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部 破繭成蝶 第七章

「鳴王醒瞭!」

這四個字,像長瞭翅膀一樣,瞬間傳遍這個正在柔和夕陽照耀下,在大道上前進的龐大車隊。

巨大的驚喜,突如其來的降臨。

無需任何命令,車隊全體當即停止前進。

十數輛華貴的馬車停在路旁,卻仍能聽見馬蹄聲急促,許多單騎正由蜿蜒的車隊前後兩端,興奮地往車隊中央那護衛最森嚴的馬車靠攏。

大部分是神情激動的蕭傢人。

「是真的嗎?是真的嗎?」自告奮勇在車隊最前方領路的羅登,一聽說少主醒瞭,馬騎得比小夥子還快,一溜煙從前面奔到少主和西雷王共享的龐大馬車前,勒住胯下駿馬,老眼發亮地連聲問。

「真的!」容虎用力點頭。

車隊從佳陽出發後,他一直負責護衛車隊最重要的部分,策馬不離大王的馬車左右。

鳴王蘇醒這個消息,容虎是西雷王之外,第一個知道的人。

得到容虎的確認,蕭傢人驚喜交加,爆發出一陣歡呼。

羅登當即就要下馬,去看他傢少主。

容虎伸手輕輕一攔,低聲道:「稍等一會吧。」朝金碧輝煌的車廂的方向,使一個帶有深意的眼色。

「哦……」

羅登露出瞭然的表情,點瞭點頭。

是,確實應該等一等。

車廂裡,除瞭剛剛醒過來的少主,還有,那憔悴到快不行的西雷王呢。

小兩口,身在神不在的分離瞭這些日子,此際「重逢」,種種驚喜、酸楚、柔情、蜜意……我們這些外人,還是識趣一點吧。

羅登給聞訊而來的蕭傢人打個手勢,要他們暫且按捺親眼去看少主的急切心情,和容虎等一道團團圍著馬車,勒馬靜候。

車隊就在這條通往蓬野的黃土大道上暫歇,大傢彷佛有瞭某種默契,盡量不發出任何驚擾人的聲息,連馬兒也乖巧地安靜配合。

畢竟,這博間春天日落的一刻如此宜人,是亂世中值得珍惜的一分光陰。

西邊天際,圓圓的落日被鍍上金邊的狹長明亮雲帶所圍繞,更遠一邊,片片斷斷浮著淡紅色雲朵。

風從南邊來,拂過大道兩旁野地裡探出嫩芽的小草。

一道炊煙,冉冉升起。

正等待著,秋藍領著兩個侍女分開人群走近,舉足欲登上馬車的踏階。

「哎。」容虎連忙下馬攔住他老婆,壓著聲音道:「大王和鳴王在裡面,妳別進去打擾。」

秋藍這大侍女一向很註重儀表,今天卻忙得發髻都略略歪瞭,雪白臉蛋上不知從哪沾瞭一抹灰,嬌嗔地瞅容虎一眼,低聲說:「就你知道體諒人?也不想想,鳴王睡瞭這陣子,每天隻靠喂幾口老蔘湯,早餓壞瞭。大王要和鳴王私下相處,好歹也讓鳴王吃瞭東西再說。」

