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國。
大王寢宮。
若言眼睛微微瞇起,審視頭頂早已經看過千萬遍,巧奪天工的天花鏤雕。
雙眸深處,掠過一絲陰鬱。
右掌緩緩伸出,順著柔滑的被單摸索,期待可以觸碰到這些天來早已習慣在身邊的那個人。
卻,仍舊摸瞭一個空。
「大王?」侍從隔著半透明的簾帳窺見他的動作,誤以為有事傳喚,忙迎向兩步,跪侍在床邊,恭順的問。
聽見侍從的聲音,若言的希望頓時落空。
果然,這裡還是現實中的寢宮。
有著鳳鳴陽魂的夢境呢?他要怎樣才能再回去?
上次夢醒離開,恰是在兩人爭執最激烈的時候,他終於不惜破壞自己和鳳鳴之間最後一點溫存,也要親手把那令人憎惡的乳環強行脫下。
卻被迫中斷。
本想著再一次入夢,就能把此事完成,甚至一鼓作氣,在除掉容恬的信物後,徹底將鳳鳴占為己有。
可事情的變化,令人措手不及。
他似乎,再也找不到回去那神秘夢境的路途瞭。
到底出瞭什麼事?
是自己用錯瞭方式,還是夢境已經發生瞭變化?
鳳鳴此前已經虛弱不堪,難道,是自己強行摘去那邪物的所為?在自己離開後,鳳鳴終於因支持不住而……
若言猛地坐起。
動作之大,讓在帳外等候命令的侍從吃瞭一驚,驚恐地伏下身去,不敢抬頭。
這兩日,大王仍是不斷服用安眠草藥,也仍是不分白天晚上的睡覺,但每次醒來,都會心煩意亂,脾氣極壞。
伺候的人稍有不慎,做錯一丁點事情,就會惹得大王雷霆大怒。
昨日伺候晚膳的倩柔,隻不過因獻上的羹湯稍燙,就被大王喝令拖出去,生生打折瞭一雙腿。
「什麼時候瞭?」君王陰晴莫測地沉聲問道。
「大王,現在已是申時過一刻。」
帳子裡頭,伸出一隻指節分明的大手,勾起簾帳,一把掀開。
露出若言高大的身形。
他掃瞭跪伏在腳下的侍從一眼,目光抬起,閃電般射向被厚氈密密遮擋住的窗戶,若有所思。
「本王已經睡瞭兩個時辰?」
「是的,大王。」
從習慣瞭夢境的世界,到忽然一眠無夢,若言恍惚有一種錯覺,以為自己隻是閉上眼,再睜開眼,後腦觸枕不過數息時光。
可是,確實已至申時。
這說明,他喝下的安眠草藥依舊起效。
他也踏踏實實的睡著瞭,甚至睡得酣然。
隻是,無夢……
若言走下龍榻,緩緩踱步,休息後的大腦格外清醒,很快已想清楚瞭幾個要點。
夢境消失,一定事出有因。
問題若出在他這邊,必須嚴查出來;可同時也要派人打探鳳鳴的情況,萬一問題出在鳳鳴那邊……
他微微擰眉,腦裡再次浮起鳳鳴瘦削卻仍美得誘人的白皙身子。
那倔強的人,在自己臂彎裡因為寒冷痛苦而一陣陣顫栗,輕如羽毛。
「給本王傳餘浪。」若言下令。
餘浪掌管瞭離國最重要的情報網絡,想知道此刻應該身處博間的鳳鳴的近況,餘浪是最佳人選。
侍從應瞭一聲,起身垂手後退,還未離開,殿外的侍衛已經進來,向若言稟報,「大王,宗庶長說有要事,需立即覲見大王。」
來得真巧。
正想找他,他倒先找上門來瞭。
「傳。」
不一會,餘浪俊逸修長的身影出現在殿門。
他眼中頗有一分沉重,在若言身前行瞭一禮,張口便低沉地道:「微臣剛剛接到消息,都城正尉寧千山的衛隊一個時辰前在朱鸞樓前遭襲。寧千山當場身亡,頭顱被兇手割去,他的心腹護衛死瞭六人,重傷十三人。」
