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 層流 第三十五章

孫副官說,「他們神色很憔悴,極是傷心。他們對我說,女兒死在廖傢,廖傢卻連最後一面也不許他們見。廖傢通知他們時,竟然已經擅自把屍首火化,給瞭他們一壇骨灰。看來我們猜的不錯。秦姨娘是被廖翰飛泄憤打死的,屍首的模樣想必很不好看,所以他們不肯留著,馬上燒瞭。秦老先生要找廖傢理論,差點挨瞭打,憋著一肚子傷心氣,回去就把傢什砸瞭個稀巴爛。他說濟南這個傷心地,他是一刻也不能留瞭,他絕不能忍受再和廖傢在同一個城裡。幸虧有總長給的一筆錢,他們可以馬上就走。我看老夫妻很堅持的樣子,就用我的汽車把他們送到火車站,車票也是我幫他們買好。把他們送上火車,看著火車開瞭,我才回來。」

白雪嵐點點頭說,「你做得很周到。」

孫副官說,「對瞭,他們再三要我轉達對總長的感激,說當年他們倉促答應廖傢的婚事,很對不起總長。」

白雪嵐擺擺手道,「斯人已逝,有的事就別再提瞭。她的父母,我當年也是很熟的,不知叫過多少聲伯父伯母。如今她不在瞭,我稍盡一點心也是應該的。」

說著嘆瞭一口氣,有些唏噓。

孫副官對於秦姨娘的為人,一向不怎麼欣賞,給秦傢老夫妻送錢,也隻是辦一件上司交代的公務而已,所以臉上保持著沉靜,把秦傢的事說完瞭,心想,還有一件為難的事要報告,這個說出去,恐怕上司要有些頭疼。他還在躊躇著,一旁的宋壬已等得心焦瞭,在孫副官後面用手肘碰碰。

白雪嵐瞧見宋壬的小動作,便問,「宋壬,你怎麼鬼鬼祟祟的?出什麼事瞭?」

凡是會讓上司不愉快的事,當下屬的都不願自己來做坦白的。宋壬本想讓孫副官出這個頭,沒想到一個動作,把自己給暴露瞭,隻好咳瞭一聲,「總長,你這會才回來。今天您出門後,宅子發生事情瞭,我本來想立即向總長報告,可是並不知道您在哪……」

白雪嵐聽是宅子裡發生事情,臉色一變,忙問,「懷風出什麼事瞭?你怎麼搞的,我特意把你留下,不就是為瞭把他保護好?」

宋壬心想,自己還沒說完一句話呢,就這樣挨罵瞭。幸虧出事的不是宣副官,要是宣副官出瞭事,自己就算拿命來賠也是不夠的。

宋壬說,「總長放心,宣副官並沒有什麼事。不過有別人出瞭事。」

便將在白傢大門外發現兩具屍首的事說瞭。

白雪嵐聽瞭,沉默片刻問,「這兩具屍首,你們是怎麼處置的?」

宋壬說,「這都算自己人,叫棺材鋪子送瞭兩具好棺木來裝殮瞭。」

頓瞭頓,又加瞭一句,「裝殮時,宣副官親自去看瞭。我再三勸他不必去,看瞭也是難過,他不聽我的。」

白雪嵐臉上黯然,低聲嘆道,「真不該讓他遇上這種事。他現在人在哪?」

宋壬說,「那孩子的棺材合上後,他還在旁邊陪站著,看樣子不忍心走。後來虧得野兒那姑娘,嘴裡劈裡啪啦的勸一頓,總算把他帶回院子去瞭。」

白雪嵐心急要去看宣懷風,吩咐孫副官一句,「別的事你看著辦,花錢不能省。」

孫副官知道,這是要他處理兩位逝者的墳地和傢屬安置瞭,點頭說,「是,一定辦好。」

白雪嵐不再和他們多說,徑直往裡走,進瞭自己的小院,揣度著自己牽掛的人應該在房裡,便直向房間那頭去。到瞭門外,先把腳步放輕,豎起耳朵聽裡面有沒有動靜。正好聽見野兒的聲音傳出來道,「我把飯菜都端到房裡瞭,你一點也不賞臉,這可沒道理。」

裡面宣懷風的聲音答道,「多謝你瞭。可我現在真不餓。」

野兒說,「我看一定是廚房裡什麼人得罪瞭你,你要和廚房決裂。我去告訴太太,讓太太把廚房的人都解雇瞭,另找一些不惹你生氣的人來伺候。這樣行不行?」

白雪嵐站在門外想,野兒有些小機靈,她知道難過的人最忌憋著不說話,心事積在裡面,容易傷五臟六腑。她要是拿好話來勸解,懷風未必理會她,如今她這樣一胡纏,懷風不想牽連瞭無辜的人,必要和她多應付兩句瞭。

