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兒對白雪嵐不解地問,「那些傢夥個個不老實,不是偷小錢,就是遞暗號,少爺怎麼不全打發走,再找清白人伺候?留著他們多討厭。」
白雪嵐反問,「這些人在宅裡都是辦事老道的,讓他們敬服瞭,他們自然聽我的話,不敢再胡作非為。如果還有一、兩個陽奉陰違的,我再殺雞儆猴,也就差不多瞭。把他們全打發走,新找的人就一定清白瞭?我反而還要再花心思調教。水至清無魚,你一個聰明胚子,可惜不讀書。」
野兒奇道,「為什麼水至清無魚?難道魚就喜歡臟水?」
白雪嵐笑著把她的辮子輕輕一拽,「我現在沒有工夫教你。你快去大門那問問,宣副官回來沒有。」
野兒抿嘴一笑,「拿槍把人嚇唬跑瞭,就別總是念著呀?」
不等白雪嵐罵她,轉身就跑瞭。
這邊孫副官陪著白雪嵐回到小院,把事情交代瞭,也自向白雪嵐告辭,忙別的事去瞭。
不一會,野兒回來說,「門房說,宣副官回來瞭,進門大概有一刻鐘。」
白雪嵐問,「他人在哪裡?」
野兒說,「回太太的院子瞭。」
白雪嵐說,「這就奇怪瞭。他從大門到母親那裡,總要經過大天井,那會兒我正料理那些混帳東西,我還坐得那麼高,他不能看不見。怎麼連個面也不露?」
野兒說,「可能他是故意避著你吧。」
白雪嵐想起午飯時那兩句法語,覺得大有可能。心裡忐忑起來,當下就坐不住瞭。到瞭白太太院子這邊,也不先去見白太太,徑直往宣懷風暫住的廂房去。
到瞭廂房外,他又把腳步停下,往門縫裡小心地瞅看。
隻見宣懷風背對著門,坐在書桌前,拿著筆不知在寫什麼。寫瞭兩筆,似是不滿意,把寫瞭字的那張紙拿起來,兩手揉成一團,丟在紙屑蔞裡。不一會,又拿起筆,仍是寫瞭兩行就擱筆瞭,一樣將紙揉成一團,丟進紙屑簍。
白雪嵐心想,他一向是個心安氣靜的人,現在這樣煩躁,真不是尋常情景,可見他生我的氣,真是生得很厲害瞭。
他把宣懷風看得比天還大,知道宣懷風在生自己的氣,那顆鐵石之心也怦怦地怯瞭兩分。剛才對著下人們的殺伐決斷,揮灑自如,都似不見瞭。
站在門外,待要進去,忽然又想,他既然在怒中,我要更謹慎些。還是謀定而後動,先知道他究竟心裡想什麼,再做打算。
恰好這時宣懷風不知有什麼事,放下筆站起來,在屋裡踱瞭兩步,然後往房門走。白雪嵐敏捷地一閃,藏在屋角後,隻見宣懷風毫無察覺,從屋裡出來,往白太太屋子那邊去瞭。
白雪嵐忙從屋角後出來,進到裡面,把紙屑簍裡的幾團紙撿起來。展開一個來看,上面寫著兵工廠選址之理由,隻開瞭一個頭,餘下大半張紙都是空的。
再展開一個,胡亂寫著諸如日本、德國,運輸貨船之類的散亂文字,看來也會和公務相關。
白雪嵐怪道,難道他心煩意亂,是為瞭公務?這倒是很像他的處事。
還剩著一個紙團,他索性也打開來,看時卻是微微一甜。原來這紙上面寫著「雪嵐吾愛」。
白雪嵐和宣懷風心身相守,也聽宣懷風難為情地說過不少甜蜜的話,但這雪嵐吾愛四字,倒是第一次見他用。
不由心忖,似乎宣懷風並不如何生自己的氣。若是生氣,又怎麼會寫吾愛這種甜蜜的詞?而且不止寫瞭一遍,鋼筆字跡,大大小小的寫瞭十來遍。
隻是若說宣懷風沒有生氣,為什麼又故意避開自己?