若言神色微變。
都城正尉雖不是將軍職,卻負責離國都城裡同的治安,是極得他信任的官員。
「行兇者有幾人?可有抓到活口?」若言語氣森然。
餘浪搖瞭搖頭,答道:「微臣是先親自審問過活下來的護衛,才立即過來向大王稟報的。據微臣掌握到的線索,兇手人數絕不超過六人,這次刺殺顯然經過極為周密的計劃,埋伏在寧千山巡邏必經之處,忽然爆起傷人。出手如電,得手即退。配合之默契,手法之老練純熟,令人心悸。」
說到此處,稍稍一頓。
聲音更為低沉瞭一些,向若言道:「微臣懷疑,他們出自蕭傢。」
蕭傢殺手團,那可是十一國盡知的大殺神。
和蕭傢遍佈天下的生意一樣,赫赫有名。
若言毫不猶豫,下令道:「傳令,禁閉各城門,任何人未得本王手令,不得出城。都城南北衛隊逐戶搜查,命各區保長協助衛隊,對照戶冊,查驗每個人的身分。異國者,非裡同在冊百姓而七日內入城者,形跡可疑者,通通抓起來,嚴加審問。」
餘浪領命,又問:「寧千山一死,都城正尉空缺。都城衛隊原本統歸他管束,即刻要調用起來……」
若言已明白他的意思,果斷道:「都城副尉許沛文,即刻升為都城正尉,負責城內搜捕。」
即刻手寫一封令諭,交給餘浪,深深看瞭他一眼,加瞭一句,「抓到的嫌犯,由你主持審理。」
「謹遵王令。」
餘浪接瞭令諭,正要離開。
「都城衛隊府急報!」侍衛快步入殿,跪下語氣急促地道:「大王,都城副尉在進宮路上,被毒箭射殺!」
◇◆◇◇
有大量精英高手前後保護,長達半裡的車隊,經過洞開的城門,緩緩進入博間的都城——蓬野。
對蕭傢少主的到來,博間王族展現出友好姿態,以國傢級的貴客規格熱情款待,派出王族禮官在城外迎接。
鳳鳴的車隊浩浩蕩蕩駛過蓬野街道,前有博間宮廷的禮儀隊吹奏開道,左右和後方則是博間特意派來的侍衛隊沿街警戒,以免貴客在進宮途中受到任何騷擾。
街道兩旁擠滿瞭看熱鬧的博間百姓,擠擠攘攘,萬頭攢動。
「來瞭!來瞭!」
「哪個是鳴王?」
「應該是那個,穿綠衣服,騎馬走在前面的,嘖嘖!果然長得英偉。」
「嘿,不知道就少胡說,那是個護衛。像鳴王這種尊貴的人,那都是坐在漂亮馬車裡面的。看見中間那輛大馬車沒有?那頂子亮澄澄的,塗瞭金粉漆吧?聽說鳴王還是蕭傢的少主人,真是有權又有錢啊。下輩子我也投胎當蕭聖師的兒子就好瞭。」
「啊!在那裡!快看!快看啊!」人群裡忽然爆出一聲激動的尖叫。
大傢跟著他顫動的手指狂伸脖子。
「在哪?在哪?鳴王在哪?」
「那……那拉馬車的四匹馬,通……通通都是巫龍踏雪!每一匹都是萬金難求的純種良駒!」
「切!」眾人一致地發出不滿聲。
「馬瘋子,你又發瘋瞭。」
「他哪一次見到馬不發瘋?上次太子出巡,他還想去摸太子坐騎的馬尾巴呢,要不是太子仁慈,喝止瞭侍衛,他早被侍衛當成刺客打死瞭。」
車隊穿過蓬野外城,到達博間王宮大門,自然還有宮廷裡派出的侍從總管殷勤迎接。
按照既定的禮節向鳳鳴表達瞭博間王族的待客之意後,侍從總管婉轉地告知鳳鳴,博間大王身體不適,將由太子博勤代替大王,主持今晚為貴客準備的晚宴。