容虎一想,果然如此。

「那妳去吧,」他把攔著路的手縮回來,笑著提醒,「剛剛醒來的病人不能吃太油膩的東西。」

「我知道,這是剛熬好的黑魚細米粥,魚肉和米都是磨碎再煮的。秋星出外辦事去瞭,這邊大侍女就我一個,我怎麼敢有絲毫大意。」

說完,指揮著身後兩個侍女端著碟筷等侍奉之物,自己則親自端著熱粥進瞭馬車。

羅登不親自見到蘇醒過來的少主,總歸是懸心,既然秋藍進去瞭,自然也跟著進去。

這馬車由蕭傢不惜重金,獨傢打造,超級豪華舒適,專供蕭傢少主使用,車廂比尋常馬車大多瞭,但一下子湧進五六個人,頓時顯得狹窄起來。

鳳鳴半坐在軟榻上,大半身子無力地挨在容恬身上,看見羅登,虛弱一笑,「好險,我差點以為自己再也醒不瞭瞭。」

一句話,激得眾人悲喜交加,差點落下淚來。

容恬低頭道:「不許胡說。」

又是欣喜又是擔憂地凝視著他。

秋藍跪坐在旁,柔聲道:「先別忙說話,鳴王,請用粥。」

鳳鳴在容恬和侍女小心伺候下,以最高待遇享用瞭小半碗粥,精神稍好,說瞭一下自己的遭遇。

其實關於陽魂做夢的事,鳳鳴自己也糊裡胡塗,說得似懂非懂。

他又問起其它人。

羅登答道:「我們一些好手,現在估計已經到離國都城瞭。」把鳳鳴昏睡時,容恬佈置的三步計劃大概說瞭一下。

鳳鳴倒是挺驚訝,「秋星真是大有進步,居然有膽量去做這種大事。不過容恬,你可要保證她的安全,不然等秋月回來,不知道會多擔心。」

事到如今,鳳鳴仍未知道秋月已死的真相。

秋藍螓首默默垂下。

容恬和剛剛進入車廂的容虎在空中對瞭一下眼神,撫著鳳鳴瘦得幾乎摸得到骨頭的脊背,輕聲問:「你剛醒,不要太傷神。不如躺一躺,等養足瞭精神再聊,好不好?」

鳳鳴身子往後愜意地一挨,感覺容恬身上的溫度透過衣料傳遞過來,露出很享受的微笑,仰起頭說:「還嫌我睡得不夠嗎?我覺得自己像一口氣睡瞭幾十年,骨頭都僵瞭,才不要又躺下。對瞭,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麼我們會在馬車上。你要帶我去哪裡?」

「蓬野。」

「博間都城?」

容恬點頭。

羅登和容虎他們原本還擔心打擾虛弱的鳳鳴休息,打算見一見鳳鳴,確定他的狀況就主動告退,但聽鳳鳴剛才的一番話,頓時明白鳳鳴想聊天的意義所在。

一睡睡瞭這些天,而且夢境那麼可怕,換瞭誰是鳳鳴,都絕對會抗拒躺回榻上。

聊天能提神啊。

又有安全感。

少主(鳴王)最近吃的苦頭,真是太多瞭。

大傢心疼的同時,也不禁想起另一個令人不安的事實,雖然鳳鳴從昏迷中蘇醒過來,但這並不意味著鳳鳴身上心毒已經徹底解除。

最大的可能是,像從前一樣,當鳳鳴再次入睡,他就會重新回到噩夢裡。

當然,此時此刻,誰也不會提這麼掃興的事。

「佳陽太靠近邊境,而且城防也不夠堅固,現在天下都知道鳴王和大王在佳陽,不知道會不會有小人趁機暗算,」容虎道:「所以大王說,不如移到蓬野。」

容恬解釋道:「如果我們在博間都城遇到危險,博間王族考慮到後果,也會給予我們適當的保護。」

秋藍在鳳鳴耳邊悄悄道:「還有一個原因,是大王憐憫佳陽那個副將,想救他一救。」

「昭夢庵嗎?」

「嗯,就是他。博間王令到瞭佳陽,說要把副將大人押解到都城蓬野問罪處斬呢。押解他的博間官員和我們一起上路,囚車就在我們車隊最後。鳴王放心,隻要大王為他說話,博間王族應該不會過分處置他的。」

