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部 魂牽夢縈 第四章

這應該是陽光明媚的一天。

餘浪當東邊的天際露出第一絲微光時,就睜開瞭眼睛。

他總是睡得很淺。

和別人不同,他討厭睡得太沉,過於舒服的睡眠會讓他失去應有的警戒,這是餘浪的大忌。

再說,睡得太沉,容易作夢。

他不想作夢。

他沒有夢。

平常早起梳洗後,他會練一下劍,但今天很特別。他想摸一摸筆。

鋪帛,設硯,研磨……

餘浪將手中的筆蘸瞭飽飽的墨汁,筆尖移動到案前展開的貴族書寫用的特制絲帛上,卻懸空著手,並沒有立即下筆。

他的目光凝結在筆尖處,仿佛那裡有什麼有趣的東西吸引著他,又仿佛他隻是在屏息凝神,等待著最佳的下筆時機。

很快,附著在上面的墨汁順著微細的毫毛往下,在筆尖處慢慢凝聚,形成一個小小的黑色的水珠,在筆尖最下方搖搖欲墜。

餘浪嘴角逸出一絲微笑,輕輕晃動筆桿,那墨滴便悄然滴落。

雪白絲帛上立即出現一團烏黑。

絲帛親切地接納瞭墨滴的所有,讓它滲入體內,墨意四散。

餘浪就著這一圓墨意,耐心細致地在其四周添加上枝幹,他的每一筆都十分用心,似乎他描繪的不僅僅是一幅畫,而是他全部的人生。

用瞭將近兩個時辰,他才完成瞭自己的創作。

把筆輕輕擱下,默默端詳著剛剛誕生的這幅墨圖。

這是一幅讓人乍一看就覺得冷寂的老樹圖。

無山無水。

圖上唯一的東西,就是一棵蒼老的古樹,枝幹盤根錯節。大部分古樹經過年月的洗練,會煥發在天地間掙紮求存的龐大生機,這一棵卻絕非如此。

它的樹幹雖然強壯,還有許多像展開的臂膀直伸天際的樹杈,卻一片葉子也沒有。

老樹的右上方,最初由滴落的墨跡形成的地方,則是這株老樹在秋天裡結出的唯一一顆果實。

但那顆黑色的果實,卻隻能讓這幅畫顯得更為蒼涼罷瞭。

「你的呼吸很重,是有什麼心事嗎?」欣賞瞭自己的作品多時,餘浪氣定神閑地開口。

從餘浪提筆的那一刻開始,到餘浪停筆,整個過程中,鵲伏始終跪侍在餘浪身旁,一言不發。

但是,他藏在心中的悲痛,還是被餘浪察覺瞭。

「西雷鳴王是我離國一統天下的最大阻礙,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得到任何活下去的機會。公子為瞭離國的將來,違抗王令,不肯把安神石交給大王,其中緣由,鵲伏完全明白。」鵲伏說到這裡,沉默瞭頗長一段時間,忽然道,「可是,公子何必為瞭一個鳴王賠上自己寶貴的性命呢?公子對離國來說非常重要,應該爭取機會活下去才對。」

「你是要我逃走嗎?」

鵲伏沉聲道,「國事為重,非常關頭,又何必在乎逃走的怯弱名聲?請公子立即想辦法離開王宮,鵲伏會代公子去見大王,稟明安神石在回國途中已經掉進阿曼江,無法奉上給大王。」

一直在欣賞那株老樹的餘浪,在擱筆後第一次移動目光,看向自己的心腹。

和平常的餘浪相比,餘浪此刻的眼神犀利盡去,反而充滿一種孩童似的天真,籠罩在他臉上的淡然和冰冷,揉合成極為獨特的安詳。

「大王會相信你的話嗎?」

鵲伏不慌不忙地答道,「不相信又如何?大不瞭殺瞭我,也許大王盛怒未息,會下令追捕公子,這就要委屈公子躲藏一陣瞭。」

「我這些年出生入死,不過是為瞭離國有朝一日可以統一天下。隻要可以達到這個目的,生死對我來說算什麼?」餘浪說:「別國的人我早已得罪到瞭極點,現在還要被自己的大王像追逐一條喪傢犬一樣追捕,與其如此,倒不如我自行去見大王,親自告訴他這個壞消息。」

鵲伏忙爭辯,「屬下敢保證,大王很快就會意識到公子的做法是對的。一旦鳴王無藥可解而慘死,容恬悲痛狂亂,大王會找到可趁之機一舉鏟除容恬,容恬一去,天下還有誰配做大王的敵手?大王會明白公子才是真正的忠臣,到那個時候,大王一定會赦免公子,公子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出來,繼續輔佐大王的霸業,造福離國百姓。」

餘浪淡淡一笑,道,「他不會。」

鵲伏愕然,「什麼?」

「就算大王借鳴王之死鏟除瞭容恬,奪得瞭天下,離國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個統一十一國的強大國傢,」餘浪苦笑,「他也不會赦免我。」

鵲伏苦口婆心勸道,「公子,大王是英明之君,你既然相信大王有統一天下的能力,為什麼卻不信任大王有分辨忠臣的慧眼呢?」

餘浪像看一個小孩子似的溫柔目光,掃過鵲伏,微笑著問,「鵲伏還沒有傢室吧?」

鵲伏一愣,竟破天荒地有點靦腆,低頭訥訥,「離國為重,現在哪有工夫理會那種小事?」

「這和大王的英明和智慧無關,隻是我和大王之間的私怨罷瞭。等你將來遇見自己中意的人,你就明白瞭。」

沒有人,會放過害死自己心上人的兇手。

不管那個兇手出於何種目的,甚至給瞭他整個天下。

這種仇恨,永遠不會消失。

餘浪對這種仇恨知之甚深,每日每夜,這仇恨宛如一條沾著毒液的鎖鏈,捆得他無法喘息。

他恨,那個毀瞭烈兒的人。

那個,傷害瞭烈兒的人。

他恨,那個碎瞭烈兒的心後,又俘獲烈兒,將烈兒作成藥引去毒害鳴王的人。

那個無情冷血的人,就是他自己。

引發鳴王身上的毒性,面對西雷王的震怒,烈兒應該已經死瞭吧。假如沒有被西雷王或蕭傢人立即殺死,以餘浪對烈兒的瞭解,那個小人兒,不會在如此巨大的自責下茍活。

餘浪可以想象他死前的痛心和絕望,也許刀刃還未加身,他已經被痛心和絕望奪去瞭性命。

他毀瞭烈兒。

他痛恨那個毀瞭烈兒的自己。

這輩子,恨不得把那個殘忍的自己,剝皮抽筋。

如果這種失去愛人的恨,能深到連自己都尚且不放過自己。

那麼作為大王的若言,又怎麼會,放過他餘浪呢?

就算把天下給瞭大王,大王還是不會原諒他的。

這一點,餘浪很明白。

鵲伏保持著跪侍的恭敬姿勢,目不轉睛地看著餘浪。

餘浪宛如天神恩賜的完美臉龐上波瀾不興,即使在談及自己的生死時,也還是那麼從容不迫。但鵲伏憑借自己在餘浪身邊多年養成的靈異直覺,感到餘浪正在承受著永遠不會說出來的痛苦。

蒼天太不公平。

他的公子是天底下最聰明,最忠誠,最值得幸福的人。

命運卻總是對他刻薄到極點。

鵲伏隱隱覺得,公子這次堅持親自向大王復命而不肯逃生,除瞭上面說的原因外,還有另一點沒有說出口——他已經生瞭厭世之心。

自從安排瞭讓烈兒去作為誘發鳴王身上毒性的藥引後,他常常看見公子這種眼神。

就像,隻等待著如釋重負的一天瞭。

振興離國就是這寬闊肩膀上唯一的重擔,如今,隻要毀去安神石,確定鳴王必死,離國會得到統一天下的最好機會,公子的內心,是不是就不再有牽掛瞭呢?

盡管確實如此認為。

盡管有千言萬語的勸告想說出來。

但鵲伏一個字也沒說。

沒有人可以改變餘浪公子的決定,從來沒有。他就像一把無堅不摧的寶劍,指向哪裡,哪裡就隻能斷裂。毫無商量的餘地。

如果這把寶劍指向他自己,結果也隻能如此。

鵲伏嘆瞭一聲,低聲問,「請問公子,那安神石要如何處置呢?藏在王宮裡太不安全,公子去見大王後,也許大王會下令搜查王宮。屬下是否要把它帶出王宮?」

「你以為這種時候,還有人有機會把安神石帶出王宮嗎?他們正指望著你這樣做呢。」

「他們?」

「大王,還有妙光。」

「那也是,妙光公主一向是大王的心腹,說不定受瞭大王的命令,早就在暗中監視公子和公子的手下。屬下最近幾天,常常見到她在這附近出現。」

餘浪笑道,「這你就錯瞭。在阿曼江一役中放走鳴王,妙光早已和大王生瞭嫌隙,自從知道鳴王中毒,她恐怕就在琢磨怎麼幫鳴王找安神石瞭,竟然還借著大王的準許,頻頻和媚姬那個屬於容恬的女人來往,就不怕人看出她的心思嗎?」

鵲伏冷冷道,「女人就是無用,為瞭一個遠在千裡的男人,連國傢和自己的親大哥都想舍棄瞭。難道大王就沒有察覺?」

餘浪忽然嘆瞭一口氣。

鵑伏看著他,不明白為什麼公子會出現這種表情。

「她是我的小堂妹,先王隻有她這一個女兒,從小就對她異常疼愛,我們這些族中當哥哥的,有好吃的,好玩的,都讓著她,唯恐她有一點不高興。如今,我真的不希望出現你死我活的一幕。所以她在我的住處偷偷搜尋安神石,我沒有當場揭穿。大王應該早對她生瞭疑心,不過既然她還沒有做下不能容忍的事,就姑且放過吧。」

鵲伏欲言又止。

餘浪說,「還有什麼想問的,你就問吧。」

他的語調親切可親,卻充滿瞭一種慨然訣別的味道,讓鵲伏心頭一酸,趕緊忍住瞭。

鵲伏搖瞭搖頭,黯然道,「屬下的問題沒什麼大不瞭,不問也罷。不過安神石既然不可能帶出王宮,那要怎麼辦呢?這是一塊石頭,燒又燒不爛,埋起來還是有被挖出來的危險。萬一最終被大王找到,公子的犧牲就白費瞭。」

餘浪現在早就想好瞭,毫不躊躇地吩咐,「你把安神石取來。」

鵲伏其實早就把安神石帶入瞭王宮,藏在一個隻有他才知道的地方,聞言趕緊去那個地方,把安神石取瞭拿到密室。

為瞭避免有人跟蹤,來去途中他用瞭好幾種潛入敵國時學會的手法甩開監視者。

離國王宮規模龐大,遊廊小徑很多,監視者又擔心被發現,以鵲伏的本領,要確定沒有人再跟蹤自己確實不難。

「公子,安神石取來瞭。」

餘浪把安神石拿在手上,輕輕掂瞭掂。

手掌大的一塊石頭,不輕不重,看起來也不怎麼起眼,誰能想到它對離國的未來有舉足輕重的作用呢?誰又能想到,他餘浪的性命也和它的存在掛上關系?

他不禁想到瞭那個奇異的夜晚。

他靜夜吹簫,被西雷鳴王邀請上大船,就此騙走安神石,送出沉玉簫,奠定鳴王和自己的死亡。

如果鳴王可以如願從搖曳夫人處討來文蘭,這個計劃就成功瞭,最催人心肺的一幕就不能出現。

但很可惜,鳴王竟沒能順利接觸到文蘭。餘浪真不明白,搖曳夫人究竟是怎樣一個女人,對於自己獨子的要求不屑一顧,吝惜得連一株自己種植的文蘭都不肯給。雖然這種吝惜,讓鳴王逃過一劫。

如果不是這樣……

烈兒,本不該在這個計劃之內。

「公子?」

鵲伏的聲音,驚醒瞭沉思中的餘浪。

餘浪自嘲地一笑。

看來親自去擊碎大王的美夢這件事,還是會對自己造成一點壓力的,否則,自己也不會在動身的前一刻思潮起伏,再三想到那個自己已經沒資格再想起的人。

「石頭不能燒,但可以磨。」餘浪把安神石交給鵲伏,「取磨板來,把它磨成石粉,撒在當風的地方。風一吹,再沒有人可以找到安神石。」

◎◎◎

「大王駕到!」

若言跨入殿門,正等得無聊的妙光趕緊站起來,喜孜孜地迎接若言,一邊挽著若言強健有力的右臂,一邊笑問,「媚姬終於抵擋不瞭王兄的魅力,答應嫁給王兄瞭嗎?恭喜王兄。」

若言問,「誰告訴你她答應本王瞭?」

「王兄自己臉上就寫著呀,」妙光調皮地歪過頭,打量著若言五官深刻的臉,「王兄踏進殿門的時候,帶著一股久別的暢快呢,一定是發生瞭瞭不得的喜事。而王兄又是從精粹宮那邊過來,如果不是媚姬的答復,還會是什麼呢?」

若言笑道,「你猜對瞭一半。」

「怎麼?隻有一半?」

「確實是媚姬的答復讓本王心情愉快得不得瞭,不過,這個愉快,和媚姬是否答應嫁給本王沒有任何關系。你猜猜是怎麼回事?」

妙光想瞭片刻,想不出個結果。

搖瞭搖頭,疑惑地等著若言給出答案。

若言呵呵一笑,「你不是最聰明的妙光公主嗎,竟然也有猜不到的時候?」伸出一指,在妙光的小鼻子上輕輕一點。

又反指為夾,疼愛地捏瞭嫩得出水的臉頰一把。

這是他小時候和妙光玩鬧時常做的動作,長大後登基為王,威嚴日增,這一類親昵的舉動越來越少瞭。

現在忽然出現,足以說明他的心情真是好得不能再好。

妙光更加大惑不解,尾隨著若言進去殿內,看見若言坐下,喝命侍從斟酒,很有慶祝一番的意思,挨過去拽著若言的衣袖不依道,「王兄,你告訴人傢呀!」

「告訴你什麼?」

「王兄到底遇到瞭什麼喜事?」

「喜事就是喜事,何必細問?你剛才不是說有事忙去嗎?怎麼又溜到我這裡來瞭?」

妙光忙道,「那點小事早就辦完瞭,人傢關心王兄的婚事嘛,所以趕緊回來探消息。王兄,不要扯開話題,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到底和媚姬說瞭些什麼?為什麼她的答復會讓你這麼高興?」

侍從跪著送上純金嵌寶石的酒器,為若言滿斟瞭一杯。

若言拿起酒杯,飲盡瞭一杯,命人再斟。

妙光纖纖玉手伸過來,按在酒杯上,瞪著那侍從,氣呼呼道,「不許斟。」

轉過頭,抿唇對若言嘻嘻一笑,「王兄解瞭謎底,妙光就充當小宮女,親自為王兄斟酒,斟到王兄滿意為止,好不好?」

餘浪所料不差。

自從阿曼江一戰中妙光放手鳳鳴後,若言對這個親妹妹的信任已經發生些微動搖。

作為親哥哥,他對妙光的疼愛之心目前還未減少,並且也明言已經原諒妙光在那一次事件中做出的背叛行為。

可是,這並不意味著若言從此之後會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地信任眼前這個可愛調皮的妹妹。

手足之間發生令人發指的慘事,在各國王族中屢見不鮮。

若言不願這種事也發生在他和妙光之間。

他知道妙光曾經真心實意地為自己得到鳳鳴而謀劃,妹妹後來和他的分歧,主要是因為兄妹倆對待鳳鳴的手法。

出於對鳳鳴的好感,妙光擔心他對鳳鳴使用強硬手段,而導致鳳鳴的極度痛苦,甚至死亡。妙光非常擔心事情會以這種慘烈的方式結束。

如果若言可以同時得到鳳鳴的身心,讓鳳鳴全心全意歸順自己,那麼,這種分歧也就不再存在瞭。

若言相信,當鳳鳴一心一意,高高興興地待在自己身邊時,妙光會欣然接受這個事實,不再有別的多餘想法。

這件事從前辦起來難度很大,畢竟鳳鳴對他心結很深,要鳳鳴重新扭轉對他的看法,還要愛上他,他需要一個非常非常完美的,可以對鳳鳴充分瞭解、認識,也能讓鳳鳴瞭解、認識他的環境。

最好還是一個沒有任何人,包括容恬、妙光、媚姬、餘浪、所有的大臣和侍從、所有的敵人和朋友,打擾的環境。

現在,多謝餘浪,多謝沉玉和文蘭,多謝拓照族的神秘心毒——一切都將成真!

若言沒有為妙光按住酒杯的舉動而生氣,反而遣退侍從,自己拿起酒壺,往另一個小酒杯裡斟瞭一杯,遞給妙光。

「本王遇到喜事,做妹妹的不是該為哥哥高興嗎?來,滿飲此杯。」

妙光眸中依舊寫滿不解。

但若言既是她的親哥哥,更是離國的大王,擁有生殺予奪的大權,行事一向心狠手辣,剛才借著他心情好,端起妹妹的特殊身分撒嬌不許他喝酒,要他說出答案,已經是大著膽子的冒險。

現在他為自己斟瞭酒,如果不趁機見好就收,乖乖領酒,一味胡鬧下去,那可就有點笨瞭。

「妙光遵命,謹借此酒,為王兄賀喜,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喜事。」妙光飲瞭,執起酒壺,幫若言也倒上一杯,吐吐小舌頭,「好吧,看來王兄這件喜事是非常神秘的瞭,妙光不再多問。不過,還是心甘情願當王兄的斟酒小宮女的。王兄請喝。」

「嗯,好乖的斟酒小宮女。」若言放下酒杯,沉吟片刻,淡淡道,「我現在可以告訴你的,是我昨晚作瞭一場絕好的好夢。」

「哦?好夢已經不得瞭瞭,竟然還有絕好的,好夢?」

「不錯。好得我恨不得現在就天黑,我好上床睡覺,再繼續昨夜的好夢。可恨的是,太陽走得實在太慢瞭,好像一輩子也不會下山。」

妙光簌地掩著嘴兒笑,「我說王兄啊,你可是離國最英明的大王,為什麼竟在這種時候犯胡塗呢?要睡覺的話,不需要等到天黑啊,難道還有誰敢規定王兄你白天不許睡覺嗎?要是因為艷陽高照,殿裡太亮,要侍從們放下厚氈子遮住光不就行瞭。怕隻怕時間太早,王兄躺在床上也睡不著。不過那是王兄自己想不想睡的問題瞭。其實嘛,所有的事,都是王兄作主的。」

「本王睡不著倒沒什麼,宮裡入睡的藥方多的是,隨便服一劑就完事。可是就算我睡瞭,他……」說到這裡,若言臉色驟然一變。

不知想到什麼,眼中猛地爆出懾人精光。

沉聲問妙光,「你剛剛說瞭什麼?重復一遍。」

妙光不知道自己說瞭什麼竟讓若言露出這種嚴肅的神情,心怦怦亂跳,勉強擠出笑道,「我沒說什麼呀?不就是給王兄出出主意,想睡覺的話,用氈子擋著光……」

「不是這個,還有別的。」

妙光完全想不到問題出在哪裡,被若言的目光盯著,脊背不禁一陣發寒,深悔今天太魯莽,看著王兄心情稍好就忘記瞭小心謹慎,回憶瞭剛才說過的每字每句,又自認為沒說太糟糕的話,蹙著眉問,「實在沒說什麼呀。王兄到底指的是哪一句?」

若言瞇起眼睛,一字一頓道,「所有的事,都是王兄作主。是不是?」

妙光萬萬料不到引起若言如此大反應的,竟是一句常常說的恭維之語,身為離國大王,類似的話,若言一天不知道要聽多少遍。

妙光奇怪地問,「剛才我是說瞭這麼一句。這句話有什麼不對嗎?」

「沒什麼不對,對極瞭。」若言仿佛抓到瞭開啟他所期盼的美夢的珍貴鑰匙,露出志在必得的微笑,「所有的事,都是本王作主。確實如此。」

似乎沒必要再老老實實等待天黑,等待另一個人酣然入夢。

真心話大冒險中,鳳鳴迫於發下的毒誓,不得不把關於這種詭異心毒的事說瞭很多給若言聽。

其中一件,就是心毒發作過程中,有決定權的人不是鳳鳴。

那麼誰有決定權呢?

