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出什麼辦法瞭?”齊夢麟疑惑地盯著羅疏問。
羅疏躲開他黑亮的眼睛,對他的疑問避而不談,隻是安慰道:“你好好養傷,別再為賑糧的事操心瞭。”
“我不操心你,還能操心誰?”齊夢麟凝視著羅疏,忽然憂心忡忡地冒出一句,“你別做傻事。”
羅疏苦笑瞭一下,無奈地回應他:“你放心吧,最傻的事都已經被你做瞭。”
晚間連書在伺候齊夢麟的時候,齊夢麟抱著枕頭若有所思道:“我看白天羅疏的意思,好像是對我動心瞭!”
“公子,我看羅都頭動不動心倒不打緊,您別再一頭栽進去瞭。”連書苦口婆心地勸諫,用鵝毛沾著棒瘡藥膏,輕輕地往齊夢麟屁股上刷,“過去也沒見您對哪傢小姐這麼上心,羅都頭到底有什麼特別的?”
齊夢麟聞言粲然一笑,趴在炕頭美滋滋道:“你見過哪傢小姐像她那樣的?”
“那倒沒有。”連書一本正經地搖搖頭。
“所以說咯,我早就認栽瞭。”齊夢麟目光如水地望著燈火,眼底跳動的火苗一如他搖曳的心旌,“隨便換成哪個人,都不會和她一樣瞭,所以再美再好也沒意思。對瞭,這兩天我躺著養傷不方便,她的行蹤你必須一五一十都告訴我,明白不?”
連書立刻老大不耐煩地還嘴:“公子您還是安心養傷吧,羅都頭過兩天肯定要回去的,您屁股都開花瞭,難道還想跟著去?”
“為什麼不跟?”齊夢麟沒好氣地瞪瞭他一眼,“我又不用屁股走路!”
這一刻連書再一次絕望地確定,他跟的主子果然是齊傢最沒出息的一個!
沮喪歸沮喪,連書為瞭將公子從老爺眼皮子底下暗度陳倉,還是欺上瞞下地打造瞭一輛規格豪華的養傷馬車,車廂裡鋪設著厚厚的錦褥,方便齊夢麟一路趴回臨汾去。於是兩天後羅疏動身返回臨汾時,得以看見齊夢麟伏在車廂裡沖自己得意洋洋地招手,也就不足為奇瞭。
“為什麼你就不能安安心心養傷呢?”羅疏蹙著眉,在上瞭齊夢麟的賊車後,依舊悶悶不樂。
齊夢麟卻意有所指地反問:“為什麼你要丟下臨汾的事,忙著跑到太原來呢?”
羅疏一時語塞,在昏暗的車廂裡默默看著齊夢麟,忍不住咬住瞭嘴唇。
“你是因為擔心我,怕除瞭你以外沒人勸得住我,對不對?”齊夢麟無視羅疏的尷尬,徑自悶著頭往下說,“所以我為什麼不能安心養傷這件事,你又何必明知故問呢?”
他話說完後,車廂中的氣氛頓時充滿瞭曖昧,微微窒息的感覺讓羅疏幾乎亂瞭分寸,耳中隻聽得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與此同時,連書坐在車前揮舞瞭一下馬鞭子,心中很是感慨:公子真是越來越會哄女人瞭……
馬車從太原南下到臨汾,一路始終是陰雨天氣,濕漉漉的天空總也不放晴。齊夢麟無所事事地趴在馬車裡,覺得自己悶得快發黴,忍不住迭聲抱怨:“去年旱成那樣,今年偏又一直下雨,什麼鬼天氣!”
“春雨貴如油,你就別抱怨瞭,隻願從此風調雨順才好。”羅疏望著天空嘆瞭一口氣,心想連日來雨水豐沛,汾河水應該也上漲瞭不少,這樣算來從山東到山西,走水路也花不瞭多少日子。
這一路途經之地,餓殍枕藉,馬車越接近臨汾城,車上的人心情也就越沉重。官道上到處都是流亡乞討的饑民,一看見馬車便蜂擁而上,用滿是泥濘的手拼命拍打著車壁,向車中人乞食。
齊夢麟和羅疏不忍心面對車外哀鴻遍野的慘況,兩人面面相覷地對視著,須臾後齊夢麟忍不住開口問羅疏:“你真的有辦法救他們嗎?”
羅疏遲疑地望瞭齊夢麟一眼,亦是臉色蒼白:“要說萬全的把握,我也不敢誇口,你別再問瞭。”
齊夢麟立刻識相地閉瞭嘴,心知自己此刻的追問,隻能讓人徒增煩惱罷瞭。
轉天一行人抵達臨汾後,齊夢麟貼心地授意連書先把馬車趕到縣衙去,不料羅疏卻另有打算:“先送我去城西的秦記銀號吧。”
“咦,你急著用錢嗎?”齊夢麟從羅疏緊繃的神色裡捕捉到一絲不尋常,不由關切地問。
羅疏望著他沒有答話,隻是僵硬地點瞭點頭。齊夢麟見她不想開口,當下也不再多問,隻命連書將她送到銀號,趁她下車的時候才又問瞭一句:“要不要我在這裡等你?”
“不用瞭,我沒什麼要緊事。”羅疏回頭望瞭他一眼,轉身跳下瞭馬車。
羅疏冒著雨走進銀號時,店裡的掌櫃一眼就認出瞭她,立刻跑上前點頭哈腰地招呼:“姑娘您可來瞭,店主一直等著您呢。”
羅疏面色冰冷地應瞭一聲,直到見瞭店主才開口問:“老爺有答復瞭嗎?”
