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酒桌上觥籌交錯、杯盤狼藉,羅疏卻對齊夢麟慷慨的大手筆毫無反應,隨便撿瞭些吃食填飽肚子。齊夢麟拿著酒杯坐在她身旁,不甘寂寞地湊過去問道:“你喝酒不喝?”
羅疏搖搖頭,兀自望著徐刑曹陷入沉思。
“那你喜歡吃什麼?”齊夢麟見她心不在焉,又笑著追問道,“我點的這些菜合不合你口味?你嘗嘗這醋魚……”
直到一筷子醋魚落進碗裡,羅疏這才正眼望向齊夢麟,回過神後怔忡地笑瞭笑:“挺好的,你可真是大方,這一頓飯估計要花掉你四兩銀子瞭吧?”
“隻不過才四兩銀子,”齊夢麟立刻搖著扇子得意洋洋道,“等有機會你同我去揚州,十倍價錢的大筵我也能請你!”
羅疏聽瞭他紈絝氣十足的吹噓,不置可否地笑瞭笑。
午後羅疏再探監牢,卻意外地遇到瞭阻力,這次無論她如何激將,牢中的死囚卻再也不肯開口。她隱隱猜到這兩個死囚是受瞭徐刑曹的提點,卻不便點破,哪知徐刑曹卻走到她身邊勸道:“羅都頭,你這樣仔細追究,本意是好的,隻是這幫粗人殺人不眨眼,你哪能問出個所以然?”
羅疏盯著他回答道:“凡事總要有個為什麼,何況殺人這等大事?”
“當然是為錢唄,還能為什麼?要不這樣,羅都頭你能不能明天再審?”徐刑曹笑瞭笑,對她解釋道,“這兩個死囚的內人來探監瞭,已經在外頭等瞭好久,我看著怪可憐的。”
羅疏聽他這樣說,隻好做出讓步。在走出牢房的時候,她與兩名拎著食盒的婦人錯身而過,留心多看瞭一眼,便回寅賓館悄悄派遣與自己結伴的兩名捕快,分頭去跟蹤那兩個婦人回傢,令他倆務必牢記一路上的所見所聞,回來事無巨細地向自己報告。
這時候齊夢麟已經知道瞭事情經過,便在她身旁歪著頭問:“你打算從那兩個婦人身上入手?”
羅疏點頭承認:“人死一瞭百瞭,他們願意為呂萬昌多背一條罪名,無非是為瞭給傢人留條後路。”
“既然是為瞭給傢人留後路,那他們就更不可能承認自己是替人頂罪瞭。”齊夢麟將心比心,忍不住皺起眉,“這下要翻案可難瞭。”
他的話合情合理,羅疏沒有反駁,隻耐心地等待結果。
傍晚時兩名捕快便各自帶回瞭消息。其中一人道:“我跟蹤的那位婦人,半路上經過一間熟肉鋪,買瞭一人份的酒肉,回傢後便關門閉戶,寂然無聲。”
另一人道:“我跟蹤的那位婦人,回程時買瞭些雜合面和蔬菜,回傢後也關門閉戶,不過在外面能聽見屋裡有孩童的嬉鬧聲。”
他二人將話說完,羅疏還未表態,齊夢麟已一拍扇子插話道:“有瞭有瞭!我想到一個好主意!依我看,咱們可以專攻那個獨居的婦人,她丈夫關在牢裡自己還有心情喝酒吃肉,可見心是活的。何況她又沒有子女,老公死後肯定要改嫁,我們從她入手,沒準就能挑唆她丈夫翻供。”
羅疏聽他如此分析,嘴角不禁一翹,點頭贊許道:“齊大人果然足智多謀,你這想法真不錯,但不知大人可否紆尊降貴,略試身手?”
“咦,你要我上?”齊夢麟指著自己的鼻子,瞪大眼道,“難不成你要我犧牲色相?”
羅疏忽然笑得很賊。
齊夢麟望著她的笑容,臉不知不覺漸漸紅起來——關於犧牲色相這檔子事,他本人是樂此不疲啦!隻是此刻他還是對眼前人比較有興趣,不過……為她辦案去犧牲一把,好像也不賴?
齊夢麟瞬間大義凜然地說通瞭自己,於是立刻很認真地問:“那婦人長相如何?”
