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場裡賭博的方式有許多,宣懷風現在無暇研究齊全,隻拿著白雪嵐昨晚教的那幾種做一個開端,一一列出公式,用紙筆計算概率。這樣在案前奮戰瞭兩個多鐘頭,已作出四種最常見的賭博的數學方面的總結。宣懷風正要開始寫第五種,忽聽見外面一片清脆的女子笑聲,有人在叫「雪嵐哥」。
宣懷風把鋼筆放下,走到房門去瞧。隻見白玉香站在院子裡,手邊牽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見瞭他就笑問,「宣副官,雪嵐哥到哪去瞭。你知道嗎?」
宣懷風說,「我不知道。我是聽見你叫他,以為他回來瞭,所以迎出來,沒想到他不曾回來。」
白玉香在這種傢庭長大,一向在男女交往上很大方,而且宣懷風又是一個英俊的年輕人,樂於和他說說兩句,開玩笑道,「我就說,你今天怎麼對我這樣客氣,還迎接出來。原來是一個美麗的誤會。要是你知道他沒有回來,我大概隻能吃閉門羹瞭。」
宣懷風是不會和女子調笑的人,而且又為瞭小豆子,心中猶在難過,隻是他不欲自己不好的心情,影響到無辜的旁人,勉強敷衍笑道,「是我把話說錯瞭,我認個錯。你找總長,有什麼事嗎?」
白玉香說,「我沒有事,是這小東西有事。她呀,實在煩得我不行。」
說著,把手上牽著的女孩子輕輕搖瞭搖,介紹說,「這是我的小妹妹。雪嵐哥有一件東西,她愛得不得瞭,纏著我來和雪嵐哥央求。你說,煩人不煩人?要不是快過年瞭,大傢很開心的日子,我真要罵她一頓。」
那小女孩眉眼清秀,長得十分得人意。她顯然是很得傢裡寵愛的,見她姐姐說她,一點懼意也沒有,把一根雪白的拇指含在嘴邊,笑嘻嘻地看著宣懷風。
宣懷風想起白雪嵐說過,五司令最小的女兒叫白玉美,今年隻有五歲,是孫姨娘所生。上次孫姨娘和五太太大鬧,正是為瞭五太太分配首飾時,以孩子年紀小,用不著首飾,故意少給一份。
宣懷風問,「什麼東西呢?」
白玉香說,「她說是一個翅膀。究竟是什麼翅膀,我不曾見過,不知道是怎樣的東西。也不知道這小鬼頭這兩日在三伯母這邊玩,到處亂鉆,在哪裡見過什麼翅膀來。」
宣懷風恍然道,「我知道瞭,請等一等。」
轉身到小客廳裡。昨日和白雪嵐逛街,買的東西都由護兵送回來,堆在這小客廳裡,尚未來得及收拾,大概那小姑娘昨天也在這邊宅子裡玩,護兵送東西回來時瞧見瞭。那天使翅膀放在禮物堆最上面,很容易就取瞭,宣懷風拿在手上,走出去見白玉香姐妹問,「是不是這個?」
白玉美興奮地連連點頭,把臉轉過去,央求地看著姐姐。
宣懷風心想,這女孩子年紀很小,卻不怎麼胡鬧,知道要經過姐姐的同意,可見孫姨娘傢教不壞。忽然又想到自己的姐姐,小時候帶著自己到處去玩,也是一樣的情景。再一想,自己和白玉美都可以說是幸運的人,生在富貴之傢,有溫柔的姐姐庇護關愛,如小豆子那樣的孩子,一樣的聰明可愛,惡人對他,卻能像碾死一隻小蟲子般輕易地殺害。這為什麼呢?不過是因為小豆子無依無靠,是一個弱勢的小乞丐罷瞭。
然而國傢如果不是這般腐朽,有權勢的人不是這般放肆妄為,又哪裡會有這麼多的小乞丐?
