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夢麟淒厲的慘嚎聲驚動瞭不遠處的羅疏與兩名捕快,一行人立刻跳下船去看個究竟,就見齊夢麟此刻已手腳並用地爬出船艙,滿眼淚花地望著他們大喊道:“壇子裡是死人啊……”
早在齊夢麟發出慘叫時,船上的兩名小乞丐便已提起竹篙,合力將船撐離岸邊。等羅疏幾人趕到水邊時,箬包船離岸已有兩丈遠,她立刻沖著趴在船上的齊夢麟大喊道:“快跳船!”
魂飛魄散的齊夢麟被她這麼一喊,才算是回過神來,心知再耽擱下去便是一個死字,於是立刻翻身滾進水裡,仗著從小嬉水練出的幾分水性,一路涕泗橫流地狗刨到岸邊。
兩名捕快慌忙踩進水裡將齊夢麟拉上岸,見箬包船已走遠,便有些拿不定主意地問羅疏:“羅都頭,眼下咱們該怎麼辦?”
“既然碰到瞭命案,咱們自然得管。”羅疏望著遠處的小船皺起眉。
那兩名捕快頓時都有些犯難,猶豫道:“這裡又不是臨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羅疏聞言沒有接話,徑自問癱在地上的齊夢麟道:“你從那壇子裡看見什麼瞭?”
“倆人頭,一男一女,”齊夢麟哆嗦著回答,泫然欲泣道,“我不會是吃瞭人肉包子瞭吧?”
羅疏同情地看瞭他一眼,回答道:“剛剛那個小乞丐說話的時候,我就覺得可疑瞭。願意搭乞丐船擺渡的人傢,一定不寬裕,哪有把一籃肉包子連籃子都送人的?不過你放心,這兩個小乞丐既然會爭食,可見包子的確不是他們做的,那籃包子的主人,應該就是你剛剛在壇子裡看見的……”
她話還沒說完,齊夢麟便已經沖到河邊吐得七葷八素,一邊吐一邊冒著眼淚恨恨道:“那兩個小兔崽子,竟敢誆我吃死人的包子,逮到他們非抽筋剝皮不可!什麼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天咱們就得替天行道!”
如今齊夢麟位高權重,他這一發話,另兩個捕快也不敢不依。於是羅疏便打發瞭船傢,吩咐一個捕快火速前往壽陽縣衙報信,她自己則和齊夢麟及另一個捕快就地埋伏在蘆葦蕩裡。
“之前那兩個小乞丐將船停靠在岸邊,應該是在等候自己的師父,我們也不妨守株待兔。”羅疏在蘆葦叢裡對另二人道。
此刻齊夢麟渾身濕漉漉活似落湯雞,正抖開包袱找衣裳替換,羅疏見他竟然大大咧咧地脫光瞭膀子,隻好不自在地移開瞭目光。齊夢麟倒是對她的尷尬渾然不覺,一身雪練似的皮肉坦然暴露在陽光下,一邊將一件大紅色繡群鶴的深衣往身上套,一邊望著羅疏嘟噥道:“現在你好歹能說瞭吧?告訴我,咱們上壽陽縣到底是來幹嘛的?和剛剛船上那些人頭有沒有關系?”
“剛才隻是意外,你若不惹事,咱們也不會發現那條船上的秘密。”羅疏垂著眼回答,“等我們到瞭壽陽縣衙,我會把此行的目的都告訴你。”
“唉……”齊夢麟低頭系好瞭衣帶,忽然怔怔嘆瞭口氣,心有餘悸地低語道,“羅疏,剛剛我都嚇傻瞭,還好有你提醒我跳船。咱們倆也算是過命的交情瞭,你要是個男人,我就和你拜兄弟,可惜你是個女的……”
此時羅疏側著臉,目光專註地望著蘆葦蕩之外,唇角微微一挑:“是女的又如何?”
“是女的我就……”齊夢麟話到嘴邊卻忽然卡住,不知該如何往下說——是啊,她是女的又該如何?自己能認她做姐妹麼?眼前這丫頭的歲數明明比自己還小,可言行卻比他老成的多,硬要認她做妹妹,自己這臉皮好像還不夠厚。
羅疏這時卻沒有註意到齊夢麟的啞然,徑自打開自己的包袱翻出一件夏季的女裳,貓著腰窸窸窣窣鉆進蘆葦蕩換衣裳去瞭。
她走時牽動瞭蘆葦,葦葉擦過齊夢麟的鼻尖,蹭出絲絲酥-癢。他不禁愕然地睜大瞭雙眼,目光卻穿不透眼前碧綠的紗帳,蘆葦莖葉在幾步開外微微地顫動,像藏著天地間最優美的那隻白鷺。齊夢麟忽然覺得自己喉嚨發幹,於是喉間不自覺地吞咽,像一條不知不覺吞下誘餌的魚。
是啊,她是女的又該如何?
一時腦中思緒萬千,他神使鬼差地想到瞭大牢裡的某個夜晚,自己扯著她的手生拉硬拽,她的手骨骼纖細、肌膚細膩冰涼,隻可能屬於女孩子——怎麼早沒發現呢?
