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 層流 第三十二章

五太太說,「是呀,真豈有此理。司令應該好好教訓他一下。」

五司令拍著貴妃躺椅的扶手,「我說的是他嗎?我說的是你!你這該死的娘們!」

五太太驚愕,委屈地說,「他不給司令面子,怎麼怪我?」

五司令罵道,「誰不知道他一晚上贏瞭八十萬,大太太問瞭嗎?三太太問瞭嗎?誰像你,鬼鬼祟祟耗子似的想蹭油水,這樣心貪眼淺,鉆到錢眼裡面去。我白老五現在是缺你瞭吃的,還是缺瞭你穿的?要你這樣伸長瞭手撈錢,丟我的臉!」

他在老爺子那邊,原是受瞭一肚子氣的,到孫姨娘那頭,又撈不著好。現在遇瞭一個由頭,兩股氣並做一股,都發泄到五太太這裡,因此格外的壞脾氣,一邊罵,一邊氣呼呼地伸出蒲扇般的大掌,往太太身上用力拍瞭兩把。

五太太被打得氣苦,哭道,「我怎麼貪心?我也不是為瞭自己,是為瞭天賜……」

五司令更生氣,「提起那小王八蛋,我真要把他揍成八瓣!出院就不見瞭影,居然跑老爺子那瞭。他眼紅我看重雪嵐,在老爺子面前下雪嵐的蠱,要不是他,老爺子能知道雪嵐和宣副官的事?兵工廠的事進行得很好,別傢還沒來搞破壞,自己人先窩裡反,這叫他媽的什麼事?你告訴那小王八,要是把兵工廠給搞黃瞭,老子打斷他的腿!」

五太太怔瞭怔。

她並不知道兒子到追雲山見老太爺去瞭,現在聽五司令漏的這點口風,也猜瞭個大概。擦著眼淚,嗚嗚地說,「你就一個兒子,為什麼對他這樣無情?就算他真對老爺子說瞭什麼,我想他大概不敢撒謊,說的也是實情。雪嵐他們既然敢做,為什麼不敢讓老爺子知道?如今的世道,幫忙撒謊的人沒錯,說實話的反而有罪。我再大著膽子說一句實話,對於那位宣副官,司令應該多一個心眼。豈不聞,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一來,已鬧得三司令和雪嵐父子反目。現在司令對自己的親生兒子生氣,也是因為他。我隻知道,但凡叫別人傢庭不和睦的,都不算什麼好人。」

她這一番話,確實有些道理,五司令再要吼她,也尋不出個破綻,隻是哼道,「你懂個屁!」

於是不肯在這屋裡待著,氣沖沖地出門去瞭。五太太心想,他這一走,大概又是去找哪一位姨娘。自己費瞭多少心血,才從姨太太的位置上升到太太,如今得到的待遇反而一日不如一日,男人真是毫無心肝的東西。一個人隻管想著,在屋裡嚶嚶嗚嗚地哭起來。

正哭得傷心,隻見門外一個人影閃瞭閃,本要進門的,大概見她不是尋常模樣,又站住瞭腳,在門邊輕柔地說,「呀,過年勿得哭,財神可不喜歡哭相。」

五太太不必抬頭,就聽這口軟糯的蘇白,也知道是大司令的丁姨娘來瞭。她自從被五司令扶正瞭,以為自己要作出一個太太的莊重樣子,所以不願和五司令的姨娘們話傢常,以免降瞭身分。然而大太太、三太太二人都是富貴出身,眼界也高,對著她這個樓子裡出來的妯娌,隻是表面上和睦,其實心裡很瞧不起,哪肯和她談心。五太太從前就和大司令的丁姨娘比較要好,如今夾在中間不上不下,更常和丁姨娘說心事瞭。

五太太見丁姨娘來瞭,拿手絹把眼淚擦瞭擦,嘆著氣說,「我恨不得馬上就死瞭,還管什麼財神嗎?你來得好,如今也隻有你肯給我一點安慰,別的人,不是想我死,就是把我當破爛東西一樣來打發。別站在那瞭,進來陪我說說話罷。」

丁姨娘微笑著走進門,想著五太太哭的模樣,總是不願下頭聽差瞧見的,便順手把房門給關瞭。她常和五太太聊天,這裡是來慣的,先取瞭桌上的熱水壺,倒瞭半杯熱水遞給五太太,才款款地在對面坐下,低聲問,「哭得這樣,這又是哪一樁案子發瞭?」

五太太苦笑道,「我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雖說做瞭太太,可在司令心裡,哪有什麼太太姨娘的分別,看不順眼瞭,一樣要打就打,要罵就罵。偏那狐貍精又總不放過我,但凡有點空隙,她就在司令跟前撩撥。」

