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反證法

  46

  中午,麵館開張,只不過一天生意大部分是在晚上,現在店裡沒幾個客人。

  嚴良把車停在了麵館門口的馬路對面,坐在車裡觀察了好一陣,這才不緊不慢地下車,朝麵館走去。

  「老闆,要吃點什麼?」朱慧如看到他,似乎略有點印象,卻一時想不起來。

  嚴良站在牆壁菜單前看了好久,期間也在偷偷打量著身旁的朱慧如,最後叫了份燴面和一瓶汽水。

  他坐到了駱聞昨天吃麵的位子上,靠近收銀台,等朱慧如從廚房出來後,他拿著汽水喝了幾口,微笑道:「你和駱聞很熟嗎?」

  「誰是駱聞?」朱慧如顯出一臉的茫然。

  嚴良盯住她的眼神,注視了一兩秒,看著目光很穩定,並不飄浮,難道駱聞並未把自己的姓名告訴她?那麼他們會是一種什麼關係呢?

  他無法肯定,轉而繼續道:「就是昨天傍晚坐我這個位子的,我坐他對面。」

  一提到這些,朱慧如瞬時眼神一閃,把頭側到一旁,本能地沒去看嚴良,佯裝收拾著收銀台上的雜物,做思索狀:「昨天?客人這麼多,我忘了您說的是哪位。」

  「你不是送了他一條小狗嗎?」嚴良繼續看著她。

  她心中一顫,她不敢長時間目光不看著嚴良,怕引起對方懷疑,便看向他,道:「哦……對,是那位客人,他昨天是坐這個位子,唔……怎麼了?」

  「你和他熟嗎?」嚴良依舊表現出一副和藹的微笑。

  朱慧如搖搖頭:「不熟,那次我撿了條小狗,剛好他說他願意養,就送給他了,怎麼了?」

  嚴良又笑了一下:「我是他朋友,聽他說他經常來你們店裡吃麵,是吧?」

  「嗯……是這樣。」

  「他平時喜歡吃什麼面?」

  朱慧如不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清楚他這麼問的目的,但想起昨天他和大叔坐一起,有說有笑,看樣子確實是朋友,應該只是隨便問問,沒有其他意思吧?她無法確定,還是謹慎地按照大叔教她的做法,自然地回答道:「雞蛋面、牛肉麵、雜醬面,都吃的,好像沒有固定喜歡吃哪種面。」

  「是嗎,我以為你對他會很瞭解。」

  「為什麼這麼說呢?我不記得這位大叔特別愛吃什麼面啊。」

  「他是不是經常幫助你們?」嚴良繼續盯著她的眼睛。

  「……」朱慧如又是一驚,心中瞬時產生了高度警惕,目光移到了收銀台的雜物上,強裝鎮定,「幫助什麼?」

  嚴良笑道:「他是個很樂於助人的人,他說他曾經幫過你一個大忙,你這麼快就不記得了嗎?」

  「啊?幫我一個大忙,什麼大忙?」朱慧如故意把聲音放大了一些,掩飾心中的慌張。

  「是他告訴我的,我也不清楚他說的幫了你一個大忙是指什麼。」

  「唔……也許是那條狗吧,」朱慧如快速地回答著,「我撿了那條小土狗後,不知道怎麼處理,我哥說要把狗扔掉,我不同意,可是養在店裡不方便,剛好大叔願意收養,解決了這個難題。」

  「我聽他說,當時他收養了你送的小狗時,有個小流氓過來,說狗是他的,要拿回去,最後我朋友花了三百把狗買下來了,有這回事嗎?」

  「嗯,有的。」

  「結果第二天晚上那個小流氓就死了,是吧?」

  朱慧如儘管很想急著結束對話,可是一時間找不到暫停的理由,只好道:「是的,就在河邊那兒出事的。」

  「我還聽說,小流氓死的當天,你是最後一個見到他的人?」

  「唔……這件事警察已經調查過了。」

  「小流氓身上的刀傷和你們店裡的一把水果刀一模一樣,是吧?」

  朱慧如心中更驚,急思著應對,道:「您是警察嗎?」

  這時,朱福來端著面從廚房走出來,微微皺著眉,把麵條端到嚴良面前,說了句「慢慢吃」,隨後一言不發地往回走。

  嚴良瞥了眼朱福來,對朱慧如緩緩地道:「我不是警察。」

  朱福來腳步停頓住了。

  朱慧如連忙道:「警察說有關調查的事要我們保密,不要跟其他人提。」

  嚴良哈哈一笑,道:「抱歉,恕我好奇心太重了,呵呵。」

  朱福來又往廚房裡走了進去。

  嚴良夾起麵條,吃了一口,又道:「有時候幫助別人,反而會給自己和別人帶來更多的麻煩。」

  朱慧如打開手機,自顧擺弄著,不想搭理他。

  嚴良看了她一眼,問道:「是嗎?」

  「啊?」朱慧如彷彿才反應過來,道,「您說什麼,我沒聽清。」

  嚴良把剛才那句話重複了一遍。

  朱慧如道:「哦,如果您朋友覺得養小狗麻煩,那麼把小狗拿回來吧,我再想辦法送人。」

  嚴良笑道:「儘管麻煩,可是我想他既然幫了一個忙,就會一直幫到底的吧,他就是那種人。」

  朱慧如又把頭低下,擺弄著手機,沒去搭理他。

  吃完麵條,嚴良離開了麵館,他心中有了隱約的猜測,儘管他沒有掌握任何證據,但他覺得未知數的個數差不多滿足了,猜測未知數的步驟已經完成,接下去就是要驗證這組高次方程的解了。