店主一見羅疏,立刻長籲短嘆地向她訴苦:“姑娘怎麼今天才來,可把俺們給急壞瞭!老爺說這次的事非同小可,所以他要親自從山東過來一趟。俺們上衙門去瞭幾次都找不到您,眼看老爺的船明天就要到瞭,謝天謝地,您可算是回來瞭!”
“對不起,前陣子因為有急事,出瞭一趟遠門。”羅疏向店主道瞭聲歉,在聽說老爺準備親自到臨汾後,一張臉越發沒瞭血色,“船明天幾時到?”
“還不清楚,姑娘隻管回衙門裡候著吧,船快到時,店裡自會派人去接姑娘。”
這時羅疏卻對店主道:“既然老爺的船明天就到,今天倒不如就在您店中叨擾一晚,也省得麻煩。”
到瞭如今這步田地,她已經不想再去面對韓慕之瞭——不是不知道他心力交瘁,可是累的人又何止他一個?此刻她隻想報償他的一片恩情,保得他仕途無憂,自己才能夠安安靜靜地離開。既已拿定瞭主意,多一事倒不如少一事瞭,又何必再回去?
“也好,反正後面空房也多,俺這就找人收拾一間給姑娘住。”店主一口答應下來。
自與羅疏分別之後,齊夢麟便長瞭個心眼,悄悄令連書守在銀號外面盯梢。此刻他坐在平陽衛裡等消息,一直心不在焉地喝著茶,直到連書收瞭傘跨進門時,方才精神一振地發問:“怎麼樣,打聽到什麼沒有?羅疏她從銀號裡兌瞭多少銀子?”
連書滿臉無奈地搖搖頭:“羅都頭一直待在銀號裡,直到現在都沒出來呢。我留瞭人守在店外盯梢,先回來給公子您報個信。”
書童的回答讓齊夢麟多少有些意外:“她到現在都沒出來?不會把人傢銀號都給兌空瞭吧?”
“那怎麼可能呢?”連書不相信羅都頭能有那麼多銀子,“羅都頭如果這麼有錢,幹嘛還待在縣衙裡討生活啊?”
“你不懂,正是因為她有那麼多錢,她一個弱女子才步步謹慎,不敢到處行走。若論暫時棲身之處,天下哪有比衙門更安全的地方呢?”齊夢麟皺眉說罷,又叮囑連書,“你派人看好銀號,我要時刻知道她的去向。”
綿綿霪雨又淅淅瀝瀝下瞭一夜,到瞭第二天清晨,雨勢越發大瞭。羅疏冒著雨從銀號中走出來,低頭鉆進瞭等候在店外的一頂氈轎。穿著蓑衣的轎夫立刻抬起轎子,載著她三步一晃地往城外走。兇年饑歲又逢壞天氣,街上罕有行人,轎夫一路走得飛快,片刻後就出瞭城門,及至趕到汾河邊,又沿著河岸一路向前。
羅疏心神不寧地坐在轎中,須臾之後,卻聽後方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伴隨著一聲氣急敗壞的高喝:“羅疏!你給我停下,聽見沒有!”
羅疏在轎中皺瞭皺眉,忍不住掀開轎簾向後望去,隻見迷蒙的雨幕中驀然沖出一隊騎兵,為首的一人鮮衣怒馬,除瞭齊夢麟還能有誰?
羅疏慌忙叫停瞭轎子,掀簾而出,這時轎夫立刻恭敬地為她張開雨傘。她靜靜站在傘下,看著齊夢麟策馬追到自己面前,抹著臉上的雨水瞪著她問:“你悄沒聲地出城,準備往哪裡去?”
羅疏心疼地看著馬上那個人,急得喉嚨都在發顫:“你傷還沒好呢,怎麼能騎馬!”
“所以我才要問你啊!你一個人打算跑哪兒去!”齊夢麟在大雨中火冒三丈地喊,頭上的風帽也落在腦後,由著冰涼的雨水往脖子裡灌,“你什麼事都成心瞞著我,還想讓我安生養病,我看你才病得不輕!”
“我……”羅疏面對他兇神惡煞的責罵,欲言又止地抿瞭抿唇。
這時一旁撐傘的轎夫卻低聲提醒道:“姑娘,老爺的船來瞭。”
羅疏倉皇回過頭望向河心,隻見水霧蒙蒙的河面上,不知何時已出現瞭一支龐大的船隊。船隊在嘩嘩的破水聲中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地呈現在眾人眼前,而船上張掛的秦氏徽幟也已鮮明可辨。
羅疏心中一冷,驀然覺得周遭寒意浸骨,於是她回過頭,用一種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催促齊夢麟:“回去吧,接我的船來瞭。”
“接你的船?”齊夢麟眺望瞭一眼船隊,又狐疑地盯著羅疏問,“你要去見誰?”
“你看到河上那艘最大的船瞭嗎?那裡面就是我馬上要見的人,”羅疏面如死灰地深吸瞭一口氣,目光黯淡得不見一星光亮,“跟在大船後面的,都是運糧船。之前你問我想出瞭什麼辦法,現在我可以告訴你,這就是我想出的辦法。”
齊夢麟心中一驚,再次望向河面上密密麻麻的船隊,心中有種不寒而栗的預感:“那大船裡的人,到底是誰?”
“你別多問瞭。”這時一艘小船已如飛梭一般劃到瞭岸邊,羅疏轉身登船,將齊夢麟丟在身後。
“等等!”齊夢麟翻身下馬,疾步上前想要跟著她,卻被護送羅疏的轎夫伸手攔住,氣得他當場大喊,“你們好大的膽子,知道本官是誰嗎?你們眼裡還有沒有王法瞭!”
“船隊送來的都是救命糧,你若壞瞭我的事,才是沒有王法,”這時羅疏在船上轉過身,無奈地打斷他,“災民都在等著糧食呢,你怎麼忍心再阻撓我?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