“你放心,沉魚落雁。”羅疏鄭重其事地保證……
這天一早,金氏照舊將門打開,倚在門邊等送水的販子,不想卻迎面撞上瞭一位英俊的青年。那人手牽一匹肥馬,身穿蜀錦獵裝,在初夏的旭陽下冒瞭一臉細汗,越發顯得唇紅齒白、面如芙蓉。
金氏打眼瞧見如此標致的郎君,一顆心不由猛跳瞭兩下,隻見那男人此刻也直直望著自己,一雙桃花眼裡含著柔情,笑得極討人喜歡:“在下途經此地,好像迷瞭路,天又熱得慌,不知可否向嫂子討碗水喝?”
那金氏立刻笑起來,大大方方地將他往屋裡讓:“不過是一碗水,有何不可?公子裡面請。”
齊夢麟不禁笑得更歡,趕緊將馬拴在門外,跟著婦人進屋。他一路走一路後悔——虧他昨晚還特意花瞭大半夜時間溫習《金-瓶-梅》,早知道臨場發揮這麼順,就不看書瞭,害他回頭還要多洗一條褲子。
那金氏進屋後,給齊夢麟倒瞭一碗酸梅湯,又將浸在水盆裡的浮瓜沉李一並端上桌,坐在一旁甜甜笑道:“不知道公子怎麼稱呼?”
“在下姓孟,單名一個麟字。”齊夢麟笑著回答,喝瞭口酸梅湯,涎臉餳眼地望著婦人贊道,“嫂子這甜水,好解渴……”
金氏聽瞭齊夢麟這句不正經的渾話,紅著臉笑瞭一聲,卻岔開話問道:“這大熱的天,孟公子還去打獵?”
齊夢麟之前故意拿孟浪的話試探金氏,卻見那金氏非但不發怒,還繼續拿話問自己,便知道她有七八分肯瞭,立刻笑道:“我打的是夜獵,結果和朋友走散瞭,天亮才下山。這一路被太陽曬得口幹舌燥,多虧瞭嫂子肯收留……嫂子傢中隻有一個人?”
“是呀,我命苦,傢中長年累月也沒個人陪伴,隻有我一個孤寡鬼。”金氏嘆瞭一口氣,低下頭絞著手帕,故意露出一臉委屈。
她這一說,齊夢麟心裡便有瞭九成把握——如果一個婦人懼怕男子糾纏,那就算傢裡沒人,也要騙人說傢裡有人。這樣坦然承認自己獨居,那簡直就是赤-裸-裸的暗示瞭,於是齊夢麟立刻佯裝好奇地問:“我那大哥是出門跑生意的人?”
金氏一聽這話,立刻攥著手帕抹起眼淚,口中啐道:“他若是個跑生意的正經人,就是我上輩子燒香積德瞭!我說出來孟公子你別害怕,外子是個殺人的劫匪,如今人在縣衙大牢裡,隻等秋後問斬瞭。”
“呀!”齊夢麟立刻兩眼一瞪,裝作一臉驚懼地嚷嚷起來,“嫂子,恕我直言,你這般風流的人品,怎麼會嫁給這樣的惡人?”
“呸,你還當他是三媒六聘娶的我?”金氏聽瞭齊夢麟的感慨,哭得越發傷心,“我是他搶來的老婆,殘花敗柳之身,有傢歸不得,這些年也隻能認瞭,誰叫我命苦?”
齊夢麟便在一旁溫言相慰道:“嫂子別說喪氣的話,想你正當青春,又貌如西施,還怕今後沒人疼你?”
金氏聽瞭齊夢麟這句話,便把淚收住,斜睨瞭他一眼慢慢道:“若真應瞭公子這句話,便是我的造化瞭。”
這時齊夢麟見時機成熟,便從袖中掏出一錠二兩重的銀子放在桌上,起身與金氏告辭:“時候不早,再坐下去隻怕嫂子你不方便,小生這就告辭瞭。這錠銀子略表寸心,多謝嫂子的酸梅湯。”
“哎,孟公子這是什麼意思?”金氏立刻飛快地拿起銀子,往齊夢麟手裡塞,“不過是一碗酸梅湯,哪值得公子如此重謝?”
“嘻嘻,我這銀子不是為瞭酸梅湯,而是為瞭報答嫂子這份恩情。古人一飯千金,我這也是效仿聖賢,”齊夢麟露出一臉痞笑,為瞭討便宜先賣個乖,在金氏耳邊悄聲道,“嫂子若是過意不去,倒不妨拿這銀子請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