  47

  「我想和你探討一下朱慧如和郭羽涉嫌殺人的可能性。」

  林奇的辦公室裡,嚴良端坐面前,啜著一杯冰水。

  「他們倆?他們倆有十足的非犯罪可能啊!」林奇微微皺起眉頭,不解道,「他們的嫌疑早就完全排除過了,嚴老師,你在懷疑他們?」

  「能否將你們排除他們嫌疑的所有理由,再向我講述一遍?」嚴良拿出了紙和筆,很嚴肅地看著他。

  「哦,好的。」林奇點點頭,因為對面坐著的是嚴良,所以他才願意耐心地重複一遍。如果是個其他非警務人員,或者其他的小警察,他一定沖對方嚷著,那麼多證據表明他們和案子無關,你還要查個屁?

  林奇翻開卷宗,重新整理一遍思維,道:「第一,他們有不在場證明。案發時間是10點50分,他們在這之前已離開現場,出現在監控裡,即便此後繞路也不可行。並且死者胃裡檢查出了蛋炒飯,只有他們離開後,死者才會開始吃蛋炒飯。兇手殺人後立即在屍體上割血條,而小區旁的便利店證實了郭羽在背受傷的朱慧如回家後,去便利店買了紗布和藥水,這個時間點剛好是兇手割血條的階段,所以他們不在場證明很堅挺。第二,兇手花費幾萬塊錢引路人破壞現場的做法是大手筆,他們都沒多少錢,捨不得也想不出這種破壞現場的方法。第三,他們店裡的這把刀是嶄新的,並且近期附近商店沒有見過他們新買了同把水果刀。第四,他們的口供沒有缺陷。第五,星期五下午張兵收到經鑒定是兇手的恐嚇信,他們倆都有不在場證明。第六,案件證實是連環命案的兇手干的,可是連環命案剛發生時,朱福來、朱慧如還沒來杭市,郭羽也不具備連環命案的能力。他們的指紋也都不匹配。」

  嚴良快速地把這六點記錄在本子上,又看了一陣,點點頭,自語道:「真的很厲害。」

  「您說什麼很厲害?」

  嚴良抬頭道:「一場犯罪能製造出一系列的非犯罪證明,而且看著證據都是異常堅挺的鐵證,真的很厲害。」

  林奇露出了不太相信他判斷的表情:「這些都是鐵證,沒法偽造的。」

  嚴良笑了笑:「似乎可以這麼說,即便這片區域內所有人都有嫌疑,唯獨他們是最不可能犯罪的。」

  林奇乾癟地張張嘴,回應道:「他們是兇手的話,不可能偽造出這些鐵證。」

  「你說得沒錯,」嚴良點點頭,「不過,如果在此基礎上,再加一個條件,那麼以上的所有鐵證,都能分崩瓦解。」

  「哦?什麼條件?」林奇驚訝地看著他。

  「除他們兩人外,第三個人的幫助。」

  「第三個人?唔,您是指朱福來嗎?儘管我當初調查時也一度覺得他可疑,可是他是個瘸子,本身行動很不便,而且他大部分時候都在店裡,給張兵家塞紙的那回,他也有不在場證明。即便真是他用某種方法避開調查,參與犯罪的,可是憑他這麼個瘸子的能力,也做不到這些吧?」

  「普通人當然做不到,哪怕一項也做不到,只有—」他停頓住了,沒有繼續說下去,轉而道,「我想跟你逐條來探討,首先是第一條不在場證明。」

  嚴良喝了口水,認真地看著對方,道:「所謂不在場證明,最基本的直接定義是,兇案發生時,有證據表明嫌疑人不在現場。徐添丁的案子裡,10點42分,郭羽和朱慧如出現在監控中,由於這是機器記錄的,無法偽造。這是最客觀的事實,即時間、地點、人物三要素都無法偽造。而之所以讓你們認為他們有不在場證明的基本邏輯是,兇案發生時間是10點50分,他們經過監控後,即便再從遠處沒監控的地方繞回案發地,8分鐘的時間也是不夠的。所以,解釋這個不在場證明的關鍵是,兇案的發生時間,並不是在10點50分,應該在10點42分之前,結合他們走路耗費的時間,我認為,命案發生的準確時間,大約在10點20分到10點40分之間的二十分鐘裡。」

  林奇搖頭道:「10點50分張兵接到徐添丁的電話,電話裡聽到他出事了,說明案發時間就是在10點50分。如果徐添丁之前就死了,10點50分是誰打的電話?」

  「那個人就是……這案子除郭羽和朱慧如外的第三個人。」

  林奇微感不屑地搖搖頭:「朱福來?」

  嚴良搖頭道:「我只說有第三個人,並不是說那個人一定是朱福來。」

  「好吧,」林奇顯得無奈地歎口氣,「可是10點50分的電話確實是徐添丁本人打的,我們問過張兵,他很肯定是徐添丁的聲音。他和徐添丁認識十幾年了,三天兩頭在一起,不可能聽不出徐添丁的聲音。」

  「有其他可能嗎?」

  林奇想了一下,道:「如果兇手先控制住徐添丁,然後威脅他,讓他說幾句話,事先錄下來,倒是可以做到。可是看徐添丁屍體上的傷,那三刀顯然是一口氣刺的,腦袋上還被砸過,顯然兇案的發生是個很突然的過程。而不是兇手先控制住徐添丁,錄音後再殺死他。」