鳳鳴轉頭去看容恬,目光中有一絲欣喜,「我說過想幫他,原來你真的記住瞭。」

容恬微笑著道:「你說的話,我每句都記得。」

容虎湊趣道:「不過,那位城守大人可急壞瞭,天天圍著囚車團團轉,聽說他怕押解的人為難副將大人,親自給副將大人喂水喂飯。」

「咳,那一位孔城守,越急說話越結巴。虧昭副將可以明白他說什麼。」

鳳鳴窩在容恬懷裡,眼前所見都是熟人,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既安全又溫馨。

回想不久之前,他還好像活在地獄裡。

永遠也逃不出去的離國寢宮。

除瞭冷冰冰的異國擺設外,唯一喘氣的,就是那個恐怖的,弄得他要死要活的離王若言。

和那比起來,這馬車就是天堂。

有容恬溫暖的懷抱,秋藍煮的可口小粥。

他剛剛醒來時,馬車裡隻有容恬,他得到瞭一個有生以來,最小心、最溫柔、最甜蜜、最充滿喜悅的擁抱。

和容恬相擁,即使隻是最簡單的耳鬢廝磨,肌膚輕輕擦過的觸感,也值得用世間所有財富來交換……

秋藍羅登他們進來,破壞瞭兩人的甜蜜小世界,不過鳳鳴還是很開心。

大傢一起說說笑笑的時光,總算又回來瞭。

天知道,他有多害怕會被永遠困在冰冷無情的夢中。

孤獨,寂寞,痛苦。

「對瞭,為什麼我會忽然昏迷不醒?」鳳鳴忽然想著這個重要問題,「我隻知道有一次睡著之後,就怎麼也醒不回來瞭。」

秋藍不太確定地道:「奴婢是在大浴桶裡發現鳴王忽然昏迷的。按城守大人的說法,鳴王是因為溺水瞭,那個什麼陽魂……找不到回傢的路,迷路瞭。」

鳳鳴有點臉紅。

迷路……

原來,他西雷鳴王的陽魂,是個路癡。

容恬摸摸鳳鳴的頭,「既然無法弄清楚,那就不要深究瞭。隻要你醒過來就好。本王現在反而比較關心,為什麼你會忽然醒過來?你是不是在夢中找到瞭什麼方法,可以從噩夢中脫身?」

鳳鳴露出深思的表情。

不錯,這是個重要問題。

在夢境裡困瞭這麼多天,自己究竟是怎麼忽然脫身的呢?

總不會真的是觀音姐姐顯靈吧。

他腦子裡忽然抓到一點什麼,表情微微一變。

容恬對他是百般註意,立即察覺到他的變化,忙問:「你想到瞭什麼?」

羅登也道:「對,少主有什麼看法,不妨說出來大傢討論。」

鳳鳴嘿嘿強笑,臉上露出一點尷尬。

剛剛他想到的是夢中若言強扯乳環的一幕,在他醒來時,分明清楚地看見乳環上出現一道微小的縫隙。

孔葉心曾經說過,這乳環是心毒的一個重要象征,有近乎禁錮靈魂的作用。

難道正是因為它出現變化,所以自己才僥幸蘇醒過來?

這個說法好像有點道理,隻是……乳環什麼的……怎麼好意思拿出來當眾討論……

眾人見他沉默瞭半天,臉頰卻忽然紅起來,都摸不著頭腦。

容恬讓他坐在自己膝上,雙臂繞過來,把他置於自己厚胸長臂保護之下,低聲問:「什麼事,連我都不能說?」

鳳鳴神情不安,彷佛犯瞭錯的小孩。

掙紮猶豫瞭半晌,才下瞭決心般地把嘴湊到容恬耳邊,低聲說瞭幾句。

其它人不知道他說瞭什麼,不過也猜到不是什麼好事。

因為西雷王被鳴王在耳邊嘀咕瞭一會後,臉部線條雖沒有明顯變化,那雙深沉若海的黑眸卻忽然翻起瞭驚濤駭浪,顯然動瞭大怒,隻是因為鳴王在身邊,勉強忍耐著。

「你現在隻管安心休息,其它的交給我。」容恬用寬厚的大掌愛撫鳳鳴的脊背。

鳳鳴提起若言在夢中的暴行時,身子都在打顫。

若言,你這無恥下流的惡霸!