果然,就聽見宣懷風說,「何嘗有誰得罪瞭我,那些廚房的人,我和他們素不相識,你千萬別和太太亂說,害人傢大過年的沒瞭差事。」

野兒說,「可我看你中飯也不吃,晚飯也不吃,很像對廚房不滿意,不願搭理他們。」

宣懷風說,「哪有這事。我中午還叫瞭聽差去廚房,讓他們炒個素菜,要一碗白米飯。」

野兒見他肯說話,那可比一個人坐著發呆好,越發要和他聊下去,說,「是呀,你叫人做瞭熱菜飯送來,吃瞭一口沒有?你是一口也沒吃。」

宣懷風中午本來是想吃的,不料五太太來攪纏一陣,又得知那位隻有一面之緣的秦姨娘也死瞭。不用問,必然和昨晚那一場豪賭有關。自己興之所至,舒心瞭一下,居然要別人付出性命的代價,而且付出性命的,還不止一人,這是宣懷風萬萬也想不到的。等廚房把飯菜送來時,他早沉浸在難過中,哪還有吃東西的胃口。現在聽野兒提著這事,說瞭一個「我」字,便默然下來。

心中千頭萬緒,萬分的難過自責,也不知怎麼和她解釋。想瞭想,敷衍道,「一個人吃飯沒意思。我是想等總長回來一起吃。」

話音剛落,突聽外頭一個聲音說,「我回來瞭。有吃的沒有,真餓著瞭。」

宣懷風詫異地想,這真是說曹操,曹操到,這人有時候,真給人一種莫測的高深感。看見白雪嵐走進屋裡,他便站起來問,「你回來瞭嗎?」

這樣一句問話,從邏輯上說,是全沒有意義。人既然已經站在面前,可不就是回來瞭。但白雪嵐聽在耳裡,是足以引出他一腔溫柔的。多少人盼著回傢,不就是為瞭這一句沒有意義的話嗎?

白雪嵐笑道,「是呀,我回來瞭。你等我一塊吃飯嗎?那很好。」

說著,攜著宣懷風的手在小桌旁坐下。那小桌子上,擺著野兒送過來的飯菜,這屋裡開著熱水氣,飯菜又擺得不久,還是溫熱的。白雪嵐說,「這真是好極瞭,也不用等,回來就有得吃。」

野兒本來隻預備瞭宣懷風一人用的碗筷,一見白雪嵐露面,也不用吩咐,急忙就跑出門去瞭,不一會,取瞭一套幹凈碗筷來,在白雪嵐面前擺上,說,「這兩個菜,你們先吃著。我已經叫廚房再去做幾個葷菜來。今天鄉下送瞭兩頭大黑豬來,廚房宰好瞭,把豬腸子留著呢,做一個外焦裡香的九轉大腸怎樣?」

白雪嵐說,「你還要問我怎麼樣?你知道我的喜好,趕緊等他們做好瞭端過來就是。對瞭,再滾一瓶好黃酒來。」

宣懷風對白雪嵐問,「你今天要喝酒?」

白雪嵐其實並不想喝酒,不過想著哄宣懷風喝一點,醉瞭好讓他睡覺,可以少些傷感。便故意說,「今天外面很冷,我騎馬在風裡跑瞭一天,要喝兩杯解寒。獨飲是不好受的,你能不能陪我兩杯?」

宣懷風想他在外面辛勞受寒,很感到心疼,不假思索地點頭說,「那自然是要陪的。」

野兒早一溜煙跑出去取酒瞭,不到一會,左手拿著一個酒壺,右邊提著一個熱酒的小爐子回來。在她身後,跟著一個聽差,舉著一個托盤,托著剛做好的菜。

一擺下來,是一大碗熱騰騰的豬五花肉燉粉條,一碟雙椒炒黃鱔,一碟油光亮堂的鹵肉,一碟油旋。

野兒一邊手腳麻利地擺溫酒的傢什,一邊說,「黃鱔剛炒好,鹵肉和燉粉條是早在灶上預備著的,怕少爺餓,先拿這幾樣過來。九轉大腸還在做呢。」

白雪嵐說,「都是這些,太油膩瞭,你就不預備一點合他脾胃的?」

野兒下巴朝桌上先就擺下的兩樣素菜,「這不就是?鄉下送過來的新鮮菜,特意為他做的。」

白雪嵐說,「這不是剛出鍋的,叫廚房再做兩樣來。」

野兒尚且擔心白雪嵐挨餓,何況宣懷風。他見白雪嵐為瞭自己又要生出些別的要求,恐怕把白雪嵐吃飯的事給耽擱瞭,忙道,「不必做,這兩樣就夠瞭。再說今晚我也要喝兩杯,倒想吃點實在的。」

往擺得滿滿當當的桌上一瞅,五花肉太肥膩,雙椒雙山太辣,鹵肉更引不起食欲,便從碟子裡拿起一個烙得外皮金黃色的油旋說,「這個餅看起來就好。」

說著,咬一口。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