  「那麼……」嚴良思索著,「要得到徐添丁的聲音,肯定要先錄下來。徐添丁已經死了,那他身上……對,他的手機裡是否有那句『明天中午一起吃飯』的錄音?」

  「哦,這個我們沒查過。」

  嚴良道:「他的手機現在在哪?」

  「目前物證還放在我們分局這兒。」

  「那麼麻煩你安排人,仔細檢查一下他的手機,找出手機裡的這句話,行嗎?」「這當然沒問題,不過—」林奇抿了抿嘴,還是說了出來,「我覺得您這次的判斷……唔……從辦案步驟上講有點……問題,也和您過去說了查案方向不一樣。」

  「怎麼?」

  林奇咳嗽一聲,直言不諱道:「從公安的辦案步驟上講,是要先查證,再確定嫌疑人。可是您這次是……先認定了嫌疑人,再去找出他們犯罪的證據。咳咳……我說句不太準確的話,有些落後地區的警察,為了破案率,出了命案後,先認定嫌疑人,再拉回來錄口供,想法設法找出證據來證明他們犯罪,這種情況下出了很多冤假錯案。大部分冤案都是這麼來的,省廳最近也平反了一批錯案,處理了一批過去的責任人。我想……如果按這種反過來,先入為主的辦法查,恐怕……不太合適。而且您以前上課時也說,辦案時最忌諱主觀上先入為主,先懷疑誰是嫌疑人,然後總想著找出證據跟他沾邊,越調查判斷越主觀,最後往往抓錯人。您說辦案就像解方程,按部就班代入公式,純粹客觀理性的調查,不帶入自己任何的主觀偏見,這樣查清證據,一項項代入既定公式後,自然能夠得出答案了。」

  嚴良點點頭,承認道:「沒錯,我是講過這個觀點,並且我一直都認可這個觀點。我說過,辦案就像解方程,大部分案件都可以借鑒已有的破案辦法,相當於套公式,把證據一項項代入進去,自然就能得出答案。可是,那只是對大部分案子。大部分案子,都只相當於初中、高中的方程,這些方程的答案,都有固定的公式可以套,按部就班來就行了。只不過,如果一個案子非常複雜,就像數學上高次方程,理論上是無解的。唯一求解的辦法只有,你先大致猜測未知數的解,然後把解代進去,驗證你的猜測。現在這個案子,就像典型的無解方程組,無法用常規辦法獲得答案,只能先代入,再驗證。」

  林奇沉默了一陣,笑了出來,道:「幸虧我早年數學功底好,能夠理解您的說法。好吧,我馬上讓人查,盡早給您一個答案。」

  48

  傍晚,駱聞背著斜挎包,牽著小土狗,順著河邊馬路的人行道慢慢向前走。

  小狗每走過一顆樹,都要停下來聞上一陣,然後不厭其煩地留下一些尿液做記號。駱聞很耐心地牽著它,注視著它,思緒不自覺地回到了八年前。

  「爸爸,小狗什麼時候才會長大?」女兒握著牽引帶,強行把不情願的小狗拉到駱聞面前。

  「唔……也許要一兩年吧。」駱聞並不懂狗,他正收拾著旅行袋,心不在焉地敷衍著女兒。

  「怎麼要這麼久啊!」

  此時,妻子將幾件疊好的襯衫塞入駱聞的旅行袋,俯身搭著女兒的肩,微笑道:「你爸爸胡說的,再過幾個月小狗就長大了。」

  「只要幾個月嗎?」駱聞走到寫字檯旁,拉開抽屜,整理著裡面的一堆證件。

  妻子嘲笑著他:「狗一年就成年了,這你都不知道呀,虧你還是學醫的呢。」

  「是嗎?」駱聞拿起幾本證件,塞進旅行袋,隨口回應著,「那麼等我回家,這已經是條大狗了。」

  妻子撇撇嘴:「你這次出差到底要多久?」

  「這次是受公安部的委託,在北京開幾次會後,還要暫時留北京給進修的一些年輕法醫和物證鑒定人員上課,唔……大概一到兩個月。」他又起身去收拾文件,隨口答應著。

  「你總是這麼忙。」妻子略顯幽怨地歎口氣,又一遍細心地檢查著旅行袋裡的衣物,不讓丈夫有遺漏。

  「沒辦法,工作需要嘛。」

  妻子皺著嘴道:「你今年剛晉陞為處長,又評上了省廳的專家,我還以為你以後就是指揮別人幹活,自己不用做了呢,哪想到你比以前更忙。你現在在局裡頭銜好幾個,又是法醫主管,又是物鑒中心主任,你瞧誰會像你這兩塊工作都干的,不如辭掉一個?」

