那軍人說,「不知道你是誰,我們還不來瞭。歐瑪集團那些武器的設計圖紙,你放在哪裡瞭?」
安德魯說,「合作談判還沒有開始,圖紙要等談判結束,總公司才會派人拿來。」
軍人冷笑道,「洋鬼子,你倒會唬人。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合約都簽好瞭嗎?你既然到濟南來,一定有帶著圖紙。」
便打瞭個眼色。
兩個大漢會意,撩起袖子大步走進睡房。安德魯被年輕軍人用手槍指著,無法阻止,隻能聽著他們在裡面翻箱倒櫃。
不一會,兩個大漢走瞭出來,對軍人搖頭,說,「找不著。」
軍人瞅著安德魯的臉,沉吟一會,下命令說,「把他帶回去審問,總能撬開他的嘴。」
兩個大漢便向安德魯左右一靠。安德魯心裡大驚,待要反抗,忽覺額頭上一陣冰涼,那金屬槍口已重重地抵在皮膚上。
軍人說,「安德魯先生,活著跟我們走,總比馬上死在這裡要好,你說是不是?」
安德魯聽他冷冽的語氣,心想這年輕人應該是殺過幾個人的,並不是事到臨頭,不敢下手之輩,對於這種人發出的威脅,若是等閑視之,那等於是把自己的生命雙手奉上瞭。
因此他隻能暫時妥協,任由兩個大漢一左一右,把自己夾在中間,兩人手槍的槍口,也是一左一右,抵在瞭自己腰間。那年輕軍人怕別人看出蹊蹺,還在睡房裡翻出一件安德魯的羊毛外套,往安德魯肩膀上一搭,靠著這件大外套的遮掩,就將大漢拿槍指著安德魯的動作給隱藏瞭起來。
軍人笑道,「安德魯先生,請吧。」
三人就押著安德魯離開瞭飯店的房間。
今年的濟南,因為白廖這兩個老冤傢達成友好協定,少動瞭刀兵,連帶著老百姓的日子也好過瞭一些。街上明顯比去年熱鬧瞭,換上鮮艷衣裳的婦人們三三兩兩地出來買東西,商店兩旁的路上人來人往,汽車、黃包車、馬匹穿梭不停。
宣懷風和白雪嵐在性情上,有著很大的不同。白雪嵐有著一種天生的唯我獨尊,若是街上人多車多,妨礙瞭他的速度,他便會顧著自己痛快,放任馬匹在街上馳騁,不管路人被唬瞭三魂七魄去。而宣懷風恰好相反,他是喜歡這種充滿人情味的擁擠,並且樂於融入其中的。
何況自從跟瞭白雪嵐,宣懷風鮮少有獨自上街的時候,如今騎在馬上,看這雖然陌生,但在冷風中仍呈現勃勃生機的城市,既自在又新鮮。這次去金龍大飯店,隻是送一封信的事,因此他並不如何著急,放緩瞭韁繩,讓馬兒噠噠地在街上隨著人流慢慢走著。
路邊一群蓬頭垢面的小乞丐,見他騎著馬,豐神俊朗,穿著也是極漂亮,知道這是個有錢人,都圍上來要錢。
宣懷風從前有過經驗,知道對這些無依靠的孩子,不能多給錢,要是他們手上有個一塊兩塊,一轉眼就要被那些不要臉的大乞丐們打一頓,把錢搶瞭去。所以掏出錢包,隻把銅錢角子找出來,全給瞭他們,又叫住一個最瘦小的孩子問,「你知道金龍大飯店嗎?」
這孩子說,「我常去金龍大飯店後面的巷子裡,向他們的廚師討吃剩的飯呢。」
宣懷風問,「那你是知道怎麼去瞭。我給你買兩塊熱米糕,你給我領路,成不成?」
孩子高興地答應下來。宣懷風便找瞭一傢糕餅店,買瞭兩塊糕餅。那孩子糕餅一到手,狼吞虎咽地吃起來,一口水也顧不上喝,將脖子吃得直噎,不一會,兩塊糕餅就下瞭肚。他吃完瞭,擦擦嘴邊的糕餅屑,把一雙烏黑的眼睛望著宣懷風。
宣懷風問,「你還要吃嗎?」
那孩子樂得猛點瞭兩下頭,見宣懷風瞅著他微笑,又不好意思起來,撓著頭說,「要不,就別吃瞭。」
宣懷風說,「我再給你買兩塊糕,隻你要答應我,不能馬上就吃瞭。一口氣吃四塊糕,你要撐壞肚子的。」
他就掏瞭錢,叫糕點鋪的夥計包瞭兩塊糕,交給那孩子。
那孩子小心翼翼地抱著那個小紙包,一個勁地咧著嘴笑。宣懷風看他這樣子,真有些天真爛漫,不禁也一笑,隨口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那孩子說,「大傢都叫我小豆子。你叫什麼?」
宣懷風說,「我姓宣。」
小豆子問,「宣善人,你傢裡很有錢,是不是?」
宣懷風笑道,「你這樣一個小孩子,腦子倒轉得快,我傢裡若是有錢,你還打算上門來討嗎?不要多問瞭,我還有事要辦。你吃瞭我的糕餅,就快幫我帶路罷。」
說完,就重新上瞭馬。
小豆子把裝瞭糕餅的紙包塞進懷裡,在前面走著給宣懷風領路。原來那金龍大飯店,其實就在這條繁華的街上,不過往前走瞭七、八分鐘,就見一棟西洋風格的建築矗在前面,門前站著兩個穿禮服的西崽,停著幾輛汽車。
小豆子指著那地方說,「那就是金龍大飯店。到瞭地方,我可走啦。」
摸摸懷裡藏的糕餅,便閃進人群去瞭。
宣懷風也不理會他,自行騎著馬往前,到瞭飯店門前,從馬背上下來,就有一個西崽過來恭敬地為他牽韁繩。宣懷風把馬匹交給西崽,一抬頭,瞧見一個洋人和三個中國人下著飯店前面的臺階。宣懷風在留學時見慣瞭洋人,對金發碧眼的人物並不大在意,反倒是那三個中國人,身上穿著白傢的軍裝,不由得多看瞭一眼。
那幾人像是急著去辦什麼事,腳步很急,宣懷風隻一瞥,他們就已經下瞭臺階,把那洋人簇擁著送進一輛黑色小轎車。宣懷風想著濟南是白傢的大本營,白傢軍在城裡出現,那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是以不曾多想,便轉身走進瞭飯店。
這種高檔的飯店,為防有人白撞,驚擾瞭客人,總會聘有門房,做一個來往詢問的崗哨。宣懷風便先找著飯店的門房問,「這裡是不是有一位叫安德魯的客人?我是來拜訪他的,勞駕向他通傳一聲。」
門房答說,「有是有這麼一個客人,不過您來得不巧,他出門瞭。還是剛剛才走的呢,您進門那會,難道不見一個洋人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