如果夢裡隻有兩個人,一個人沒有決定權,說明瞭什麼?決定權很可能在另一個人手上。

也就是若言手上。

昨晚的夢裡,到底是誰進入瞭誰的夢呢?

夢中的一切佈置都和若言的寢宮無異,若言不禁懷疑,是鳳鳴進入瞭自己的夢,或者說,鳳鳴受到瞭若言強烈的思念和占有欲的感召,不得不進去瞭若言的夢境,和若言在夢裡相遇。

這就是一種決定權嗎?

也許妙光說的對。

對於這一切,若言掌握著決定權。

若言越想越興奮。

可惜今天一大早就被該死的侍從莽莽撞撞地吵醒,打斷瞭他和鳳鳴的遊戲,否則他可以從鳳鳴那裡問出更多的答案。

不過,推想到的這些已經很不錯瞭。

如果這些推論是正確的,他就是在夢境中握有決定權的一方,這樣說,自己是否有召喚鳳鳴入夢的權力呢?

中毒的鳳鳴,是否就成為瞭他某一種形勢的俘虜?

真的嗎?

隻要他想見到鳳鳴,不管鳳鳴在千裡外正在做什麼,即使他正被容恬激烈地疼愛著。也要立即來和自己夢中相見?

這個想法,讓若言內心邪惡的興奮一下子煽動到最高點。

若言霍然站起,揚聲道,「來人!」

妙光也忙起來,不知所以地呆看著若言。

侍從小跑著從外面進來,跪下問,「大王有何吩咐?」

「用厚氈把寢宮所有的門和窗戶圍住,立即把最好的安眠鎮定的藥劑取來。」

侍從領命。

很快,幾十個侍從抬著厚氈進來,快手快腳地遮擋每一扇門,每一個窗戶。

原本亮堂堂的寢宮,立即被沉重的黑暗籠罩瞭。

妙光忍不住問,「王兄這是要幹什麼?」

「當然是睡覺。」若言一笑,「你先下去吧,等王兄作完瞭這場美夢,再來陪王兄喝酒。」

雖然語氣溫和,但卻是不容置疑的一道王令。

妙光滿腹謎團,卻不能抗命,隻好向若言行禮退下。

踏出寢宮,身後傳來木軸轉動的聲音,然後,是咿呀一聲。

離王寢宮的殿門,在大白天非常罕見的嚴嚴實實關上瞭。

◎◎◎

隨著嘩啦的水聲,鳳鳴氣喘籲籲地在裝滿瞭溫水的又大又深的澡桶裡翻瞭一個身,尋找舒服放松的地方。

最舒服放松的地方,無疑是容恬結實的胸膛。

貼在上面,可以感受容恬胸膛肌肉有節奏的起伏,還可以順便聽聽這位西雷王強壯有力的心跳,會讓人很安心。

「心情好點瞭嗎?」容恬摸著他濕漉漉的臉,微笑著問。

鳳鳴發出一聲慵懶的嘆息,想瞭想,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昨晚那個陽魂相遇,真是讓他出夠瞭醜。

被眾人提醒後,他才知道,和若言玩真心話大冒險遊戲這個自以為很得意的一招,實在蠢到極點。

想起蕭傢眾人知道這件事後,看向自己既同情又無言的眼神,鳳鳴就一陣羞愧。

唉,這個蕭傢少主,還是換人當吧。

自己都覺得自己好遜……

更頭疼的是,到瞭這種地步,還不能撒手不管,抱著天塌下來當棉被的態度,因為如果佳陽城守的那套「心毒」「陽魂」理論是正確的話,那今天晚上他就要再次面對若言瞭。

事實證明,佳陽城守的理論到目前還是可信的。

煩死瞭!

說來說去,都是自己笨,居然和若言玩遊戲玩到把真相和盤托出。

若言知道自己成瞭沉玉文蘭混合毒的受益人,一定爽歪歪瞭吧!氣死!

還有,也不知道若言會不會利用自己的優勢來做別的,如果他知道自己身上那個無恥下流的乳環就是他放的,會不會打算再添加一兩樣,哎呀!幸虧他不知道……

「還在心煩?看來我的魅力減退瞭,躺在我懷裡你還東想西想,」容恬故意嘆瞭一聲,認真地考慮,「本王再抱你一次好瞭,看看能不能讓你心情變好。」

嘩嘩。

鳳鳴在水裡連忙把手擺瞭幾下,「不用不用。唉,容恬,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不想我煩惱。剛才確實我也忘記瞭煩惱,看來做愛可以調節情緒這個說法是有道理的,不不……等一下,我不是在鼓勵你,哎呀,你笑得真是太像一條色狼瞭,對大王的形象不好哦。」

他手忙腳亂地把容恬摸上敏感部位的大手抓住,剛剛平復瞭一點的呼吸又開始變得急促。

「你聽我說完,聽我說完,我不是不想和你做,我挺想的。哎哎,你又笑什麼?但是剛才做瞭一次,你看我都手軟腳軟的,你體力驚人啊,知道不知道?再做下去,我怕做完太舒服瞭,我會睡著的。睡著瞭我可能又要碰見若言,我還沒有想到對策……」

容恬見他不願意,體貼地把大手移到別處,緩緩在水下撫摸滑膩平實的腹部,安慰道,「不要著急,你昨晚做得非常好。今晚如果真的再次遇上那人,你一定能找到新的遊戲,拖延他對你不利的行動。」

鳳鳴愁眉苦臉道,「我就是怕這個。昨晚和他玩一個遊戲,就上瞭他的大當,被他騙走瞭不少秘密。如果今晚又這樣,我豈不是成瞭離國的奸細瞭?還是最無奈最鬱悶的那種奸細。」

容恬用長指勾住他曲線完美的下巴,往上挑起,對上他的視線,「鳳鳴,分清楚輕重。再多的秘密,也比不上你的安全重要。不管是蕭傢的機密,還是我的機密,隻要可以讓你在若言面前成功脫身,你可以言無不盡。知道嗎?」

鳳鳴迷茫地點點頭。

容恬見他那副猶豫不決的樣子,輕嘆一聲,低下頭咬住他的耳朵,上下牙一用力,頓時聽見鳳鳴「啊」地一聲吃疼地叫起來。

耳廓上被咬出一圈細密漂亮的齒印。

「記住我的話瞭吧?」容恬盯著鳳鳴。

鳳鳴仿佛被他咬醒瞭,低頭想瞭片刻,用力點瞭點頭。

伸手去摸被咬疼的耳朵。

容恬一笑,抓住他的手,自己探過去,含住剛才咬過的可憐耳垂,舌頭溫柔地輕舔。

「堅持住,我一定會想辦法結束你的噩夢。」他在鳳鳴耳邊低聲說。

鳳鳴抬起頭,清澄的眼睛看著容恬,剛想開口,門外忽然傳來容虎的稟報。

「大王,楚平生回來瞭,說有永殷的重要情況要報告大王。」

鳳鳴擔心地問,「永殷出瞭什麼事嗎?」

容恬說,「不清楚。小柳這段日子沒有任何音訊,這不合他一向的做法,就算沒有任何情報,至少也應該向本王報平安。我派楚平生去探聽永殷太子府動靜。希望他帶回來的是一個好消息吧。」

然後揚聲對門外說,「讓楚平生在東邊的小花廳裡等候,本王這就見他。」

說完,轉頭看著鳳鳴。

鳳鳴知道他的意思,拍胸口道,「放心吧,我好歹是西雷鳴王加蕭傢少主,這麼一點鬥志還是有的。我答應你,不管遇到什麼事,都不計任何代價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這總可以瞭吧?你快點去吧,希望老天爺保佑小柳平安無事。我再洗一下也起來瞭。」

容恬這才從大澡桶裡起來。

鳳鳴用手勾著桶沿,欣賞他充滿爆發力,卻絕對優美的矯健背影,等他穿好衣服出去瞭,才大嘆一聲,翻過身來,勤快地擦洗手腳身體。

為瞭讓他心情放松,而且避免見到那些知道他「大冒險傻事」的人而尷尬,容恬一大早就以沐浴為借口把他抱到這裡來瞭。

但是,進來這一陣,哪有洗澡的工夫。

都做愛人之間的激烈運動去瞭。

看來以後要認真洗澡,還是獨自一人比較好。可是,沒有容恬在,這裝滿瞭水的木桶就顯得好大好空曠。

「這傢夥,越來越喜歡咬人瞭。嗯,不對,這塊是親出來的,容恬啊,你親就親吧,還吸什麼?吸到都變紫瞭,洗都洗不掉,幸虧這種地方別人看不見……」

鳳鳴忽然大大的打個哈欠。

他覺得奇怪,自己的體力沒這麼差吧?隻做瞭一次就消耗光瞭?可是剛才還好像挺精神的呀。

正想著,一股濃得無法抵擋的睡意猛然洪水一樣襲來。

不好,我不要睡覺!

鳳鳴用盡力氣命令自己不許閉上眼睛,五指抓住桶沿,在水裡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卻根本找不到移動腳步的力氣,仿佛四肢已經早於大腦陷入睡眠,早失去瞭感覺。

那股慵慵懶懶,誘人萬分的倦意,如暖水無聲無息卻迅速地漫上頭部,眼瞼頓時重若幹斤。

不要睡著。

不要……不要睡著……

眼瞼不聽使喚地合上時,黑暗鋪天蓋地而來。

抓住邊緣的五指松開,鳳鳴的身體失去支撐,重重落入水裡。

……

………………

片刻後,門外傳來秋藍溫柔的聲音。

「鳴王,你今早說想吃的九味牛肉餅,奴婢已經做好瞭。這個可要熱熱的吃才好。」

「鳴王是沐浴出來吃嗎?要不,奴婢端進去,伺候鳴王一邊泡澡一邊吃?」

「鳴王?」

秋星正好過來,趕著問,「裡面怎麼瞭?鳴王不說話嗎?」

秋藍瞅她一眼,眸裡驟然充滿恐懼和擔憂,提起聲音叫著,「鳴王,奴婢要無禮擅入瞭!」

話音未落,砰地用力把門一推,直闖進去。

「啊啊啊啊!」驟然,一道淒厲的尖叫劃破佳陽城守府艷陽高照的上空,「快來人啊!鳴王溺水瞭!」

◎◎◎

失去的神志瞬間從千裡外被拉回體內,四肢的感覺仿佛又重生瞭,鳳鳴像被繩索緊緊捆住的人突然得到自由一樣,大叫一聲,從地上霍然跳起。

然後渾身一僵,完全傻掉一樣不敢相信地瞪著眼前的人,和他身後充當背景的傢俱擺設。

若言?離國王宮?

不是大白天嗎?

見鬼瞭。

呆瞭好一會,從男人眼眸深處射出的精光和嘴角逐漸上揚的危險中,他才後知後覺地明白對方到底在欣賞什麼景致。

「啊啊啊啊!不許看!」

鳳鳴兩手下意識地捂住下身,但不到兩秒他就明白這動作簡直就是自取滅亡,不過危機創造急智,不等若言走到面前,他已經像被電棒電到的驚恐小動物一樣手忙腳亂地退到寢宮一角,抓住一幅垂下的佈簾,不管三七二十一往身子亂裹,把自己盡量包得嚴嚴實實,眼睛還不忘監視敵人的動靜,大吼,「別過來!你別過來!這……這這這不公平!」

發現若言還有逼近的傾向,鳳鳴大為緊張,「你再過來我就撞柱子!」做出要撞柱自殺的模樣。

不過……到底撞哪一根比較好呢?

慘瞭,還答應過容恬任何時候以自己安全為先的。

現在這個樣子,為先個屁啊!?

「好,本王不過去,換你過來,如何?」謝天謝地,若言總算停住瞭腳步。

我打死也不要過去。

鳳鳴寫滿警惕的臉上,已經給出瞭答案。

若言像一個知道獵物已經被逼到死角的資深獵人,並不急於采取行動。

視線慢慢下移,落在鳳鳴未被簾子包裹住的小腿上。

這雙小腿非常白凈,卻並非女子那種無力的蒼白,從這雙小腿可以看出,鳳鳴還是常常有運動的,肌肉不多不少,被薄薄的有著淡淡新鮮光澤的肌膚覆蓋,形成優美誘人的曲線。

連接著小腿和腳掌的腳踝,異常精致。

讓人有想握住細細摩挲的沖動。

握住那精致小巧的腳踝,然後用力,慢慢地,把他拉過來,讓他大叫著不要,卻最終心不甘情不願也要和自己漸漸靠近。

邪惡的想法在若言腦海不自禁地浮起,煽動暴虐欲望。

他原本帶著好好相處的心態入睡,想在夢中學習著怎樣愛一個人,怎樣讓一個人身心都向自己全心全意投降。可是,萬萬想不到,鳳鳴竟以一種自己完全想不到的,令任何人都無法忽視其身體美好的姿態出現在眼前。

是剛剛被容恬疼愛過嗎?

是輕憐蜜愛?

還是狂野的,像發情的雄獸傾斜滿腔熱血一樣,激烈地交媾?

那些身上斑駁的痕跡……容恬在床上也並不像外面傳說的那麼溫柔,或者正是他的不溫柔,征服瞭大名鼎鼎的西雷鳴王?

看起來,鳴王對這些粗暴的歡愛痕跡毫無怨言。

你不也是渴望被強大的男人占有嗎?卻竟敢擺出那張寧願撞柱也不要被碰的清白臉孔來拒絕本王!

種種設想,無一不讓若言躁動。

感覺到若言越發危險,仿佛下一刻就有所行動的滾燙視線,鳳鳴情不自禁後退小半步,把身體盡量藏進角落的陰影裡,倔強地用警告目光盯著他。

用武力,還是用心計?

立即就毫不困難的占有身體,還是花點時間,讓身體和心,兩樣都落入掌中?

此刻,阻礙若言的並不是鳳鳴的威脅和警告,而是若言自己。

鳳鳴身上還隱隱散發著歡愛的香味,那挑逗著若言本能的強烈占有欲,隻是,他也深深明白,強迫可以滿足一時的肉欲,但那也等於他白白放走瞭老天爺賜予他的這一次奇妙機會。

如果隻要身體,那當初餘浪送那一盒可以令人瘋狂沉溺肉欲的神草時,他就不會冷笑著拒絕瞭。

如果,要的隻是一具發泄欲望的美妙身體,又何必一定要是這個人?

何必一定要是西雷鳴王?

若言上下牙合緊,重重地咬上舌尖。

傳來的刺痛感,提醒王者的理智,必須按捺體內澎湃洶湧的沖動——現在,還不是時候。

「裹著一塊破佈簾,半遮半掩,那是女人誘惑男人時的伎倆。」若言淡淡地笑瞭一笑,把身上穿著的長外袍脫下,朝鳳鳴一丟,「穿這個。」

鳳鳴還在發愣,看見一樣東西忽地從半空中飛過來,剛好罩住眼睛,嚇瞭一跳,趕緊後退幾步,不小心踩在佈簾拖在地磚上的尾巴,砰地一下被絆在地上,摔得頭暈眼花。

他生怕若言趁機過來,到時候別說撞柱,連撞豆腐的機會都沒有瞭,顧不上疼,趕緊在地上坐起來看向若言。

幸虧,若言仍在原處,高傲地負手站立,好像真的等著鳳鳴主動過去似的。

鳳鳴松瞭一口氣,低頭看看,手裡拿著的確實是一件男人的長袍,正是他目前最需要的遮身之物。

不過,上面似乎有若言的味道。

他可不想把有若言味道的東西穿在身上。

「再不穿上的話,你就什麼都不用穿瞭。」若言的聲音在看透他心事的下一刻,冷冷地傳過來。

鳳鳴頓時就明白現在的局勢瞭。

可惡。

人在敵國王宮屋簷下,不得不穿大魔王的衣服……

他抬起頭,很想說「你轉過臉」,不過看若言饒有興致的表情,這個要求八成隻會得到反效果,萬一適得其反更不劃算。

算瞭,看一次也是看,看兩次也是看。

鳳鳴咬咬牙,把身子躲到陰影裡,盡量迅速地脫掉身上的遮羞佈,然後穿上那件外袍。

若言的體型和容恬不相上下,個頭比鳳鳴高,袍子穿在身上顯得有點寬大,而且偏長。如果忽略上面微微的體溫的話,遮體的效果還是不錯的。

「現在,給本王過來。」

才松瞭一口氣,若言的話又讓鳳鳴神經緊繃起來。

「幹嘛?」

「你難道打算一直躲在角落裡?」

「這裡有什麼不好?我站這,你站那,大傢說話都聽得見。先說好,今天我不玩真心話大冒險瞭啦!」

「你到底出不出來?」

「打死也不出!」

「那好,本王就親自動手抓你出來好瞭。」

若言撩起衣袖往前跨瞭一步,鳳鳴見勢不妙,趕緊改口風,「好啦好啦!我出來,你不要動手,君子動口不動手!」

一臉鬱悶地從角落出來,抬頭看看若言,感到他高大的身形對自己產生的壓迫感,索性往下一靠,跪坐在上次曾經和若言玩真心話大冒險的案幾前。

「我已經滿足瞭你的願望,主動出來瞭,夠有誠意瞭吧?那麼,現在我們不如就……」

「現在我們玩遊戲。」若言截斷鳳鳴的話。

「什麼!?」鳳鳴大眼圓瞪,「不是已經說好瞭,不玩真心話大冒險嗎?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身為一國之君可不能反悔。」

雖然剛才自己說這句話的時候,若言並沒有一口答應。

但是他也沒有反對啊。

沒有反對就當他默認。

不然再玩下去,什麼秘密都被他騙光瞭。

「本王說瞭要玩真心話大冒險嗎?」若言慢悠悠地反問。

鳳鳴一愣,隱隱覺得不怎麼妙的事情似乎又要發生瞭,嗓子裡一陣幹啞地問:「那你想怎麼樣?」

「上次玩瞭鳴王喜歡的遊戲,這一次,也該輪到玩本王喜歡的遊戲瞭吧?」

「你?你想提什麼遊戲?」

不會是淫亂的遊戲吧!?