正當齊夢麟還在恍恍惚惚失神時,改換成婦人打扮的羅疏已經撥開蘆葦現瞭身。他頓時心神一凜,一顆心在胸腔裡止不住地狂跳起來:“你你你,忽然換衣服幹什麼?”
羅疏不理他,伸出食指往唇間比瞭比,示意他噤聲,隨後又挨到捕快身旁,與他悄悄耳語瞭幾句。
齊夢麟就這樣被他們拋在身後,頓時覺得無比落寞。
三人埋伏瞭大約有半個時辰,便發現先前那兩個小乞丐又撐著船出現在瞭河中央,小船來來回回轉悠瞭幾次,最後終於解除瞭戒備,再次緩緩地停泊在瞭岸邊。
又過瞭約莫一刻鐘,三人遠遠地就看見兩個老乞丐向河邊走來。那兩個老乞丐衣衫襤褸,面容獰惡,一看就不像良善之輩。小乞丐一看見師父走來,立刻討好地招呼著,似乎沒敢說出方才的經歷,隻等兩個老乞丐跳上船後,便撐起竹篙準備離開。
這時羅疏便抱著一把涼傘鉆出瞭蘆葦蕩,撐開傘往前小跑瞭兩步,向那船上高聲喊道:“船傢稍等,勞煩載奴傢渡河!”
齊夢麟頓時傻眼,蹲在蘆葦蕩裡不敢出聲。
那箬包船上的乞丐聽見瞭羅疏的呼喚,這時齊刷刷回過頭來張望。羅疏將臉藏在涼傘的陰影裡,盡量不使小乞丐起疑,好在之前那兩個小乞丐隻顧和齊夢麟說話,後來又忙著逃跑,所以並沒有將齊夢麟的三個同伴認清,此刻也根本認不出喬裝改扮的羅疏。
“敢問幾位艄公,奴傢正想渡河,卻不知搭您的船要多少錢?”羅疏甜甜一笑,準備與那兩個老乞丐討價還價,盡量拖延時間。
不料那兩個老乞丐也是老奸巨猾之輩,這時竟笑笑說道:“小娘子想要渡河,就上船吧。舉手之勞而已,哪要什麼錢?”
“哎,白搭您的船,可怎麼好意思呢?”羅疏心中一沉,臉上卻不改笑意。
“老身也不敢勉強小娘子,我們正急著過河,小娘子若是不上船,不妨就等等別的船傢吧。”老乞丐作勢就要撐船離開。
“哎,等等。”羅疏立刻收瞭傘,迫不及待地提著裙子上船,嘴裡還假意催促道,“勞煩您快些吧,奴傢也急著過河呢。”
老乞丐便應瞭一聲,命令小乞丐撐船,這時眼看小船已緩緩離岸,齊夢麟一顆心也提到瞭嗓子眼,瞪著眼咬牙道:“這是幹什麼呢?想找死嗎?”
他正想沖出去阻攔,卻偏偏被身旁的捕快搶先瞭一步。但看那捕快也撥開蘆葦跑瞭出去,幾步便沖到水邊望著船上大喊道:“等一等!你們是什麼人?敢拐帶我傢娘子!”
船上的四個乞丐頓時愣住,卻見羅疏已經嚇得跌坐在船板上,一邊哭一邊拽著老乞丐的褲腳哀求道:“求幾位行行好,快點撐船吧,他不是我傢相公,我根本不認識他!”
乞丐們聽瞭羅疏的哭訴,又看瞭看岸上兇神惡煞的捕快,卻是紋絲不動。這時那捕快便指著一船的人破口大罵道:“這女人是我花錢買來的!今天一早起來就不見她人影,你們又是什麼人?莫不是和她串通好瞭的,專門靠騙婚訛錢的騙子?實話告訴你們,我已經報過官瞭,你們識相點就把這女人還我,我便不與你們追究!否則今天拼個魚死網破,大傢誰都別想走!”
“你們別信他的,他是個拐子,我好容易才逃出來,”這時羅疏臉色慘白,跪在船上向那兩個老乞丐磕頭道,“我再落進他手裡,非得被打死不可,兩位老人傢你們就行行好吧……”
那兩個老乞丐交換瞭一下眼神,下一刻便吩咐小乞丐撐船靠岸,又對跪在地上的羅疏道:“小娘子,實在對不住,清官難斷傢務事,我看你還是到岸上去,自己和他商量吧……”
就在老乞丐說話間,這時遠處忽然出現瞭一大群壽陽縣衙的捕快,正呼啦啦蜂擁著向他們這裡跑來。岸邊的捕快回過頭看見瞭,立刻指著羅疏哈哈大笑道:“太好瞭,官差來瞭!我看你這女人還能往哪兒跑!船傢你快點把船撐過來,老子我隻要這個女人,絕不給你們找麻煩!”
箬包船依言靠岸,那捕快立刻跳到船上,一把揪住瞭羅疏的頭發,得意洋洋道:“看你再往哪兒跑!”
這時烏壓壓一群捕快也已趕到瞭岸邊,跑在前面的幾個人爭先恐後地往船上跳,紛紛亮出兵刃抓人——當然,他們抓的肯定不是羅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