竟敢這樣對待鳳鳴。

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後悔自己的所為。

羅登和容虎都是老練精幹的人,察覺到容恬平靜面容下忽然比劍還陰寒犀利的氣息,哪還會不識趣地問鳳鳴和他說瞭些什麼。

正想著要不要找個無關緊要的話題把氣氛扭轉過來,鳳鳴已經在容恬的安撫下恢復過來,問羅登道:「你剛才說我們蕭傢那些高手,大部分都對付離國的倒黴官員去瞭,隻有曲邁留下來養傷。那洛雲呢?有他的消息沒有?」

羅登嘆瞭一口氣,搖頭道:「目前還沒有消息。」

鳳鳴十分擔心,「這可怎麼辦?他失蹤很久瞭呀。」

容虎安慰道:「請鳴王寬心,羅總管已經通知蕭傢在各國的分點留意洛雲的下落,至於我們這邊,也已利用大王早年在各處打下的人脈,秘密調查。」

鳳鳴急道:「我看過一個犯罪調查,說兒童失蹤,最重要的是前四十八小時。洛雲都不知道失蹤瞭多少個四十八小時瞭,還是找不到一點線索,顯然是你們的做法不夠科學。從現在開始,按照我的現代方法來辦!」

眾人齊問:「什麼方法?」

「向天下發佈公告,集合十一國的力量,不惜金錢,不惜寶庫,不惜一切……」鳳鳴握拳在胸,重重吐出四個強而有力的字,「懸!賞!尋!弟!」

「可是少主……」

鳳鳴把手一揮,「不必再說,就這麼決定!」

眼神異常堅定。

不管付出什麼代價,都要找到洛雲。

那是我唯一的兄弟。

洛雲。

你到底出瞭什麼事?

為什麼不回來?

你到底——在哪裡!

◇◆◇

洛雲在這裡。

落日斜暉,碧波溫婉。

兩岸青山翠綠,水上鷗鷺翩飛。

阿曼江上,豪華畫舫裡,溫柔鄉中……

十數名妝容艷麗的女子,身著流雲彩衣,如一群慵懶舒適的貓兒,或坐或倚,圍成一個半圓,正以掩不住傾慕的目光,註視著位於半圓中心的年輕男子。

此刻,男子憑欄而立,身姿頎長優美,一身白衣在江風吹拂下流雲般舒展。

玉簫晶瑩,執於他如玉指尖。

江面上,簫聲由激越而趨婉轉,餘韻無限,彷佛多情的美人在情人愛撫下,終於甜甜睡去。

彩雲歸去。

萬籟俱靜。

一曲已畢。

眾人聽得入迷,半晌,才如夢方醒。

「公子的簫,已臻至出神入化之境。」一女低低贊嘆。

男子回頭,淺淺一笑,一雙眸子,幽黑明亮。

在他身上,有一種令人一見就生出好感的高雅氣質。

「公子,請再吹奏一曲吧。」左首的美人意猶未盡,柔聲請求。

「對啊,公子,再來一首,好不好?綢笑彈琴,為公子簫聲配奏。」右首的美人,抱起她引以為傲的五弦琴,纖纖十指輕按在弦上。

淺笑輕顰,果然當得綢笑這般雅致的好名兒。

男子卻把玉簫放回瞭袖中,「一曲足矣。船上還有客人,不要吵到人傢。」

眾女都露出失望的表情。

「又是那個人。」微含埋怨的低嘆中,為瞭在公子面前保持美好的形象,省掉瞭那個「哼」字。

什麼客人,不過是公子從江裡撈起來的一個男人罷瞭。

身無長物,平平無奇,架子卻大得很。

偏偏公子還一口一個「客人」,把他當上賓一樣禮遇。

提起那個最近占去瞭公子許多註意力的傢夥,美女們一肚子不高興。

「公子。」畫舫上的管事餘伯佝僂著腰,從船尾過來,朝男子輕喚瞭一聲。

男子轉頭,眉頭微蹙。

「他醒瞭?」

「是。」

「果然,還是把他吵醒瞭……」俊顏上,似帶瞭一絲懊惱。

餘伯忙道:「不,不,他被安置在上房,房板夾層都塞瞭厚厚的棉花,隔絕聲音,怎麼會被公子的簫聲吵醒?我看他是自己醒過來的。這兩天,他傷勢好瞭點,保持清醒的時候也漸漸多瞭。不再像剛剛救起來時那樣整日昏睡高燒。」