白雪嵐全盤心思,都在琢磨這謎局,忽然門簾一掀,宣懷風走瞭進來。兩人視線對上,都是一愣。
宣懷風臉上先是驚訝,目光落到白雪嵐手上拿著幾張紙上,再往紙屑簍一看,便都明白瞭,氣道,「你太無恥瞭!」
白雪嵐自己也知道,這種行為太不顧身分,而且又被抓到現行,完全是無可分辯,強笑道,「我見你鄭重的寫瞭,又丟掉,以為是什麼瞭不得的大事。論起來,我是做得不對,但也不過是好奇心重,何至於無恥?」
宣懷風說,「這不是好奇。你是查探我。從前你找人監視我,我三番四次受你那些大局為重的話欺騙,隻好忍受。現在竟連紙屑蔞也要遭到搜查。既然彼此信不過,那就沒有合作的必要。」
白雪嵐聽他最後一句,真是有些嚴重,忙走到宣懷風跟前,柔聲哄道,「你這幾天受瞭氣,我有些得罪你,是該挨你兩句硬話。但若說我信不過你,那就冤枉我瞭。這一會不見,我就隻在想你。」
見宣懷風鐵青著臉不說話,又把手裡拿著的紙揚瞭揚,微笑著問,「你嘴上不說,我也知道,你是想著我的。」
宣懷風從讀書時翻出黑色筆記本,心裡就有些不舒服,今日中午吃瞭那頓大餐,又有一句法文堵在心裡,等甄秀玲點醒他,知道白雪嵐帶脂粉香那夜的去處,簡直就是埋瞭三堆易燃的幹草在那瞭。
現在一看白雪嵐微帶得意的揚著那紙,上面寫的雪嵐吾愛的字,就如一個火把掉進幹草堆裡,怒火頓時燃燒起來,奪過白雪嵐手裡的紙,霍霍撕成粉碎,指著房門罵道,「你給我出去!」
白雪嵐見自己不過說句玩笑話,他就氣成這樣,也是愕然,又不願和他硬頂,隻好笑道,「你也太兇瞭,瞧瞧這是哪裡,怎麼反把我趕出去?」
這一句,恰又刺在宣懷風敏感的神經上。想自己跟著白雪嵐千裡而來,要親無親,要友無友,舉目所見,都是白雪嵐舊友故交。白雪嵐是許多人覬覦的香饃饃,可自己算什麼?何況自己又不知輕重,站在別人的地盤上,還要別人滾出去。這真是自取其辱。
他究竟是年輕人,一有受到侮辱的感覺,血氣便更激起來瞭,昂著脖子,咬牙道,「好!你是主人,我沒資格趕你,我自己走!」
說完,轉身就往門外走。
白雪嵐哪容他走,直追到門邊,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說,「不許走。今天不把話說明白,你別想出這屋子。」
宣懷風見他濃眉豎起,要硬拉自己回屋,目光往屋子裡一望,瞧見角落裡那張小床,不由聯想起白雪嵐往日強迫自己的那些手段。他現在絕不能容忍這樣的屈辱,白雪嵐的手勁又大,抓著瞭就掙不脫,他使出全身力氣往外沖,死也不要被白雪嵐拉進門裡。
白雪嵐原本是想兩人回屋裡再談,不料遭遇這樣大的反抗。他的脾氣,向來是吃軟不吃硬的,因此更要把宣懷風拉進去。兩人一個橫瞭心要進去,一個拼瞭命不要進,僵持片刻,白雪嵐沒瞭耐性,索性放瞭宣懷風的手腕,去抱宣懷風的腰。
宣懷風吃過他多少虧,豈能不知道這是要強行抱他進去。要是進瞭這屋,把門一關,那自己就叫天不應,叫地不靈,隻能任他凌辱瞭。所以心裡愈發氣憤,一見白雪嵐近身,一掌打在白雪嵐臉上。
這一掌真用盡瞭力氣。巴掌著肉聲清脆響亮得仿佛整個大宅都能聽見。白雪嵐那麼高大的人,也被這一巴掌打得趔趄,往後倒退一步。剛好他們拉扯時,已到瞭門外臺階邊上,白雪嵐往後退,一腳踏空。白雪嵐抓著宣懷風衣袖的手一松,沒瞭支撐,便重重跌在階下。
宣懷風也沒想到自己一巴掌,會打得這樣驚天動地,自己也呆住瞭。小院中的聽差和老媽子,先前聽見兩人爭吵,早在探頭探腦,這時候見少爺摔在地上,都吃瞭一驚,趕緊來扶。才到白雪嵐身前,白雪嵐卻自己站起來瞭,把擋在面前的兩個聽差用力推開,抬起頭,目光霍地射到站在臺階上的宣懷風臉上。
宣懷風原本是怕他跌出毛病,現在一看他的眼神,知道是真把他給激怒瞭,對白雪嵐的擔心,驀地變成恐懼,轉身就跑。
可哪還來得及?
白雪嵐虎狼般撲上來,一下就把他撲倒在臺階上。
宣懷風奮力掙紮,連叫「放開我!」
白雪嵐已經被那一跤摔出火氣,磨牙道,「你想丟下我走嗎?沒那麼容易!」
用自己沉重的身子把宣懷風壓緊,不許他跑,又將他兩隻手腕並在一起抓住,定在頭頂上,轉頭對看呆瞭的聽差喝道,「拿繩子來!」
聽差連忙找瞭一根繩子過來。
白雪嵐用繩子把宣懷風兩隻手捆瞭,將宣懷風抱起來,走進屋子,腿往後一踹,把門踹得關上。
此是落日時分,屋子裡還沒有打開電燈,房門一關上,連微弱不繼的陽光也隔絕瞭。宣懷風看見四周驀地暗沉下來,心越發縮緊,兩腳亂蹬亂踹,嘴裡隻嚷著「放開我!」、「別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