  駱聞抱起一堆文件塞進旅行袋,隨後拉上拉鏈,坐到床頭,微笑地看著妻子,道:「辭哪個?」

  妻子知道他是在開玩笑,不過還是天真地配合他:「嗯……辭掉法醫吧,物鑒中心的活白天可以幹,法醫嘛,有時候大案子出來,半夜把你叫過去。」

  「可我本來就是學醫出身的,這才是我的本職啊。」

  「嗯……那就辭掉物鑒中心主任。」

  駱聞笑道:「我也拿到了物鑒學的博士學位啊,還有微測技術的高級專家職稱,國內做這個領域的很少,比法醫職稱稀有多了。」

  妻子推了他一把:「行吧,我知道你一直心中暗自得意,你心裡一定天天在喊,我有法醫學和物鑒學的雙博士學位。」

  駱聞低下頭,抱起女兒,親了額頭,道:「爸爸厲害嗎?」

  女兒固執地搖搖頭:「不厲害,媽媽更厲害。我要小狗快快長大。」

  「好吧,等爸爸這次回來,小狗就會長大了。」

  「你要給小狗買零食。」

  「沒問題,買零食。你零食要不要啊?」駱聞握著女兒的肩。

  「要,我現在就要喝果汁。」

  「這爸爸可做不了主。」駱聞把女兒轉過來,對著妻子。

  「不能喝,你都快睡覺了,現在喝要尿床的。」妻子一本正經地看著女兒。

  女兒馬上跑到母親身旁,用出各種法寶撒嬌,駱聞看著妻女,臉上蕩漾著微笑。

  這一份微笑,馬上流轉到了八年後的駱聞臉上。

  「駱聞,今天又這麼巧?」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打斷了他的溫馨回憶。

  駱聞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攏,思緒回到了當下,目光從小狗身上移到了面前,嚴良正微笑地看著他。

  「嚴老師,怎麼又碰面了?」駱聞擠出一個微笑,走上前,「怎麼,又去其他老師家?」

  「不,今天是查案子,剛好路過這裡。」

  「查案子?」駱聞臉上露出了幾分意外的表情。

  嚴良笑道:「是啊,這次我決定介入趙鐵民的案子,協助他調查。」

  「你重新當警察了?」

  「不,我還是大學老師,現在是,以後也是。」

  「那你……怎麼突然轉變了對警察的態度?」

  「也許是因為你。」嚴良望著他。

  瞬時,駱聞的瞳孔微微收縮一下,心中一沉,但面部表情依舊毫無變化:「因為我?」

  嚴良哈哈一笑,道:「遇到你後,讓我想起來你說的,無論何種理由的犯罪都是可恥的,我很喜歡你這句話,你這句話改變了我的一些原有想法。」

  「哈哈,」駱聞乾笑兩聲,道,「反正你當老師空閒時間多,偶爾為社會出一份力也挺好。」

  「是嗎?」嚴良微笑道,「那你是否也有同樣的想法?」

  「我嘛……」駱聞搖搖頭,「我辭職後就不關心這些事了,當個普通公民挺好的。」

  「嗯,這樣也好,」嚴良笑道,「哦,對了,昨天那家麵館的女孩,叫朱慧如的,你熟嗎?」

  駱聞心中快速打轉著,不過臉上毫無變化:「我吃過他們家挺多次麵條的,不過我沒和小麵館的老闆說過幾句話,你是查到什麼了?」

  「那個叫朱慧如的,有很大的犯罪嫌疑。」嚴良繼續打量著他。

  駱聞的表情依舊淡定從容:「是嗎?我倒看不出,只是個普通的小女生嘛,這樣的人也會犯罪?呵呵,我沒見過這種案子。」

  「哈哈,聽起來是不靠譜,我也不能確定,我還有事,今天就不打擾了,改日再見。」

  「再見。」

  及至嚴良消失在背後,駱聞臉上表情依舊是毫無波瀾,他還是如剛才一般,慢吞吞地拉著小狗,朝家的方向緩緩踱步。

  49

  晚上9點30,朱慧如接到駱聞的外賣電話,準備好以後,連忙朝他家趕去。

  今天中午那個中年眼鏡男來店裡吃麵,問了一堆古怪的問題後,朱慧如心中一直隱隱不安,很想急著把情況告訴大叔。可是大叔今天一天都沒來過,大叔之前說過,事情告一段落後,他們就素不相識了,需要減少聯繫次數。她正愁著什麼時候能再見到大叔。

  朱慧如剛走到大叔所在的小區門口時,突然身旁傳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是給我那位朋友送外賣嗎?」

  朱慧如頓時一驚,停下腳步,順著聲音方向看去,那個中年眼鏡男正在向她走來。

  她心中緊張,故意張望了眼,裝作沒看到嚴良的樣子,連忙抬步繼續向前走。

  可是這時,嚴良已經走到了她的身旁,微笑問道:「是給我那位朋友送外賣嗎?」

  朱慧如心中一顫,還是抿著嘴巴,點點頭,表示承認。

  嚴良也朝她點點頭,隨後從她身旁走開了。

  朱慧如心臟劇烈跳動,頑強表現出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繼續按原有的步行速度往小區裡走。

  到了駱聞家,朱慧如一放下外賣,連忙把中午和剛剛的情況向他複述了一遍,剛說完,就哭出來了:「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反應不夠快,我剛才不該承認是給您送外賣的,這樣會連累到您的!」

  駱聞擺擺手,道:「剛剛你做得很對。如果你說是別人叫的外賣,那麼他回去讓警察一查叫外賣的電話單,立刻會發現電話是我打的,隨即會對你起明確的懷疑,以及對我的懷疑。所以,你做得很對,永遠記著我的話,除了當晚事發經過的那份口供外,所有事都不要撒謊。」

  「我……我剛剛做對了?剛剛我說的是實話,那樣他就不會對我起懷疑了嗎?」朱慧如還有些不敢相信,隨即連忙道,「可我感覺他在懷疑我啊。」

  「當然,他當然是在懷疑你,」駱聞很明確地說,「剛剛你在小區門口遇到他,你以為是巧合嗎?不是,這麼晚了,不可能是巧合遇到。他在等你,也許,他一直在你們麵館附近跟蹤你,觀察你全天的一舉一動。」

