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嵐說,「我想想還是不妥。他本就在生氣,我又到母親這邊來過夜,恐怕他要氣上加氣。還有另一層,我怕他一氣之下,要生去意。想來想去,我今晚還是必須回我那院子去。」
冷寧芳想,他回自己的院子,何必再來我這裡報告?可見他患得患失,心亂如麻瞭。這樣大冬天夜裡,從這裡到他院子的石子路又滑,可不要出什麼事才好,便說,「回去也好,我正睡不著,想看看外頭月亮。我陪你一道去罷。」
拿去一件厚外套披上,伴著白雪嵐出屋子,一路緩緩走到白雪嵐的小院前,兩人俱都無話。
到瞭院門,冷寧芳才問,「你今晚,還見不見宣副官,說幾句解釋的話呢?」
白雪嵐沉吟瞭一下,低聲說,「還是不要。這鐘點,他早就睡瞭。何苦吵醒他。我自己悶一晚上,看看明天怎麼樣。」
冷寧芳點頭說,「也就隻能如此瞭。」
兩人在門口互道瞭晚安,便各走各路瞭。
冷寧芳把昨晚這個小故事,對孫副官說瞭個清楚,又指著自己臉上的黑眼圈道,「就為十三弟這一樁,我昨晚到三點鐘也不曾能睡下,後來好不容易睡瞭,又作瞭一個夢嚇醒過來,醒過來後,夢見什麼也忘瞭,隻是心慌心悸。這樣折騰一個晚上,自然也就在臉上露出瞭痕跡。不過這也是小事,就不知十三弟想瞭一晚,今天有沒有想到如何和宣副官繼續這合作。」
孫副官嘆道,「你昨晚真該勸他在太太那裡睡一晚。」
冷寧芳問,「他在舅母那睡一晚,在自己床上睡一晚,還不是一樣?他已經打定主意,等白天想好瞭,才去見宣副官。」
孫副官笑道,「我跟這位上司久瞭,也算懂他。他不回去則已,一回去,絕對要忍不住到那人房裡去的。哪怕一開始,打定主意隻是看看人傢睡熟瞭沒有,然而見瞭人,他能按捺住嗎?或者探探鼻息,或者整理一下發鬢,有瞭這些微小的動作,就是一個引子。譬如《紅樓夢》中葫蘆廟那一場火,開始不過炸供,濺瞭幾顆火星,引瞭一個火頭,接二連三,牽五掛四,恐怕要燒出一座火焰山來。所以我料著,他昨晚既然回去瞭,大概宣副官要吃一個大虧。」
冷寧芳奇道,「他心裡歉疚得厲害,見瞭宣副官,隻有道歉認錯的份,哪能叫宣副官吃虧?」
孫副官對著心愛的女子,總有一些事不好直說,含笑道,「總長脾氣和別人不同,尤其對宣副官懷著心事時,行動上是有些不管不顧的,也有宣副官那樣好,能包容得瞭他。說到底,這是他們的私事,我們點到即止罷。」
於是,兩人便不再談宣白,換過一些閑淡尋常話題。
卻說白雪嵐換好瞭外出的衣服,等著宣懷風回來,好一道出門,等瞭許久也不見宣懷風回來。
正要叫人到白太太院裡去看看,二管傢徐力卻先走進來,說,「韓小姐來瞭,說有事要見少爺。」
白雪嵐眉頭一皺,「就說我不在。」
外頭韓未央揚著聲音說,「白總長,這樣可不好,明明在的,怎麼說不在呢?恕我不恭,要擅闖瞭。」
話音未落,便見韓未央踩著高跟鞋噠噠地走進來,裡頭一件黑錦鑲鉆石雙辮的旗袍,外面罩著大毛領披肩,環著上身,從肩上繞到前腹,上面用一個紅瑪瑙珠扣扣住,很是光鮮靚麗。
白雪嵐便朝二管傢把眼睛一瞅。
韓未央笑道,「別罵他。為瞭這幾日實在見不著白總長的面,我使瞭一個小小的計策,先打瞭一個電話來,和白太太定瞭一個約,說今日來拜訪她。剛剛已經見過白太太,寒暄瞭兩句,後來宣副官去和白太太說話,我就趁機辭出來,往這邊來瞭。總而言之,我今日是不能讓你逃走的。」
白雪嵐竟已被她見到瞭人,也就不能推脫瞭,對徐力吩咐,「忙你的去罷。」
丫鬟奉上茶,白雪嵐請韓未央坐下,問,「韓小姐找我有什麼事?」
韓未央說,「白總長,你心裡明白得很,要不然,怎麼這幾天都躲著我?我們本來是合作的夥伴,我對你是極信任的。大傢說好的計劃,我讓我的人冒著大風險炸瞭日本人的商行,怎麼你卻事到臨頭做瞭逃兵?做逃兵也罷瞭,如今調查城裡爆炸案的嫌疑,都落到我們韓傢身上瞭,你可是把我出賣瞭一個徹底。」