若言的目光落到鳳鳴臉上,一臉令人猜不透的高深莫測,唇角逸出一絲不知含意的微笑,讓鳳鳴心裡一陣打鼓。

「本王最喜歡的遊戲,當然是……」讓鳳鳴緊張得差不多瞭,若言才張開唇,淡淡吐出答案,「戰爭遊戲。」

「戰爭遊戲?」

老大,你找錯物件瞭。

玩戰爭遊戲你應該和容恬玩吧?找我當對手有什麼意思?我根本就不是戰爭的料呀,你贏瞭也是勝之不武啊!

你懂不懂!?懂不懂!?

「鳴王不願意嗎?不願意也不要緊,本王可以再找找別的喜歡的遊戲,例如,平時和寵姬之間愛玩的遊戲。」

「呃……不不不,戰爭遊戲,我喜歡啊,很喜歡,真的!」鳳鳴哪裡還敢反對,趕緊點頭不迭,裝出一臉喜不自禁,興致勃勃。

「那我們就開始瞭,好嗎?」

「好……」……你個大頭鬼!

若言似乎打算做什麼,身子剛動瞭一下,忽然又回過頭來,居高臨下地對鳳鳴露出微笑,「對瞭,為瞭讓遊戲更有趣一點,應該下一點彩頭。有獎勵,對贏傢來說才算公平,鳴王說對不對?」

鳳鳴在肚子裡大罵,對個屁啊!

玩這個我輸定的,哪有公平可言?

雖然心知肚明正被若言牽著鼻子走,但現在他處於絕對劣勢,根本不可能和若言翻臉,隻能苦笑著聳肩,「我表示反對任何獎勵的的話,離王會聽我的意見嗎?」

若言毫不考慮地痛快回答,「當然不會,本王玩什麼都要有適當的獎勵,不然何來玩下去的耐性。」

這裡面的威脅顯而易見。

當若言沒有瞭耐性,倒黴的隻能是打又打不過,逃又逃不瞭的鳳鳴。

鳳鳴無法,隻好問,「什麼才叫做適當的獎勵呢?」

若言答道,「輸瞭的人,必須做一件讓勝者高興的事。」

瞧他那好整以暇的樣,分明是有備而來。

鳳鳴不禁在肚子裡大罵,無奈現在不是講條件的時候,從現實的方面考慮,穩住若言這條大灰狼的情緒才是他的首要任務。

唉,希望這一次拖字訣可以繼續奏效。

千萬要在遊戲結束前醒來。

「嗯……這個遊戲,到底怎麼玩的呢?很復雜的話,我可不會玩。」

「非常簡單,鳴王這麼聰明,必定一學就會。」

若言轉身去到寢宮一角,很快又走回來,手上似乎拿著什麼東西。鳳鳴仔細一看,原來是筆墨和一卷寫字用的上好白帛,心忖,難道還要寫遊戲規則?

若言回到這裡,撩起下擺,堂而皇之地挨著鳳鳴坐下,強壯的臂膀隔著衣料驟然和鳳鳴相觸。

鳳鳴頓時覺得一股寒氣沿著兩人相觸的地方爬過來,斜著眼瞅他一下,卻發現若言一臉泰然自若,把拿來的東西放在案幾上,鋪開白帛,在硯上註瞭水,把墨碇遞給鳳鳴。

「嗯?」鳳鳴一愣。

若言微微一笑,「辛苦鳴王瞭。」

抓起鳳鳴的手,把墨碇往掌心輕輕一放,自己則執起筆,氣定神閑地等著。

鳳鳴才知道,這是要他研墨呢。

研墨他倒是會的,不過目前為止,這世上享受他鳴王為其乖乖研墨這個待遇的隻有容恬。

想到要在這獨一無二的名單上添上另一個人,尤其是添上他最最不想接近的離王若言,心裡就老大不服氣。

唉,這心毒什麼時候才能解啊?簡直就是活地獄。

還要每天都來上這麼一次!

不過……要是往樂觀的方面看,起碼他掌握瞭一點點主動,可以把研墨的時間拖長一點。

鳳鳴拿著墨碇,忍氣吞聲地在硯臺上開始動作,盡量放慢動作,不時還裝作笨手笨腳的樣子,把硯臺中的水撒出來。

他這點小算盤,不可能逃過若言的法眼。

若言卻出奇地有耐性。

一邊不動聲色地旁觀,一邊欣賞鳳鳴在自己面前笨拙又可愛地搗蛋。

那一年抓住鳳鳴,這小傢夥也是詭計百出,整天裝神弄鬼,這種下三濫的伎倆,如果是別人使用,隻會惹人憎惡,唯獨在鳳鳴身上,卻令人油然生出一股想縱容他的沖動。

明明一眼就可以看穿,一句話就可以揭破。

隻是,不舍得。

幹凈的案面已經被硯臺內濺出的墨弄瞭幾滴臟點,研出的半硯墨也不均勻,這一切看起來,讓若言聯想到正在和主人耍小脾氣的寵物。

鳳鳴一直在琢磨怎麼可以繼續拖時間,偶爾一抬起,正對上男人若有所思的危險目光,心臟怦地一跳。

乖乖不得瞭,再拖恐怕他要發火瞭。

敵強我弱,不能硬拼,一定要見好就收。

鳳鳴趕緊把墨碇放到一邊,「磨好瞭。」

看若言垂下眼,看著被墨濺亂七八糟的案面,鳳鳴不等他發話,趕緊提起衣袖在案面上認真地抹瞭一通。

正好,身上這件長袍是若言的。

抹幹凈後,又像秋星她們平時伺候自己用筆一樣,把白佈展開,平鋪在案幾上,做瞭一個請的手勢。

若言被他那顯然是裝出來的老老實實,恭恭敬敬逗得莞爾一笑,調侃道,「好機靈,你要是願意來離宮供職,本王就立即升你做宮內總管。」

把筆往硯臺裡一蘸,在鋪開的白帛落下。

鳳鳴忍不住盯著那展開的黑色線條看,他原以為若言是要寫字,但第一筆就拉得很長,而且有個奇怪的弧度。

「咦?」

看起來像一幅畫?

再加瞭幾筆,大致輪廓已經出來,原來他畫的是一張地圖似的東西。

若言抬起頭,掃他一眼,「知道這是哪裡嗎?」

鳳鳴看瞭幾秒,覺得那輪廓非常熟悉,在腦子裡想瞭想,「這是昭北的地圖?」

若言欣然道,「正是昭北。可見鳴王對各國的情況也下瞭苦功的。」

提筆又繼續畫下去。

不過片刻,連接著昭北的那一片也大致顯瞭輪廓,鳳鳴不用細想,也知道那是和昭北接壤的繁佳和永殷的部分國土,邊界上一個墨點,應該就是瀕臨阿曼江支流的碼頭小鎮——惟鎮。

原來若言所提的戰爭遊戲,真的和現實中的戰爭有關啊。

鳳鳴以為若言這就畫完瞭,不料若言又把筆尖蘸飽瞭墨,在白帛上迅速遊走起來,頃刻間,以細線描出河流分支,以或大或小的墨點標出各大城市,甚至山脈走向,關隘,都用這時代慣常的方法細致繪出。

整整一大幅白帛,成瞭一幅儼然無缺,周到細密的軍事地圖。

這種地圖鳳鳴在容恬那裡曾經見過幾次,據說繪制一次要花費不少人力。

沒想到若言竟能不借助任何數據,一下子畫出來,而且整個過程中流暢自如,仿佛這一切深深烙在他的腦海中,堅如盤石。

鳳鳴看得暗暗心驚。

剛才若言給他的表揚,看來有必要原話奉還,這位離王,才是真真正正對天下各國情況下瞭苦功!

鳳鳴的臉色,被若言看在眼裡,大覺滿意。

他露這一手,就是為瞭先聲奪人,給鳳鳴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現在這個目的已經達到,當然是趁熱打鐵,把筆放下,手往案上的地圖虛虛一按,笑道,「鳴王請看,這是昭北、繁佳、永殷三國連接的地方。昭北和繁佳,現在已經是我離國國土的一部分,這件事情鳴王應該清楚吧?」

鳳鳴點點頭。

昭北被滅,發生在他在同國做客的時候。

同國之行完全是一場匪夷所思的大混亂,慶彰笑裡藏刀謀算他,慶離一門心思要他的小命,到最後莫名其妙的,慶彰和慶離都掛瞭!

帳還通通算到他這個無辜者頭上,讓他有冤無處訴,隻能跳上大船瘋狂逃命,後面銜尾追著同國正規水軍。

於是,才有瞭轟動天下的驚隼島大捷。

事情雖然有比較好的結局,但過程慘烈無比,很多人無辜慘死,其中之一,就是昭北國的長公主——長柳。

這年輕女子,嫁給一個昏聵好色的丈夫,已經極其不幸。

在她最艱難,最需要娘傢人的時候,離國卻毀瞭她的祖國,殺死瞭她的親人。

想到這裡,鳳鳴一陣痛心。

可是,他此刻,還不得不屈服於形勢,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虛與委蛇。

和他並肩而坐的若言,一派王者氣度,正侃侃而談。

「……十萬離國精銳沿此路直下,一人雙騎,日夜換乘,所以行軍極快。在這裡一舉擊破昭北軍主力,自此一役,昭北精銳盡去,接下來,在昭北境內沒有再遇上任何有危險的兵力。我離軍主力直搗昭北都城紫林,昭北王族用最後僅存的人馬固守王城,想憑借王城高大的城墻作為保命屏障,最後被本王的精銳攻破,活抓昭北王。整個過程,隻用瞭不到十日。」

這是驚人的戰績!

不到十日,攻破首都,活抓大王,滅亡瞭一個在這片大地上存在百年的國傢。

若言言簡意賅,以籌劃者的角度敘述瞭整個過程,語氣平和沉實,沒有露出一絲洋洋得意。

正因如此,反而更令人深深震撼於其一手締造歷史的赫赫威勢。

連鳳鳴也不能不承認,此刻的若言,身上散發出一股懾人的王者魅力,但他絕對不想讓若言看出任何端倪,連忙咳嗽兩聲,「可以開始玩遊戲瞭嗎?說起來,遊戲規則到現在我都不知道啊。」

若言對鳳鳴的態度不以為忤,唇角微揚,「遊戲規則很簡單。鳴王已經知道本王是如何打敗瞭昭北。現在,假設鳴王是當日的昭北王,對上本王的大軍,鳴王將如何自救呢?」

「啊?」鳳鳴的眼睛頓時又瞪圓瞭。

這哪裡是遊戲?分明是一場軍事考試!

我的上帝啊……

容恬考我,容虎考我,烈中流丞相也考我,現在,輪到若言也來考我!

這是什麼淒慘的狗屁考試命啊啊啊啊!?

「鳴王這個樣子,是想一個字也不回答就主動認輸嗎?」若言笑著調侃。

並不指望鳴王有多出人意料的答案,即使他打勝瞭驚隼島之戰,但一個島嶼和一個國傢畢竟不能相提並論。

要談及國傢范圍的入侵戰,實在太難為這個小傢夥瞭。

前面所有的伏筆,隻是為瞭讓鳳鳴更能認識自己而已。

「這個……我覺得……」鳳鳴當然不想主動認輸,蹙眉苦思片刻,「昭北並不是亡於這十日,俗話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如果昭北王早點在國防上下功夫,未必會輕易亡國。」

若言叫好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說得好!那麼不如這樣,本王把遊戲的條件適當調整一下,讓鳴王可以更好的發揮所長。假如鳴王是昭北王,在一年之前,已經知道離國大軍要攻擊昭北,鳴王將如何建立你的昭北國防呢?」

鳳鳴心道,我如果是昭北王,早帶著所有的人民、軍隊、外加金銀珠寶投奔隔壁的西雷瞭,還等著你大軍入侵?

不過這個答案當然不能宣之於口。

隻能另外開動腦筋。

鳳鳴問,「離王你進軍的路線還是不變嗎?」

若言存心降低難度,點頭道,「不變。」

「兵力也不變嗎?」

「不變。」若言道,「但就算我離國大軍不增兵,昭北在兵力上也絕不是我軍的對手。昭北號稱擁有二十萬兵力,其中大部分是老兵和沒有經過正規訓練的散兵,一旦打仗,正式可以使用的精銳,恐怕不到五萬人。」

若言想瞭想,又淡淡加瞭一句,「我軍如此強大,昭北要得到最終勝利是不可能的。但本王並不苛求鳴王,隻要鳴王可以保住昭北三個月不滅國,這一盤就算鳴王贏,如何?」

鳳鳴被他小看,氣往喉嚨一頂,忍不住反問,「要是我把你十萬離國大軍全部滅在昭北呢?」

若言一怔,哈哈放聲笑道,「那我就許諾,在任何情況下,絕不以一指之力加於鳴王。」

鳳鳴忙接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不許反悔。」

若言含笑頜首。

鳳鳴心中大喜。

贏瞭有天大的好處,起碼安全得到保障,做不到又沒有說要如何懲罰,賺瞭!

若言手往案上的地圖一揮,「鳴王請指教吧。」

「呃……」鳳鳴一愣,嘿嘿笑道,「讓我想想喔,給點時間。」

眼睛盯在那張鉅細無遺的地圖上,小腦袋飛速急轉。

滅掉離國大軍。

怎麼才能滅掉離國十萬大軍呢?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就算十萬螞蟻,要踩也不是那麼容易踩死的。

愁……

正緊張地想著,身旁的若言卻忽然發出瞭一個奇怪的聲音。

鳳鳴急道,「別吵,總要給點時間嘛,軍國大事……」

一邊說一邊抬頭看向若言,卻驀然一怔。

不知什麼時候,若言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唇角繃直,濃眉緊皺。他一手舉起按著太陽穴。

難道他像曹操一樣,得瞭頭風病?

「你怎麼瞭?」鳳鳴問。

霍地一下,若言在他身旁長身而起,臉帶怒色,「豈有此理,竟敢違抗本王的王令,擅闖寢宮……」

一語未瞭,身影已經顯得朦朧。

轉瞬間,若言高大的身體由實體變得透明,仿佛水珠蒸發一樣,消失在鳳鳴眼前。

鳳鳴眼珠子幾乎掉在地上。

媽咪呀!

活生生的科幻片啊!

鳳鳴急急喘瞭幾口氣,半晌後,才想到最大的可能性——正在睡覺的若言忽然被人吵醒瞭?

所以就憑空從夢境中消失瞭?

哦耶!

怪不得剛才露出那麼一張臭臉,吵醒他這個暴君的人要倒黴瞭。

但對於鳳鳴來說,這可是一個喜訊。

他正愁這一場軍事考試要交白卷呢,很好,等他回去問問容恬,容恬這個天底下最出色的大王和戰略傢,一定會給出一個完美的答案。

到下一次陽魂相遇,他就可以行雲流水地回答問題,在口頭上把離國十萬大軍像滅白蟻一樣滅掉,然後要若言從此以後對他不能加一指之力。

嗯,一個指頭都不許碰!

想到這些,鳳鳴心裡一陣大樂。

不知道忽然把若言叫醒的是誰,不管是誰,都是他鳳鳴的大恩人啊,希望他不要死在醒來後發怒的若言手下。

樂孜孜地坐在案幾旁,想瞭好一會後,鳳鳴心中隱隱冒出點不安。

咦?

怎麼……

好像哪裡不對勁?