丁姨娘說,「是呢,我正要和你說,今天大太太開恩,放大傢出門隨便逛去。我看見周姨娘往你們宅子這邊來瞭。」

五太太知道周姨娘和自己傢裡這個孫姨娘是好朋友,一提周姨娘,就滿面不高興地哼道,「不必說,她一定是來找那狐貍精的。」

丁姨娘說,「這一對搭檔,一個是釘頭貨,一個是門門勿落空,兩個湊在一塊,可不要給你制造什麼難題。所以我也趕緊過來,給你提個醒。」

五太太感動地握著丁姨娘的手說,「我要多謝你瞭。隻是可惜你來遲瞭一步,我已經吃瞭她們的虧瞭。」

於是便把先前的事說瞭說。自己因為貪財而挨五司令打的事,實在有些丟人,所以她略過不提,隻說因為懷疑孫姨娘和宣懷風太熟絡,本是為提醒五司令,沒想到反而受瞭五司令的氣,最後又切齒,「這狐貍精讀瞭幾年書,真是不得瞭的壞,她故意惹急司令,讓我去觸楣頭。要是我當年,早要撕碎瞭她。這個仇,我總要報的!」

她說這話時,兩隻眼睛圓睜,一副要撕瞭誰來吃的神色。丁姨娘怕她氣壞瞭,忙拿話寬慰瞭好一陣,末瞭,徐徐地嘆瞭一口氣道,「你再怎麼樣,好歹有個太太的名分,又給五司令生瞭唯一的兒子。她再得寵,總有變老變醜的一天,等她老瞭醜瞭,五司令還能把她當仙女一樣捧著嗎?你把日子過下去,就有很大的盼頭,怎麼說,也比我強百倍。」

五太太道,「你才安慰瞭我,怎麼自己又傷起心來?你雖沒有兒子,但你的女兒是甄傢的少奶奶,你就是甄傢的親傢奶奶。就憑這個身分,你走出門去,有誰敢不敬你呢?」

丁姨娘無奈地搖瞭搖頭,「你不知道。碧曼正和她丈夫進行著戰爭呢。」

五太太驚訝地問,「又吵瞭?不是我說,你們碧曼的脾氣真要改改。當年花瞭多大功夫,才讓她當瞭甄傢少奶奶。打下瞭江山,她也要好好地坐江山呀,這樣三五天一吵是什麼意思?虧得你女婿脾氣不錯,換瞭別的公子哥兒,大概早就不能合作瞭。就算表面上能維持合作,隻怕也要外頭找一個溫柔可人的去。」

丁姨娘冷笑道,「他現在可不就找瞭一個?」

五太太更驚詫瞭,「甄修言嗎?那個古板的人,也有這種心思?這不能吧。別又是碧曼聽風就是雨,你想想,她這樣捕風捉影的亂鬧,已經鬧過多少回瞭。但凡女子,總是嫉妒的,可是嫉妒也要有個譜,總拿自己的丈夫來冤枉,這算怎麼一回事?」

丁姨娘說,「這回真不是冤枉他。我已經找人暗中打聽過瞭,你想我女婿那個學究,看著很正派的,就算在外頭找人,也該是買個幹凈丫鬟,溫存著來伺候。勿曉得他也是個下作貨,跑胡同裡頭,找瞭個千人枕萬人睡的賤……」

說到一半,忽然想起眼前這一位,也是千人枕萬人睡的出身,這不是當著和尚罵禿驢嗎?便趕緊把剩下的話咽瞭回去,攤開手嘆道,「他是真的在外頭有人瞭。碧曼還不知道實情,隻是嫌他最近對自己冷淡,所以和他吵架。這個小冤孽,丈夫在外面沒人時,她已經鬧得不能過日子,如果讓她知道丈夫在外頭有瞭人,這日子還能過?因此我是不敢對她說一個字,還要勸她回去和丈夫繼續合作。五太太,你說,我心裡是不是比黃蓮還苦?」

五太太心忖,要是白碧曼和甄修言不能合作,丁姨娘沒瞭甄傢大少爺這個女婿,在白傢的分量一定會大大減弱。自己和丁姨娘是一派的,丁姨娘的分量減弱,豈不是自己的分量也減弱?因此她也鄭重起來,想瞭半日,問丁姨娘道,「我還是想不明白。你女婿不逛胡同,那是出瞭名的,我聽說外面的朋友,都叫他甄和尚呢。怎麼他忽然就逛胡同裡去瞭?還要看上瞭一個人?」

丁姨娘磨瞭磨牙道,「都是雪嵐那小赤佬搗鬼。我打聽來的,他有一天找瞭我女婿出去吃飯,結果就把他帶胡同裡去瞭。自從去瞭一次,女婿就失魂落魄似的,天天往外跑,不到半夜三更不回傢。要不然,碧曼好不容易回去瞭,怎麼又和他吵起來。我目前姑且瞞著碧曼,可是也怕瞞不瞭幾天。我能偵查他,難道碧曼就不能偵查他嗎?」

五太太看慣瞭五司令的朝三暮四,對於白碧曼知不知道甄修言有女人的事,並不太在意,反而追著問,「雪嵐搗鬼?他為什麼和碧曼過不去?破壞姐姐的婚姻,對他並沒有好處……哎呀,我記起來瞭,好像碧曼因為什麼事,罵過他那宣副官兩句不是?」

丁姨娘恨恨罵道,「雪嵐這小赤佬,外香骨頭臭!不過罵他副官兩句,他就這樣心狠手辣。難道他那個副官是四天王的琵琶——彈都彈勿得嗎?」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