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 層流 第十五章

白雪嵐難得覓著空和宣懷風出門,滿心要溫存些,說話行動格外殷勤,吩咐店東找個好師傅給宣懷風量尺碼,又問宣懷風要不要吃果子,店裡準備的恐怕不好,叫護兵到外頭買去,宣懷風剛搖頭說瞭一句不要麻煩,藍胡子忽然走瞭進來,對白雪嵐低喊瞭一聲,「軍長。」

白雪嵐便知道他有要事,向藍胡子點瞭點頭,對宣懷風低聲說,「我出去一會,你在這老老實實的,別亂跑瞭。」

宣懷風好笑道,「你叮囑人,何必總這麼個語氣。我什麼時候又試過不老實瞭?辦你的事去,我人就在這,不會不見的。」

白雪嵐說,「宋壬在門外,我叫他進來陪你。」

宣懷風說,「罷瞭,我買個鞋,他在旁邊盯著,有什麼意思?店東說瞭今日婦人多,他拿著槍一進來,恐怕人傢要以為是打劫的,大叫大嚷起來,豈不惹事。還是讓他帶人守著門就好。」

白雪嵐覺得他說的有理,也就頷首,又吩咐店東小心伺候,便和藍胡子一道走瞭。

這裡宣懷風舒服地坐在大椅子裡,讓鞋師傅為他脫瞭皮鞋,拿皮尺在腳上量,自己把旁邊小桌上的茶端起來飲瞭一口,皺瞭皺眉,就放下瞭。

店東是知道白雪嵐那煞星名聲的,唯恐伺候不周到,惹來禍事,現在見白雪嵐很重視宣懷風,便把宣懷風也視為頭一等的貴客,見他皺眉,忙笑道,「客人不喜歡這茶?」

端起來一嗅,原來是嶗山綠茶。這茶也屬山東風味,但有一股海藻味,外地人也有喝不慣的,倒不是宣懷風挑剔。店東忙說,「唉呦,不該送這個,我這叫他們換別的。」

宣懷風原要說不必費事,但店東十分殷勤,馬上就走到屏風外頭去瞭,把一個夥計叫過來,拉下臉低罵,「沒點眼色!怎麼把尋常給客人的茶端上來瞭?快送最好的茶來。」

這邊掌櫃的來說,「東傢,樓上那幾位說陳師傅手藝好,量的尺碼最準,別的師傅他們不要,隻叫陳師傅過去。」

店東往額頭上一拍,「哎呀,我怎麼忘瞭這茬。」手往屏風那方向一指,低聲說,「剛剛才叫陳師傅給這邊量腳,總不能又把人叫走。我可得罪不起白傢那殺神。」

掌櫃為難道,「那上面怎麼辦?您好歹上去應酬兩句。」

店東隻好匆匆往二樓上走。

卻說年二十六買年貨,是國人風俗。白雪嵐想著帶宣懷風出來逛街買東西,別傢自然也如此。廖傢幾位年輕的姨太太,都約瞭一起來置辦鞋襪新衣,還要買幾件新奇首飾,好在過年的時候炫耀。他們傢女眷買東西,自然挑的也是頭一等的店鋪,便是宣懷風所在的這一傢。

她們到得早些,又在二樓包廂裡,白雪嵐因是臨時起意過來,想著無人能事先猜到自己帶懷風到這裡,埋伏是不必擔心瞭,所以到瞭後,也隻註意保衛門口,防著有礙眼的人進來打擾,哪想到樓上另有玄機,竟是碰得很巧。

那幾位廖傢姨太太在二樓的包廂裡,叫夥計把店裡新款襪子都拿來,滿滿鋪瞭一個大桌面,這個說今年時興穿繡雙層邊的,那個說我不要和你穿一樣的襪子,吱吱喳喳,吵嚷瞭半日,才又想起量腳訂新鞋,叫夥計去找陳師傅。

廖翰飛在一張椅子上懶洋洋的坐著,鼻子裡哼出一個音,身邊一個穿綠旗袍的女子就剝一顆松子,送到他嘴裡。

正覺無味,隻見店東滿面堆笑地走瞭進來,對婦人們好一番巴結,說要把最新的幾對新洋襪送給太太們表表心意,然後才說,「今日真是不巧,樓底下一位客人,也是知道陳師傅手藝特意來的,非要陳師傅給他量腳。實在抽不出空,我另找一位上好的師傅過來,成不成?保管手藝不比陳師傅差一點半點。」

婦人們不悅道,「哪回過來,不是陳師傅給我們做鞋?不管什麼客人,和他說,廖傢大少爺在這裡等著呢,訂完瞭鞋,還要逛別處呢。叫他等一等,陳師傅過來先照應完我們,再照應他。」