他看看左右,空無一人。

沒有任何危險的跡象呀?估計若言也不會那麼快就重新睡著。

至少目前是安全的。

他撓瞭撓頭,正在傻笑,忽然心中一動,笑容僵在臉上。

「若言已經不在夢裡瞭!」終於,鳳鳴發出一聲慘叫,飛跳起來,左右四看,不敢置信地盯著屬於離國王宮的擺設裝飾,片刻後,吼聲幾乎震塌所有的傢俱……

「為什麼我還在這裡?啊啊啊啊——!不是應該醒過來的嗎!?」

◎◎◎

佳陽城守府中。

眾人圍在床邊,焦急地看著正為鳳鳴把脈的羅登。

「羅總管,少主到底怎麼樣?」

羅登把手從鳳鳴手腕上縮回來,皺起眉,搖瞭搖頭,「少主氣息尚在,但是他的脈息……我從來沒有聽過這麼奇怪的脈息,若有似無,將斷不斷。」

容恬悔恨噬心,沉著臉道,「我真不該留下他獨自在浴房。」

容虎忙勸解道,「大王千萬不要把責任都怪在自己身上,這是誰也想不到的事。何況鳴王平日也常獨自入浴,不知道為什麼竟會溺水。」

秋藍在一旁點點頭,用手帕擦瞭擦哭得紅腫的眼圈。

自從她看見鳳鳴被人濕漉漉地從水裡抱出來還昏迷不醒後,眼淚就沒有停過,隻是不敢放聲,怕驚擾瞭他人。

冉青問,「羅總管,這種事你最有經驗,是否要弄點藥給少主吃呢?快點讓少主醒過來才是。」

羅登做瞭十幾年蕭傢船隊總管,對於溺水的人非常瞭解,聞言苦笑,「你這小毛頭,如果有這種藥,我早就拿給少主吃瞭,還需要你提醒?問題是,我見過無數溺水的人,從來沒有見過這種狀況的。凡溺水的人,救上來時要不然就已經斷氣瞭,要不然就是肚子裡喝瞭水,將水擠出來,再掐掐人中,不一會自然會醒過來。如果著涼或者肺裡難受,另外喝兩劑藥,那是後話。可是少主……」

他低下頭,打量閉著雙眼一動不動的鳳鳴,嘆道,「氣息沒斷,吃進肚子裡的水也全部被我們擠出來瞭,他早就該醒瞭,卻到現在一點動靜也沒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有任何人回答他的疑問。

因為這正是大傢都希望由羅登來回答的問題。

「屬下有一點疑惑,」隻要條件許可,尚再思一向站在秋星附近,此時他見人人皺眉苦想,開口道,「大王說離開前並不覺得鳴王有任何不妥。可是從大王離開,到秋藍破門而入,中間隻隔瞭短短的時間,為什麼鳴王就溺水瞭呢?這個過程,一定發生得非常快。」

容恬心急如焚,卻不得不耐下性子,抽絲剝繭地追查此事,嘆瞭一口氣道,「我們先來推測一下,在這段時間裡,到底發生瞭什麼,導致鳳鳴溺水。」

「水裡或者木桶上有毒?讓鳴王暈瞭過去,跌入水中?」

「不可能,如果水中有毒,西雷王也會出現相同的情況。」

容虎也道,「出事後,我第一時間將浴房中的東西逐一查過,並沒有下毒的跡象。鳴王的樣子,看起來也不像中毒。當然,如果又是類似沉玉文蘭那樣的罕見混毒,我就不敢保證瞭。」

尚再思搖頭道,「就算下毒,也要有下毒的時間,有發作的時間。」

烈兒自從回到鳳鳴身邊,仍時時為自己的過錯痛苦,很少主動開口和人說話。恐怕在鳳鳴心毒未解之前,都不會再回復從前的活潑調皮。現在看鳳鳴又出瞭事,不禁提出一個,「會不會在大王離開後,有賊子潛瞭進來,傷害鳴王?」

蕭傢高手本來就生氣他導致少主中毒,現在聽瞭他的懷疑,更是大怒。

不少人對他怒目相向。

崔洋說,「今天少主的護衛由我負責,少主入浴時,浴房四周都有高手守著。我敢用項上人頭保證,絕沒有人能在不驚動我們的情況下潛入浴房。」

他這樣不友善的態度,若在從前,烈兒早反唇相譏,這次他卻臉色一白,默然無聲。

容虎不好說什麼,秋藍是他嫂子,畢竟心疼這個小叔子,往前走瞭半步,擋在烈兒前面,小聲道,「我想……鳴王會不會洗澡的時候,在木桶裡不小心滑瞭一下。」

容恬搖頭,「滑倒的話,隻要可以站起來,就不可能溺水。要是滑倒不慎撞上木桶,暈過去倒有可能。可是如果這樣,身上至少應該有撞傷的瘀痕,我已經看過,並沒有這樣的痕跡。」

鳳鳴身上的每一寸,他最清楚。

由他說出來,大傢自然信服。

「又不是中毒,又不是外人下手,又不是滑倒,那還有什麼原因,可以讓少主在頃刻間溺水呢?」冉青喃喃自語。

大傢和他一樣,都百思不得其解。

「也許鳴王隻是身體比別人弱,所以沒那麼快醒來。晚一點他就會醒的。」秋星低聲說瞭一句。

目前,也隻能這樣自我安慰。

眾人視線紛紛投向躺在床中央的那個頎長瘦削的身影。

這個小寶貝,真是讓人少擔心一會都不行。

昨晚是怕他夢見不該夢見的東西,今天則是擔心他能不能醒來。

容恬凝視任事不知的鳳鳴,暗暗苦笑。

不知為何,鳳鳴總和沉睡不醒這種事拉上邊,鹿丹就曾經讓鳳鳴長時間沉睡過,害得容恬中計,最終讓鹿丹把鳳鳴劫瞭去東凡。

如果敵人是有形的,不管對方多麼強大,容恬都有自信可以把鳳鳴救回來。

但這看不見摸不著的夢境、心毒,讓人無從捉摸的昏迷,實在令人無從入手,心竭力疲。

沉默中,聽見羅登的聲音傳過來,問容恬道,「西雷王,如今少主這樣,那我們原定的計劃……」

容恬抬起頭,掃瞭在場的蕭傢高手一眼,「你們覺得呢?」

洛寧死後,洛雲升職當瞭殺手團主管,不過現在洛雲失蹤,羅登就成為瞭無形中的代理總管。

聽見容恬發問,幾位年輕的蕭傢高手都把視線轉向羅登,等他發話。

羅登沉吟道,「離國宮禁森嚴,衛兵眾多,而且離王為人精明。以我們目前的實力,派出最好的強手,潛入離國刺殺離王,可能隻有六成把握。」

崔洋忍不住道,「不,不超過五成。」

商談大事時,下屬當著總管的面貿然插嘴,在蕭傢可算是嚴重違反規矩。

但羅登並不像洛寧那麼古板嚴厲,聞言反而點名道,「崔洋,你說說你的看法。」

崔洋應瞭一聲是,說道,「暗殺是一件精細活,事前需要時間準備,動手的時機、目標的行事習慣、地勢、天氣等等,都要考慮在內,才能保證一擊成功。這次少主中毒危急,我們沒有足夠的時間準備,加上離國和其他各國相比,有極多極嚴密的關卡,潛入過程隻要有一點疏忽就可能被離國人發覺。我覺得,動起手來,最多隻有三成的把握。」

冉青明顯傾向崔洋的意見,嘆瞭一聲說,「本來,要是洛雲在的話,也許可以提高到四成。」

容恬沉默不語,心頭沉甸甸的。

從孔葉心那裡知悉心毒的來龍去脈後,這個刺殺計劃就已經在容恬腦海中成形。

理由很簡單。

既然安神石不是最終的解藥,而心毒讓鳳鳴每晚都要和若言的陽魂相接觸,那麼最釜底抽薪的方法,就是直接毀掉若言的陽魂瞭。

身體是魂魄的寄居處。

沒有瞭身體,陽魂自然會死去。

這個計劃鳳鳴並不知道,他中毒後已經被折磨得筋疲力盡,容恬並不想他有多餘的擔心。

隻是沒想到,以蕭傢殺手團的自信,居然也隻有三成把握。

「這樣說來,這個刺殺任務非常危險,而且成敗未知。」容恬看向羅登,「蕭傢的高手們願意走這一趟嗎?」

眾人一怔,臉上都逸出一絲怒氣。

羅登繃起臉道,「西雷王,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蕭傢少主有難,別說有三成把握,就算隻有半成把握,蕭傢人也會不惜性命去做。危險又怎麼瞭?你見過怕危險的蕭傢人嗎?」

這幾句話說得鏗鏘有力,落地有聲。

冉青等站在他身後,紛紛用力點頭,表示和他想法完全一致。

容恬眼中神光一現,沉聲道,「好,不愧是蕭傢人。我代鳳鳴謝過各位。事不宜遲,最好立即出發,為瞭方便你們行事,本王會命東凡那邊的人馬給離國邊境制造一些騷亂,調開他們的註意力。」

冉青頓時精神抖擻,「有西雷王配合,那再好不過。我們已經商議過瞭,人手貴精不貴多,我和崔洋領十人去和曲邁會合,分五處潛入離國。羅總管帶著其餘的兄弟留在這裡照顧少主。」

忽然一人道,「把我算上一個。」

眾人視線向那邊轉去,原來是烈兒鼓起勇氣開口瞭。

崔洋臉色一沉,「刺殺不容一絲配合上的出錯,外人隻會礙事。」

烈兒環顧蕭傢眾人,見他們目光冷淡。知道他們不會接受自己,不禁一咬牙,心裡發狠道,你們不算我一份,難道我自己不會去嗎?我也不和你們爭若言的狗命,必手刃餘浪而後甘心。

正想著,忽然覺得一道充滿壓迫力的視線掃到自己臉上,轉頭去看,原來竟是容恬在冷冷盯著他,犀利得仿佛一下子就把他從頭到腳每一個毛孔都看透瞭。

烈兒最敬畏容恬,一時心驚,低下頭去,隻聽容恬哼道,「要殺餘浪,終有一日給你機會。現在不許給本王節外生枝,破壞瞭殺若言的大計,鳳鳴也救不瞭你。」

正在商議的時候,孔葉心匆匆趕來。

他這個城守大人被對他又敬又愛的副將昭夢庵「奪權強制罷免」,本來已經無事可做,偏偏還是很忙的樣子,常常不見蹤影,這時候才得到鳳鳴溺水的消息,跑過來探望。

他一入門,發現屋內情況和昨晚大致一樣,鳳鳴躺在床上,被眾人團團圍著。

容恬似乎正和蕭傢人討論什麼重要的事。

他聽得無頭無腦,也不明白,隻好向秋星打手勢,問鳴王出瞭什麼事。

秋星低聲說,「鳴王在房裡沐浴,一會兒的工夫就溺水瞭,到現在都沒有醒瞭。」

把經過如此這般地說瞭一遍,又說瞭剛才眾人討論鳴王為何溺水,沒能討論出一個象樣結果。

孔葉心聽得眉頭打結,趁著容恬正和眾人議事,他悄悄走到床邊,伸手探瞭探鳳鳴的鼻息,又握住他的手腕,聽瞭一陣。

容恬雖然知道他的動作,但知道他不會傷害鳳鳴,也就沒有理會,繼續和冉青談調兵配合等事。

孔葉心給鳳鳴把瞭脈,隻管聚精會神地想著,秋藍忍不住走到他身邊,輕輕問,「孔城守,你能看出鳴王到底是怎麼瞭嗎?羅總管說他應該隻是溺水,可為什麼到現在都不醒呢?」

孔葉心點點頭,又搖搖頭,眉頭皺成一團,似乎腦中塞瞭一大團不解之謎。

正專心致志地思考著,肩膀忽然被人撞瞭一下,原來崔洋正隨冉青等離開,轉身時不小心撞瞭他一下。

崔洋低聲道,「抱歉。」

孔葉心也不在乎,擺擺手示意他不用在意,隔瞭一會,才反應過來,向秋藍打手勢問,他們去哪裡?

秋藍知道大王他們討論的事情都是重要機密,也不知道是否可以告訴孔葉心,為難地瞅著容恬。

容恬頜首道,「告訴他吧。」

秋藍這才對孔葉心道,「大王要派出蕭傢殺手團刺殺若言,毀掉若言的陽魂,讓鳴王不再受若言的牽制。」

孔葉心聽得一愣,目光轉向平躺在床上的鳳鳴。

他呆瞭足足有一刻,臉上露出一種恍然大悟的表情,猛地跳起三尺高,拼命揮舞雙手,結結巴巴叫道,「不不不……不……萬萬不不不不……不可!」

◎◎◎

「何人如此大膽,吵醒本王?」

離王寢宮,一道極為冰冷,令人不寒而栗的低沉聲音,從簾帳中傳出。

寢宮中所有奴仆宮女鴉雀無聲地跪瞭滿地,簌簌發抖。

透著濃濃殺機的責問,宛如一把閃著寒光的無情劍,掠過他們頭顱。

若言從床上坐起,大手握住令他心煩意亂的垂簾,用力一拉,簾幔撕裂落地,露出他在幔後高大的身形。

同一瞬間,他也看見瞭和他原來隻有一簾之隔的男人。

餘浪。

白衣如雪,一臉平靜的餘浪。

看見這個和自己有著血緣關系的特殊臣子,若言醒來後欲擇人而噬的殺意,像沸騰的水忽然遇到極低溫一樣,驟然凝固。

然後,散發出凜然的寒氣。

若言不怒反笑,冷笑幾聲,盯著跪在自己面前的餘浪,嘆氣道,「本王就知道,除瞭你,別人沒有這麼大的膽子。你現在,連本王親口下的王令都不放在眼裡瞭嗎?」

餘浪永遠都是那樣不疾不徐,從容答道,「微臣並非膽敢違逆王令,而是擔心此令並非出自大王本意,故此喚醒大王,以求證實。」

「嗯?」若言語氣更為陰森,「你再說一次。」

餘浪緩緩道,「大王自登基以來,立志統一天下,動於政務,從無松怠。微臣還記得,即使大王當日新娶禦泉公主,嬌妻在側,也從未試過把國務拋之腦後。但是今天,應該召見朝臣的時候,大王卻在做什麼?微臣聽說,大王不但下令在寢宮窗門掛上厚簾,遮蔽日光,好方便大王在日間入睡,而且還命令侍從為大王準備安眠藥劑。這一切和大王平日作為完全不同,所以,微臣心生憂慮,擔心這並非出自大王的本意。」

「好一番狡辯。」若言冷冷道,「那你現在見到本王,應該知道這是出自本王意思瞭。」

「微臣鬥膽,請問大王,為何白晝入睡,而且嚴令不許任何人驚擾?」

「本王想睡一覺,難道也要向你交代?」

「微臣隻是擔心大王的身體……」

「本王醫術不比你差,用不著你費心。」若言森冷地截住他的話,「違逆王令,驚醒本王,本該把你處以極刑。」

說到這裡,把話一頓。

他雖然惱火自己和鳳鳴的「遊戲」被中途打斷,但還不致於分不清輕重。

餘浪是離國難得的棟梁之臣,這些年為離國刺探到各國不少情報,而且有領軍之才,這個堂兄雖然驕傲自負,有時候要花點心思調制,但畢竟是一個有用的臂膀。

若言話鋒一轉,「不過,念你是離國功臣,這一次就饒瞭你。記住,不要再在本王的王宮裡擅作主張。否則,王族的身分也保不住你項上人頭。」

餘浪卻沒有見好就收,抬起頭看著若言,直看入若言眼底,臉上逸出一絲苦笑,「多謝大王恕罪。但今天,微臣其實,是來領死的。」

若言眉頭一皺,「你說什麼?」

「大王曾經有令,要微臣獻上安神石。微臣無能,無法完成大王的命令,所以特來請罪。」

若言聲音低沉,「這是怎麼回事?」

「微臣原本以為,以自己為誘餌,調開蕭傢人的註意力,微臣的心腹就能把安神石平安帶回離國。不料,蕭傢高手果然名不虛傳,他們識破微臣佈下的種種迷惑法陣,到底還是追上瞭安神石的真正攜帶者。微臣已得到確切消息,他們在阿曼江邊展開截殺,我那心腹力戰不敵,連同安神石一起跌入阿曼江急流,屍骨無存。」

頭頂上的王者沒有任何反應。

寢宮中,令人緊張的沉默,讓一切凝固如冰。

半晌,才聽見若言完全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在空氣中劃過,「餘浪,你一向辦事精細,這一次居然如此失策。本王真有幾分驚訝。」

細不可聞的兩聲沉沉低笑。

餘浪自忖死期將近,心中反而沒有多少畏懼,答道,「微臣也是人,是人,總難免犯錯。安神石是大王一心要得到的寶物,卻因為微臣的無能,埋沒在阿曼江的怒濤之下。微臣願以性命抵罪,願大王息雷霆之怒。」

「雷霆之怒?」若言好笑地反問,「你覺得本王在發怒嗎?」

餘浪一怔。

不由又抬起頭,打量若言兩眼。

若言端坐面前,不動如山,神情泰然自若,哪裡有中點發怒的樣子?

不但不怒,其實,若言反而還有一點不可對人言的欣喜。

一開始索要安神石,隻是為瞭借這個解藥要挾容恬,逼容恬把鳳鳴送到離國。現在,有瞭夢中陽魂相遇的事,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瞭。

隻要鳳鳴身上的毒一日不解,那他就可以繼續和鳳鳴私下相處。

即使鳳鳴的身體就在容恬身邊,他的靈魂卻必須聽自己隨時隨地的召喚,容恬空有軀殼,隻能錐心痛苦,自己卻可以盡情欣賞鳳鳴最迷人的舉手投足,和鳳鳴玩一個個新鮮有趣的遊戲,聽他嘴裡說出令人耳目一新的話。

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快意的事嗎?

他可以借此折磨容恬,趁著容恬身心受困之時,對這個一生中最痛恨的對手予以重擊。隻要手段巧妙,他很快就能讓容恬徹底消失,到時候,鳳鳴的身體也會落入自己掌中。

解毒?

沒解毒的必要!

這是最妙不可言的毒性。

終有一天,他可以在占有鳳鳴身體的同時,也牢牢掌握他的陽魂,想到自己在意的鳴王以後連作夢也必須和自己相對,若言臉上逸出充滿占有欲的懾人笑容。

現在,最不希望用安神石為鳳鳴解去心毒的人,就是若言自己!