晚宴的地點,定在王宮內的清輝殿。
侍從總管低聲道:「太子殿下考慮到鳴王一路辛苦,恐不欲參加太勞累的應酬,因此今晚準備的,隻是人數不多的雅致小宴。清輝殿是為貴客準備的暫居之處,把晚宴設在那裡,也是為瞭避免客人來回辛苦。」
鳳鳴點點頭,對博勤暗生感激。
雖然和博勤打交道的時間不長,但在博間四個王子裡,他對博勤的印象最好。
這位王後所生的王子血統高貴,性格卻溫和親厚,對權勢全無貪戀。
更難得的是,有一顆溫柔體貼的心。
隻是博勤看女人的眼光真的很令人無語,好死不死看中瞭若言唯一的寶貝妹妹妙光,那小姑娘比九尾狐還狡猾,哪裡是好惹的。
結果倒黴的博勤王子,被妙光耍瞭一道又一道。
鳳鳴對此深表同情。
清輝殿是一座精致奢麗的宮殿,中庭彤朱,殿內鋪以流雲金磚。
入夜後,沿窗看出去,一路長廊沿點絳紫宮燈,如一串晶瑩剔透的珍珠蜿蜒璀璨。
長廊盡頭直抵一傾碧波,種瞭幾叢墨竹,這季節仗著春意,正長得格外精神;一座精美寬敞的八角亭臨水而建,高暢通爽。
今晚的小宴,就安排在這座八角亭上。
在如此雅致美好的地方,飲陳釀,享美食,聽水賞燈,絕對是上佳的享受。
但鳳鳴卻未免勾起回憶,回想起當年博間四王子,博陵,曾對他感概博間百姓的貧困寒苦,王族不知進取,終日沉溺享受,追求奢衣美食,堂皇宮殿。
博間隻是一個弱國,可博間的王宮,卻是十一國中花費最大,最為華麗的。
博陵做事不擇手段,還綁架過鳳鳴,也不算什麼好人,但如果他可以當上博間大王,也許對博間百姓來說,是一件好事。
可惜老天沒給他這個機會……
鳳鳴目視手中玉杯,琥珀般的酒液在月光下輕輕漾出漣漪。
情不自禁,發出一聲不知算惋惜還是無奈的低嘆。
若有所覺地抬頭,接觸到坐在對面的主人翁詢問的眼神,鳳鳴不好意思地一笑,「抱歉,博勤太子,我剛才走神瞭。想起瞭一個故人。」
「鳴王所提的故人,是指我的四弟,博陵嗎?」
鳳鳴微微一怔,偏頭看看坐在他身邊,瀟灑從容舉杯自飲,毫無插嘴打算的容恬,回過頭來,老實地點瞭點頭。
「鳴王還是和過去一樣,坦率真誠。我還一直記得你說過的那個故事,莊周夢蝶。人生如夢,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真正地醒過來。」博勤沉默片刻,低聲道:「不瞞鳴王,我最近也常常想起四弟。我們兄弟四人,以他最為能幹,原以為他被立為太子,博間會有一個不錯的將來。沒想到,他這麼年輕就去瞭。」
嘆瞭一口氣,目中流露幾分感傷。
和兩年前相比,博勤又瘦瞭一點,身形顯得更加單薄。
鳳鳴看他喝瞭兩杯,臉頰非但沒有紅潤,反而微微泛白,擔心起來,安慰他說:「是我不好,忽然提起博陵王子,讓太子殿下難過。哦,我有錯,我自罰三杯。」
才端起酒杯,就被一隻從旁邊伸來的大手不容商量地奪瞭過去。
鳳鳴側過頭,看見容恬微微挑眉,眼神中帶著警告。
鳳鳴囁嚅著說:「這酒度數不高……」
「身體沒好,不許飲酒。」容恬伸個懶腰,上身微微後仰,熱唇恰好擦過他耳垂,低低吐出兩個字,「聽話。」
鳳鳴臉紅。
拜托,雖然人不多,這好歹是國傢級別的招待宴,你不要總幹這種讓人心驚肉跳的事好不好?
