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眾人看著已然得意忘形的齊夢麟,真不知道該拿什麼話來回應他,好在有同樣沒臉沒皮的陳梅卿幫著打瞭圓場:“有道是不知者無罪嘛,齊小衙內您就大人有大量,別為難咱們一個小縣衙瞭!”
齊夢麟皮笑肉不笑地扯瞭扯嘴角,這時眼見他三人都往偏廳走,不由好奇地跟瞭上去,躲在偏廳外探頭探腦。
就見偏廳內開瞭兩桌酒席,上桌隻擺瞭四副酒具,是知縣、縣丞、主簿、典史四人的坐席。下桌則有十來個位子,才是供羅疏等一班衙役坐的。
韓慕之在與陳梅卿落座後,抬頭瞄見鬼鬼祟祟的齊夢麟,不覺有些好笑,索性大方邀請道:“今天衙中略治薄酒,不知齊小衙內可肯賞臉,與本官喝上幾杯?”
那齊夢麟已經多少天沒沾酒,正饞得慌,一聽韓慕之要請自己喝酒,頓時便把之前的一肚子不滿拋在腦後,巴不得一聲地走進偏廳,喜滋滋落座:“恭敬不如從命,我也少不得沾光喝個幾杯,卻不知今天喝的是誰的酒啊?”
“喝的是咱們羅賢弟的接風酒,”陳梅卿手指著羅疏笑道,“多虧她辛苦跑瞭一趟山陰縣,咱們才能順利破瞭一樁命案。”
那齊夢麟起初聽說自己有酒喝,竟是沾瞭那個娘娘腔的光,頓時老大不情願,待到聽說破瞭一樁命案,不由又心癢難耐地想聽故事,便忍不住問道:“什麼命案?快說來聽聽!”
韓慕之見齊夢麟滿臉好奇,便讓羅疏趁著吃酒的人還沒到齊,將命案始末說瞭一遍,權作解悶。
齊夢麟生平不學無術,最愛聽各種新鮮刺激的奇聞異事,當下全神貫註地聽完瞭林氏命案,不禁無限唏噓道:“可惜瞭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那李逢春真是該死,韓大人你趕緊狗頭鍘伺候,也一刀剁瞭他!”
“我這裡可沒有什麼狗頭鍘,”韓慕之駁回齊夢麟荒唐的提議,在知悉李逢春殺人動機之後,不免也議論道,“想不到那個李逢春竟是慷他人之慨,替林雄打抱不平,倒有幾分浪子義氣。隻是因此殺人也未免太過,到底死罪難逃。”
“這算什麼義氣?”這時齊夢麟卻在一旁翻瞭個白眼,用筷子敲著酒杯反駁道,“他要當真義氣,當初就別勾搭別人老婆!既然勾搭瞭,就是心中愛她;既然心中愛她,那管她是好是歹呢,隻管自己愛著就是咯!如果不愛瞭,徑自丟開手,愛哪兒哪兒去,哪有替人丈夫管教老婆的道理?何況還一刀把人殺瞭,隻怕那林氏在他眼裡,命比狗還賤。”
他這一通荒腔走板的論調,頗不中聽,廳裡一時沒人答話。好在這時一班衙役與主簿、典史俱已到齊,當下便由韓慕之開宴,眾人觥籌交錯喝起酒來,將那一樁命案略過不提。
待到酒足飯飽後散瞭席,眾人各自離開膳館,齊夢麟也醉醺醺地回到寅賓館的廂房裡,一進門就看見自己的跟班連書正在燈下清點行李。
“嗯,你可要查仔細瞭,要是少瞭什麼東西,咱們就去找那個姓韓的算賬!老子我隨行帶瞭多少好東西,行李被他扣瞭這麼多天,說不定就有一兩件寶貝惹他眼紅,隨手占瞭便宜……”齊夢麟揉揉發紅的鼻子,徑自歪靠在臥榻上,朝著連書伸出一隻手,搓搓手指道,“我的天下第一奇書呢?!”
“哦,東西都在呢,一件沒少。我已經查點過,公子您放心,”連書立刻從行李裡翻出一卷書,恭恭敬敬地遞進齊夢麟手裡,“公子,您要的《金-瓶-梅》最新卷。”
“嗯,我來看看上次讀到哪兒瞭……”齊夢麟心滿意足地接過書童遞給自己的小黃書,醉眼朦朧地在燈下翻閱起來。他一張臉皮雖則厚比城墻拐彎,實際卻是又薄又嫩,此刻酒意侵上臉來,兩腮酡紅艷比桃花,整個人懶懶橫臥在燈下,竟有幾分不像在觀淫-書,倒像是淫-書在觀他。
“嘖,什麼破故事,西門慶一死後面就不好玩瞭,越來越沒趣,虎頭蛇尾!”齊夢麟撅著嘴將一卷書草草翻完,大為不滿地把書一丟,抱怨道,“這一卷一點帶勁的內容都沒有,純粹騙人銀子……”
連書從地上拾起書,拍瞭拍灰收進包袱裡,接話道:“既然沒趣,下一卷出的時候公子您就別買瞭吧,如今新出的一卷比一卷貴,公子您為瞭攢齊這一套,花瞭多少銀子?我怕老爺知道瞭,又要怪罪。”
“唉,你以為我不想懸崖勒馬?我這個人偏生就有這點毛病,什麼故事看瞭個開頭,死活也得看到結尾,否則連飯都吃不下!”自己這點有始有終的美德,齊夢麟本人也很頭疼,“以後再也不追手抄本瞭,受罪!”