男子緩緩頜首。

「我去看看他。」

他離開船欄,轉身向艙房走去。

瀟然背影後,是女子們哀怨不舍的目光。

眼看著男子消失在甲板上,才有竊竊私語,吐露著不滿。

「每次都這樣,那人也不知道有什麼好,讓公子這樣牽腸掛肚。」

「眼神比冬天結冰的阿曼江還冷。被他瞄瞭一眼,我就渾身發寒。」

「人都快死瞭,是公子把他救起來,在他身上用瞭這麼多珍貴的好藥,才救回他的小命。可他,對公子愛理不理,這是受瞭救命之恩的人應有的態度嗎?真沒教養。他以為自己是誰呀?架子比大王還大。」

「咦?」綢笑忽然轉頭,問正在玉碟中挑著小桂果的如月,「妳剛剛說被他瞄瞭一眼,難道妳到他那房裡去過?公子不是說瞭,那個人傷得很重,不許我們打擾嗎?」

如月不小心說漏瞭嘴,俏臉一紅,不甘心地道:「我哪有打擾,我隻是經過,順便進去看看罷瞭。沒想到就撞見他醒瞭,真倒黴。那傢夥性子真兇狠,明明傷重得很,連抬根小指頭的力氣都沒有,還拿眼睛瞪我。」

「他到底是哪一國的人呀?」

「誰知道。」

「你還是不肯告訴我你的名字。」

畫舫最精致的艙房裡,男子輕松自在地坐在床邊,舉止中自有高華氣質。

低頭審視已經睜開眼睛的年輕傷者,對上那雙冰冷、堅硬、烏黑得令人心悸的眸子,察覺到裡面一絲明顯的厭惡。

男子嘴角噙笑。

「你總是露出這種眼神,我都幾乎要懷疑,我杜風是不是曾經在哪裡得罪過你瞭。可是,我很確定,你我並不相識。」

洛雲在心底冷哼一聲。

是的,我們並不相識。

但光你的名字就已經夠討厭瞭。

杜風,這個名字,不正是我傢少主中毒的一切噩運的開端嗎?

如果不是你這「不要帝王」到處拈花惹草,勾搭昭北公主,鬧出那麼大名頭,我們少主就不會對你感興趣,也未必會中餘浪這個假杜風的毒計。

被餘浪刺成重傷,跌入阿曼江時,洛雲自忖必死。沒想到睜開眼,已經躺在香味足以熏死人的錦繡軟榻裡,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這討厭的傢夥,杜風。

倒黴。

自己怎麼偏偏就被這個人救瞭。

洛雲雖然沒有見過杜風本人,卻見過長柳公主出示的杜風畫像。

殺手從小就要進行人臉辨識的訓練,作為頂級高手的洛雲,當然一眼就認出瞭自己面前的,就是那叫杜風的浪蕩貴族。

可恨這身體受傷嚴重,休養瞭這麼久,居然還是連下床這麼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

更逞論離開。

隻要恢復行動,洛雲一定立即離開。

可現在,卻是連給蕭傢發信的能力都沒有。

「我聽過,有人遭逢大難,蘇醒後會忘記自己是誰。你是不是也遇到瞭這種事?所以你不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和來歷?」

洛雲閉上眼睛,巴不得這嘮叨的男人快點走開。

可笑,他怎麼可能暴露自己的名字和來歷。

蕭傢殺手團的人,一向最註重身分的保密,何況這杜風,雖然算不上敵人,但也絕不可能是朋友。

救命之恩?

抱歉,我們蕭傢不在乎這個。

如果你救的是少主的命,蕭傢人必然願意用自己的命來還你。

但你救的隻是我洛雲區區性命,你那天大的名聲,卻害苦瞭我蕭傢少主。

不!你害的是我唯一的哥哥!