博間太子可是就坐在我們對面啊。
「有一件事,本王覺得好奇,想向博勤太子討個答案。」容恬占瞭小便宜後,坐直身子,看向博勤的目光清透冷靜。
「西雷王請講。」
「博間王族在這種時候,公然在王宮中招待本王,難道不擔心西雷容瞳和離國若言的壓力嗎?」
鳳鳴愣愣的。
好一會,才明白容恬拋出這個問題,其實非常關鍵。
容恬的王位現在被瞳兒奪瞭,從理論上說,容恬已經不是西雷王,而是西雷官方的敵人。
博勤把容恬當上賓招待,這件事如果傳到西雷,當然會引起瞳兒這個「西雷王」的不滿。
萬一瞳兒以西雷王的身分,來一個「博間收容西雷叛徒」的嚴重抗議,那……可就是國際外交事件瞭。
至於若言,更一直視容恬為眼中釘,時時刻刻都恨不得幹掉容恬。
「不愧是英明的西雷王,看來什麼都瞞不住你。事實上,離王知道西雷王在佳陽現身後,確實曾經來信。要求博間王族將西雷王的頭顱砍下來,送到離國。如果不照離王的吩咐去辦……他威脅說,會發兵攻打博間。」博勤神情自然地說道。
鳳鳴臉色微變,不安地瞟瞭容恬一眼。
對哦,這傢夥現在其實不怎麼安全。
萬一博間王族膽小怕死,受不住瞳兒和若言的壓力,在王宮宴會上設陷阱把他迷倒,當禮物送人……這博間王宮可是人傢的地盤。
鳳鳴脖子後面一涼,忽然覺得四周水光致致,墨竹森森,鬼影棟棟,好像處處都設著埋伏。
媽呀!
容恬你既然想到這個,幹嘛還答應住進王宮,還很高興地參加宴會?
哦不,好像答應的人是我?
那你至少也表示一下反對呀!
「鳴王不必擔心,你隻要看西雷王如此鎮定,就知道這裡必定是安全的。」
博勤先和容恬對飲一杯,再給鳳鳴遞去一個溫和的眼神,灑脫地說:「博間人想招待誰,還輪不到幾千裡外的容瞳來指手畫腳。西雷自從容瞳登上王位,在外交上一直不斷犯錯。所以,我們一點也不在乎招待瞭西雷王,是否會令西雷的容瞳不滿,」
「咦?」
在宴會上,博勤本來沒打算說太多。
不過鳴王就有這種奇怪的魅力。
一旦他露出那特有的,可愛到爆的好奇寶寶表情,便讓人生出必須解釋幾句的感覺,否則讓鳴王揣著一肚子好奇失望而歸,那是多麼的不好意思啊。
博勤道:「這也是人盡皆知的事瞭。去年,容瞳為瞭獲得更多的金錢,擅自破壞瞭西雷和博間早年簽下的盟約,截留去西雷做生意的博間商人的錢貨,還驅趕瞭我們派去處理此事的使者。如此自大跋扈,把父王都惹怒瞭。我們博間王族,現在根本不承認他是西雷之主。」
鳳鳴驚訝地瞪大眼睛。
他知道瞳兒治理國傢的能力不如容恬,但也不至於是個笨蛋啊。
居然無緣無故破壞和其它國傢的外交?
「我說,難道瞳兒很缺錢嗎?我以為當大王的都很有錢的。」鳳鳴在容恬耳邊嘀嘀咕咕地問:「為什麼你當大王的時候好像不缺錢啊?」
容恬低聲說:「等宴會散瞭回去,本王單獨給你授課,好好告訴你原因。」
唇邊勾起一抹深邃笑意。
瞳兒哪裡隻是缺錢,他壓根就什麼都缺。
缺兵、缺糧、缺武器……
瞳兒篡位登基時,他叔叔把持軍隊,老臣們把持國庫,一個傀儡大王,一沒兵二沒糧,拿什麼鞏固王權?拿什麼賞賜他的心腹?隻能不顧一切地撈錢,好擴充手裡的兵馬軍備。
當然,容恬也不是那麼老實,他在裡面也動瞭不少手腳。
例如,當年容恬故意輸給瞳兒那一仗時,其實已經暗中叫心腹臣子把國庫裡的黃金搬走大半,藏瞭起來……
那大批黃金,容恬本來打算日後挖出來,作為重奪王位的經費,沒想到,他親親的心肝寶貝居然是天底下最大的那尊財神,莫名其妙就成瞭蕭傢少主,錢多得幾輩子也花不完。
堂堂西雷王,就這樣成瞭被蕭傢少主「包養」的帥哥。