讓鳳鳴中此毒的人,倒是立瞭一個他自己也不瞭解的奇功。

若言的目光,緩緩落到餘浪身上。

「本王,饒你一命。」

威嚴的話傳進耳裡,餘浪身軀微震,不可思議地看向若言,「大王,剛剛在說什麼?」

「丟失安神石是大罪,但本王寬和待下,再給你一個機會。即日起,本王命你收集文蘭和沉玉混毒的所有典籍,悉數送呈王宮,本王要精研此毒藥理。」

餘浪更加驚詫,「微臣不解,請大王……」

「本王賞罰分明,失瞭安神石,罰你獻典籍將功贖罪。但你為離國立下的功勞,本王並沒有忘記,賜你華宅一處,五十萬金,美女三十名,允許你在宮中寶器庫中任意挑選珍寶十件。這樣,你總滿意瞭吧?」

被赦免死罪,還受瞭一大筆賞賜,餘浪完全摸不著頭腦。

隻隱隱覺得有一件超出自己掌握的事情正在發生,而且後果也許極為嚴重,偏偏一時之間,如何也想不明白其中端倪。

巨大的危機感籠罩瞭餘浪。

「大王,為離國效命是微臣分內之事,微臣不敢領如此厚賞。」

「餘浪,你不是總勸本王做個精明的大王嗎?照本王說,做臣子的,更應該放聰明點。」若言眸中閃現咄咄逼人的神光,淡淡笑道,「賞罰是本王的決定,不管是哪一樣,你都沒有拒絕的權力。」

餘浪心中一凜,俯首做恭謹狀,不再作聲。

「既然沒有別的話,就退下吧。沒有宣召,不許再到這裡來。」

來英閣中,鵲伏也已經換上滿身白衣。

他的手中,牢牢握著準備用以自裁的鋒銳匕首。

公子已經親赴大王的寢宮,向大王稟報失去瞭安神石的事,並請死罪。

一生之中,他最敬愛,最仰慕的人,就是他所追隨的公子。

鵲伏已經決定,一旦公子被處死的消息傳來,他絕不會貪生怕死,那一刻,他會用這把公子賜給他的匕首,結束自己的生命。

心中無畏無懼。

像即將回到自己熟悉的故鄉一樣,隻有滿腔的期待,和溫暖。

盤膝端坐,屏息以待。

等待死亡腳步的極度安靜中,鵲伏聽見腳步聲正在靠近來英閣。

那是傳遞公子死訊的宮仆嗎?鵲伏心中掠過一陣刺痛。

但下一刻,他絕望的臉上忽然露出一絲詫異。

不對!那是公子的腳步,他永遠也不會聽錯公子的腳步聲!鵲伏睜開緊閉的雙眼,猛然跳起,沖向門外。

一道頎長優雅的身影,跳入鵲伏因為乍遇不敢相信地喜悅而變得模糊的視野中。

「公子!」

鵲伏迎上餘浪,俯首便拜。

餘浪目光徐徐掃過他,發現他一手執著匕首,已經猜到他打算做什麼,心裡也一陣感慨,低嘆一聲,破天荒地彎下腰,親手把他從地上扶起來。

鵲伏激動地道:「大王不愧是天底下最英明的大王,他到底體察到公子的苦心,沒有因安神石而處死公子。這真是我再也不敢想象的好事!」

餘浪明眸中蒙上一層灰暗,淡淡反問,「真的是好事嗎?」

似在問鵲伏,又像在問自己。

鵲伏狂喜過後,也發現餘浪神色沉鬱,比起去見大王之前,還添瞭幾分深重的憂色,不禁驚訝,「難道出瞭什麼意外?」

餘浪沉默半晌,才緩緩道,「我告訴大王,安神石跌入阿曼江,再也找不回來瞭。大王不但沒有殺我,反而給瞭我一批厚賞,這算不算意外?」

鵲伏也是一愣。

餘浪都想不出結果的事,鵲伏怎能想得出來。

他絞盡腦汁想瞭半日,頭都大瞭,還找不出任何一個合理的解釋,如果說大王忽然變得寬厚仁和,不忍殺人,這真是連他自己都覺得站不住腳。

鵲伏問,「公子應該是熟悉大王心性的少數人之一,是否可以從大王異於平日的舉動中想到什麼?」

餘浪笑容中,緩緩滲出一絲苦澀,「真讓人喪氣,我唯一可以想到的,正是現在我最不想提起的一個人。」

「鳴王?」

「每次大王有奇異的行為,必然和鳴王有關。唉,但願我這次猜錯瞭。」

鵲伏說,「屬下不明白。如果大王是對鳴王執著,為什麼反而饒恕丟失安神石的公子呢?」

世事真是無常。

早上他還正為大王可能會處死公子而陷入絕望愁苦。

現在,卻又為大王沒有處死公子而頭疼思索。

「大王忽然白日入睡,為瞭睡得沉,甚至不惜飲用安神的藥劑。而且,又命令我收集鳴王所中之毒的典籍,說要研究藥理。」餘浪喃喃自語,目光逐漸犀利,沉聲道,「這事絕不簡單。我可能在無意中犯瞭一個極大的錯誤。」

鵲伏聽見他這般語氣,心臟也不禁霍然往上一抽,正想開口問犯瞭什麼錯誤,餘浪已經猛然轉身,向他語氣凝重地問,「安神石,你是否已經毀掉瞭?」

鵲伏忙回答,「按照公子的吩咐,安神石已經磨成石粉,撒在當風的地方。」

「這麼快就完全磨成粉末瞭?」

「很奇怪,那玩意看起來是石頭,實際上不硬,在磨板上一劃就脫一層……」鵲伏忽然停下,觀察著餘浪的臉色,不安道,「屬下是不是做錯瞭?」

毀去安神石是餘浪的命令,餘浪還能說什麼。

餘浪急道,「石頭不在瞭,石粉或許還有用。你快點去看看,粉末都被風吹走沒有。」

「是!屬下這就去。」

鵲伏很少見到餘浪露出著急神色,這一驚非同小可,立即渾身冷汗地以最快的速度沖瞭出去。

一會後,鵲伏身影又出現瞭。

「公子,幸虧今天尚未起風,」鵲伏雙手捧著一小包東西,旋風般地到瞭餘浪面前,喘著氣道,「還是散瞭一點,但能夠找回來的,屬下已經盡量找回來瞭。屬下在灑下的地方每一寸小心地尋過瞭,一點點捏起來的。」

他手中拿著其實是一幅佈角,大概是臨時從自己袖上扯下來的,如對待剛出生的嬰兒般的小心打開佈料,露出裡面灰白色的粉末。

這就是眾人爾虞我詐,不惜千裡追殺,苦苦爭奪的安神石,被磨碎後的殘骸瞭。

「公子,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

鵲伏一怔。

什麼?連智計百出的公子也說不知道?

那為什麼要把明明會隨風吹走的安神石殘渣辛辛苦苦地找回來?讓安神石毀屍滅跡,不留一絲痕跡,本來是公子不惜犧牲生命也要做的事。

「在鳴王的事情上,我們和大王的意願是相反的。當大王一心得到安神石時,我不惜一死也要毀掉安神石。但是,如果大王忽然不再把安神石放在心上,就說明事情發生瞭我們沒有預料到的變化,」餘浪那雙似乎蘊藏無窮智慧的眼睛,閃爍光芒,「也許就意味著,安神石對我們而言,會變得前所未有的重要。」

鵲伏下意識把手中的佈包緊緊握瞭握。

雖然無法理解公子話裡的每一分意思,但鵲伏深信公子對事物深刻的想法。

如果公子說安神石重要,那麼安神石必然重要。

即使已成粉末,也萬分珍貴。

「現在首要之事,是查清大王的寢宮中到底發生瞭什麼。為什麼大王會忽然改變一向的習慣,白日入睡。鵲伏,給我辦一件事。」

「請公子吩咐。」

「盡量不要引起別人註意,把妙光公主悄悄請過來和我見一面。」餘浪抬首望向殿外,目光變得悠遠,嘆道,「我和這個小堂妹,也該好好聊一聊瞭。」

◎◎◎

「喂!有沒有人啊!?HELLO!」鳳鳴把手攏在嘴邊,對著空蕩蕩的宮殿喊瞭第一百零一聲。

回答他的,隻有陣陣回聲。

鳳鳴大大地嘆瞭口氣。

這絕對,絕對,還是在夢裡!

他嘗試踏出瞭這個寢宮很多次,但每次跨出門坎,就會發現自己隻不過邁進瞭另一個一模一樣的宮殿。

他也試過爬窗戶,結果躡手躡腳地爬到另一邊,腳一落地,就發現自己又身在這所現在已經非常熟悉的宮殿裡瞭。

不管怎麼走也走不出去,搞得和鬼打墻差不多。

這到底是什麼該死的空間結構?

算瞭,現在說空間結構也不頂用。

在這個心毒、移魂都能存在的時代,就算愛因斯坦親臨現場,一定也懵瞭。

隻是……想不通啊。

按照過去的經驗,就算睡著瞭會作噩夢,但恐懼的對象消失後,很快就會醒過來。

像這一次這樣,若言都走瞭,自己還留在空無一人的地方團團轉,找不到出路的情況,以前從來沒有發生過。

為什麼會忽然出現這種令人鬱悶的變化?

鳳鳴在寢宮裡來來回回踱步,抓耳撓腮地想辦法,在若言回來之前,他一定要讓自己醒過來,否則……眼睛瞄瞄案幾上那幅由若言親自繪出的軍事地圖。

要命的戰爭遊戲。

沒有容恬那顆最有軍事指揮天分的腦袋幫忙,他怎麼可能想出一個幹掉離國十萬大軍的計劃?

老大,這不是電影,這是此時此刻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真人真事,名字就叫——不可能的任務!

鳳鳴停下腳步,思索片刻,舉起手,毅然地往自己臉上狠狠一拍。

啪!

右臉頰上頓時多瞭五道指印。

這一巴掌打得夠用力瞭,臉上火辣辣地疼,耳朵嗡嗡作響,眼冒金星。鳳鳴閉上眼睛,做瞭幾下深呼吸,收斂心神,緩緩抬起眼瞼。

什麼?

失望地一愣。

打得這麼用力,疼死瞭,竟然還沒醒?有沒有搞錯啊!

鳳鳴又開始困獸似的在寢宮裡團團轉,忽然,他停下來,用手試探著敲打宮殿的墻面,不知道這墻壁厚不厚……

他想瞭一會,又像要把這主意甩到腦後似的用力搖搖頭。

沒用。

走門和爬窗都是回到瞭這裡,難道砸墻過去就能保證不是同一個後果瞭嗎?說到底,這就是一個逃不出去的夢,自己到底是怎麼被忽然困在這裡的呀?

難不成是若言對自己做瞭什麼手腳?鳳鳴驟然一驚。

很有可能。

若言最喜歡這種卑鄙伎倆,而且鳳鳴中的心毒,不正是若言派去的餘浪下的嗎?

這傢夥想幹什麼?不會是要一輩子把自己困在這裡吧?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鳳鳴打個冷顫。

媽呀!靈魂被困住已經夠悲慘瞭,如果還要被困在最不想接觸的男人的寢宮裡,這簡直就是悲慘的N次方!

難道從今天起,他堂堂西雷鳴王就變成瞭一個精神上的囚犯,要每時每刻都待在這個鬼宮殿裡,隨時恭候離王睡著之後來在找他「玩遊戲」?

正在心驚膽顫地想象以後的悲劇人生,最不希望發生的事發生瞭——寢宮一角擺放著豪華大床的方向,傳來一點動靜。

鳳鳴霍然轉頭,屏住呼吸盯著那一邊。

不會吧?若言這麼快就回來瞭?

千百般希望這隻是自己的錯覺,但是,鳳鳴很快就看見大床的垂幔下映出的高大人影,男人的大掌伸出來,掀開簾帳。

兩人目光對上的瞬間,離王唇角微揚。

原本擔心餘浪的打斷影響瞭夢中的好事,現在看來毫無妨礙。

鳳鳴正站在寢宮另一邊,轉過頭用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打量著他,宛如一頭需要獵人愛撫的林中小鹿。

「離王回來得好快。」鳳鳴見若言不懷好意地掃視自己,咳嗽一聲,盡量從容地開口。

「鳴王不是也回來得很快嗎?」

鳳鳴心中一動。

若言這樣說,顯然並不知道自己自他離開後就一直待在這裡。

這麼說,無法從噩夢中醒來,不是若言動的手腳嘍?

鳳鳴思索的表情,落入若言眼底。

「鳴王有什麼想不通的事嗎?」

對這隻入室大灰狼,鳳鳴當然不會實言相告。苦笑著聳聳肩,「我想不通的是,離王你可是一國之主,不勤政應該會被大臣們投訴吧,怎麼可以睡瞭一覺又一覺呢?當大王的這樣睡懶覺,不怕被懷有不軌之心的臣子謀朝篡位嗎?」

「原來鳴王正為本王的寶座擔心,大可不必,」若言淡淡一笑,「若是如此,就借此瞧瞧大臣們究竟誰是真忠,誰是假意,本王正好疏松疏松筋骨,清理一下離國的朝堂。」輕描淡寫的話,卻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險感。

鳳鳴不禁想起當初,若言命宮女把腿放進養有食人魚的池子裡,看著群魚把宮女嬌嫩潔白的小腿咬到血跡斑斑,慘不忍睹,這樣做,竟隻是為瞭恫嚇鳳鳴和取樂。

對一個柔順聽話的宮女尚且如此,若言對付謀逆者的手段,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更為殘忍。

不過,這樣的高壓統治,王權真的如表面上看見的這樣穩固嗎?

鳳鳴正在想著,若言已經走到案幾旁坐下,並且打手勢要鳳鳴過來坐在他身邊。

「鳴王,可以開始瞭。」

鳳鳴差點跳起來,「開始?開始什麼?」

「當然是我們的遊戲,在本王上次離開之前,鳴王正要開始說呢。」若言對仍擺在案幾上的地圖揚瞭揚下巴,「請鳴王指教。」

「啊?這麼快?能不能等一下?」鳳鳴額頭頓時冒汗。

剛才所有的精力都花在瞭怎麼讓自己醒過來這樁事上,誰有時間想什麼破解十萬大軍的妙策啊?

「鳴王如果不想玩這個遊戲,認輸也無妨。本王贏瞭,也不過得到一點小小的彩頭。」

「不,不。咳,我是說,你才剛剛來,不如大傢坐下,先喝口茶,聊聊天。遊戲嘛,隻是小事,不必那麼認真。」

若言目光在鳳鳴臉上一轉,似笑非笑,「那看來,本王就此遊戲而和鳴王定好的約定,也不必認真瞭。」

鳳鳴氣結。

若言就是若言,永遠都那麼咄咄逼人。

我已經倒黴地被困在瞭你的夢裡,走都走不瞭,多給我一點時間會死嗎?

「好,你要玩,本鳴王現在就陪你玩。」鳳鳴撩起衣擺,動作瀟灑地坐下,看向地圖。

目光隨著圖上龍一樣遊走的墨線徐徐移動,心裡默默辨認,這是昭北和繁佳的交界,這是離國和繁佳的交界,永殷境內的阿曼江在下流分成多處支流,這條流入昭北的支流好像叫梅江……

咦?梅江?

名字怎麼這麼熟,似乎聽誰提起過。

鳳鳴蹙眉努力回憶,猛地身子一震。他想起來瞭,是容恬!容恬曾經提過這條支流可以藏兵!

「鳴王還要沉默到什麼時候?」

「等一下!就快想好瞭,不要吵我!」鳳鳴把手一擺,側頭繼續苦思。

可是,可以藏兵,並不意味著就可以擊潰離國的十萬大軍。

要讓離國侵犯昭北的大軍永遠留在昭北,必須還要有其他的有利因素支持。偉大的聖母瑪利亞,哦不,偉大的孫子兵法大師啊,你顯顯靈吧,敵人勞師遠征,敵強我弱的困境下,怎樣才可以一舉擊破敵人呀?

「鳴王……」

「知道瞭,知道瞭,你當大王的怎麼一點耐心都……」鳳鳴不耐煩地擺袖子,眼角餘光瞄到若言眸底暴起精芒,心臟怦地一跳,趕緊提醒自己面前的可是一隻危險猛獸,換個表情正兒八經地說,「呃,其實兩方爭鬥,一方想取得勝利,最重要的,當然就是天時、地利、人和。」

隻是隨口找點現代人都知道的古文搪塞一二,不料若言卻聽得神色微凜,沉聲道,「鳴王繼續講下去。」

他指明要鳳鳴繼續,鳳鳴有什麼辦法?

隻能繼續胡扯下去嘍。

「當然,天時地利人和這三個要素,也分別有他們的特點,是有不同的。」心裡明白這些全是廢話,不過先挨點時間也好。說不定和上次一樣,他說著說著,若言就好像煙霧一樣在面前消失瞭呢?

咦?說起來,似乎還不知道上次是誰把若言從夢中叫醒,救瞭自己一把。

「有什麼特點和不同呢?」若言顯然起瞭興趣,對鳳鳴說的廢話也認真對待。

「那個……特點和不同啊?當然是……就是……哦,對瞭!所謂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鳳鳴晃著腦袋背瞭兩句,忽然怔瞭怔。

心裡模模糊糊有什麼東西一掠而過,雖然無法一下子抓住,卻隱隱感覺到自己剛才所說的並非純粹胡扯。

孟子這篇經典,說的不僅僅是兵法,更包括瞭國傢政治的深刻道理。假如依照這位古代先聖的思路來評論目前離國的形式,是否可行呢?

突如其來的想法,讓鳳鳴驀然感到一陣興奮,一邊思索著,一邊說,「這次的題目雖然是談昭北王如何抵擋離國十萬大軍進犯,但其實牽涉進來的還有繁佳,因為離國大軍要進入昭北,首先要經過繁佳。」

「不錯。」

「既然如此,不如我們先來分析一下昭北的地利和人和?」

若言炯炯有神的雙眸掃視鳳鳴,微感驚訝。

他明顯察覺到鳳鳴的改變,這種從內而外的改變,瞬間使鳳鳴身上煥發出一種炫目的神采,舉手投足間,極為俊朗迷人。

這一刻,坐在他面前的不僅是西雷王宮裡受盡容恬寵愛的鳳鳴,更是驚隼島大戰中,以少勝多,指揮若定的年輕統帥。

「鳴王,請暢所欲言。」

鳳鳴卻擺瞭擺手,用雙方談判似的口氣問,「在深入討論之前,我再次確定一下。大王之前說的,放寬條件,在遊戲中假設昭北一年之前已經知道離國大軍要進行攻擊,而且還事先知道離國大軍前行路線。這件事,還算數嗎?」

「當然算數。」

「那麼,昭北有一年的時間做備戰準備瞭?」

若言矜持自負地把頭輕輕一點,示意確實如此。

最開始放寬條件,並不是真的想和鳳鳴討論軍事,而是為瞭誘哄鳳鳴和自己閑聊親近,好借此突破鳳鳴心房。

但現在,卻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若言隱約預感到,鳳鳴將以自己想都想不到的方式,在這個遊戲中,帶給自己最愜意酣暢的驚喜。

看見若言點頭,鳳鳴開始用力轉他的小腦袋瓜。

「先說天時和地利。昭北在這場戰爭裡,占瞭絕對的天時和地利。」有瞭以孟子軍事思路為方向的切入點,鳳鳴覺得自己似乎可以看到一點前景瞭,語氣比剛才的搪塞胡扯從容瞭很多,「戰場在昭北境內,昭北熟悉當地的季節氣候,這就是天時。昭北同時也熟悉當地的地理環境,例如城郭、河流、田野、樹林,哪裡可以藏兵,哪裡可以伏擊,昭北軍都十分清楚。而離國大軍千裡迢迢越過繁佳,去打昭北,這是勞師遠征,沒有天時,也沒有地利。」

若言微微一笑,「鳴王雖然想得有點道理,但卻過於誇大。以昭北那一點弱兵,就算讓他們伏擊我大軍,又能占什麼便宜?十萬大軍,並不會因為一點埋伏就全軍覆沒。」

「大王稍安勿躁,我還沒有說完。」鳳鳴道,「我已經說瞭,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者之中最重要的是人和。其實離國輸瞭天時、地利也就算瞭,最要命的,是失瞭人和。」

「人和?」

「正是!」鳳鳴清朗的聲音稍微提高一點,「大王不要忘記,離國是怎麼得到繁佳這個鄰國的千裡江山的。繁佳王族又是怎麼慘死的。連繁佳王族裡唯一幸存的三公主,最後都和博間王子博陵一起,在大王突襲容恬的秘密營地時,死於大王手下。這筆血債,有幾個繁佳人會忘記呢?昭北人看著繁佳的例子,對離國會留下什麼印象呢?」

