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 層流 第十四章

韓未央驚訝地問,「我們事後才知道你差點在城外出瞭事,我們能幹什麼?」

白雪嵐冷笑道,「你說你事後知道,我是相信的。但你哥哥要是不知道,他怎麼就悄悄派瞭一支人馬往鄭傢窩去?展露昭、廖翰飛,再加一個韓旗勝,這三方勾結起來,都打算在那晚上讓我死。隻是我及時把武裝連調瞭來,壓制住瞭展露昭和廖翰飛,韓傢的人大概見情勢不對,才縮瞭頭,沒露出行跡。」

韓未央倒吸一口涼氣,沉默片刻,還是搖頭,「這不可能。要是有這事,我總不能一點風聲也沒聽到。你的消息,大概有失誤,或者裡頭有什麼誤會。」

白雪嵐淡淡地說,「說到這個,不能不誇你哥哥,他的保密功夫做得實在好。我死瞭兩個內線,才摸到這一點邊。不然,你以為我這幾日是在外頭玩?剩下的多說無益,你自己瞧著辦。總之,我今天算是對你交心瞭,你好自珍重。」

韓未央靜默地坐著,如一尊美麗的女神塑像,好一會,把頭輕輕地點瞭點,站起來,勉強笑瞭一笑,「我該告辭瞭。」

白雪嵐親自把她送出去。

到瞭大門,白雪嵐伸出手,和她握瞭一握,微笑著低聲說,「若韓小姐願意秉承半山伯父的意志,我是樂意繼續合作的。隻有一條,以後萬勿再用那人來要脅我。這一次看在你是一個孕婦的分上,姑且不計較。不然,你我就隻能做不死不休的敵人瞭。」

說罷,紳士地為這位滿懷心事的美麗女子開瞭車門,目送汽車遠去。

白雪嵐回到自己的院子,走進屋裡,見孫副官已在裡頭等著自己。

白雪嵐問,「你都聽見瞭?」

孫副官點點頭,「我在隔壁都聽清楚瞭。」

又皺瞭皺眉說,「恕我多一句嘴,總長剛才有些性急。韓小姐和她哥哥的感情是很好的,這樣就把底細抖落出來,她站在我們這邊還好,要是她站到韓旗勝那邊去,情況就不妙瞭。還是應該再觀察一下,才能保險。」

白雪嵐苦笑道,「我何曾不想再觀察幾天,可她發瞭狠,說要把懷風牽扯進去。你想,這種要命的局面,我是無論如何不能讓她把懷風攪和進去的。唉,被愛情沖昏瞭頭的人,做事就這樣顧頭不顧尾,哪還知道什麼大局?我也是迫於無奈,才把話點明。」

孫副官不禁悄悄瞅他一眼,心忖,被愛情沖昏瞭頭,顧頭不顧尾的人,也不止韓小姐一個。

白雪嵐問,「老爺子那裡有什麼消息沒有?」

孫副官忙答道,「白天賜離開醫院就到追雲山去見老太爺瞭,他自然向老太爺說瞭一籮筐的話。然後老太爺就叫瞭五司令過去,兩人見面時說瞭什麼私話,並沒有人知道。我猜,大概總和兵工廠有些關系。」

白雪嵐不耐煩地把手一擺,「你隻說,老爺子還有沒有用那些東西?」

孫副官遲疑瞭一下,答道,「不但還在用,而且……最近用的次數更多瞭。據老爺子身邊的人說,老爺子也知道這是上瞭癮,不過人老瞭,身上的舊病發作起來,疼得受不瞭,用瞭畢竟能舒服一陣子。這是飲鴆止渴,想來,老爺子自己心裡也是明白的……」

白雪嵐聽著,一張俊臉沉下去,一拳重重地捶在桌上,仰天嘆道,「沒想到我離開幾年,局面糜爛至此。甄傢當縮頭烏龜,醉生夢死;韓傢折瞭氣節,和廖傢背地裡勾搭;連我自己傢,都成瞭一個爛泥塘!白天賜那小子且不提,橫豎不是個玩意。可我沒想到,老爺子才是最混帳的那隻活王八!」

孫副官嚇得連忙往窗外看,見四周無人,才松瞭一口氣,對白雪嵐低聲說,「老爺子到底是長輩,總長還是謹慎些的好。再說,老人傢是被病痛所迫,受不住煎熬,就算用瞭一些不該用的東西,也是無可奈何,做後輩的,還是不要太苛責瞭。」

白雪嵐咬牙道,「他用海洛因止痛,那是他老人傢自己的事,我不說什麼。但他允許日本商行在山東的地界上種罌粟,這就混帳透頂!什麼白廖韓甄,山東四虎,一桌的爛污糟,我不回來就算瞭,既然回來瞭,就非掀翻這桌子不可。」