  朱慧如瞬間全身冰涼,睜大眼睛道:「他……他到底是什麼人?他說……他說自己不是警察,→文¤人·$·書·¤·屋←還說,還說是您的朋友。」

  「他現在確實不是警察,」駱聞停頓了一下,繼續道,「他是個大學的數學老師,不過他比任何警察都更危險,而且這一次他介入了警方的調查。他不光在懷疑你,我認為,他也已經對我起了懷疑。我分析了一遍,想不明白到底是憑哪點讓他對你、對我起懷疑的。不過以我對他的瞭解,他並不是一個沒方向,胡亂調查,做無用功的人。既然會讓他起懷疑,那一定是某一項環節有問題,並且這個問題被他發現了。」

  「啊,是什麼出了問題?」朱慧如一臉的焦急,「他為什麼會起懷疑的?我想不出哪裡沒做到位。」

  駱聞微笑望著她,淡定地道:「不用緊張,一點都不需要緊張,事情沒有你想像的那麼糟。他來找你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是想調查你?不,根本談不上調查,只是試探你而已。我可以肯定,他手裡沒有掌握到任何能威脅到你的證據。我承認,他是個很聰明的人,之所以他會對我們起懷疑,大概只是因為對話中的隻言片語。一句在常人心中一晃而過的話,他會很細心地留意,在他那個頭腦裡,轉化為豐富的信息加以分析,這是學數學人的職業習慣。不過警察辦案是講證據的,即便他再懷疑、再試探,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也全然沒用。你放心吧,即便他這次猜測對了,他也找不出任何實質性的證據,哪怕半點證據都找不到。」

  「真……真的是這樣?」朱慧如將信將疑。

  「沒錯,我之前告訴過你們,這是一次沒有人證和物證的犯罪,警方拿不到半點實質證據。只要你們堅定地按照我的話來做。人證、物證、口供,犯罪三要素警方一個都沒有,拿什麼抓人?」駱聞自信且認真地看著她。

  朱慧如想了一下,又睜大眼睛道:「可是您留了那個指紋。」

  駱聞抿抿嘴,他不能說出指紋的真相,因為這跟朱慧如的事無關,只是道:「那個指紋的事,你們不要管。一切都在我的計劃中。」

  望著駱聞堅定的眼神,朱慧如心中的驚恐慢慢淡化了,她覺得這個大叔是個可以十足信賴的人。她順從地點點頭,道:「我們接下去該怎麼做?」

  「一切依舊和過去一樣,除了事發過程的口供外,所有事都不要撒謊。他調查你們幾天後,發現找不到任何一條證據,自然會和先前的警察一樣,放棄懷疑了。當然,如果他對你們的懷疑不減,卻又找不出證據,或許會傳喚你們到公安局協助調查,那時,依舊是這套應對,無論他說什麼,甚至他準確說出了犯罪經過,都不要相信。因為,這一切都是他的猜測,他沒有證據的。」

  50

  「嚴良一天都在幹什麼?」一大早,辦公室裡,趙鐵民喝了口咖啡,望著楊學軍。

  「嚴老師昨天中午去了趟那家麵館,吃了頓面,我手下瞧見他和那個叫朱慧如的女孩聊了一陣。下午他去過一趟分局,後來回學校上課去了。上完課,他早早地在學校吃了晚飯,又跑到河邊的案發地附近走了一陣,期間大概是遇到了一個朋友,就是這位……」楊學軍打開數碼相機,指著屏幕上的照片。

  「駱聞?」趙鐵民瞧著照片裡的人,微微瞇了下眼。

  照片裡的駱聞,斜挎著一個單肩包,手裡牽著一條狗。

  「他就是駱聞?」楊學軍知道駱聞,不過沒見過面。

  「對,以前省裡最好的法醫,也是最好的物證鑒定專家,警察取證規範的起草人上就有他名字。」趙鐵民又看了眼照片,道,「駱聞是在遛狗?」

  「是的,我們看到時,他正在遛狗。」

  「哦,」趙鐵民點點頭,「他們聊了多久?」

  「沒一會兒,看樣子只是路上遇到打個招呼而已。不過嚴老師後來跟駱聞道別後,並沒離開。」

  趙鐵民微微皺起眉:「他在做什麼?」

  「看他的樣子,他也在跟蹤監視。」

  趙鐵民頓時眼睛亮起來:「他跟蹤監視駱聞?」

  楊學軍搖搖頭:「不,他上了車後,把車開到了麵館的馬路對面,一直在盯著麵館。期間那名叫朱慧如的女生每次出去送外賣,他就連忙下車,悄悄尾隨,跟過去又跟回來,重複了很多遍。最後一次是在晚上接近10點,朱慧如送外賣快到一個小區門口時,這次他沒有只在後面悄悄盯著,而是直接走到了朱慧如面前,跟她說了些什麼,然後離開,上車回家了。」

  趙鐵民眼睛注視著面前的案件卷宗,沉默地思索了一會兒,隨後拿起卷宗,翻到了關於朱慧如和郭羽的調查部分,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抿抿嘴道:「奇怪,照嚴良的行為看,他應該是在調查朱慧如吧?」