若言冷冷道,「記住又如何?繁佳各處都有本王兵馬,任何人稍有異動,就是死路一條。」

鳳鳴啪地一下,把兩隻手掌在空中一拍,叫道,「就是這樣!你離國兵力再多,東派一點,西派一點,國內還剩多少呢?趁你國內防守空虛,我就叫容恬攻你老巢啦!」

正興高采烈,若言眸光簌地射過來,箭一樣刺得他渾身透涼。

鳳鳴如被潑瞭一桶冰水,趕緊收斂得意之色,老老實實坐回原位。

若言緩緩收回視線,唇角自傲地微掀,「鳴王剛才說的隻是一些摸不著邊際的大道理,聽起來玄乎,卻並非真正的作戰實事。如果鳴王接下來不能說出更實在一點的東西,本王就沒耐性再聽下去瞭。」

鳳鳴心裡做個鬼臉。

你這自大狂,連聖人孟子的話都敢詆毀?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如果換成二十分鐘前,鳳鳴也許還是不知所措。

但經過前面一番斟酌鋪墊,這位畢竟帶兵經歷過國傢性大戰的西雷鳴王,已經像小馬過河一樣,漸漸觸摸到河底,知道一點深淺瞭。

鳳鳴不慌不忙道,「大王不要性急,你要實在的,我就說實在的。如果我是昭北王,知道離國在一年後會進犯我的國傢,我首先會做三件事。」

「哪三件事?」

「第一,散盡昭北王宮的金銀細軟。」

若言具有洞透性的目光打量他一眼,表面上不動聲色,「是為瞭發放賞賜,鼓舞昭北軍士氣嗎?傾王族百年積聚的金銀,重賞將領兵士,讓他們感激涕零,不惜為國赴死。不錯,國傢都保不住瞭,王族還要金銀細軟有何用?有魄力,有遠見。很好,很好。」

連說瞭兩個很好,欣然道,「鳴王再說說第二點。」

「NO,」鳳鳴豎起一根指頭,對他擺瞭擺,「大王猜錯瞭。」

「哦?」

「王族歷代積攢的財富是一筆巨大的天文數字,哦,你不知道什麼叫天文數字,反正就是很大很大的一筆財富。這筆財富,給昭北的將領兵士,並沒有太大用處。就像大王說的,如果國傢都保不住瞭,昭北的將領士兵要金銀細軟何用呢?誰也不想做亡國奴。對昭北人,物質上的一時重賞遠遠不如精神上的鼓勵重要,隻要讓他們看到自己的大王願意放棄所有財富,有拼盡一切也不惜和強敵抗爭到底的鬥志,就能激起他們的熱血,和昭北王族站在同一戰線,誓死苦戰。」

若言微笑道,「人心難測,普通兵士未必有鳴王想的這樣高尚和英勇。說不定他們看到大軍殺來,立即丟下武器跪地求饒呢。」

鳳鳴也笑瞭,「如果來的是容恬的大軍,這種情況是有可能出現。但來的是離國的大軍,這就完全不可能瞭。」

「嗯?為什麼?」

「容恬一向善待降敵,更頒發瞭一道天下聞名的均恩令,所有人都知道,容恬看待各國的人是平等的。就算不是西雷人,隻要有才能,投降到容恬手下,也許還有出頭的機會。」提起自己心目中最高大威猛,瀟灑完美的容恬,鳳鳴臉上忍不住逸出自豪之色。

說完,話鋒轉到若言身上,「至於大王……嗯,聽說離國一向有極為嚴苛的等級制度,將離國人分成王族貴族平民奴隸四等,隻要不是離國人,例如被亡瞭國的繁佳人,不管曾經是繁佳貴族還是百姓,不管有什麼特殊才華,一律都被視為最低等的奴隸。是這麼回事嗎?」

若言沉吟道,「不錯。」

王族至尊,離人至尊,這是先王立下的國策,若言也一向對此深信不疑。

這樣做有它的好處。

既可以團結王族,又可以團結離國人,每次侵略其他的國傢,離國將士們都可以借此得到大量奴隸和原屬於奴隸的財產,用來賣掉賺錢或者叫他們耕種田地,伺候自己和傢人。

這是對離國將士們另一種形勢的獎勵。

不用花王族任何錢,就能讓苦戰後的將士們心滿意足,嘗到高踞他國人上的痛快滋味後,他們會更積極地想打仗,想侵占其他國傢,掠奪他國的人口和金錢。

正因為這種激勵制度,離國成為十一國中最有威脅力的大國,也擁有瞭最熱愛戰爭的強大軍隊。

沒想到,這古老又好用的制度,現在居然被鳴王從另一個角度說出來……

「所以說嘛,向容恬投降是一條光明之路。而向離國投降,就是當奴隸的悲慘之路。誰會想放棄自己的國傢而去當被人鞭打奴役的奴隸呢?知道投降隻有淒慘的下場,昭北軍大部分人一定會反抗到底。」鳳鳴總結似的說道。

若言不置可否,略過這個話題,淡淡地道,「鳴王還沒有說出謎底。昭北王族積累的財富,如果不散發給昭北的將領兵士,那給誰呢?」

「大王猜一下?」越談越有信心之下,鳳鳴的態度輕松起來。

竟然和若言有來有往瞭。

若言凝神想瞭片刻,心裡驀然一動,想到一種可能性。

但以他的城府,當然不會直接說出來,反而故意誤導鳳鳴道,「要打仗,就需要裝備。這麼大一筆錢,可以購買大量良馬和兵器。要是可以得到一批由單林雙亮沙鍛造的寶劍,軍隊的戰鬥力更能大大提高。」

鳳鳴非常直接的搖搖頭。

「鳴王另有想法?」

鳳鳴道,「這第一件事,剛好和第二件事有點關系。因為昭北王族的錢是要用去做第二件事的,這就是,聯絡繁佳境內對離國統治不滿的反抗人士,向他們提供恐怖活動……哦不,是起義活動的經費。」

這一招是在新聞裡學來的。

中東那邊整天為瞭石油打來打去,恐怖分子滿天飛,搞得一些超級大國頭暈腦脹,不正是因為有人暗中提供資金,給他們買槍買炮買基地嗎?

做瞭奴隸,痛苦萬分的繁佳人民,如果忽然得到一大筆錢和武器,有機會復國,他們怎麼會白白放過這個機會呢?

接下來的一年,他們會竭盡全力,前仆後繼地給離國的統治者制造各種麻煩。

不過這些話就不用具體說出來瞭,若言這種當大王的人,心裡一定比鳳鳴更明白其中的利害關系。

鳳鳴暗中瞄瞄若言。

正好,若言也看向鳳鳴,眼神越發深沉。

他剛剛想到而沒有提及的,正和鳳鳴現在所說的一樣。

繁佳畢竟是強行占領的地方,不少繁佳人淪為奴隸之後,心有不甘,蠢蠢欲動,如果被別國利用瞭這個隱患,會給離國帶來極大麻煩。

不料鳳鳴如此聰穎,竟然也想通瞭這一點。

若言終於有點明白,這看起來俊朗誘人,單純活潑的小傢夥,憑什麼能把整個同國鬧得天翻地覆瞭。

若言冷笑道,「就算繁佳有幾個不怕死的蠢材,敢和昭北暗中勾結作亂,難道本王駐紮在繁佳的大軍隻是擺設?」

「隻要讓繁佳牽制離國可外派的兵力,計劃就成功瞭一大半。從昭北到繁佳,這就叫完成戰場的初步轉移。」鳳鳴抿著雙唇,微微一笑,自信的眸子,驚心動魄的誘人。

看得若言心臟一跳。

「現在,讓我們再來詳細地說一下這個為時一年的作戰計劃。」鳳鳴主動道,「最開始,把昭北王族財富通通拿出來,投資繁佳的反抗勢力,同時鼓舞昭北士氣。這一年內,繁佳那裡給離國制造重重問題,讓離國大軍焦頭爛額,而昭北卻有時間日夜操練備戰。」

「那麼一年後呢?」

「一年後,由繁佳反抗勢力在一定時間內制造種種騷亂,纏住當地駐守的離國兵力。」

「本王還有十萬大軍,依然還是可以直入昭北。」

「我已經知道你的大軍路線,一路上給你來個堅壁清野,有林燒林,有田燒田,有草燒草,讓你士兵馬畜無法得到一顆糧草。」

若言心裡一沉。

這是非常要命的一招。尤其是鳳鳴在此之前,就已經提出瞭傾整個昭北王族之財富,支持繁佳人作亂。

在真實發生過的侵占昭北的過程中,離國大軍推進得非常順利。他們的糧草主要通過兩方面獲得,一個是附屬國繁佳提供,另一個則是在行軍途中就地收集搶掠。

如果昭北真的不顧一切,堅壁清野,而繁佳又動蕩不安,如何保證大軍的糧草供應?

任何帶過兵的人都知道,十萬大軍可不是十個人,缺糧一日都是非常可怕的事。

「那麼,本王就從離國運糧草過來補給。」

「從離國到繁佳,再從繁佳到昭北,這可是一條漫長的糧草道。」

「離國力量強大,要建立一條這樣的糧草道,完全可以做到。而且,」若言胸有成竹,低聲道,「本王可以保證,本王派去負責糧草道的將軍,必有能力對付你所說的繁佳那些不怕死的蠢材,讓他們來一個,死一個。他們如果想破壞本王大軍的糧草線,那是癡心妄想。」

鳳鳴咦瞭一聲,「這麼說,大王派出的,一定是大王手底下極有能力的大將瞭?」

不知道為什麼,鳳鳴的腦海裡,忽然冒出玉樹臨風,給人第一印象極佳,但是心狠手辣的餘浪。

若言不答反問:「到瞭此時,鳴王還有什麼招數未使出來呢?」

鳳鳴笑笑,揮瞭揮袖子,「事情已經差不多瞭。繁佳的守軍被牽制,離國建立一條漫長的糧草道,還要派出得力大將負責,離國國內兵力進一步削弱。」

鳳鳴頓瞭一下。

「搞定前面這些鋪墊,到時候就該聯絡盟友瞭。嗯,我先送一封信給博間,請博間王出兵攻打離國邊境的城市天隱。」鳳鳴伸個懶腰。

若言一哂,「博間王貪生怕死,恨不得討好離國,怎麼敢發兵攻打離國的城市?你不要癡心妄想瞭。」

鳳鳴說,「博間王再貪生怕死,也不會忘記是大王你殺瞭他的博陵王子,殺子之恨是可以輕易抹殺的嗎?而且,他也不會忘記當年妙光公主許諾嫁給博間太子,後來又悍然食言,以勢壓人。博間被離國羞辱已久,有機會他怎麼會不想報復?從前他隻是不敢罷瞭。現在一旦知道離國國力空虛,很可能會想嘗試一下復仇的激情。再說瞭,離國連遠在千裡之外的昭北都要侵犯,遲早不會放過就在隔壁的博間,博間王不會傻到看不穿這一點……」

若言截斷他的話,以一副讓著他的口氣笑道,「好吧,就當你寫瞭一封信,真的慫恿瞭博間攻打天隱,那又如何?天隱隻是區區邊境小城。」

「既然是區區邊境小城,大王就會拱手讓給博間嗎?」

「絕對不會,」若言道,「本王會叫離國精銳讓博間王好好嘗到後悔的滋味。」

「那就是會派兵對付博間瞭?」

若言狡黠地一笑,「鳴王放心,本王絕不會為此調回已經派去昭北的大軍。憑博間那種不成材的軍隊,本王隻要調動東邊境上的守軍,就可以應付。」

鳳鳴還他一個比陽光還燦爛的笑容。

他嘮嘮叨叨這麼久,正是為瞭讓若言在毫無防備下認同一些若言覺得毫不在意的戰爭條件。

例如慫恿博間王發兵這件事,要真正做到確實不容易,博間王實在太沒用,沒膽瞭。但就是因為若言覺得沒什麼大不瞭的後果,點頭認可瞭這種可能性,也就是讓自己又占瞭一點戰略上的便宜。

別忘記,這不是真正的戰爭。

說到底這是一場嘴皮子戰,有點像古代的論戰,大概趙括的紙上談兵就是這麼一回事。

真正打仗,他八成不夠若言來,但是論戰嘛,那就另當別論瞭。

別忘記,西雷鳴王可是看過很多戰爭連續劇的!

「也請大王放心,我還沒有那麼幼稚,奢望憑一封給博間王的信就能挽回局面。博間王的那個是明招,我還留著一手暗的,那才是真正叫離國吃一驚的禮物。等大王調動東邊境的守軍去對付博間王時,我會再發一封信。」

又來一封信?若言掃視鳳鳴自信滿滿的臉,知道他必有令人措手不及的手段,垂眼一想。

突然渾身一僵。

他已經明白過來。

「我的第二封信,當然是送給東凡。東凡經過一番招募整頓,已經有一支不錯的軍隊。我會請他們趁著離國內部最空虛的時候,潛入離國,然後日夜行軍,直逼離國都城裡同。」

此刻,出現在鳳鳴小腦袋裡的,不是寫瞭孫子兵法的孫子,而是和他同一個姓的,另一個中國古代著名的兵法大傢——孫臏。

圍魏救趙這千古流傳的故事,就是這位老孫的傑作。

現在鳳鳴自由轉換一下,變成圍裡同,救昭北。

若言臉色難看。

可惡。

這小東西在博間王一事上,竟讓他掉以輕心,輕易認可。

沒想到幾年不見,變得這麼厲害瞭!

若言沉聲道,「我們這個遊戲,鳴王是以昭北王身分在謀算佈置,並不是鳴王自己的身分。鳴王和東凡的關系,天下人都知道。如果是鳴王的信,東凡一定照辦不誤。可是,昭北王給東凡去一封信,就能讓東凡立即起兵,冒險襲擊離國都城嗎?」

鳳鳴毫不猶豫道,「假設性的問題,其實見仁見智。不過大王不能否認東凡起兵的可能性很大,因為我這個臨時昭北王給東凡的信裡,一定會告訴他們,博間王會引開離國東邊境的守軍。這是東凡偷襲離國的一個好機會,不是嗎?」

若言沉沉的目光移向案幾上的地圖。

離國是一個內陸國,相鄰的國傢很多,宴亭、樸戎、東凡、北旗、博間、永殷、繁佳,都是離國的鄰國。

多年來離國四方征戰,這些國傢或多或少都被離國鐵蹄踐踏過,一旦離國都城受到襲擊的消息傳來,其他早就對離國懷有怨恨的國傢很可能趁亂而起。

這一刻,若言不得不認真再次認真思索鳳鳴最開始提出的那句經典。

天時、地利、人和。

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離國最欠缺的,將來最可能成為離國致命傷的,正是最後一點——人和。

鳳鳴剛剛所說的一切並非毫無破綻,但他的言語深處,確實閃爍著常人無法企及的智慧光芒。

若言作為少見的英明之君,敏銳地嗅到裡面的危機。

半晌,若言沉聲道,「如果事情真到瞭這個地步,本王不管怎麼固執,也會把派出去討伐昭北的離國大軍召回。因為都城裡同的重要性,遠遠勝於一個小小的附屬國。鳴王確實厲害,能迫使本王放過昭北,這個遊戲,本王輸瞭。」

沒有就鳳鳴露出的破綻而和鳳鳴糾纏分辨細微末節,而是坦承認輸。

立顯大王風度。

「可是,」鳳鳴說:「我沒有打算讓你撤軍呀。」

這樣一說,連若言也愣瞭。

換瞭別人,知道離國大軍撤走,歡呼感激都來不及,難道眼前這人還膽敢硬留下他的十萬大軍不成?

「你開始說瞭,昭北可以當成精銳的兵馬隻有五萬。那好,我們就當五萬來算吧。」鳳鳴扳著指頭,「離國呢,有十萬,但是從繁佳過來,路上被繁佳叛軍騷擾來騷擾去,估計會折損一點人手。嗯,算少瞭一萬吧。」

這是故意算多的。畢竟繁佳叛軍再厲害,始終隻是遊擊隊形式,放放火,下下毒可以,但絕不可能和離國大軍正面硬碰。憑他們要損耗離國一萬人馬,難度頗大。

可是,按照約定,要把十萬離國大軍都幹掉,若言才肯承諾不碰鳳鳴一根頭發。

為瞭這個偉大的目標,隻能厚顏無恥地賴皮一下啦。

若言對此心裡明白,不過他剛才已經口頭認輸,也不在乎鳳鳴耍一點花招。

而且,他也很想知道,接下來鳳鳴還能想出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

「現在離國軍隊隻有九萬。等到裡同被東凡偷襲,不用問,那條漫長無比的糧草道就斷瞭,失去糧草供應,進入昭北的九萬離國大軍就會軍心動搖。我把三萬精銳安排在紫林西北處,擺開陣勢,迎戰你九萬人馬。」

若言皺眉道,「隻用三萬精銳嗎?那剩下的兩萬又如何?」

鳳鳴笑嘻嘻道,「雖然你有九萬,但是這九萬都是勞師遠征的疲兵。你想想,一支大軍,又累,又餓,能打仗嗎?很快,他們還會接到祖國都城被圍攻的消息,軍心必定大亂。而我的三萬人馬就不同瞭,有早就儲存好的糧草,還有又高又牢固的城墻做掩護,軍隊一年來勤加苦練,而且人人都知道,不拼死殺敵,就要淪為亡國之奴。天時、地利、人和,離國都不如昭北,對不對?」

「離軍就算攻不下昭北的都城紫林,總可以撤退。」

「撤退就是敗退,離軍威風凜凜的來,卻灰溜溜敗走,氣勢降到極點。而且還是老樣子,更累、更餓、更沮喪。到這時,離軍還剩多少人呢?除瞭陣亡者,一定還有不少挨不住餓而逃走的逃兵。勉強算離軍還剩五萬人吧,那麼昭北和離國的兵力就一樣瞭。」鳳鳴現在已經勝券在握,越說越順,就算對著若言也談笑風生,「我的三萬人馬會趁勢追在離軍後面,在梅江上,埋伏下的兩萬昭北伏兵會打一場漂亮的伏擊戰,前後夾擊,讓離國大軍無法生離昭北。」

「梅江?」若言脫口而出。

「就是梅江!」鳳鳴意氣風發,伸出指頭,指著地圖上那條蜿蜒的阿曼江著名的支流,「這是離軍撤離昭北的必經之處,在這裡伏擊士氣低落的離國大軍,簡直是最佳選擇。哦,你這樣看著我,是想說離國將軍不可能中計吧?呵呵,梅江是全昭北最好的藏兵之地,蜿蜒曲折,兩岸邊有不少小漁村,把人馬藏在這些漁村裡,隻要後面的三萬人把離軍逼到江邊,再點燃烽火,發出信號,所有藏兵立即乘船順流直下,迅速會合,在江面上配合截殺離軍。你看,這是不是就叫前有狼,後有虎?」

「鳴王去過惟鎮嗎?」若言突兀地問。

鳳鳴正說得高興,聞言一愣,不禁反問,「什麼惟鎮?」

一絲詭異的笑容,忽然從若言的臉上徐徐展開,令人有頭皮發麻的感覺。

鳳鳴心裡咯登一下,知道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瞭。

若言慢慢收斂臉上笑意,視線落在鳳鳴臉上,淡淡道,「鳴王作弊瞭。」

「嗯?你說什麼?」

「這場遊戲,是本王和鳴王之間的遊戲。借助外人幫忙想出主意,就是作弊。剛才本王醒來的那一陣,鳴王也醒瞭吧?告訴鳴王怎麼玩這個遊戲的,是否就是容恬本人呢?」

鳳鳴大叫冤枉。

這可是他開動小腦袋瓜想出來的,純粹個人勞動成果,當然,也適當借鑒瞭前人的經典。

鳳鳴矢口否認,「容恬沒有教過我!你好歹也是一國之主,怎麼可以輸瞭遊戲,就耍賴說別人作弊?」

「本王耍賴?」若言發出一聲冷笑,「梅江可以藏兵,這是鳴王自己想出來的嗎?」

鳳鳴頓時一怔。

梅江可以藏兵,確實是容恬說的……

「你不用撒謊。能說出梅江能藏兵這一事的人,必定曾經親自去過梅江,對那裡的地勢非常熟悉。藏兵並不像你想象中的簡單,而是一件涉及地勢山川的要事。可是,你連惟鎮這個梅江上極為關鍵的鎮口都不知道,怎麼可能熟悉梅江?原來你所謂計謀,不過是代人轉述。西雷容恬,果然有幾分本事,短短時間內可以教你這許多東西。」

鳳鳴張口結舌。

就算用瞭容恬提供的一點點數據,也犯不著全盤推翻他的創造性方案啊,現在硬是說他在抄襲別人的謀略嗎?真是無辜到極點!