店東拱手央告說,「小店做生意不容易,太太們體諒一下。要是尋常客人,哪用您開口,早早叫陳師傅過來瞭。說句大實話,那邊的客人小店也不敢輕慢,實在得罪不起。」

廖翰飛冷冷地插一句進來,「到底什麼人?不把我廖傢當一回事。」

店東遲疑瞭一下,被廖翰飛冷眼瞅著,不敢不說,答道,「是白十三少。」

婦人們一聽是白十三少,知道廖翰飛要不悅的,頓時都噤瞭聲。在廖翰飛身邊伺候他吃松子的那綠旗袍女子,更是臉刷地一下蒼白,怯怯地低下頭。

廖翰飛果然轉頭望瞭她,冷笑道,「不錯,這樣也能撞上老情人。」

那綠旗袍女子,便是入瞭廖傢門幾年的秦姨太瞭。她最怕廖翰飛提起這事,隻要一提起來,準沒她好果子吃,不料今日出門,偏生撞到一個鞋襪店裡來,忙強笑道,「我真不知道他會到這來。本來我也說身子不舒服,今天不要出門的,早知道,我就不來瞭。」

廖翰飛幹笑道,「不知道他來,可又能撞上,這才叫真的有緣。」

又問店東,「白雪嵐現在人在樓下?」

店東說,「他像是有事走開瞭。留下他一個朋友,要訂兩雙新鞋過年。」

廖翰飛這就覺得有點意思瞭,笑著問,「哪個朋友?知道叫什麼嗎?」

店東說,「沒敢擅問姓名。不過白十三少對他是很隨和的,應該是極要好的朋友。」

廖翰飛腦中浮出一張俊美青年的臉來,心裡一動,站起來走出包廂,倚在二樓的欄桿。一樓那處角落雖擺瞭兩扇屏風,但上頭哪擋得住,廖翰飛目光斜斜往下,很方便地將宣懷風看得清清楚楚。

宣懷風一點也沒想到有人在看自己,悠閑地坐在椅子裡,伸著腳讓師傅量度。偏生那挨瞭東傢罵的夥計是新來的,生怕大過年的把差事給丟瞭,拼足瞭勁要把客人的印象挽救回來,不但給宣懷風換過一杯最好的茶,還忙忙的端瞭一小碟子糕餅過來奉承。沒想到心急反壞事,腳不知碰到那裡,帶得手一歪,把一碟糕餅都倒在瞭宣懷風腳上。

陳師傅罵道,「你慌什麼?這碗飯是不想吃瞭?」

宣懷風見那夥計唬得臉都白瞭,笑道,「不是什麼大事,別罵他瞭。」

陳師傅道歉說,「客人,這襪子上沾瞭糖粉,脫下來罷。我叫他賠你一雙新襪子。」

宣懷風說,「不用他賠,我本來就要買新襪子的。隻是這糖粉沾在腳踝上怪不舒服,勞駕打一盆水來。」

夥計趕緊去打瞭一盆溫水來。

宣懷風把腳上一雙白襪脫瞭,自己待要挽褲腳,那夥計忙忙地蹲下去幫他把西裝褲腳挽到小腿上面。

廖翰飛在樓上看著那雙雪白的腳,慢慢浸到溫水盆裡,真如玉石一般瑩潤可人,簡直有點看呆瞭。

那夥計唯恐客人要向東傢抱怨把糕餅跌在襪上,一心隻要再殷勤些,還想伸手到盆裡幫宣懷風洗,宣懷風忙止住他說,「不用,我自己來。」

溫熱的水燙得腳很舒服,他反正要等白雪嵐,所以並不急,自己將兩隻腳放在水裡,左右腳輕輕摩挲,很得著一種悠閑的趣味。然而他並不知道,樓上有人看著這誘人的一幕,也得瞭另一種心癢的趣味,簡直身上都熱起來瞭。

這時白雪嵐和藍胡子說完瞭事,走瞭回來。他護食的警覺是天生的,一進店裡,眼睛自然就往上下四方掃一圈,一下就瞅見廖翰飛站在二樓的欄桿旁正往下看,那目光的方向,分明是屏風後頭的人。

白雪嵐心裡頓時噌地燒起一把火來,待要找他算帳,又暗忖,城外那晚沒能把他弄死,猶為可惜。今日撞見,偏又在城裡,總不能當場就斃瞭他。既然不能一擊必殺,何必這時候在他身上浪費工夫。反正遲早是個死人。

因此他隻把廖翰飛當個死人看,反把火氣壓瞭下去。走到屏風後面,見宣懷風脫瞭襪子露出兩隻雪白的腳丫子,正在盆裡洗腳,這才明白廖翰飛那色迷迷的眼睛究竟盯上瞭什麼,心裡又一陣殺意湧上來。

宣懷風一無所知,笑問道,「和藍胡子轉什麼迷宮去瞭?我看你最近行動都帶著一點神秘。」

白雪嵐見他心情甚是輕松,要是把廖翰飛窺看他的事說瞭,隻能讓他鬧心,徒添煩惱而已,便一點也不提起,氣定神閑地說,「首都來瞭一封電報,說戒毒院辦得很好,連天津政府都聽聞瞭,想請戒毒院派人到天津一趟傳授經驗,意思是也在天津辦一個。藍胡子見是首都來電報,以為出瞭什麼大事,所以急急忙忙來告訴我。」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