  「沒錯,肯定是的,嚴老師都跟蹤一晚上了,期間不斷跟著她送外賣來回,一趟都不曾落下。」

  「可是我看卷宗的調查記錄,朱慧如不可能是兇手啊,證據非常堅實。」

  楊學軍同樣道:「我昨晚回來後,也看了卷宗,確實朱慧如肯定和案子無關,該不會嚴老師沒看完整卷宗吧?」

  「不可能,」趙鐵民搖了搖頭,「他一向細心謹慎,既然他參與調查,那麼整個卷宗的所有細節他一定早就倒背如流了。而且他這個人很懶。」

  「很懶?」楊學軍伸出舌頭,一副驚訝的模樣。

  趙鐵民笑道:「是啊,他很懶,以前他總是說把調查方向明確了再去做,因為他不想做無用功浪費時間。而且他只喜歡動腦,不喜歡體力活,他以前當警察時,像蹲點、跟蹤、抓捕這類活他從來沒參與過。可他這次的舉動就讓我更想不通了,明明朱慧如不可能是兇手,他還費這麼大力氣跟蹤了一晚上,到底他發現了什麼?」

  「直接找他問問不就行了嗎?」

  趙鐵民瞥了他一眼:「他不肯說的事,逼他也沒用。上回他就是說等他調查清楚了,才會告訴我。要不然我讓你安排人跟蹤他幹什麼?」

  楊學軍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那怎麼辦?」

  趙鐵民收起卷宗,拍了拍手,道:「算了,你繼續派人跟蹤他,瞭解他動向吧。其他的嘛,破案也不能光靠他一個,我要是把寶都押到他一個人身上,還查什麼案呢。我們現在還是要抓緊手頭查指紋的工作,兇手給張兵一家發了威脅信,儘管現在他們一家有警察跟蹤保護著,但這不是長久之計,我們必須趕緊把兇手找出來,才能徹底解除後患。這幾天指紋查了多少人次了?」

  「到昨天為止,已經搜集了五萬三千多人次的指紋,一一比對後,沒有找出兇手。」

  「速度倒是還可以,就是怕……怕兇手這次又躲過去了。」趙鐵民抿抿嘴。

  「應該不會,這次按你的規劃,將整塊城西曆次命案發生地轄區和附近轄區,按照社區為單位,一一比對成年男子的指紋,所有上門採集指紋時,不在家的人都登記下來,回頭聯繫採集過來,做到不漏掉任何一套房子。這幾天幾乎所有片警和協警都出動了,細緻程度比人口普查還高,還兩百多名有經驗的刑警,專門負責採集回來的指紋比對工作。我覺得這次兇手一定跑不掉。」

  「現在流動人口多,就怕兇手看到警察入戶上門採集指紋,事先搬家逃跑了。再或者兇手是跟人合租的,找個理由讓同伴說房子裡就住了他一個,我們調查也只是口頭詢問每戶人家裡有幾個成年男子,不可能搜房子。」

  楊學軍低頭無奈道:「這種情況就沒法控制了。」

  趙鐵民歎口氣:「好吧,繼續這樣查,盡快把所有可能對象都比對一遍。」

  51

  林奇打開電腦上的播放器,電腦裡發出一個聲音:「明天一起吃午飯吧。」

  嚴良坐在辦公桌對面,臉上浮現一抹笑意:「果然如此。」

  林奇道:「嚴老師,你可真厲害,手機裡還真找到了徐添丁的這句話。這句話並不是直接儲存在手機的音頻文件裡,而是手機的微信裡。案發當天的白天,徐添丁曾和一個女生聊微信,這句話是其中的一句。」

  嚴良道:「這證明了我的猜測,在徐添丁死後,有人拿過他的手機,從手機的微信上找到了這句話,隨後他播放這句話,並用他自己的手機錄下來。在10點50分的時候,他撥打了張兵的電話,播放這句話,最後一聲『啊』是他叫的,由於只是一聲『啊』,張兵當然想不到,這個『啊』並不是徐添丁發出的。對方這麼做,是要讓警察對案發時間的判斷,確定是在10點50分。實際上,案發時間要更早。」

  「如果徐添丁手機上沒有這句話呢?」

  嚴良道:「即便不是這句,微信上還有其他的話,對方可以同樣錄下來,給張兵打個電話。即便徐添丁手機裡沒有裝微信,我想對方還會想出其他辦法來偽造案發時間的。」

  林奇依舊不解:「兇手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對方很清楚,第二天警方發現屍體後,對死亡時間的判斷,只能是一個大致的區間,不能精確到分鐘。在死亡時間這個大致區間內,當警方發現郭羽和朱慧如與死者相處了一段時間,自然將他們列入重點可疑對像進行調查。只有把死亡時間精確到分鐘,通過那個電話,讓警察相信徐添丁的死亡時間是在10點50分,也就是郭羽和朱慧如離開後,那麼這就能製造出他們倆的不在場證明了。」

  「可是郭羽和朱慧如還有其他方面的證明。」

  嚴良點頭道:「那讓我們來逐條推翻他們的非犯罪證明吧。首先,這個案子除了郭羽和朱慧如外,還有第三個人的協助,那個人的協助才是案件的關鍵,也是他幫助朱慧如和郭羽製造出了一系列的非犯罪證明。除了死亡時間這一點外,你提到的郭羽和朱慧如的不在場證明還有兩條。一是兇手在徐添丁死後,留在現場花了很長時間對屍體割血條,而此時,朱慧如和郭羽已經回家,並且郭羽在此期間去了便利店替朱慧如買紗布和藥水。這個不在場證明的解釋是,留在現場割血條的人,並不是朱慧如和郭羽,而是那第三個人。第二點,徐添丁的胃和食道內,留有一些蛋炒飯,似乎能夠證實徐添丁是在他們離去後,吃蛋炒飯的過程中遇害的,因為朱慧如還在時,徐添丁不會莫名其妙地一個人吃起蛋炒飯來。但是我注意到屍檢報告中提到的一點,徐添丁吃得很撐。當晚徐添丁吃了很多燒烤,又喝了不少啤酒,他原本就很撐,為何還會吃下蛋炒飯?現在是夏天,人可不那麼容易肚子餓。」

