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下裡勾當一談妥,房內的氣氛頓時輕松起來。羅疏香整理好衣裳,歪在榻上與那和尚調笑道:“原來但凡婦人來這寺中求子,都是靠你們這些精壯和尚下種不成?”
“呵呵,小娘子見笑瞭。我寺中倒有些靈丹妙藥,也是住持千方百計求來的。”那和尚一邊說著,一邊拎起單衣穿上,從懷裡摸出一包藥遞給羅疏香看,“你看,這是調經種子丸,行房之後每日清晨服用三錢,滾湯送下,連服數日,自然胎孕堅固,生育快易。每次事成之後,我都會把這藥送給婦人,助其得孕。”
羅疏香便笑嘻嘻道:“既如此,這包藥就送給我吧,回頭我交給主母,也算有個交代。”
“你要便拿去,我留它有什麼用?”那和尚笑道,又湊到羅疏香耳旁低語,“小娘子,我是個多情知趣的妙人,日後等你飛黃騰達,別忘瞭常來走走。”
“長老你隻管放心吧。”羅疏香假意應承著,將那藥包收進懷中。
那和尚借著夜色端詳羅疏香,見她正當妙齡,一張猶顯稚嫩的臉上卻是一派恬然,不由冒出一句:“小娘子,我看你這個人,不簡單。”
羅疏香聞言,嘿然一笑:“高門大戶裡,有誰是簡單的?”
“也是,”那和尚摸摸自己的腦袋,笑道,“到這寺中的人必是有求而來,這幾年我什麼沒見過?比這還離奇的事多著呢……”
兩人又低聲聊瞭一會兒,眼看天將拂曉,那和尚不便久留,與羅疏香親熱瞭一番便鉆回地洞,循著地道而去。
羅疏香見和尚一走,立刻躺回床上長籲一口氣,闔上眼小睡到五更天。她這一覺淺得很,再睜眼時,天邊也不過剛剛露出一抹魚肚白。寶蓮寺裡仍是晨鐘未響、一片沉寂,羅疏香臉貼著枕頭靜靜一笑,片刻之後,就聽見緊閉的寺門外忽然人聲嘈雜。
寶蓮寺的住持在睡夢中被值夜的小沙彌喚醒,再料不到本城的縣令會挑這時候造訪,慌得他衣服也來不及穿,十萬火急地從禪房裡叫醒瞭十幾個小和尚,戰戰兢兢地跑出去迎接。
片刻後就見寺門洞開,十幾名本縣衙役舉著火把魚貫而入,卑躬屈膝如眾星捧月一般,靜候著一個人從曉寒深處走來。
來人頭戴著雙翅烏紗帽,身穿青色官袍,補子上繡著紫色的鸂鶒,一身冷色溶在闌珊的夜色裡,令人望之生寒。偏偏這人卻又生得極俊俏,讓旁人即使懷著敬畏,也忍不住多看兩眼,看完瞭又忍不住膽戰心驚,當真是玉面生春春料峭,絳唇含笑笑藏刀。
此人正是三年前以進士二甲第四入翰林院,人稱“一榜進士三百四,蟾宮玉桂第一枝”的臨汾縣令韓慕之。俗話“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當年韓慕之以弱冠之齡蟾宮折桂,瓊林宴上那股勢不可當的風頭,竟是把一甲進士都給壓瞭去。
隻見這韓慕之徑直入寺,一路不動神色地走到方丈室中坐下,趁住持領著眾僧叩見時,方才開口道:“本官因案查人,煩請方丈將寺中人叫齊,再取寺僧的名簿來。”
那住持聽瞭韓慕之的話,臉色不由得一變,趕緊叫人撞起鐘鼓,令眾僧於大殿中集合。一寺的和尚都從睡夢中驚醒,聽說是知縣大人來到瞭寶蓮寺,連忙手忙腳亂地奔走相告,不一會兒便在大殿中聚齊。
韓慕之等眾人都到齊瞭,令自己的副手,縣丞陳梅卿取過名簿一一點查,確定無人遺漏之後,這才起身走進殿中,命在場的僧人統統將衣帽脫去。和尚們搞不清他葫蘆裡賣得是什麼藥,卻不敢不依,紛紛將衣服帽子脫瞭下來。
隻見滿殿赤條條的和尚當中,赫然有兩人背上畫著紅紅的胭脂印子。韓慕之當即喝令左右將這兩個和尚鎖住,推到他面前跪下,厲聲喝問道:“你二人背上的胭脂印是怎麼回事,還不給本官從實招來?”
