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太太說,「他護著一個要殺雪嵐的混蛋,這和要殺雪嵐有什麼區別?四大傢會議上發生這樣一件可怕的事,你不知道尚且罷瞭,現在知道瞭,居然不能做出一點行動,你還是一個男人嗎?人傢要殺你的兒子,你假裝自己是個死人,以後有人要殺你的太太,你也假裝自己是個死人。這樣的丈夫,換做你是一個女人,你願意要嗎?反正我是不願意要。」
三司令說,「我什麼時候假裝死人瞭?我下午已經去找老五瞭,他答應會好好教訓他那兔崽子,不軟,就換我我非親自教訓。」
白太太說,「你那點子可憐的威風,也隻能到老五面前敷衍。老爺子親眼看見事情經過的,他是當事人,你怎麼不敢找他?」
三司令說,「老爺子說瞭,天賜這次實在過分,再有下次,就親手斃瞭他。老人傢一言九鼎,話說到這個分上,很給雪嵐公道瞭。你為什麼還不依不饒?」
白太太冷笑,「一言九鼎?我看不見得。」
三司令訝道,「你是做人傢媳婦的人,連老爺子的誠信,你也敢質疑嗎?」
白太太說,「他受瞭人傢磕頭,還送瞭見面禮,怎麼轉身就把人傢出賣給瞭對頭?從前我是相信老人傢的,但過瞭今天,對不住,他老人傢的誠信在我這裡,算是徹底破產。」
白雪嵐杵在一旁,父母親吵嘴,他隻當自己是個擺設,沒有參與進來的意思。這時聽瞭白太太的話,嘴角一扯就想笑,但馬上又忍住瞭。
三司令被太太一番話噎得不能作聲,困獸似的在屋子裡轉瞭兩圈,走到白太太面前停下,懇切地說,「太太,孩子在這裡,你要給我留點體面。其實你對我發火,我是無可奈何。別人動我兒子,我殺瞭來報仇,那是二話不說的。但這都是傢裡人,親父子,親兄弟,你這樣逼著我要親侄兒的命,絕我父親的望,你心裡過得去?就算我聽你的,把天賜給斃瞭,以後怎麼樣?我們這個大傢庭,是要四分五裂的呀。」
白太太知道,丈夫這一番話,是心窩子裡掏出來的,何況男人軟瞭姿態,女人很難繼續強悍下去,所以她自然而然地,也把態度緩和下來,長長地嘆瞭一口氣,「你這樣說,好像我是要存心要你們白傢四分五裂,其實我……」
三司令忙道,「不是不是,我沒有說你存心。」
白太太瞥他一眼,繼續說,「其實我一個做母親的,最大的願望,不過是孩子平平安安罷瞭。你先給我一句實話,和我是不是一條心?」
三司令說,「欸,這還能不是一條心嗎?你想孩子平安,我更想他平安百歲呀。」
白太太說,「你想他平安百歲,那你就做一件事。」
三司令擺手說,「要我殺天賜,那不能夠。」
白太太把手輕輕地擺一擺,「好罷,我知道你做不到,不逼你殺他。那麼,你且去找老爺子,對他擺一個態度。」
三司令問,「什麼態度?」
白太太說,「你告訴他,雪嵐的私事,我們做父母的都已經撒開手瞭,請他老人傢,以後不要再操心。」
白雪嵐在旁邊聽著,腦子裡輕輕一炸,猛地抬頭看向白太太。這才明白,母親今日費心力鬧這一場,竟藏著這麼一個意思。心窩裡仿佛幾道滾燙熱流竄過,從胸口逼上到鼻腔,滿是酸楚而溫暖的滋味。
三司令對太太的要求很覺得為難,搓著手說,「這個……這個話不能說罷。如今雖說文明傢庭不管孩子們的事,但這樣離經叛道……」
三太太提高嗓子道,「離經叛道怎麼瞭?老爺子明知道是離經叛道,怎麼他就點頭承認懷風是白傢的人呢?孩子這樣任性,我原不敢奢望老人傢答應,但既然他答應瞭,就不能出爾反爾。我為什麼非要你去表一個態度?因為我不能讓天賜再借著這個由頭,慫恿老爺子對雪嵐下手。你要是不開口,老爺子以為他在幫我們管教孩子,更要放開手腳,把我兒子活活逼死。不行,你必須表明你的態度,讓老爺子知道,我們做父母的,對他出手幹涉孩子的私事,絕不贊成。」
三司令看太太這樣堅決的態度,隻能伸手撓頭,幾乎把頭皮給撓穿瞭,愁眉苦臉地說,「這天底下,哪有兒子出面,警告爺爺不許管孫子的?叫我如何說得出口?何況這臭小子,」