剛說完,外頭一個聲音好笑地問,「你又怎麼瞭?要掀誰的桌子?」

白雪嵐聽見是宣懷風,身上的殺氣頓時消斂下去,朝著門,臉上堆起笑說,「好傢夥,一去就去瞭一個多鐘頭,把我晾在這幹等。你再不回來,我真要掀桌子瞭。」

宣懷風走進屋裡,臉上帶著歉意,「對不住,我也不料母親有這麼些話。她未說完,我不好告辭,隻好奉陪著,不想就耽擱到現在。」

白雪嵐問,「母親和你說什麼呢?」

宣懷風說,「不過是些傢長裡短,做人學問,另外又問我傢鄉過年有什麼風俗,怕我想傢,要特意為我做些傢鄉風味,備著團年飯時吃。你說,她老人傢這樣待我,我好意思說趕著出門去玩,堵她的話嗎?所以我隻好委屈你在這裡多等一會瞭。」

白雪嵐笑道,「你也知道我受瞭委屈,那很好。等一會出門,你要對我多關照一些,算做補償。」

宣懷風說,「關照你一點無妨,但你也不能太任性。我去換一件衣服,然後就可以出門瞭。」

說著,到自己房間去換衣服。

孫副官等他走瞭,對白雪嵐低聲懇切地說,「宣副官對於局勢,到現在尚不明白,總長還是應該和他打個腹稿。」

白雪嵐猶豫瞭一下,說,「告訴他,他又要憂愁瞭。自從離瞭首都,他就沒過幾天舒心日子,也不急在一時,等過瞭年再說。」

孫副官知道一涉及到宣懷風,他這上司是很難勸得動的,隻好不再催促,換個話題說,「事情到瞭這個地步,希望韓小姐是個能分辨是非的人,和她哥哥做一個徹底的抗爭。」

白雪嵐說,「一邊是親哥哥,一邊是肚裡孩子的父親,這奪權的事又和別的不同,動輒以生死分勝負。這位女將軍,可要挺得住才行。」

隻見窗外一個修長的人影走過,是宣懷風換好衣服,朝這邊來瞭。白雪嵐隨手取瞭一件外套掛在臂上,迎著宣懷風,兩人歡歡喜喜地一道往外頭去。

在大門上瞭汽車,宣懷風問,「到哪去呢?」

白雪嵐說,「今天是該買年貨的,我們也不去什麼風景勝地,就到街上逛逛,看見什麼喜歡的就買下來。」

一邊說話,眼睛在宣懷風身上從頭往下地一瞄,忽然笑道,「這是怎麼瞭?」

宣懷風隨著他的目光低頭一看,自己皮鞋的鞋幫子上有一塊灰跡,便拿瞭一塊手帕低頭去擦,不料擦瞭幾下都沒擦幹凈,笑著說,「想起來瞭,這不是灰,大概是城外那晚上,炮彈打下來,剮蹭瞭一塊,要不然,就是墻塌下來時弄的。這鞋幫子側邊,我倒真沒有留意,虧你眼睛尖。我進去換一雙罷。」

白雪嵐聽他說著輕巧,心肝卻是暗自打瞭一個顫,想那炮彈碎片都彈到鞋上瞭,人當時是如何兇險。這寶貝如今能平安無事地在眼前,真是老天爺可憐他白雪嵐瞭。

心裡緊緊揪著,面上含笑道,「何必進去換。我正愁不知該買什麼,就從鞋襪店逛起,給你定做兩雙新皮鞋。過年可不就要除舊迎新,你這鞋,正好應瞭一個彩頭呢。」

便吩咐司機,開到城裡最有名的鞋襪莊去。

到瞭鞋襪莊上,店東知道瞭白傢的十三少來瞭,不敢輕慢,帶著掌櫃到門口,親把宣白二人迎到店裡,先說瞭一番恭維的話,又笑道,「快過年瞭,許多人到店裡訂新鞋新襪,樓上試鞋的小包廂都是一些小姐太太,何苦還擠上去。一樓這角落佈置得很清凈,我叫人搬兩扇屏風來,大爺往椅子上坐瞭,喝著熱茶,讓我們仔細給大爺的腳量度尺寸,可好?」

宣懷風長得俊俏,神態又靦腆,總容易成為婦人們調侃戲弄的對象,因此最怕和婦人們相處,聽著店東這樣說,也不等白雪嵐開口,趕緊答道,「這樣很好,就在一樓,不要上去瞭。」

店東不知他的來頭,見他敢先於白雪嵐之前就開瞭口,有些詫異,不敢馬上就應,拿眼往白雪嵐臉上瞅。

白雪嵐笑道,「還等什麼?他說的話,和我說的一樣。」

店東這就明白宣懷風的分量瞭,忙指揮著夥計們搬屏風,擺茶果,諸事妥當,過來請兩人。

那佈置好的角落裡有兩張椅子,一張是尋常樣式,另一張略高些,仿太師椅的樣式,是專給試鞋的客人坐的。店東見宣懷風很隨意地在高椅子上坐瞭,又是一愣,這才知覺,原來白傢十三少今天竟是做的一個陪客,這陌生的英俊青年才是正主。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