正要大叫不公平,忽然聽見若言陰陰冷笑,說道,「不過,這樣一來,你我的約定也就不存在瞭。」

耳邊風聲響起。

一隻寬闊有力的手掌凌空向他胸口抓來。

鳳鳴大吃一驚。

救命啊!若言你這不要臉的,輸瞭遊戲居然直接動手啦!

這麼近的距離,要跳起來逃開是不可能的瞭,鳳鳴驚叫一聲,往後翻倒,一個後滾翻翻開。倒黴的是,這個翻滾動作上次已經用過,若言怎麼會讓他再一次從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走,剛才那一抓根本就是虛招,目的就是逼坐在自己旁邊的鳳鳴往後倒。

另一隻手早等在後面,鳳鳴倒像主動送到他手上似的。

若言往後一撈,恰好握住鳳鳴往後靠的脖子,五指收緊,抓住後襟,老鷹抓小雞似的將鳳鳴抓到自己身邊。

鳳鳴後頸被他抓住,仿佛被老虎鉗子咬住一樣,掙紮不開,一陣陣生疼,氣得大嚷,「若言!你卑鄙無恥!不講信義!你這樣怎麼配當一國之主?」

若言邪笑道,「本王如果這次還放過你,就真的不配當一國之主瞭。」

右手抓住鳳鳴前襟,用力一扯。

嗤!

柔軟的佈料裂成兩半。

優美鎖骨下令人垂涎欲滴的白皙胸膛裸露出來。

「這是什麼?」若言一眼看到瞭。

嬌嫩蓓蕾上,掛著一隻淫邪無比的黑色小環,襯得乳首嬌鮮欲滴,更加楚楚可憐。

鳳鳴呼吸急促,胸膛起伏,小環也隨之在乳頭上微微顫動。

若言才一伸手,正在拼命掙紮的鳳鳴立即發出一聲慘叫,「不……不要碰!」

最近有容恬在身邊慰撫,這東西帶給他的痛苦已經漸漸減少,甚至已經讓他遺忘瞭它的存在。

還有,今天第一次見到若言時,好像這東西也沒有掛在身上啊,為什麼現在卻忽然出現瞭呢?

佳陽城守說,那東西是心毒對中毒者設下的一個契約,一個陰毒的桎梏。

難道……隻有在他極為恐懼不安時,這名為透魄冰環的邪物才會在自己身上出現?

「嗚!」

乳環被若言指頭輕輕一碰,所有的痛苦頃刻重臨,而且更為加劇。

令人恐懼的寒意從乳頭直透胸膛,霎時,唯一的感覺就是冰冷刺骨的痛苦。

鳳鳴感到自己的血管正在迅速凝結成冰。

「想不到,鳴王也有這種喜好。」若言嘴上戲謔,眼底卻浮上慍色。

能在鳳鳴身上戴上這種東西的,天下間除瞭容恬那個西雷王,還有哪一個?

「不要!不要碰!啊啊——!放……放開我……」

「怎麼?鳴王在本王面前還害羞嗎?這種東西,竟然都不怕羞的戴上瞭,自然表示鳴王是喜歡被男人玩弄這裡的。」鳳鳴的慘叫和渾身顫栗,在若言看來,隻不過是鳳鳴對自己的畏懼厭惡。

妒火燃燒之下,憐惜之心抹去瞭十之八九。

為瞭懲罰羞辱這個心裡隻有容恬的小東西,若言兩指捏住小環,一下一下玩弄扯動。

「啊!啊!不要!好疼!啊——!」鳳鳴淒厲的叫聲響徹寢宮,痛得在若言懷裡直打滾。

若言聽瞭他的慘叫,也是一驚,卻又覺得他是故意使詐。

今天的戰爭遊戲,已經讓他知道,這西雷鳴王比從前狡猾多瞭。

自己拉扯乳環的動作當然暗留分寸,就算有點疼,也不至於叫得這麼淒慘。

若言哪裡知道,這乳環並不是普通的私房玩具,更不是容恬給鳳鳴戴上的。此刻中毒已深的鳳鳴,心魂意魄都受這東西禁錮折磨,若言每一下扯動,都如牽心動肺,血淋淋痛到極點。

「鳴王,你這次裝得再可憐十倍,本王也不會上當。」

鳳鳴一邊叫疼,一邊痛得眼淚直淌,俊美的臉頰濕瞭一片。

劇烈起伏,線條精致的胸膛肌膚,異樣的光滑柔嫩。

若言看得欲潮洶湧,占有欲大起,不由自主低頭,以牙銜環,欺負似的狠狠一扯。

鳳鳴「嗚!」地一聲,聲音仿佛被堵在喉嚨裡,身子猛然後仰,彎成一把倒弓,側頭猛然一口鮮血噴在若言肩上。

暈死過去。

◎◎◎

看守換班,應該就是這時候瞭。

綿涯把耳朵貼在潮濕冰涼而且非常滑手的墻壁上,保持著同一個姿勢,足足有好一會,沒有任何改變。

失去他的擁抱,大半個身子泡在水裡的蘇錦超一邊打著哆嗦,一邊盡量和他挨著,好吸取綿涯身上源源不斷的熱量,小聲問,「你在聽什麼?」

他也學著綿涯的樣子,把耳朵貼到墻上。

可是,什麼聲音也沒有呀。

倒是臉頰被凍得厲害。

「守衛換班瞭。」綿涯低聲道,「這是我們逃走的最佳機會。」

他站直身體,看見蘇錦超還皺著眉把半邊臉頰貼在墻上,不禁好笑,擰著他的下巴讓他把臉轉回來,「別裝瞭,你聽得見嗎?好吃懶做,從來沒有下過苦功的富傢小子。」

蘇錦超不忿地瞅他一眼。

不過當下最重要的不是鬥氣,而是在被凍死之前逃離這裡,聽綿涯的意思,似乎守衛一換班他們就有逃走的希望瞭。

「你想到逃走的辦法沒有?」

「等我看看。」

看什麼?

蘇錦超還沒問出口,面前的綿涯長吸一口氣,沉入水中。

這一眼可以看完的水牢才巴掌一點大,水倒是挺混濁的,雖然隻浸到人的脖子,但綿涯入水後,很快隱沒瞭身影。蘇錦超以為他很快就會出來,不料等瞭好一會,水面一片平靜。

「喂。」蘇錦超滿肚子狐疑地叫瞭一聲。

不想驚動守衛,聲音壓得很低,但在狹窄的水牢裡,也引起瞭低沉的嗡嗡含混的一陣回響。

心裡不安起來。

這混蛋跑哪去瞭?不會潛在水裡一下子岔瞭氣,淹死在裡面瞭吧?想到自己浸著的這池子混水裡,還泡著另一個男人的屍體,蘇錦超渾身一僵。

綿涯!

蘇錦超踮起腳,在水裡來回走動,靠著腳底的觸感著急的摸索。腳掌接觸到的都是粗糙平實的石磚之類的東西,走到水牢另一個角落時,大拇指毫無防備地撞上一塊突出的硬塊,痛得蘇錦超一聲低叫。

好疼,不知道是不是劃出血瞭。

蘇錦超用腳趾去碰碰那個弄疼他的東西,看起來也是一塊頗大的石磚,不過,整個水牢的底部應該是封起來的,這塊石磚從哪裡來的?他忍著疼,扶著墻壁,用腳慢慢在石塊附近試探。

果然,在看不見的水底,側面墻壁上似乎有一個開口。

碰傷他腳的石塊,開始可能是貼在側墻上的。

「綿涯?」蘇錦超壓低聲音,按著那一道側壁,小心地叫瞭一聲。

沒有任何回應。

開口在水下,不知道通往什麼地方,估計水面上的聲音傳不過去。

蘇錦超水性不佳,但這時也別無他法,勉強振作起來,大深瞭一口氣,把頭壓入水裡。兩手摸著墻壁,慢慢靠近水下那個被撬開石板的開口。

水下難以視物,蘇錦超像瞎子一樣,把手伸進信道,信道似乎非常長,他試著往裡,把手往前伸,半邊身子鉆進去,感覺到裡面的水比水牢裡的還要冷。

感到憋的氣快用完瞭,蘇錦超慌張地倒退出來,頭冒出水面。

呼!

看來綿涯確實找到瞭逃走的路,綿涯現在肯定已經不在這個水牢裡瞭。

想清楚這一點,蘇錦超無來由地渾身一寒。

那傢夥再討人厭也好,有他在,好歹還有點安心。

可是現在……這沒義氣的傢夥,不會是丟下我,獨自逃生去瞭吧?

開口剛好夠一人經過的大小,以綿涯的身形,整個人鉆進去是沒問題的,可那是水底,一口氣可以讓他遊出多遠呢?如果這通道很長,綿涯遊到一半就沒瞭空氣,又被困在這麼狹窄的通道裡,那他豈不是……

蘇錦超心臟霍霍幾跳,趕緊搖頭,面無人色地自言自語,「不會,絕不會的。」

正忐忑不安,忽然,身邊的水面晃起漣漪。

一個濕淋淋的頭從水裡冒出來。

「啊……」

綿涯手急眼快地捂住差點叫起來的蘇錦超,低聲道,「噓,是我。想引來守衛嗎?真是沒有遇過事的新丁。」松瞭手。

「你這混蛋,去這麼久也先打個招呼啊!」蘇錦超喘瞭幾口氣,又氣又急,又不敢大聲,壓下的嗓音帶著一絲沙啞,「嚇瞭本公子一跳,還以為你……」

「以為我什麼?」

「你……」你淹死瞭……

「以為我丟下你,自己逃走瞭?」

「哼!」

綿涯老實不客氣地道,「本來是打算自己走的,不過忽然覺得你被丟在這裡活活凍死,太可憐瞭。所以我就回來帶你一起走。」

「豈有此理,敢說本公子可憐?」蘇錦超嚴重受傷。

他這輩子,車前馬後受人伺候擁簇,引來無數艷羨目光,從來沒人敢把他當成一條可憐蟲!

正要和綿涯理論,綿涯卻無聊地擺瞭擺手,「廢話少講。時間無多,趁著守兵空隙,我現在就走瞭,你來不來?要是不來,我正好省點麻煩。逃生還是自己一人比較方便。」

看見綿涯又打算往水下潛,蘇錦超心裡一驚,趕緊拉住他的手腕,「別!我當然跟著你,難道在這裡等死嗎?不過在水下面要待多久?要多遠才能逃出去?」

綿涯問,「你會閉息嗎?」

蘇錦超愣瞭一下,挺起胸膛回答,「當然會。」

綿涯打量他一番,居然沒揭穿他,「這是一條地下水脈,水牢正是和它相通。從石板後進去,初時狹窄,漸漸變寬。不過中途都是封閉的石巖,沒有可以換氣的地方,我們必須一口氣潛到最靠近的湖面。我剛剛已經潛過一次,撬松瞭他們佈置的幾道鐵欄。」

他在水下伸手,摸到蘇錦超腰腹間。

蘇錦超驀地一顫,不知他想幹什麼。

綿涯卻一臉冷靜,抓著蘇錦超身上的衣裳,用力撕出幾條長佈帶,接在一起,拉著試瞭試,覺得還算結實,拿起蘇錦超右手,把佈帶的一頭綁在他手腕上。

綿涯又把自己的手腕伸到蘇錦超面前,「幫我綁上。」

現在逃生全靠綿涯,蘇錦超當然聽話,拿起佈帶的另一頭,老老實實給綿涯綁緊。

兩人的手腕就被一根佈帶連在一起瞭。

「路我已經探好瞭,不會弄錯方向,水下很黑,你要跟緊。現在,盡你最大的能力吸一口氣,不到萬不得已,不要把氣吐盡。」

蘇錦超點點頭,抬起頭,大大地吸一口氣。

下一刻,他被綿涯把頭按進瞭水裡。

兩人很快進入逃生通道,綿涯在前,蘇錦超在後。水下一片漆黑,但他能感覺手腕上的佈帶被前面的綿涯拉扯著,像在給他指示方向。果然,如綿涯所言,通道漸漸變寬,原來僅容一人通過的地方,慢慢拓寬。

可是,肺好疼。

遊瞭一陣,蘇錦超下水前的一口氣即將用盡,四手都是冷冰冰的水和巖石,他下意識地把手往上摸,頭頂上也是巖石,巖石和水之間沒有一絲縫隙。

好想呼吸……離地面還有多遠?

胸肺燃燒一樣的刺痛。

無數個瘋狂的念頭逼迫他張開嘴大口呼吸,但他知道,如果在這裡張開嘴,隻會喝進冰冷的地脈水。

他會活活溺死在這個漆黑的地方!

恐懼像水一樣無所不在地包圍瞭蘇錦超。

綿涯!

蘇錦超拼命揮動手腕,扯著佈帶。

在前面的綿涯察覺到,轉身遊回到他身邊,以綿涯的老道,早就猜到蘇錦超會中途慌亂。

幸虧自己有所準備。

他在水中抱住蘇錦超,拍拍他的肩背,要他不要過於緊張。這隻是習慣動作,原來也不指望這小笨蛋能夠深刻領會什麼叫臨危不亂。沒想到,蘇錦超這次卻罕見的變聰明瞭。

亂掙亂動的身體,很快安靜下來。

兩手攀在綿涯項頸上。

這個姿勢,但非常……適合……

地下水脈中靜寂無聲,沒有任何言語交流,似乎一切動作都是出自本能而天經地義。

綿涯大手握著懷裡人的後腦,唇貼上唇。

空氣!

渡過來的少許空氣,讓蘇錦超抓到救命稻草似的,緊緊追隨著綿涯的雙唇,像是還覺得遠遠不夠,居然下意識地試著把舌頭探進綿涯嘴裡。

綿涯氣息差點紊亂。

要命!你是不是想我們同歸於盡啊!?

狠狠地捏瞭蘇錦超腰肢一把,綿涯狠著心把唇移開,抱著這個不懂事的小麻煩拼命往前遊。

給蘇錦超渡瞭一口氣後,他自己也支撐不瞭多久瞭。

必須在氣盡之前,帶著蘇錦超遊到水面上。

可恨的是,蘇錦超那壞小子,憋氣憋得臉頰胸肺都燒著瞭一樣,滿腦子隻想著要綿涯再給一點救命的空氣,抱著綿涯的脖子,一直把唇往綿涯嘴上亂蹭,示意綿涯張開口。

綿涯明白這是兩人的生死關頭,哪肯讓他胡鬧,一邊遊,一邊左右擺頭,不讓蘇錦超撬開自己雙唇。

都什麼時候瞭?老實一點!

又警告地捏瞭蘇錦超腰桿一把。

蘇錦超大怒。

本公子都快憋死瞭,你不但不幫忙,還趁機下毒手?嗷嗚一口,咬在綿涯嘴角上……

嘩!