自從繼承蕭傢後,鳳鳴最高興的事,就是自己終於能夠幫上容恬的大忙,給容恬提供各種財富上的幫助,而且還整天樂呵呵地說現在他可以養容恬瞭。
看見他這麼高興,容恬都不忍心告訴他——寶貝,其實我有黃金,不用你養也能活……
唉。
就先讓那批黃金埋著吧,以後回到西雷,挖出來,重歸國庫也不錯。
「回去記得教我。」
「授課費當天付清。」
「色狼。」鳳鳴趁著博勤轉頭,朝容恬做個鬼臉,吐舌頭。
等博勤吩咐完侍從,把頭轉回來,兩人立即又恢復瞭端莊雍容的坐姿。
鳳鳴咳瞭一聲,問博勤,「然後呢?」
「然後?」博勤一時弄不清楚他在問什麼。
「你剛剛說,若言……」鳳鳴猛地頓瞭一下。
經過如此漫長的噩夢折磨,若言給他造成的心理壓力有增無減,甚至提起他的名字,都會重溫那種沉重、可怕的,隨時可能被強迫的恐懼。
案幾下,容恬的大掌伸過來,溫暖地覆在他的手背上。
鳳鳴鎮定下來,才繼續說道:「剛才太子說,若言要求博間王族把容恬的人頭送過去,不然就威脅要動用武力。」
「若言也隻能是嘴上兇惡罷瞭,他的大軍現在疲於奔命,又要鎮守本土,又要駐守繁佳、昭北。我才不信,我們不獻上西雷王人頭,他會真的派兵攻打博間,在這自顧不暇的時候再開辟一個新戰場。所以,我不滿足他的要求。」博勤蒼白的臉上,勾勒出一絲倔強,沉聲道:「隻要有一絲可選擇的餘地,我就絕不會選擇和離國若言站在一邊。」
以一向怕死偷安,屈服離國強大實力下的博間王族而言,博勤的表態,已經算十分勇敢瞭。
鳳鳴正琢磨,這位太子殿下怎麼忽然變得這麼有主見。
容恬已經接口,淡淡道:「離國一向把博間這個鄰居當成奴仆一樣使喚,毫無尊重。常年索要財物美女,那也就罷瞭。竟然還不講道義地背悔婚約,實在令人憤怒。」
博勤露出一絲苦笑,幽幽嘆氣。
鳳鳴被容恬這樣一提醒,才想起來。
對瞭。
阿曼江之戰後,若言重傷昏迷,離國情況不妙,妙光為瞭和博間結盟,答應瞭和博勤的親事,差點把一直仰慕妙光的博勤給樂瘋瞭。
後來若言一醒,博勤再也沒什麼利用價值,若言又不想這麼便宜地把唯一的妹妹嫁出去,就隨便找個借口反悔瞭。
妙光聽她哥哥的話,很沒良心的一腳踹瞭自己的未婚夫,跑回離國。
隻留下博勤這可憐的孩子,和他碎瞭一地的玻璃心。
不過,妙光也不是什麼壞女孩,隻是生在離國王族,跟著她哥哥學壞瞭而已,鳳鳴感念妙光畢竟救過自己,也不願意博勤對她記恨,下意識地幫妙光開脫道:「這件事責任都在若言身上。就算是妙光公主,面對王令,估計也不得不從。我看她未必是故意想讓博勤太子傷心,也許她心裡其實還是喜歡你的。」
博勤苦澀地笑道:「鳴王用不著費心安慰我瞭。其實我也明白,像妙光公主那樣聰穎的女子,我博勤又哪裡配得上她?她答應婚事,也隻是為瞭國傢而迫於無奈罷瞭。本來,我還擔心婚約解除後,她再也不會理會我。所幸並非如此。現在公主和我,還偶爾有書信往來。我已經很知足瞭。」
「那很好啊。」鳳鳴率真地說:「我還擔心你們反目成仇呢。也對,當不成夫妻,還可以當朋友嘛。」
「恰好,公主最近的一封信裡,提到瞭鳴王。」
「啊?她不會又想抓我吧?」鳳鳴大感頭疼。
他和妙光,似乎永遠是這種亦敵亦友的超微妙關系。
「恰恰相反,妙光公主懇求我盡量保護鳴王。」
鳳鳴愣瞭好一會。
他真的沒想到,妙光竟然會對博勤提出這樣的要求。
這樣做,甚至可以算作和若言暗中作對的行為瞭,如果讓若言知道,恐怕妙光要吃不瞭兜著走。
鳳鳴不禁有點感動。
這小姑娘……其實心地還是善良的。
不過,她從前不是整天叫囂著說要把他抓去送給她王兄,說什麼隻有他這種身上藏著無限神秘知識的人,才配得上她最英明的王兄嗎?