如果殺一個小乞丐,如殺一隻螻蟻,不會受到任何懲罰,那麼作惡的人將更肆無忌憚地作惡,國傢也將更加淪落,誰說得定會不會將來的某天,即使如白玉美這樣白雪般的小女孩,也會變成另一個小豆子?也像一件毫無價值的物品般,染著血污,被包裹在骯臟的麻袋中。
白玉香見他拿著天使翅膀,默然不語,臉上帶著鬱鬱,以為他不舍得,便笑道,「這是雪嵐哥的愛物嗎?請你不要為難。我答應這小孩子,隻是帶她過來看一看,打聽雪嵐哥的意思。能央求到呢,是她的運氣,要是不成,我也算幫過她的忙瞭。君子不奪人所好,小孩子也該知道道理。」
說完,半彎著腰對她妹妹說,「東西姐姐已經瞧見瞭,明天帶你上街去,要是見到瞭,姐姐替你買一個。今天雪嵐哥不在,我們先回去罷。」
宣懷風說,「不必再買,這個你們拿瞭去玩。」
把天使翅膀遞過去。那小孩子聽姐姐說回去,小臉已經垮下來,有些泫然若泣的意思,現在又驚喜起來,隻是不敢馬上去接,抬頭看著她姐姐,拉著姐姐的手連連晃著。
白玉香遲疑道,「我看還是等雪嵐哥回來,問瞭他的意思。要是不經他同意,就把他的東西拿走,等他回來,我怕要挨罵瞭。」
宣懷風大方地說,「實不相瞞,這東西不是他的,是我昨日在街上買的。送不送人,我完全可以做這個主。這個小妹妹很可愛,我願意送給她玩。」
白玉香聽瞭,才對妹妹點瞭點頭。
白玉美大喜,趕緊伸著兩隻小白藕似的手,把天使翅膀從宣懷風那接過來,轉身交給她姐姐,意思要她姐姐幫她穿上。
白玉香笑道,「你真是被父親寵壞瞭,一刻也等不得。」
幫白玉美把天使翅膀用繩帶綁在背上。小小的人兒背著一雙雪白翅膀,冬日的太陽照映下,翅膀邊緣綴的一圈珍珠顫顫閃耀,真是活生生的一個小天使。
白玉香對她端詳瞭一眼,誇贊道,「好看極瞭。」
白玉美雖然小,也是聽得懂誇獎的,開心笑起來,背著小翅膀在院子裡跑瞭一個小圈,張著兩手跑到院門外去瞭。
白玉香說,「好呀,你剛才是裝乖呢,得瞭人傢的禮物,怎麼也不道謝就走瞭。宣副官,對不住,我要看著她去,不然,怕她開心過瞭頭,栽到池塘裡去。」
向宣懷風道瞭一聲謝,追著去瞭。
宣懷風看著這對姐妹快樂地離開,心忖,這才是人所應該過的生活,天底下畢竟有人是無憂無慮的。一直梗藏在心中的悲傷,也為之稍釋幾分。
站在院裡曬瞭一會太陽,覺得精神也好瞭點,隻是腹中有饑餓的感覺,想起來午飯並沒有吃。剛才寫東西時,野兒也進來問過,自己回答說早餐吃得晚,所以不想吃午飯。現在真有些餓瞭,便索性轉身到小客廳裡拉鈴,喚瞭一個聽差來,叫他到廚房炒一個素菜,再要一碗白米飯。
聽差去瞭,宣懷風就坐在小客廳裡等著,不過一會,聽見外面有人問,「宣副官在不在?」
宣懷風聽見是個女子的聲音,心裡奇怪,怎麼今天這院子裡女客如此多。站起來走到外面一看,居然是五太太。
宣懷風禮貌地微笑道,「是五太太。總長出門去瞭,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您找他嗎?」
五太太笑道,「不找他,我找你呢。」
宣懷風一怔,自己和她從沒有什麼瓜葛,找自己做什麼?
五太太自恃是五司令的夫人,在這三司令的宅子裡,也能當小半個主人瞭,因此行動上一點也不拘謹,不等宣懷風開口請,自己就走瞭進去,在宣懷風剛才坐的椅子上坐瞭,笑著招呼道,「你也坐呀,不要拘禮。聽說雪嵐都喚你做哥哥瞭,按著輩分算,你也該叫我一聲五嬸。」
宣懷風對這種自來熟的親熱語氣,真不好招架,隻能微微地笑瞭笑,問,「您找我什麼事?」
五太太待要開口,又有些不好意思,想瞭想,找瞭個閑話先說,「剛才來的時候,見到玉香帶著她小妹妹在後花園裡玩,小孩子身上有一個外國翅膀。我問瞭,說是你送給她的。有這回事嗎?」
宣懷風說,「不錯,是我送的。」
五太太笑道,「依我看,光是上面綴的那些珍珠,就值許多錢。一個小孩子,怎麼好意思受人傢這樣重的禮。我剛才還教訓瞭她兩句,」
宣懷風淡淡道,「禮物在於心意,不在於貴重。小孩子現在是不知道貴賤的年紀,大概珍珠在她眼裡,也就是漂亮點的小石頭。您要為瞭這個教訓她,可有些錯怪她瞭。」
五太太原來的意思,是借這個捧一捧宣懷風,好套個近乎,想不到宣懷風的回應,竟是有些不冷不淡。五太太先是尷尬,後就心裡生出一絲不樂意來,隻是因為有事要和宣懷風商量,隻能仍是親熱地笑著說,「我何嘗不知道,對她嚴厲些,也是因為我作為她母親,要常常給她一些教導。說起來,你對她既如此大方,對我應該也不差。有一個事,我想向你請教一下。」
宣懷風說,「您請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