平靜的湖面,水花四濺。

兩顆濕淋淋的人頭冒出水面,貪婪地大口呼吸寶貴萬分的空氣。

綿涯雖然筋疲力盡,還是把手軟腳軟的蘇錦超拖到瞭僻靜無人的湖邊上,把他往草地上一扔,一屁股坐在他身邊喘瞭半天氣,罵道,「你這瘋子!早就知道你想占我便宜!居然趁我在水下……真恨不得揍你一頓!」

「你才是正宗的混蛋!」蘇錦超也正喘得厲害,胸口激烈起伏,聞言勉強撐著草地坐起來,氣道,「你在下面掐瞭本公子多少把呀?趁機報復!本公子是沒辦法才求助於你,肯和你嘴對嘴,你綿涯不知道占瞭多大便宜!西琴多少美女求本公子碰一下唇,本公子都不肯。」

「又想咬人啊?蘇傢小狗!」綿涯摸摸嘴角,舌頭嘗到一點淡淡的腥味,一定被咬破瞭。

「可惡!居然敢侮辱我是小狗?」蘇錦超一聲大叫,「我咬死你!」

撲在綿涯身上,對著他的唇就湊過去。

綿涯累歸累,反應還是極快。見蘇錦超迎面過來,張嘴就咬,伸手一把,捏住蘇錦超牙關,讓他上下牙無法合上,免得真又被他再咬一口。

「嗚!」

四唇貼上。

蘇錦超被捏得動彈不得,櫻唇半開。

綿涯隻掙紮瞭一個呼吸就放棄瞭,長嘆一聲,軟熱的舌頭順著打開的牙關滑進去,舔舐口腔裡柔滑敏感的粘膜。

舌頭交纏,吸吮。

蘇錦超的甘甜,像井水一樣清澈,令他第一次,深深沉溺於一向視為淫靡荒唐的肉欲中。

◎◎◎

妙光借著夜色和假山樹蔭的掩蓋,在鵲伏引路下,來到位於王宮另一端所在的來英閣,進入內室。

聽完餘浪的一番話,妙光輕嘆一口氣,低聲道,「我也不知道王兄為何會出現這樣反常的行為。」

姿態優美地緩緩倚坐在繪有綺麗圖案的墻柱旁,眼珠向餘浪的方向掃轉,試探著問,「堂兄是否覺得,這件事和鳴王有關?」

餘浪早猜到她會問及鳳鳴。

事實上,此刻餘浪的心中,也正和她有著同樣的想法。

這位堂妹從小聰穎狡猾,要瞞過她敏銳的直覺,同時又利用她達到目的,實在是不可能的。

既然已經請瞭妙光過來商議,倒不如坦誠一點,更好達成共識。

餘浪並不隱瞞地道,「今天面見大王時,大王顯然為被人吵醒而深感惱怒。他沒有真正處罰我,但卻命我收集有關心毒的典籍,還要我盡快獻上。從此可以推論,大王的心思,現在都在鳴王身上。」

「心毒?」

「鳴王所中的毒歷史久遠,在不同的典籍中有不同的名字,教授我用毒的師傅當年和我提及這毒性時,告訴我,這種毒藥最常用的名字是——心毒。」餘浪反問,「公主知道何謂心毒嗎?」

妙光心臟微跳,聰明地沒有立即追問,以免顯得自己過於心急。

她對鳳鳴中毒的事已經關註瞭很久,可恨王兄和堂兄守口如瓶,兩人似乎都在有意無意地防著自己,導致她無論怎麼調查,都查不到太有用的消息。

現在隻知道堂兄是先用沉玉,再配以文蘭,用混毒手法破開鳴王身邊的重重保護,讓鳴王中計。

但這種毒藥究竟毒性如何,還是一無所知。

餘浪見她沉默,微笑著解釋道,「心毒這個名字,聽起來似乎是針對心肺下毒,其實並非如此。師傅說,這種毒藥曾出現在古老的傳說中,據說它是天下間最可怕的毒藥,因為它吞噬的不是人的軀體,而是人的靈魂。」

「靈魂?」妙光暗暗吃驚,臉上不動聲色地道,「這也太匪夷所思瞭一點,毒藥作用在四肢、胸腹、五臟六腑,甚至耳內,眼珠,我都聽說過。但怎麼能作用於靈魂?一個人的靈魂在哪,誰又知道呢?這又不是能夠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

餘浪點頭贊同道,「我當初也是這樣想的。所以師傅提起這種毒時,我牢牢記住瞭如何下毒,也記住瞭安神石對中毒者有益,至於其他的,陽魂相遇,中毒者與施毒者共入一夢,等等不可置信的傳說,都沒有在意。」

妙光聽得一怔。

以她的悟性,立即明白餘浪的意思,也同時想到若言大白天就急著睡覺的怪事,輕輕啊瞭一聲,問道,「中毒者和施毒者共入一夢的事,堂兄的師傅有沒有再詳細一點的說法?」

餘浪搖瞭搖頭,「原本就是傳說,師傅也隻是閑著的時候隨口說給我聽罷瞭。天下這麼多種毒藥,盡可使用,何必要挑一種如此難以控制的毒藥,沉玉和文蘭更是極難尋覓之物。這次隻因為鳴王身邊保護他的人太多,而且那些人又非常謹慎,其中有幾個也是精於用毒的高手,不得已,才冒險試一下這種傳說中的混毒。」

說完,打量瞭妙光一眼,問,「聽說今天在大王白日入睡前,曾和公主見面,公主聽到大王有什麼異常的言語舉動嗎?」

隻憑這一句,妙光就已經聽出餘浪在離宮中有耳目。

妙光回憶道,「今天王兄從媚姬處回來,特別高興,我還以為媚姬給瞭王兄肯定的答復,不料後來去問媚姬,媚姬說並無此事。」

「這麼說,讓大王高興的,另有原因?」

「一定是這樣。」

「別的呢?」

妙光低頭片刻,「我今天說瞭一句話,讓王兄十分開心。」

「公主說瞭什麼?」

「我當時說,」妙光一字一句復述道,「所有的事,都是王兄作主。」

餘浪正屏息凝神,不料卻是一句如此簡單的恭頌之語,皺眉道:「這種奉承話大王每天會聽上很多次,何以卻忽然如此欣悅?」

妙光搖頭,「我也不明白。但我可以看得出來,王兄開始雖然高興,但還正為某件事頭疼,似乎有很好的事發生瞭,其中卻仍有一點欠缺。隻是,當我說瞭這句話之後,王兄像忽然找到瞭答案,而這答案又讓他驚喜萬分。王兄甚至當場就命令侍從,用厚氈把寢宮所有的門和窗戶圍住,並且取來最好的安眠鎮定的藥劑,因為他立即就想睡覺瞭。」

「當時大王有疲倦之態?」

妙光肯定地道,「絕對沒有。王兄精神旺盛,毫不困倦。」

她忽然一頓,似乎想起什麼事來。

餘浪當然看得出她的表情起瞭變化,忙問,「還有什麼?」

妙光怔瞭片刻,才緩緩低聲道,「在離開前,王兄和我說瞭一句話。」

「大王說瞭什麼?」

「他要我先下去,他說……等王兄作完瞭這場美夢,再來陪王兄喝酒。」

餘浪身軀驀然巨震,坐直上身,「大王真的說瞭美夢二字!?」

◎◎◎

佳陽城守府。

容虎從正廳中出來,沿途見到好幾個值守巡邏的蕭傢高手,彼此默默點頭示意。

如果沒有必要,都不會主動開口寒暄什麼,因為誰也沒有這樣的心情。

每個人臉上愁雲濃鎖,滿含說不出的憂慮。

鳴王在沐浴時昏睡過去,到現在已經將近一天,卻再也沒有醒來,這和往常的情況完全不同,隻能認為事情又進一步惡化瞭。

經過廂房廊下,一聲熟悉的嘆息幽幽傳入耳中,容虎不禁停下腳步,思忖片刻,轉身朝西南方向走去。

繞過廂房側邊突出的簷墻,迎面而來是一大蓬瀑佈般的倒掛而下的紫粟花,他舉手輕輕把遮擋視線的紫花枝蔓撥到一邊,看見早在意料之中的身影。

「又躲在這裡喝酒?」

黑發披肩的烈兒長腿舒展,脊背倚著假山一側,長長的衣擺鋪撒在草地上,一不小心就會落入小池,被池水浸濕,看起來疏懶落寞。聽見容虎的聲音,他抬起頭朝容虎看瞭一眼。

「大哥,來一口?」舉起手中裝酒的陶瓶,晃瞭一晃。

容虎奪過他手上的酒瓶,在他身旁坐下,沉聲道,「大王正在心煩憂愁,你不幫忙也就算瞭,竟然還躲起來喝酒。不象話。」

烈兒低下頭,默默聽他責備。

容虎訓瞭他幾句,見他一副垂頭喪氣的可憐樣子,不禁心腸軟瞭一點,「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但是,大王已經饒過你瞭,還讓你繼續留在鳴王身邊。現在任何人都改變不瞭鳴王中毒這個事實,包括你在內!像你這樣,整天在暗處內疚懊悔,喝酒消愁,有什麼用?」

烈兒沉默良久,才問,「孔城守說的話,大哥覺得可信嗎?」

容虎考慮瞭一下,點頭道,「我覺得他至少沒有在騙我們,至於他找到的典籍上的話,是否就是他理解的那種意思,這個我不知道。不過,現在無法可想,也隻能暫且相信他所說的一切。」

照孔葉心的說法,現在鳴王昏迷不醒,是因為睡著後發生瞭溺水,出現瞭短時間的假死,陽魂可能陷在若言的夢境裡,無法自由回到原身。

天啊!

這是何等恐怖又糟糕的假設!

追問孔葉心到底怎樣才可以讓鳴王的魂魄回到身體裡,他居然回答不知道。

「鳴王的陽魂如果不在他自己身上,那麼就應該在若言身上,或者說若言的夢裡。所以現在萬萬不能展開刺殺行動,因為萬一真是如此,殺死若言,就等於殺死鳴王。」孔葉心當時用筆墨回答容恬的問題,還這樣寫道,「我也很不明白。魂魄和身體的聯系是天地至性,除非鳴王的魂魄和身體曾經被人做過類似離魂之類的邪門巫法,發生瞭分離。否則,魂魄不可能輕易離開原身。」

容虎記得大王看見那幾行字時的臉色,也明白大王當時想到瞭什麼。

鳴王並非是真正的安荷太子。

甚至可以說,他的靈魂,本來就不屬於正躺在床上的這具身體。

因此,鳴王才比其他人更容易受到心毒的侵害,更容易被對頭勾走魂魄?

「我想去一趟離國,找餘浪。」烈兒忽然說。

容虎吃瞭一驚,沉下臉道,「絕對不行。這事大王已經發話,不許你輕舉妄動。」

「大哥,我畢竟和他相識,知道他的為人。隻要有機會,我會從他手中把安神石奪回來。我隻是想做一些事幫幫鳴王,總比躲在這裡喝悶酒強。」

「你知道餘浪,餘浪又何嘗不知道你?就是因為他太瞭解你,所以才會利用你……」容虎猛然剎住。

烈兒臉色已經轉為劇烈的蒼白。

容虎大為懊悔,正要安慰兩句,烈兒把手一擺,要他不必說瞭,臉別到一邊,舉起酒瓶,冷冷地往喉中灌瞭一口。

空氣一片凝結沉滯。

半晌,容虎換瞭話題,低聲問,「怎麼不見永逸王子?不是已經回來瞭嗎?」

烈兒苦笑道,「回來瞭沒有一會,又接到急報,匆匆忙忙的走瞭。大哥問這個幹什麼?永殷那邊出瞭大事,太子府忽然遭人縱火,永全太子也燒傷瞭,他必須趕回去看看。」

容虎毫不隱瞞道,「這是大王要我問的。今天楚平生從永殷打探消息回來瞭。」

烈兒露出註意的神色,「難道這事和小柳有關?」

「誰也不清楚。楚平生說他按照以往約定的聯絡方式在城墻畫下記號,等瞭好幾天,根本沒等到小柳。私下花錢打聽,隻知道最近太子府的柳公子沒有露面,也不知道幹什麼去瞭,好像神秘失蹤瞭一樣。楚平生很擔心小柳的身分已經被永全識破,也許遭到秘密囚禁,正被拷打問口供。他正打算趕回來稟報大王,沒想到出發前忽然聽見城裡傳言,說太子府被燒瞭。」

「小柳燒瞭永殷太子府?」

「都已經說瞭,現在誰都不清楚情況。」容虎瞥瞭烈兒一眼,察覺他臉上隱隱有一絲不滿,解釋道,「就算是小柳幹的,也肯定不是出自大王的本意。大王目前對永殷的態度很和緩,沒有特殊原因,不會主動和永殷王族交惡,何況這裡面還夾著和我們交情不錯的永逸王子。小柳現在也不知道人在哪裡?希望他可以在這場火災中平安逃出來。見到他後,我們可以問問他究竟是怎麼回事。」

頓瞭一下,問烈兒,「永逸王子趕回永殷,是處理太子府被燒這件事嗎?」

「有可能。他臨走之前和我說過,他的父王有意命他調查此事。太子看起來在火災中傷得不輕。」

「也許可以從永逸王子那裡打探小柳的……」

「大哥!」烈兒不待容虎說完,面上不帶一絲表情,低聲道,「大王在永全、永城兩位王子身邊埋伏好細,永逸並不知情。你是要我親口告訴永逸,他的國傢和親人都在大王算計之中嗎?」

容虎不為所動,「大王已經說過,你是心有所屬之人,如果不想再為大王效命,盡管跟著永逸王子離開好瞭。我相信大王不會難為你。但你既然想留在這裡,就應該讓自己變得更有用一點。連秋月這樣的柔弱侍女,都有勇氣去學習絕世的帝紫染技,有勇氣去面對同國殘忍的殺手,不惜為大王的偉業獻出性命。何況你我?」

正說著,忽然發現烈兒目光簌地抬起,看向容虎身後的方向,臉色微變。

容虎轉頭望去。

秋星站在不遠處的山石後,臉頰蒼白。

「你們……」秋星雙唇微顫,「剛剛說的是誰……獻出瞭性命?」

◎◎◎

容恬坐在床邊,低垂的目光,落在鳳鳴的臉上。

鳳鳴的睡姿,他一輩子也不會看膩。

精致的五官,毫無防備的臉龐,安逸中帶著一點點永遠也長不大的頑皮,就像一隻玩夠瞭然後慵懶睡去的貓咪,渾身的柔軟和天真。

醒著的鳳鳴總是好動的,在西琴,西雷的王宮裡,容恬記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在天未亮時睜開眼。趁著這隻小懶貓醒來之前,微笑著凝視這一分難得的安靜。

時間給人的感覺如此神奇,那些溫馨的事,既像發生在昨天,又像發生在很遠很遠的過去,直如上一世。

鳳鳴中瞭心毒後,不斷作噩夢,容恬常常整夜守在他身邊,正因為如此,容恬有瞭許多時間,一邊凝望著他的睡容,一邊思索很多事的前因後果。

最近,他常常想起初到這個世界的鳳鳴。

那麼單純,天真。

那麼無憂無慮。

當初在深宮中,準備用講故事的方法對付自己,看見駿馬後樂得像個孩子,大聲叫著要學騎馬的那個鳳鳴,曾經想過現在會變成這樣嗎?

如果他愛上的,不是西雷王。

如果他愛上的西雷王,不是一個總想著爭霸天下的男人。

事情是否不至於如此?

假如容恬沒有把他封為鳴王,沒有肆意地張揚他的存在,而是收斂著,靜靜地讓他待在屬於他的角落,那些來自離國、東凡、博間、同國……的敵人,是否會放過他?

隻有陷入沉睡的鳳鳴相伴的內室中,容恬深思的眼底溢滿痛苦。

他不應該去想這些無法挽回的事,這隻能一次又一次刺痛他。

這一次,孔葉心比剛才沉默得更久。

容恬看著他抬起手,筆尖觸及佈帛,沉思著緩緩寫道,「自鳴王接受瞭心毒的脅迫,身上附有邪惡的契約後,對方已經隨時可以殺死他。鳴王可以活到現在,可能有兩個原因。離王並不知道他可以輕而易舉地在夢中殺死鳴王,或者,他還暫時不想下手。」

那一刻,容恬腦中想起的,是鳳鳴說過的一句話——肉在砧板上。

事情怎麼會落到這般地步?

他最愛的人,是生是死,隻在他今生最大的敵人一念之間。

「大王,丞相求見!」沉思中,尚再思的聲音忽然在門外響起。

容恬一怔,不會聽錯瞭吧?

下意識命道。「傳進來。」

一邊從床邊站起來,看向門外的方向,門簾很快掀起,跳入眼簾的面容讓容恬大為驚訝,「竟然真的是丞相!丞相不是正在同國嗎?怎麼忽然來瞭佳陽?」

烈中流是被尚再思領入內室的,也不知道他是用什麼身分潛行過來,身上穿瞭一套怪裡怪氣的麻衣,肩上還破瞭兩三個洞,腳上踩著一雙沾滿黃泥的草鞋,形象委實有些不雅。

隻有觀察能力極高的人,才能從那雙閃爍光芒和自信的眼睛裡,看出他的與眾不同。

可他忍不住會想。

因為,他現在什麼也不能做,像個廢物!

他找不到搖曳夫人,找不到解毒的方法,找不到任何一個可以停止鳳鳴痛苦的方法。

已經策劃好,即將展開的刺殺若言的行動,也告放棄。

因為對心毒最有研究的孔葉心,認為鳳鳴這樣離奇的昏睡不醒,原因很可能是他的陽魂已經被禁錮在若言處。

「殺瞭若言,很可能同時也殺瞭鳴王。」孔葉心的字是用墨寫的,可看在容恬眼裡,卻帶著血一樣刺眼的顏色。

把不相幹的人遣離內室後,容恬留下孔葉心,道出瞭自己最在意的一個問題。

「如果不殺若言,而鳳鳴的陽魂被禁錮在若言那裡,事情會變成什麼樣?」

孔葉心沉默良久。

最後,揮筆寫下,「拓照族的心毒,目的就是為瞭讓一個精神強大而身體衰老的人,占有中毒者的身體。在此之前,入侵者會先殺死中毒者的陽魂。鳴王如果連陽魂自由回到身體都做不到,說明他現在的情況非常糟糕。」

「還有多少時間?」

「大王,」烈中流向容恬微微一欠身,算是行瞭禮,直起腰後,才瀟灑說道,「同國那邊暫時不會有什麼狀況,該交代的,都已經交代過瞭。所以我來這裡看看。鳴王在哪裡?」

提起鳳鳴,容恬鎖著眉心,舉起手,朝床的方向一指。

烈中流舉步到床前,低頭細看。

容恬正要跟過去,一瞥眼看見容虎匆匆忙忙地在門外一探頭,頻頻示意,把尚再思叫瞭過去,不知在尚再思耳邊說瞭一句什麼,尚再思臉色頓時變瞭。

要這個冷靜沉著的手下色變,可不會是什麼小事。

「容虎,」容恬把容虎叫進來,沉聲問,「出瞭什麼事?」

容虎滿臉不安,硬著頭皮稟道,「屬下一時不小心,在閑聊的時候談及秋月的事,被秋星聽見。她知道瞭實情,傷心得昏過去瞭。本來應該讓尚再思去看看她,可是尚再思正在大王這裡當值……」

容恬擺手制止他說下去,對尚再思道,「換個人當值,你去看看你娘子。」

尚再思正愁無法抽身,聞言很是感激,忙道,「多謝大王!」快步走瞭。

容恬這才轉身回到床邊,此時,剛好烈中流收回投在鳳鳴身上的目光,轉而望向容恬。

烈中流道,「我其實兩個時辰前就到瞭,先和其他人聊瞭一下最近發生的事,也和那位據說對這種毒藥很瞭解的孔城守用筆墨交談瞭一番。想不到鳴王身上的毒如此惡性,天底下居然還有禁錮陽魂的奇事。」

容恬正為鳳鳴的事一籌莫展,心中煩惱,「鳳鳴的情況,丞相也親眼看到瞭,有沒有什麼應對的方法?」

現在不管遇上誰,容恬都忍不住問上這麼一句。

這隻是病急亂投醫的表現,而非期待烈中流也恰好是一個瞭解心毒的世外高人。

不料,烈中流思忖片刻,竟吐出一個石破天驚的字。

「有。」

《鳳於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