  「那是……怎麼回事?」林奇微皺著眉。

  「關於這件事,我詢問過市局的陳法醫,我的猜測在他看來是可行的。徐添丁死時,並未吃過蛋炒飯,而是徐添丁死後,有人將蛋炒飯強行塞入了他的嘴裡。那個做法非常噁心,遠超過了一般人的心理承受力。把半碗飯強行塞入一個死人的嘴巴裡,用手指一撮撮往喉嚨裡塞,隨後再用細長的棍子一點點把飯往下捅,弄進胃裡。就像做胃鏡的辦法。」

  林奇咬了咬牙,他喉嚨一陣發麻,感覺胃部正在抽動。

  嚴良繼續道:「這就是為什麼屍檢發現,徐添丁不光胃部有蛋炒飯,還有部分蛋炒飯停留在食道上,並未嚥下去。一開始法醫懷疑是徐添丁當時剛好嘔吐的結果,但試想,他又不是傻子,為什麼吃個蛋炒飯要吃得這麼撐?所以,這根本就是在他死後,才把飯硬塞下去的。」

  林奇想了想,道:「您說的倒是能夠解釋不在場證明的幾項證據,可是還有其他的非犯罪證明呢?」

  嚴良拿出本子,瞥了眼,道:「第二條,你說兇手為了引路人破壞現場,花費了數萬元,郭羽和朱慧如並沒有這麼多錢,也不會這麼聰明。你說得很對,因為這不是他們倆做的,這是第三個人做的。那個人不但有錢,而且非常聰明。幾萬塊錢對那個人根本不算什麼。第三條,他們店裡的那把水果刀是新的。那是因為這把刀是在事後第三個人給他們的。第四條,他們的口供沒有缺陷。那是因為第三個人教的,那個人很聰明,思維很嚴謹。第五條,張兵一家收到恐嚇信時,朱慧如兄妹連同郭羽都有不在場證明。那是因為恐嚇信也是第三個人送的。第六條,徐添丁案子發現的指紋和連環命案的相同,而朱慧如兄妹與郭羽的指紋經比對都不符合兇手。那是因為這指紋確實是第三個人留的,而他,也正是連環命案的兇手。所以,只要加上第三個人參與犯罪這一點,朱慧如和郭羽所有的非犯罪證明,都可以推翻了。」

  林奇坐在位子上,顯得有些瞠目結舌,經過嚴良的一段分析,似乎朱慧如和郭羽的所有非犯罪證明,頃刻間全部瓦解了。

  可他想了一陣,覺得有點不對:「嚴老師,我個人感覺……這一切,好像都是您的猜測。」

  嚴良很坦然地向後一躺,道:「沒錯,準確地說,是假設。我所說的一切,都是假設,因為現在我拿不出任何一條能證明我假設的實際證據。」

  「我有點不太明白,為什麼徐添丁的案子非得是三個人聯手干的,而不是那第三個人在郭羽和朱慧如離開後,才殺了徐添丁?為什麼您這麼堅信郭羽和朱慧如跟徐添丁的死有關?」

  「不是有關,而是,殺死徐添丁的,並不是那第三個人,而正是郭羽和朱慧如!」嚴良很認真地看著他。

  「為什麼?」

  「有兩個原因。一是因為那把水果刀。徐添丁的傷口和麵館的水果刀完全匹配,如果是第三個人殺了徐添丁,他用一把型號跟麵館裡的一樣的水果刀的概率,太低了。第二,如果真是那第三個人殺的徐添丁,那麼,現在我也沒必要坐在這兒,你也不用絞盡腦汁、愁眉苦臉,想盡辦法怎麼破案了。」

  林奇不解問:「為什麼?」

  嚴良深吸一口氣,抿抿嘴:「如果是那個人直接犯罪的,根本不會留下任何證據,這案子,根本破不了。」

  他瞧了林奇一眼,他並未直接點破駱聞的名字,而是解釋道:「那個人犯下連環命案後,專案組查了他三年,毫無所獲,現場都處理得很乾淨。而徐添丁不是他殺的,他只是善後,替他們隱藏。因為朱慧如和郭羽在殺徐添丁時,留下了太多的線索,他沒辦法徹底清理乾淨,所以才需要用撒錢引路人破壞現場的辦法。」

  「如果照您這麼說,那個人替郭羽和朱慧如善後,肯定是冒了巨大風險的。我當初調查郭羽和朱慧如的人際關係時,沒注意到與他們關係密切的人中,有這種的犯罪能力。」

  嚴良沉默了片刻,道:「關於那個人跟朱慧如他們間的關係,我還不清楚。也許,他們之間確實不太熟。」

  「不太熟的人會冒巨大風險,幫這樣的忙嗎?」

  嚴良微微搖頭,苦笑道:「這點也是我想不明白的。我同樣想不明白的是,郭羽和朱慧如殺人後,那個人為什麼會剛好出現在旁邊。」

  林奇道:「嚴老師,現在您想怎麼做?雖然您的假設能夠解釋所有的問題,可是也沒證據證明您說的一切就是當時的真實情況啊。沒法證明人是朱慧如和郭羽殺的,也沒法證明有你所說的第三個人的介入。」