是什麼忽然讓她改變瞭想法?
鳳鳴心裡藏不住話,把這個問題向博勤問瞭出來。
「很奇怪,」博勤沉吟著說:「在密信裡,她似乎擔心鳴王如果被帶到離國,會受到某些人的傷害。」
「那一定是若言。會傷害我的,頭一個就是他。」
博勤卻道:「她雖然沒有說出是誰,但我覺得她指的並不是若言。應該是她身邊的另一個人,她的語氣,讓我覺得她甚至會對此人感到懼怕。這讓我有些擔心她在離國的處境。」
有資格在妙光身邊出沒,但不是若言。
而且,是讓妙光也感到懼怕的人?
鳳鳴和容恬彼此對視一眼,同時想到一個人——餘浪。
大概也隻有那陰森歹毒的傢夥,能令比鬼還精的妙光感到懼怕瞭。
談到妙光,博勤談興明顯濃瞭許多。
說到和妙光初遇,被她的琴聲吸引,這位博間太子臉上露出真心的笑容,連蒼白的兩頰都泛出瞭一抹紅暈。
容恬卻沒興趣聽他誇獎若言的妹妹,一邊微笑,一邊技巧地把話題從妙光身上引開,提及他們進宮時,曾經請侍從總管代為向博間王提出的建議,問博勤道:「佳陽副將的事,博間王是否有答復?」
博勤說:「這件事,還需要時間商議。」
鳳鳴露出註意的神色,一邊吭哧吭哧咬著博間著名的特產水果,甜毛杏,一邊看著兩人交談。
容恬說:「需要商議這麼久嗎?昭夢庵讓鳳鳴在他管轄范圍內出瞭意外,我們要求博間王把此人交給我們來發落,也算合情合理。」
博勤臉露難色,「並沒有說西雷王的要求不合情理。的確,此人不過是區區一個副將,發落起來原本不難。但父王最近身體不適,難以料理國事。而我兩位王兄,已經上瞭幾封奏折,要求嚴加懲治,他們認為應該把犯官當眾處斬,以儆效尤。」
博勤的兩個王兄,就是非王後所生的另兩位王子,一個叫博湖,一個叫博耀,都是不學無術,又貪錢戀權的無能之輩。
鳳鳴曾經和他們見過,對他們印象非常不好。
在佳陽的所見所聞,讓鳳鳴和容恬心裡都明白,博湖和博耀決心要殺昭夢庵,和鳳鳴的中毒沒有任何關系。
他們隻是痛恨昭夢庵不聽他們的號令,阻礙他們盤剝佳陽的老百姓罷瞭。
典型的公報私仇。
「這個,」鳳鳴看看左右,壓低聲音對博勤說:「這件事的內情……不如太子殿下派人過去佳陽調查一下吧,隻要你的人過去一查,就知道你兩位王兄為什麼對昭副將恨之入骨瞭。」
博勤掃瞭鳳鳴一眼,無奈嘆道:「鳴王以為我不知道他們用貝繡謀取私利的事嗎?我這兩位兄長在宮裡的勢力……唉,不提瞭。說起來,我還要感謝鳴王將孔葉心收在身邊,這人雖然口齒不便,但很有才華。他在去佳陽赴任前,就曾經和我兩個兄長起過幾次沖突,假如這次他也被押解回來,恐怕他們不會放過他。現在他在鳴王手下,應該不會有人敢為難他。」
鳳鳴忙道:「昭夢庵其實也是很有才華的人,難道太子忍心看他下場淒慘?」
博勤搖頭說:「我力排眾議,將鳴王接入宮中保護起來,已經和兄長產生很大的分歧。如果在這麼一件小事上還和他們作對,恐怕……」
看樣子,他是不願為瞭一個小人物再加深博間王族之間的矛盾瞭。
鳳鳴心下著急,在案幾下面猛拽容恬的袖子。
容恬回他一個你放心的淡定眼神,轉頭對著博勤,好整以暇道:「總不能讓太子白幫忙。不如這樣吧,我們做個小小的約定,如果太子殿下能把昭夢庵交給本王,那麼將來,在太子有需要時,本王也會幫太子的忙。」
「有需要的時候?」
「太子不是擔心妙光公主在離國的處境嗎?」
博勤眼光驀地一跳,「西雷王是說……」
「如果妙光將來有需要,」容恬微笑著說:「能幫忙的,本王會幫忙。」
鳳鳴暗中叫妙。
容恬啊,你真是太奸詐瞭,居然能想到這一招。
果然一下就撓中太子殿下的癢癢呀。
「成交嗎?太子殿下。」容恬篤定地問。
博勤急促地喘瞭兩下,沉默片刻後,堅定迎上容恬的目光。
「成交。」博勤沉聲道:「我今晚就發下手諭,將昭夢庵正式轉交給蕭傢少主,由蕭傢少主發落。此事後果,由本太子一力承擔。」
「一言為定。」容恬伸出手。
啪!