連書這時已經打好瞭包袱,便坐在一旁乖乖巧巧地問齊夢麟:“公子,東西都已經收拾好瞭,咱們明天一早就走吧?”
“走?誰說我要走?”齊夢麟把眼一瞪,一口否決書童的提議,“我才被放出來,你就要我立刻卷包袱滾蛋?我是那種忍氣吞聲的窩囊廢嗎?”
連書當然知道自己的主子是個混世魔王,卻仍然訝異道:“剛剛我見公子您在酒桌上,明明和那韓大人言談甚歡來著,原來您還在生氣呀?”
“廢話,我能不生氣麼!酒桌上那都是在演戲!”齊夢麟這時已經坐直瞭身子,在搖曳的燭光中惡狠狠地揚言道,“不讓他們嘗點苦頭,他們還真以為老子是好欺負的!想趕老子走,我還偏偏就在這裡住下瞭!遲早叫他們知道,什麼叫做請神容易送神難!”
連書一聽自傢主子打算和縣令卯上瞭,一張臉頓時比苦瓜還要糾結,嘴裡忍不住嘟噥道:“咱們又不是他們請來的……”
齊夢麟耳聽得書童唧唧歪歪,立刻伸手往他腦門上一拍,虎著臉威脅道:“你敢臨陣脫逃,回頭我就求祖母把連琴許配給連棋!”
“公子,您可千萬不要啊!”連書一聽說公子要把自己的初戀許給死對頭,立刻被迫就范。
齊夢麟拿住瞭連書的七寸,不禁得意道:“瞧你這沒出息的樣,連琴那丫頭,冷得時候像塊冰,沖得時候像塊薑,有什麼好的?”
連書聽公子將自己的心上人掛在嘴邊,臉紅得好似熟蝦,趕緊岔開話題道:“那個韓大人是朝廷命官,公子您打算讓他吃什麼苦頭呀?他要是一狀告到老爺那裡,公子您又要挨罵瞭……”
“去你的,少觸我黴頭,”齊夢麟翻瞭一記白眼,兀自冥思苦想壞主意,一肚子壞水翻騰瞭半天,忽而奸笑道,“有瞭,我先拿那個娘娘腔開刀!”……
轉眼到瞭翌日上午,齊夢麟特意起瞭個大早,從自己的包袱裡翻出一隻藥瓶,又將《金-瓶-梅》中最火辣的一卷塞進袖中,帶著連書跑出瞭寅賓館。
齊夢麟花十個大錢買通瞭一個門子,將情報打聽齊備,便和連書一路鬼鬼祟祟地摸到三班院。此時壯班院的廂房裡,值夜的更夫正倒在床上呼呼大睡,齊夢麟貓著腰鉆進屋中,躡手躡腳地從他床頭摘下打更的銅鑼,又悄悄退出門去,一路都在齜著牙無聲地竊笑。
一出廂房,他便伸手將銅鑼並棒槌一起遞給連書,壓著嗓子吩咐道:“拿著,跟我走,別發出聲響。”
“哦。”連書點點頭接過銅鑼和棒槌,用一隻手拎著兩股絳繩,剛一邁步就聽見棒槌晃蕩到銅鑼上,發出“哐鏘”一聲響。
“你這飯桶,還能更蠢一點嗎?”齊夢麟頓時氣個半死,伸手扯瞭一下連書的耳朵,搶過銅鑼塞進連書懷裡令他抱著,又把棒槌塞進瞭他的褲腰帶,“跟我走,等那娘娘腔著瞭我的道,到時你就給我拼命地敲!”
“哦,”連書輕輕答應瞭一聲,跟著齊夢麟往另一間廂房去,“公子您到底要做什麼呀?”
此刻齊夢麟正在興頭上,滿腦子都是惡作劇,根本沒功夫回答自己的書童。片刻後他便找到瞭一間沒人的廂房,命令連書守在遠處把風,自己則悄悄鉆進房中,從袖子裡掏出藥瓶疾步走到桌旁,揭開茶焐子裡的暖壺,將藥瓶裡的粉末盡數灑進壺中,一邊灑一邊咬著牙奸笑道:“讓你跟老子假正經、裝斯文,待會兒就讓你斯文掃地!”
說罷他藥粉也灑完瞭,便將茶焐子擺回原樣,又從袖中掏出一卷《金-瓶-梅》,還特意翻到醉鬧葡萄架的章節,找瞭鎮紙穩穩壓好,這才得意洋洋地退出瞭廂房。
連書到現在也沒弄明白自傢公子要幹啥,隻能亦步亦趨地跟著,出瞭三班院之後,又陪他躲在僻靜處等瞭好半天。直到過瞭午飯時間,正在饑腸轆轆時,就看見在刑房當差的羅疏步履輕盈地走來,進瞭三班院一路走到剛剛公子做過手腳的廂房門口才停下,旋即推門進瞭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