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慕之聽完瞭馮銓的話,不禁又問:“這些話,你昨天為何不招?”
馮銓跪在地上淒然道:“小人之所以不招,一則是因為懼禍,我本無心殺人,人卻確實死在我眼前,怕說瞭也分辯不清,才想撒謊蒙混過去;二則是自傢娶妻,還要靠搶親才能得人,這樣的事說出來必定招人恥笑。紅英背著兄嫂與我暗訂淫奔之約,雖然兩傢已通媒妁,說出來總歸也有損她的名節。故此小人昨日才不肯啟齒,望大人恕罪。”
韓慕之聽罷嘆瞭口氣,饒過馮銓知情不報之罪,卻仍是責備道:“本官豈是敷衍塞責、玩忽職守之輩?你越是懼禍,就越該早點說出真相。本官念在你秉性良善,先不罰你,你自己務必認真反省,今後好自為之。”
馮銓得到知縣的寬待,連忙俯下身磕頭謝恩。
韓慕之便又問道:“你說你不認識道士玄清,當日你搶親不成,後來就沒有再與梅傢的人有聯絡嗎?”
“出瞭這樣的事,小人又驚又怕,又疑心自己之所以搶錯瞭人,是因為密謀已被紅英的兄嫂察覺——那對夫妻為人蠻不講理,我還怕他們上門尋釁,又哪敢去梅傢打聽消息?”馮銓老老實實地回答道,“小人原本打算先在傢裡躲幾天,等風聲過瞭再設法聯系紅英,結果還沒來得及上梅傢,就被大人拘捕瞭。”
案情線索到此又被中斷,韓慕之不禁微微蹙眉,心想接下來還得往梅傢去查。
此案通過馮銓的供述,瓜連蔓引,又牽扯到馮銓還沒過門的妻子梅紅英身上。照例良傢婦人除非死罪和奸罪,都不能收監,隻準拘在傢中訊問。因此韓慕之便暫且退瞭堂,回二堂後招來羅疏,請她去梅傢走一趟。
“多虧你昨日說動瞭馮銓,這案子才能有進展,”韓慕之望著羅疏贊許道,又囑咐她往梅傢去,“今天還要再麻煩你辛苦一趟,上梅傢去見見梅紅英。我顧及她是小傢碧玉,隻怕羞澀驚怯,不能將所有事都說清楚,不如你還是作婦人妝扮,上門拿些軟話好好安撫她,誘她說出實情。”
羅疏點頭答應下來,又笑著謝瞭韓慕之的誇贊:“那馮銓今日肯招,主要也是因為害怕再受刑。他雖與梅紅英情投意合,願意為她遮掩傢醜,可心裡說到底還是覺得委屈,所以今天才會撐不住說出瞭實情。”
韓慕之聞言便也忍不住笑道:“那孩子倒是個老實人,我也不忍心再看他吃苦頭,可惜我在大堂上隻能唱白臉,好在還有你,可以從中斡旋。”
羅疏低頭笑瞭笑,便向韓慕之告辭,帶著任務離開瞭二堂。回廂房後她換上瞭早先為林氏案置辦的湖藍色襖裙,又到衙門外租瞭一頭毛驢代步,由陳梅卿安排的一名捕快領著,一路往梅傢去。
偏偏她牽著裙子跨上毛驢時,又被無所事事在衙門附近閑晃的齊夢麟逮瞭個正著。齊夢麟第一次見她穿女裝,頓時眼睛一亮,連忙蹭上去搭訕道:“你又打扮成女的瞭?果然整個縣衙都知道你是女的,就我不知道!”
羅疏不理他,徑自趕著毛驢往前走。齊小衙內討瞭個沒趣,轉身沖進縣衙,不一會兒竟騎著一匹五花馬追瞭上來,硬是一路不緊不慢地跟著羅疏,笑嘻嘻道:“你身上這衣裳樣式,揚州早就不時新瞭,趕明兒我送你一套淺桃紅堆紗的裙子,準保你喜歡。”
“不必瞭,你怎麼就知道我一定喜歡?”羅疏抬頭橫瞭他一眼,拿這越挫越勇的無賴沒辦法,“世人都道揚州好,齊公子既然戀鄉,何不趕緊回去?”
齊夢麟撇撇嘴道:“再好的地方,從小住著也膩瞭,我難得有自由,一定要玩到過年再回傢!”
“齊公子真是好興致,眼下才三月,”羅疏嘴裡不覺諷刺道,又趕著驢子往一旁讓開瞭兩尺,避開越湊越近的五花馬,卻由衷贊道,“你這匹馬真好,從哪裡來的?”
“自然是我傢的,”齊夢麟一聽羅疏誇獎自己的馬,不禁捋瞭捋馬鬃得意洋洋道,“我騎著它從揚州一路到臨汾,已經瘦瞭不少,以前可肥呢!全揚州的馬也沒它漂亮!”