「既然你忘記瞭自己的名字,那麼,我幫你起一個名字吧。就叫……嗯,你是從阿曼江裡被救起來的,江流迤邐,波光粼粼,不如我就叫你小波,好不好?」

洛雲霍然睜目,眼神冷冽。

這是,什麼爛名字?

我堂堂蕭傢人……

「還是你想起瞭自己的名字?」

洛雲冷冷抿唇,不發一語。

杜風微笑道:「不要緊,那我就還是叫你小波吧。」

以洛雲的冰山個性,哪肯和此人爭辯可笑的名字,目光直刺到對方笑臉上,聲音沙啞低沉。

「我的劍呢?」

「呵,你總算肯開口說話瞭,真是惜字如金。」杜風笑得更迷人。

「我的,劍呢?」

「在阿曼江裡,能撈起你的人就算不錯瞭,還談什麼劍?」

洛雲不再說話。

眼中流露一絲黯然,旋即警惕地掩飾住。

他的「丹青」,是舅舅洛寧當年花費兩千金尋來的隕鐵,又特意請來名匠打造的,這是舅舅送他的禮物,以祝賀他正式成為蕭傢殺手團的一員。

丹青的名字,是母親洛芊芊起的。

母親對他的事一向不怎麼放在心上,唯獨那一次,親自到場,興致頗高地主動提出為他的佩劍起名,還慈愛地撫摸著他的肩膀,說瞭一句,「又長高瞭。」

大概,是因為自己進入殺手團,也就意味著或許能得到老主人蕭縱的註意吧。

他或多或少明白母親的心事。

一直努力表現,總爭著接最難,最危險的任務……

「你一直問你的劍。它對你一定很重要。」杜風低沉得很好聽的聲音傳進耳裡,「或許,你可以告訴我它是什麼模樣,多重,多長,我托人幫你找找。也許有打漁的人,撒網時恰好撈瞭起來。」

洛雲重新把眼睛閉上,假裝睡覺。

他已經受瞭這人的救命之恩,不希望再承一次人情。

「好,你睡吧,我等一下給你帶吃的來。」

杜風有風度地站起來,幫洛雲掖好被子,走出艙房。

餘伯垂手站在過道裡,等候使喚。

杜風招手,命他隨著自己到甲板上去,邊踱步邊道:「他的傷口太深,需要更多的續命草。船上的快用光瞭,明天到瞭碼頭,你帶上兩百金,到城裡的藥店再買一些。」

「是,公子。」餘伯躬瞭躬身子,有些微感嘆,「公子對這位客人,真是很好。」

杜風淺淺一笑,「有緣相識,就是朋友。何況他在危難之中,更應該多加援助。這是我一向的行事,杜某交友滿天下的薄名,不就是這樣來的?」

「似乎……」

「似乎什麼?」

餘伯知道他傢公子一向寬仁,對公子敬而不畏,見他過問,老實答道:「似乎有些不同。哦,這也許,隻是老奴一時的錯覺罷瞭。」

此時兩人已經走到甲板。

太陽沉至山下,紅霞漸消。

杜風呼吸著帶有濕意的空氣,半晌,忽然失笑,「嗯,或許是有些不同。我還是第一次,遇到對我這麼冷淡的人。真奇怪,我絲毫不記得在哪裡得罪過他。」

「他現在傷重臥床,心情難免焦躁。等他身體好一點,就會感激公子對他的情意瞭。天下的人,都願意結識像公子這樣的人物。」

「他嗎?我看未必。」杜風緩緩搖頭,黑眸寶光流動,「此人目光堅毅,氣質獨特,絕非凡品。」

杜風交遊廣闊,素有識人之明,雖然還不知道船上這位不識趣的客人是誰,卻已對他下瞭一個十分高的評價。

而且,起瞭莫大的好奇心。

「他上船時雖然陷入嚴重昏迷,手上卻仍死死握著劍。那把劍呢?」

「放在底艙。」

「拿來,我要看一看。」

《鳳於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