那兩名和尚也不曉得緣故,面面相覷,無言可對,最後挨不過韓慕之的嚴詞厲色,隻得吞吞吐吐地回答:“大人明查,這胭脂印隻是小僧們沒事起哄畫著玩的,並沒什麼緣故。”
“好個並沒什麼緣故,”韓慕之眉峰一挑,冷笑道,“且等我把沒事與你們起哄畫著玩的人叫來,才好與你們對證。”
說罷他星眸中寒光一轉,與縣丞陳梅卿丟瞭個眼色。縣丞陳梅卿立刻轉身前往子孫堂,須臾之後,又笑吟吟地領著兩名婦人回來。
這兩名婦人正是羅疏香與金描翠。隻見她二人雲鬢散亂,一路低著頭跟在陳梅卿身後,走到大殿當中跪下後,才嬌滴滴地向韓慕之磕瞭頭。
韓慕之的唇角若有似無地翹瞭一翹,面色嚴肅地開口問道:“你二人夜宿凈室,都見到瞭些什麼?快給本官如實道來。”
羅疏香與金描翠又在地上磕瞭個頭,這才起身將夜裡的見聞一一道來:“回大人的話,奴傢夜宿凈室,半夜便有和尚從床前地洞裡鉆出來奸宿,因此悄悄在他背上抹瞭胭脂,以便事後尋跡拿人。”
二人的供詞幾乎完全一致,交代完後又將和尚贈的調經種子丸交到陳梅卿手裡,作為物證呈給瞭韓慕之:“這是事後和尚送的調經種子丸,請大人過目。”
這時被衙役拿住的兩名和尚當中,突然有一人望著羅疏香大喊起來:“你撒謊!我何曾與你有染?大人明鑒!若不信可以查驗她身上,她連裡衣都縫得死死的,明明還是處子!”
那羅疏香聽瞭和尚的辯詞,非但不懼,反倒微微笑瞭起來:“你這和尚真是可笑,我若是處子,來你這寺中求子做什麼?你幹下壞事,還要這樣推諉,實在罪大惡極。”
“你明明……”那和尚還想爭辯,忽然醒悟到是自己受瞭騙,煞白著臉再也說不出話來。
這時韓慕之在座上徑自笑瞭,冷眼看著殿中那和尚,譏嘲道:“這兩位女子,是我從鳴珂坊叫來的粉頭。所以你的那些懷疑,我想就不用查驗瞭吧?”
此語一出,眾僧嘩然,這才明白今次是中瞭縣令的計。大傢見醜事敗露,紛紛跪在地上叩頭求饒。這時韓慕之才冷著臉對眾僧喝道:“你們一班歹人,竟敢假托神道、欺哄百姓,奸-淫良傢婦人!如今還有何話說?”
那寶蓮寺的住持一直站在一旁沉默不語,這時忽然走到殿中跪下,領著眾僧向韓慕之稟道:“大人明鑒。本寺僧眾一向恪守清規,隻是出瞭這兩個敗類,壞瞭我寶蓮寺的名聲。幸虧有大人明察秋毫,查出這兩個該死的敗類,隻是寺中其他人確屬無辜,而這兩位姑娘既然是妓院裡的粉頭,好歹無傷名節,所以還望大人開恩,為本寺遮瞭這個醜吧。”
韓慕之心知住持在狡辯,由著他把話說完,這才冷笑道:“聽說昨晚留在寺中求子的人不少,我猜子孫堂的凈室裡肯定都有暗道吧?你說你這寺中隻出瞭這兩個敗類,偏偏這兩個敗類昨晚沒去別的房裡,竟然一起撞進我的羅網?天下能有這種巧事?”
“大人,”那住持立刻申辯道,“子孫堂裡隻有這兩間凈室有暗道,別的凈室裡絕對沒有。”
韓慕之唇角一挑,對那住持道:“這也不難,待我把凈室裡的婦人都叫來查問,若無所見,這事便與你等無幹!”
說罷他立刻差衙役前往子孫堂,將留宿在寺中的婦人盡數傳至殿中盤問。婦人們異口同聲地否認夜裡有和尚奸宿,韓慕之心知她們是怕羞不肯實說,便喝令左右搜檢婦人的隨身衣物,果然都搜出瞭裝著調經種子丸的藥包。
韓慕之便指著這些藥包問道:“既無和尚奸宿,這調經種子丸是從何而來?”
婦人們個個面紅耳赤,羞得不敢抬頭,韓慕之也不繼續追究,隻發令下去,讓各傢人自己將婦人領回。那些陪同著內眷來寺中求子的丈夫傢人們,此時早聚在大殿外聽明白瞭究竟,個個氣得渾身麻木,卻隻能含羞忍恥地將婦人們領回傢。
這時寶蓮寺的住持仍不肯死心,尤自負隅頑抗地狡辯道:“這藥丸是婦人入寺時送的,不足為證,望大人明鑒……”
座上的韓慕之還沒開口,一旁的金描翠就已掖瞭掖衣襟,掩著嘴笑道:“你這禿驢好不知羞恥,藥丸明明是奸後送的,這裡頭的混事兒,就不用我多說瞭吧?”
那住持陰測測盯瞭金描翠一眼,低下頭不再說話。
“事已至此,還想抵賴?”韓慕之冷笑瞭一聲,當即令陳梅卿喚來埋伏在寺外的一百多名三班衙役,將寺中的成年僧人盡數押回縣衙,隻留下照管香火的香公和幾個年幼沙彌。
至此一戰告捷,韓慕之跟在眾人身後走出寶蓮寺時,天色已是大亮。他在起身上轎前,不經意瞥見幫自己破案的兩名妓-女仍站在清晨的曙光裡,便低聲吩咐身旁的陳梅卿:“梅卿,差人將她們送回鳴珂坊。”
不料陳梅卿卻搖瞭搖頭,望著韓慕之無奈地笑瞭:“你當我沒有關照她們?是她們不肯回去。”
“不肯回去?”韓慕之挑??眉,又瞥瞭那二人一眼,“此話怎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