白雪嵐知道她今日來,必有所為,聽著這樣凌厲的指責,也並不動容,隻是笑道,「說我出賣韓小姐,那太嚴重。實在是祠堂裡懷風那一跪,把事情扭轉瞭一個方向,我父親母親都要收他做幹兒子瞭,難道我反而去攪局不成?隻能暫時把計劃放一邊。」
韓未央說,「也不必費唇舌解釋,總是大傢說好一起的,結果我動瞭手,你失瞭約。我就問,如今怎麼樣?」
白雪嵐問:「什麼怎麼樣?」
韓未央氣得站起來,揚著下巴說,「我對白總長,可說是推心置腹,你卻這樣拿話糊弄我嗎?日本商行我炸瞭,嫌疑我也背瞭,我以為自己對於白總長,至少是幫瞭一個不小的忙。」
白雪嵐說,「韓小姐今日,是來討人情的。」
韓未央也不客氣,把高聳的胸脯一挺,「不錯。這個人情,你必須要還。不然我們的合作,就在今日破裂。」
白雪嵐毫不猶豫地說,「人情我是願意還的,不過也要看怎麼還。你要兵器,要錢,要我幫你殺人,我都可以想法子。但你肚子裡的孩子,我不能亂認這筆帳。」
韓未央橋軀驟然一僵,見瞭鬼似的瞪著白雪嵐。
白雪嵐微微一笑,「韓小姐,你秘密請的那個醫生,我已經去見過一面瞭。」
這話一點不假。
從祠堂裡回來的頭一天早上,他原本為著那件猞猁大裘,要和宣懷風一起去向白太太道謝,正是因為查到那醫生的所在,才一個人出瞭門。
若那日他在傢,又怎會發生宣懷風打牌,無端受白碧曼一場侮辱的事?至於宣懷風在城外的一番歷險,恐怕也能避免。
韓未央怔站片刻,緩緩地坐下,沉沉地問,「你怎麼會想到調查這個?」
白雪嵐說,「你三兩日不斷的往我傢裡跑,又在我母親面前做那些功夫,若說你是喜歡上我,那不可能。你知道我心裡隻有一個人,我也知道,你對你那位秦順林秘書,很死心塌地。既然沒有喜歡的可能,那我就要懷疑你這樣殷勤,是打算讓我吃點虧瞭。換瞭你是我,能不做一個調查嗎?」
韓未央長長吐瞭一口氣,嘆道,「我哥哥這人,在公務上極信任我,但在男女之事上,永遠把我當一個八、九歲的無知孩子,以為我是易受男人欺騙的。從前他懷疑他的手下對我有企圖,便已下過兩次殺手。若知道我懷瞭順林的孩子,恐怕他以為是順林蠱惑瞭我,馬上要瞭順林的命。」
白雪嵐說,「這我倒很諒解韓老兄的心情。要是我派去保護我妹妹的手下,把我妹妹給睡瞭,還弄大瞭她的肚子,我也一槍斃瞭他。這是不用考慮的。」
韓未央羞憤而冷冽地瞪他一眼,「白總長,你也是走自由戀愛道路的人,若是事情落到你那宣副官身上,你傢白老爺子要槍斃他,你也有閑心說這種風涼話?」
白雪嵐說,「好罷,我給你出一個主意。天高任鳥飛,你也不要惦記韓傢這點傢當瞭,和秦秘書遠走天涯,過一個二人世界去。若是缺盤纏,我奉送一筆,保你們二人和小孩子可以安穩度日。你們既圓滿,我也還瞭你的人情,這樣可行?」
韓未央嘆道,「要是能這樣容易,我還用得著在你這做水磨功夫?順林被哥哥調到別處去瞭,我怎麼也找不著人,我恐怕他是猜到順林和我的事,把他秘密關押起來瞭。」
白雪嵐說,「所以你要找一個活王八,認瞭你肚子裡的孩子,你哥哥不懷疑他,自然放他出來。計劃是不錯,但這個綠帽子,請不要戴到我頭上。濟南城裡男人多的是,你另挑一個。」
韓未央說,「男人盡有,花錢也能買幾個不要命的來。可我哥哥豈能相信。我對順林的好感,大概他早有點看在眼裡,不得一個他萬分確信的人,他一定猜到是我安排的替罪羊。何況無緣無故來一個陌生男人,怎麼也說不過去。隻有白總長不同。你我在首都見的第一面,就有傢人撮合的意思,那次火車上的合作,我哥哥也知道。若說是你,哥哥定然不會不信。」
白雪嵐冷笑道,「你還留著一句話在肚子裡。你哥哥就算不信,見我肯做他便宜妹夫,有白傢做姻親,還搭著一個兵工廠,他占的便宜大瞭,自然不在乎什麼順林逆林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