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邊洗衣服的寡婦猛聽見身後有人高喊“不好”,登時嚇瞭一跳,抬起頭就發現河中有艘小船已經靠近瞭自己。她慌忙抱起木盆往後退,這時就見船艙中嗖嗖竄出兩個男人,竟從甲板上一步跨到岸邊,伸手去拽那個婦人。
羅疏立刻快步沖進那三人之間,用身子擋住那兩個男人,使力將寡婦往岸上推,邊推邊喊道:“快去報官!”
她光顧著救人,不料穿著套靴的腳這時冷不防踩著瞭濕滑的青苔,她頓時腳下一崴跌在臺階上,整個人差點栽進河裡。下一刻就聽那船上有人喊道:“這人也是個女的,就抓她!快點抓人上船,再遲官差就來瞭!”
羅疏心中一驚,目光下意識地望向自己刺痛的腳踝,這才發現腳上的套靴已經在摔倒時脫落,露出瞭靴中青色的弓鞋。
原本要抓那寡婦的兩個男人被突然出現的羅疏攪瞭局,眼見獵物已經跌跌撞撞哭喊著跑上瞭岸,當下也隻得退而求其次,抓瞭羅疏狠命地往船上拖。
此刻羅疏已經確定這幫人是專搶婦人的惡棍,一邊掙紮一邊呼救,無奈雙拳難敵四手,最終還是被那兩個男人拖進瞭船艙。
“快走!”當羅疏跌進黑暗的船艙裡時,便聽見耳旁有人催促艄公,“往湖上去,這女人難搞,去湖上再弄她!”
羅疏這時被迫仰臥在船艙底部,被人踩著心口動彈不得,再要呼救時,脖子上便也落瞭一隻腳,於是她的雙手隻能用力掰著那隻越踩越狠的硬底鞋,藉此勉強地呼吸。一時之間,她的腦中閃過無數求生的念頭,卻在面對眼前這幫作惡多端的謀財惡棍時,找不到一個行之有效的辦法。
他們不會要她的命,因為他們將會把她帶到某個地方,塞給一個光棍做妻子;他們也不會接受她的收買,因為這一行裡自有行規,放瞭她就等於砸瞭一輩子的飯碗。
船頭嘩嘩的破水聲一直在她耳邊響個不停,可知船在水上行得飛快。
再想不出辦法逃生,就真的來不及瞭……
思緒紛亂中也不知過瞭多久,艄公開始減緩瞭船速。黑暗中的惡棍們像是松瞭口氣似的,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起笑來。羅疏依舊被人踩得動彈不得,這時突然感覺到有人開始動手脫她的鞋子,甚至捏瞭捏她的腳調笑道:“這麼好的一雙腳,至少應該再問那邵光棍多要兩錢銀子……”
“你們說這女人為什麼要做這樣的打扮?穿得跟官差似的?”
“管她什麼來頭,反正是個女人,咱們收瞭邵光棍的銀子,今天就得弄個女人去跟他拜堂。”
羅疏頓時警覺起來,再一次拼命掙紮,哪怕窒息也要從這幾個惡棍的手裡掙脫。過去在鳴珂坊的時候,她很早就聽說過這幫流氓的手段——這些人開始脫她的鞋,就是為瞭使她無法逃跑,為瞭逼迫被害的婦人就范,他們通常都會把婦人的衣服剝光,用被子裹著將人送去拜堂。
與其如此,還不如死瞭!
這一念在羅疏腦海中一閃而過,瞬間使她不知從哪裡生出一股力氣,竟奇跡般地掙脫瞭正在剝她衣服的幾個男人。就是這片刻的間隙讓她抓住瞭機會,腳步踉蹌卻又飛快地跑上船頭,毫不猶豫地往水中一跳。
她不會遊泳,紮進水中就像一枚秤砣似的往下沉,然而既然是求死,這樣的結果她求之不得…………
此刻湖邊另一頭的畫舫上,眼力極好的齊夢麟像隻貓頭鷹一樣歪著腦袋,納悶地看著身上僅著中衣的羅疏跳進水裡,卻是疑惑地喃喃自語道:“這女人在搞什麼?推演案情嗎?”
齊小衙內怎麼會出現在湖上,這也得從一個時辰前離開清虛觀說起。
當其時齊夢麟春興萌動,忽然意識到自己自從來到臨汾後,竟然還沒有逛過青樓喝過花酒,頓時大為遺憾,於是飛快地找人打聽到煙花之地的所在,便直奔臨汾最有名的青樓——鳴珂坊而去。
他一進鳴珂坊,便以揮金如土的姿態贏得瞭老鴇的青睞,更兼皮相俊秀,引得鳴珂坊的花魁“牡丹”青眼相看,於是出瞭揚州來到臨汾的齊小衙內,照舊在溫柔鄉裡平步青雲,直接登上瞭牡丹的畫舫,一路逍遙地遊到湖上。
他在牡丹魅惑邀寵的眼神中春風得意,懶懶斜靠在畫舫憑欄上,手中拈著小酒杯,耳邊蕩漾著絲彈肉唱的小艷曲,深深感到這他媽的才叫人生!
什麼破案,還不帶他玩兒,就讓那幫窮酸自己操心去吧!