兩人擊掌為約。
昭夢庵一事圓滿解決,今晚的小宴,也就此結束。
鳳鳴和博勤告別,跟著容恬回到清輝殿的寢房。
兩人私下相處,頓時多瞭很多親密的小動作,鳳鳴想起宴會上的話,仰臉問容恬,「到底瞳兒為什麼缺錢呢?」
「想知道?先交授課費。」
鳳鳴耳根微紅。
撓撓頭,往大床上一躺,手腳打開,呈大字型,看著天花板說:「忍心的話,你就在我還沒有養好的,瘦巴巴的身上收費吧。」
「你這小東西,」容恬俯首,輕咬瞭他的鼻尖一口,口氣充滿無奈,「真快把我折磨死瞭。」
幸好,不忍心做激烈運動,享受一下口舌接觸的快樂還是可以的。
容恬唇齒吮吸慢慢加緊,吻得鳳鳴緊貼在自己懷裡,身子陣陣直顫,才按捺著想進一步深入的沖動,放開瞭他。
讓鳳鳴挨在自己右肩上,等他喘氣稍緩,容恬才用起繭的手掌摩挲著他的嫩脖子問:「還有做那個噩夢嗎?」
「沒有,」提起這個,鳳鳴很高興,「這幾天睡得好舒服,什麼夢都沒有,一覺睡到大天亮。雖然不知道是怎麼辦到的,不過,看來我身上的毒是真的解瞭。嘻嘻嘻。」
如果真的要追問原因,唯一可以解釋的,可能還是那個乳環吧。
原來這麼簡單。
把乳環弄開一條裂縫就等於解毒瞭啊。
呃,那心毒真不是個玩意,居然連解毒的方法都這麼……淫蕩!
不過,不用再和那可怕的男人在夢裡相處,真是令人感動的幸福。
鳳鳴別過臉,發現容恬英俊的臉龐近在咫尺,這些天,西雷王消瘦不少,臉部越發棱角分明,雖然還是那麼有魅力,卻也讓人看著心疼。
「再等幾天,」鳳鳴摸著自己男人的臉,認真地說:「我一定努力恢復到最佳狀態,然後給你學費。每天都給。」
「鳳鳴。」
容恬猛然把他牢牢抱在懷裡。
收緊雙臂。
想把這身體嵌到自己胸膛裡。
這獨特的溫度,獨特的熱量,如果可以永遠嵌在自己身體裡,大概才可以放心。
多少次,擔心他一旦睡去,就再也無法醒來。
多少個日夜,看著他瞭無生氣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心如刀割,卻無能為力。
不知道怎麼保護他。
不知道怎麼才能更珍惜他。
不知道,那雙閉上的眼睛,什麼時候才會再次睜開,明亮地看著他,對他笑著喊「容恬」。
磨難,使容恬即使對最尋常,最簡單的事,都心存說不出的感激。
感激鳳鳴每次入睡,都能醒來。
感激鳳鳴不再做噩夢。
感激老天讓他可以聽見鳳鳴的聲音,可以看見鳳鳴的笑,看他裝傻、撒嬌、抗議、叫喚、皺著鼻子喝苦苦的藥汁、還試圖趁著容恬不註意把藥汁倒到窗外……
現在,即使鳳鳴幹再傻,再幼稚,再白癡的事,再調皮搗蛋,再制造惡作劇,容恬都心存感激。
「這樣已經很好。不要緊,」容恬抱著懷裡的人,緊緊的,低聲喃喃,「就算不能抱你,也不要緊。」
就這樣,已經很好瞭。
不要再受傷。
不要再受到任何傷害。
隻要你平平安安。