往白雪嵐身上一指。
「他那點丟人的喜好藏掖著,我不和他為難,已經很通融瞭。如今難道還要我沒羞沒躁地去為他和老爺子說,我支持他胡鬧嗎?這樣的事,我決計做不出。」
白太太冷冷道,「你真不肯嗎?那我對你,就沒什麼話可說瞭。」
三司令著急地說,「太太,你這不講理簡直是……我就不信,你對這事能完全接受。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辛苦養大的兒子不愛娘們,愛一個男人,難道你就一點也不在乎?你再開明,總不至於開明到這樣盲目的地步。」
白太太倒也承認,「不錯,我開始也不能接受,但我養的兒子,他什麼脾氣我知道,真要拗著他來,非把他折斷瞭不可。懷風那孩子,我仔細觀察,竟是挑不出一點毛病。人傢對我很恭敬,比我親兒子還聽話一百倍,我把他當個子侄輩來看待,算是合情合理。可你們做的那叫什麼事?簡直欺人太甚!」
三司令問,「我做什麼瞭?我什麼也沒做啊!」
白太太說,「好罷,你沒有做,可你那父親做瞭。且不說他和雪嵐這段關系,也且不說他好歹是我們認的幹兒,就說人傢在城外救過你兒子的命,還有那兵工廠,沒有功勞,也還有苦勞呢。他為瞭我們白傢,把廖傢得罪到極點,你父親竟要把他生生送到廖傢手上去,如果今天會議上他們真的成功瞭,那孩子要遭多大的罪?一想到這個,我就不寒而栗。你們姓白的心,真是太狠毒。我就算是一個陌生人,也少不得義憤填膺,要為他說句公道話,何況他實實在在地,叫過我幾聲母親。」
三司令說,「你真是糊塗瞭。他是個男人,叫過你幾聲母親,難道還真能當你媳婦嗎?」
白太太倒是一點猶豫也沒有,強硬地宣佈,「從前我是不能這樣辦,但你們這樣令人齒寒,合起夥來作踐人,我真看不過去。現在我就認瞭他是個媳婦,你能怎麼樣?」
三司令一愣,不敢置信地說,「你……你簡直是……」
白太太把頭昂得更高,「我簡直離經叛道,是嗎?就算我離經叛道,我好歹知道是非曲直,我就是受不瞭你們這樣心狠!你不高興兒子喜歡他,把他趕走也罷瞭,可你們設圈套陷害一個沒有父母的孤兒,要把他送到仇傢手裡去,這是何等卑鄙,又是何等殘忍。你們沒臉沒皮,心是石頭做的,我不是!」
她的氣勢簡直可怕,三司令被她護犢的惡狠狠的眼光盯著,要對罵是做不到瞭,憋瞭半天,叫屈起來,「少說什麼你們,我並沒有參加會議,更不知道什麼陰謀,我一整天都在外頭巡視,他娘的怎麼把我扯進去瞭?我沒有參加!」
白太太犀利地朝他打量,「你要是參加瞭,我還能給你一個機會,今天晚上和你開談判嗎?反正我的條件已經挑明,今晚我也累瞭,不和你再做爭辯。我給你一晚的工夫,你好好考量。等到瞭明天,我再問你要一個正式的答復。」
接著對白雪嵐吩咐,「別傻站著,跟我來。」
說完,她撇下一臉愁雲的三司令,領著白雪嵐走出房間。
白雪嵐到瞭院子外頭便住瞭腳,深深吸瞭一口長氣,低低叫瞭一聲母親,朝著白太太,深深地一鞠躬。心裡許多激動的思緒,言語上卻一時表達不出來。
白太太沉默片刻,嘆氣道,「你這孩子的任性,真是叫人為難。若我不是明白你沒瞭那個人,就要傷瞭你自己的性命,我不能這樣舍下臉皮來幫你。唉,天底下像我這樣縱容兒子胡鬧的,真是不多見。怪不得你父親說我慈母多敗兒,我心裡相當認同。」
白雪嵐從來是臉皮最厚的,這時候卻不知為何,覺得臉上發起燒來,低著頭說,「母親,隻要你接受他,我以後都聽話孝順。」
白太太沒好氣道,「要你孝順,大概還可以指望,若要你聽話,還是罷瞭。你讀瞭二十年的書,真知道聽話兩個字怎麼寫嗎?譬如我叫你和廖傢握手言和,你能不能聽?隻怕你更要多下幾分功夫,把對方給弄死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