這時一直在前面引路的捕快忽然回過頭,咧著嘴開起瞭玩笑:“是啊,誰都知道,揚州城裡瘦馬最多。”
齊夢麟聽瞭捕快粗鄙的玩笑,剛想笑,忽然想起羅疏過去的身份,不由緊張地瞄瞭她一眼,發現她果然神色不悅,於是立刻板起臉來咳瞭兩聲,另找話題:“話說回來,你們這是要上哪兒去啊?”
一旁的羅疏依舊冷著臉沒有回答,倒是走在前面的捕快渾然不覺地接瞭話:“哦,我們這是要上梅傢去問案呢。”
“去梅傢問案?”齊夢麟聽瞭不由詫異起來,“問案為什麼不將人抓到大堂裡問,反倒要你們上門去?”
“因為咱們要審的人是個大姑娘,不方便把人抓去大堂拋頭露面的。”捕快回答道。
齊夢麟一聽說有大姑娘可看,頓時來瞭勁,樂滋滋地騎在馬上笑道:“既然是問案,本公子也少不得跟著你們走一趟,說不定還能幫點忙。”
這時羅疏終於被他假模假式的借口逗樂,撐不住笑著反問:“齊公子能幫什麼忙?”
“怎麼?你以為我沒用?”齊夢麟指著自己的鼻子,大言不慚地邀功道,“你別忘瞭,屍體可是我第一個發現的!”
“然後呢?”羅疏斜睨他一眼,故意提醒他回憶當日的窘狀。
“然後……”齊夢麟頓時詞窮,張口結舌瞭半天,忽然又指著羅疏道,“然後你也是我救的!對不對?”
羅疏聞言雙眉一蹙,沒好氣地望著他答話:“對,我是你救的。今天我就還你這份人情,讓你跟著湊熱鬧。”
“哼,你欠我這麼大個人情,這樣就算還清瞭?哪有那麼便宜的?”齊夢麟嘴上雖然如此說,心裡卻挺滿足。
“當然就算還清瞭。當初你若不救我,現在恐怕連這點好處都還沒有呢。”論起插科打諢,羅疏又豈會輸陣,“這就好比做買賣,當初救不救人由你,如今報償多少在我,你順心我如願,才叫皆大歡喜。”
齊夢麟聽瞭她的話,嘴裡不禁嘖嘖嘆道:“你可真會做生意,這如意算盤撥得,就連蘇杭的商人也比不過你!”
就這樣一路插科打諢,羅疏一行人不知不覺便抵達瞭梅傢。縣衙的另一撥捕快比羅疏出發得更早,這時已將梅傢控制起來。梅紅英和她的兄嫂被分開拘在三間房裡,羅疏走進梅紅英的閨房時,就見她正垂著頭靜靜坐在床邊。
羅疏打量瞭一下整間廂房,這時才走到梅紅英面前坐下,輕聲問道:“這間就是你平日住的屋子?”
梅紅英原本被官差嚇得失魂落魄,這時聽見一道和氣的女聲,不由抬起頭一眼看見瞭羅疏,雙眼中打轉的淚珠頓時跌落:“這裡是我住的屋子……外面出瞭什麼事,為什麼官差突然上門找我,姐姐可否告知一聲?”
羅疏見她面色慌張,連忙安撫道:“別怕,你難道一點也不知道發生瞭什麼?”
梅紅英聞言臉色一變,見羅疏態度和善,這時終於顫著聲問:“是不是和馮郎他有關?”
羅疏點點頭,等她繼續往下說,不料下一刻梅紅英卻忽然哭出瞭聲,上氣不接下氣道:“是不是我哥哥報官抓他的?”
她的話令羅疏心中一動,索性將錯就錯地往下問:“他現在人在獄中,你可知道你哥哥報官抓他,是為瞭什麼事?”
“知道,”梅紅英點點頭,手裡不安地捏著裙子搓揉,淚眼汪汪道,“是因為搶親。他沒能搶到我,卻被我哥哥知道——我哥哥這樣的無賴,沒事還要鬧三分,出瞭這樣的事,豈肯饒過他的?定然會去告官訛他一筆。可是姐姐,如今我拼上性命也要說,我與馮郎是共謀,你們別罰他,罪在我身上。”
羅疏從她的話中聽出蹊蹺,不禁問道:“你住的這間屋子離外門最近,所以你才會想到與馮銓裡應外合,讓他半夜搶親,對不對?”
她見梅紅英點頭,便又疑惑地問:“你既然裡應外合,夜間必然會先去院子裡拔開門閂,屆時馮銓長驅直入,另有一幫人對抗你兄嫂,又怎麼會搶不到你?”
梅紅英低頭抹著眼淚道:“話雖如此,怎奈人算不如天算,那天我哥哥因為有事出門,我正暗自竊喜,誰知嫂嫂忽然說晚上要與我換房住,我原先不肯,可她一向刁蠻慣瞭,又是撒潑又是打罵,最後我隻好順著她……唉,闖下這樣的大禍,連累瞭馮郎,還不都是因為我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