「什麼?什麼不要緊?!」鳳鳴趕緊把埋在容恬胸膛上的腦袋抬出來,驚慌失措地說:「我瘦歸瘦,不至於身材走形到讓你沒胃口吧?喂!我都已經過瞭最可愛的青少年時期,現在手也長瞭,腳也長瞭,個頭長高瞭,皮膚不粉嫩瞭,身上還多瞭難看的傷疤。你這時候才說不能抱,很沒有道德哦!我好歹供你吃,供你喝,算你半個衣食父母,你今天還是坐我的馬車進城的嗚嗚嗚……」
沒完沒瞭的小嘴忽然被狠狠堵住瞭。
西雷王和蕭傢少主,熱情忘我地深吻。
舌頭探入口腔深處,溫柔地戲弄著,貪婪地卷吸,渴求,要把每一點呼吸都狂野卷走。
讓人喘不過氣的熱吻終於結束。
眼神恍惚的鳳鳴過瞭好一會兒,才發現房裡多瞭一個人,容虎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瞭。
天啊!
接吻接得太起勁,居然連容虎在外面高聲稟告後走進來瞭都不知道!
鳳鳴窘得差點把頭鉆進被窩裡去。
容恬倒是每次都很鎮定,西雷王臉皮一向比城墻還厚,而且從小的教育,讓他覺得王族享受歡愛被身邊伺候的人看見,並沒有什麼大不瞭。
不少王族還讓貼身侍從協助,做各種奇怪的交歡姿勢呢。
「有消息瞭?」
「是,剛剛收到的。」
容恬接過容虎遞來的密信,打開來看。
鳳鳴察覺他臉色變沉,在床上捱過來,探頭問:「出瞭什麼事?」
「若言忽然下殺手,肅清繁佳和昭北的隱患。」容恬皺眉道:「我們好不容易才和莫傢的人秘密搭上頭,正打算利用這個大世族在繁佳的影響,策動繁佳人反抗離國。沒想到,若言看得這麼遠,竟搶先走瞭這一步棋。」
鳳鳴一怔。
腦裡模模糊糊,像抓到什麼令人不安的東西。
容虎說:「會不會是莫傢的人做事不小心,走漏瞭消息?」
容恬思忖瞭一下,搖頭說:「根據綿涯的報告,莫玉符這個人,果斷精明,極有才能。他很清楚走漏消息的後果,怎麼可能不萬分小心?離國如果是針對莫玉符,可以殺光莫傢人,何必屠盡所有繁佳貴族?這反而說明,若言並不清楚是哪一個繁佳貴族在暗中策劃謀反。」
他借助緩慢地分析,慢慢消化剛剛到手的壞消息。
目光再次移到信上,看著最後一行,臉上露出幾分不解,自言自語道:「為什麼在屠殺繁佳貴族的同時,要血洗昭北漁村?這些漁村到底有什麼特別,要花大力氣去剿滅?」
容虎以為他在問自己,中規中矩地回答道:「屬下問瞭一下送信來的人,他說沒什麼特別,全都是梅江兩岸的窮村子。梅江附近的村落,通通被殺得雞犬不留,連房子也燒瞭。離國對於這一系列屠殺,說法是這些村子裡有外國奸細潛伏。幸虧大王藏在梅江的人馬早已撤走,不然,還真的被他歪打正著。」
說到這裡,忽然感覺有異。
容恬順著容虎的視線,轉頭看向身後的鳳鳴,發現剛才還有說有笑的他,不知何時已經神情大變,如見瞭鬼似的,眼睛失去焦距地直瞪前方。
渾身冰涼。
「鳴王?」
「鳳鳴!你怎麼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