這時牡丹見自己的恩客有些走神,便從酒桌中央的大攢盒裡取出一張薄如白絹的面餅,用筷子將攢盒中細切成絲的各類肉菜各拈少許,纖纖十指細細地一卷,塞進齊夢麟口中,故意撒著嬌道:“想來咱們鳴珂坊裡的姑娘,齊公子您是看不上的,您從揚州來,什麼樣的花沒見過?又哪會稀罕我這朵牡丹?”
“哎,誰說的?”齊夢麟笑嘻嘻地摟過牡丹,放肆地親瞭一口她的臉頰,一本正經地恭維道,“牡丹姑娘這樣的美貌,就是擱到揚州也是數一數二的!老實說,我還挺煩揚州的那些粉頭,但凡稍微出點名的,必定要住在深巷裡,你自個兒去找準得迷路,還得花錢讓人領著去,純粹是為瞭沽名釣譽。等到進瞭她的門吧,可好,還得坐上一兩個時辰等她上妝,好似她還沒起床似的,真是千般矯飾、萬般做作。最後姑娘終於打扮好出來瞭,結果睜大眼一看,哎唷,原來那長相,還比不上咱們牡丹姑娘的一個腳趾頭呢,嘿嘿嘿……”
牡丹聽瞭齊夢麟這一番不著調的打趣,忍不住噗嗤一笑,心裡著實喜歡這個淘氣的郎君,便難得地令小婢取來自己的琵琶,對他笑道:“承蒙齊公子這般厚愛,可兒便也獻醜彈上一曲琵琶,公子您聽瞭不要見笑才好。”
齊夢麟聽瞭她的話,卻是好奇地問道:“咦,原來你不叫牡丹?”
“牡丹隻是個諢號,哪有真取這個做名字的?人傢小名叫可兒,姓元。”牡丹笑得半張臉藏在琵琶後面,又嬌聲道,“咱們鳴珂坊裡原有六樣寶,人稱牡丹、金蓮、白玉杯;錦囊、扇墜、小棉襖。可兒我不才,占瞭這第一的虛位。”
齊夢麟一聽這“六寶”之名,頓時色迷迷地瞇起眼來,哪兒還有心聽琵琶,忙追著牡丹問道:“你因為是花魁,所以得瞭‘牡丹’這個諢名,那麼其他五樣寶又是什麼由來?你快給我說說。”
牡丹便笑道:“那‘金蓮’姓潘名巧,得瞭這個諢號自然是因為腳小,何況她還姓潘。‘白玉杯’名叫林媚蘭,人長得膚白體豐,又能千杯不醉。扇墜你見過,就是剛剛在鳴珂坊時給你遞茶的劉君憐,因為個子小巧才得名。小棉襖叫做田冬冬,其他倒沒什麼,就是人貼心,像個愛說話的菩薩,極討客人喜歡。”
這一番話聽得齊夢麟心神往之,一邊聽她說,一邊掰著手指數,心想這下可得好好花上幾天,一個個見瞭才好,正在盤算間,卻忽然發現牡丹不再往下說,不由問道:“你是不是漏瞭一個?不是還有一個錦囊麼?怎麼不說瞭?”
“哦,那一個啊,說瞭也是白說。”牡丹撇撇嘴笑道,見齊夢麟疑惑,便向他解釋,“錦囊名叫羅疏香,如今已經從瞭良,不在鳴珂坊裡瞭。”
“哦,”齊夢麟頓時覺得有些遺憾,忍不住追問道,“那她為什麼叫錦囊呢?”
“因為人聰明唄。關起門來和客人們說話,沒多久客人都對她死心塌地的,據說是因為善解人意,無論何人憂悶哀怒,她都能以溫言感發人心,洗滌塵臆,”牡丹說罷卻又蹙眉道,“不過姑娘們都不喜歡她,覺得她性子古怪,沒幾個和她玩得好的。”
“哎,真是可惜啊,來遲一步,錯過一位佳人……”齊夢麟斜靠在畫舫憑欄上,托著腮感慨著。這時他無所事事地望著湖面,便看見遠遠的一艘小船上,穿著白色中衣的羅疏像隻白鷺一般,眨眼間閃現在甲板上,又飛快地往湖中一跳。他乍見此景,不由納悶地自語道:“這女人在搞什麼?推演案情嗎?”
直到船艙中追出幾個魁梧的男人,艄公又拿著竹梢往水裡戳時,他才被這幾個兇神惡煞的人嚇得心驚肉跳起來。
“喂,你快過來看看,那邊船上是怎麼回事?”齊夢麟此刻尚有些遲疑,便揚聲招呼牡丹來看。
牡丹隻是隨意地瞥瞭一眼,便笑道:“虧齊公子您還是從南邊水鄉過來的,連這事都不知道?那是搶親船,專門搶婦人買賣的,一搶到手就會先剝衣凌-辱,名曰‘滅恥’,被辱的婦人難免心灰意冷,從此任人擺佈,等被賣到夫傢生米做成熟飯,哪怕你是良傢出身,也由不得你回頭瞭。這幫人敲骨吸髓、無縫不棲,因此也有個諢號,叫做‘白螞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