  嚴良承認道:「你說得很對,我給出的這組答案是方程的一組解,可是現在還不能證明是方程的唯一解。就像X的平方等於四,二是一個解,負二同樣是一個解。我現在無法證明這組方程只有一組唯一解。所以,我的假設,相對於整個方程組,只是一個充分條件,還不能反向證明是必要條件。」

  林奇認真地看著他:「您對您的假設有幾分把握?」

  「十分把握,只不過,」嚴良笑了笑,「從辦案的嚴謹性角度看,旁人也會覺得,我這些假設是純粹瞎猜,為了解釋而解釋。」

  林奇道:「既然您有這麼大把握,那我馬上找人把朱慧如和郭羽帶回來審。」

  嚴良馬上制止他:「不,絕對不可以這樣!」

  「為什麼?您不是說現在沒辦法證明?這案子沒人證沒物證,只剩口供了。如果能逼問出真相,那麼不光第三個人能抓到,後續的其他定罪證據也都能浮出水面了。」

  「帶回局裡審,是最後無可奈何的辦法,輕易不要去用。因為沒有任何證據能表明他們倆犯罪,逮捕令申請不下來,把他們帶回來的唯一理由就是傳喚,協助調查。可是如果一旦傳喚進來了,他們還不交代呢?那豈不是非常被動,以後就壓根沒辦法再去調查他們了?這案子,沒人證沒物證,只剩嫌疑人的口供,我相信這一點不光我清楚,那個人也是再清楚不過了。他既然教了他們一套案發經過的口供,那麼勢必也教了他們面對警方問詢的各種應對。只要朱慧如和郭羽口風緊,我們壓根拿他們沒辦法。」

  「那您說應該怎麼辦?」

  嚴良挺起身體道:「二十四小時監聽朱慧如和郭羽的手機通話,並且監視他們手機上的所有信息往來。不過—這點我相信他想的也會同樣周到。那個人的思維絕不輸於我,我能想到的,他沒道理想不到。我不知道能否找出對方的疏忽。如果你有空的話,今天和我一起去見見朱慧如和郭羽吧,我不是警察,沒有強制要求他們談話的權力。我想試探一下,那個人到底教了他們倆多少本事!」

  他的目光轉向了窗外,看得很遠很遠。

  52

  下午2點,天氣很熱,路面溫度足夠煎荷包蛋,街上行人寥寥,麵館裡自然也沒有生意。

  朱福來打著赤膊,躺在收銀台後面的一張折疊躺椅上,吹著電風扇午睡。朱慧如倚在另一條籐椅裡,玩弄著手機,打發下午枯燥的時間。

  這時,嚴良和穿著短袖警服的林奇一起走進了麵館,朱慧如並未覺察。

  林奇看了眼全神貫注玩手機的朱慧如,咳嗽一聲,道:「這個……嗯,朱女士,又要打攪了。」

  朱慧如抬起頭,看到他們,眉頭微蹙。

  朱福來也從睡夢中醒來,看到又是警察,連忙起身走上前,打量著他們倆,道:「警察同志,這次……還有什麼事嗎?」

  林奇道:「是這樣,還是關於上次那個案子的事,我們需要再問朱女士一些話。」

  朱福來道:「我妹妹知道的不是都說了嗎?還……還需要問什麼?」

  林奇正準備隨便弄個理由打發了朱福來,按計劃把朱慧如約出來。嚴良冷笑一聲,搶在他前面道:「說得未必很徹底吧?」

  朱福來臉色微變,朱慧如卻不動聲色地做出無奈狀:「我已經把我知道的跟你們說了很多遍了啊。」

  「嗯,先前你說得很好,」嚴良微笑道,「這次我們需要再向你瞭解一些模糊的地方。」

  林奇不容對方拒絕,連忙補充了一句:「協助公安調查是公民的義務,還請配合一下。我們專門挑了下午這個時間點過來,因為現在你們店裡很空,朱女士也有時間。天氣這麼熱,我們大熱天在外跑也很辛苦的,體諒一下我們工作,麻煩朱女士跟我們走一趟吧。」

  朱福來臉色大變:「去哪裡?」

  林奇盯著朱福來的眼睛,卻對著朱慧如道:「我找了個旁邊的咖啡館,去那兒吹下空調,聊一會兒。」

  朱福來臉上露出擔憂神色,道:「不用去外面吧,就在這兒行不行?我把空調開了。」他連忙拿遙控器,開啟牆壁上的空調。

  林奇依舊盯著朱福來的舉動,道:「不用麻煩了,我們還約了朱女士的那位朋友郭羽一起過來。」

  朱福來還想說點什麼,朱慧如卻輕鬆地答應下來:「好吧,反正下午也沒事,就去蹭一下警察叔叔的咖啡了。」她一躍而起,將手機塞進褲袋裡,當先往外走。

  林奇微張著嘴,驚訝地看著她一副坦然的樣子,哪裡有半點懼怕和緊張?嚴良笑了笑,拉了把林奇,示意他可以走了。

  三人到了咖啡館,林奇已經定了位子,坐下後,朱慧如道:「你們還需要問些什麼?」

  嚴良道:「不急,等郭羽一起來吧。」

  「好吧。」朱慧如掏出手機,低頭把玩著。

  林奇看了看她,又瞧瞧嚴良,嚴良嘴上掛著淺淺的微笑,打量著朱慧如,林奇也只好閉嘴沒說話。

  很快,郭羽來了,他額頭上掛著新鮮的汗珠,瞧見他們倆,又突然發現他們對面還坐著朱慧如,頓時目光一閃,但連忙恢復正常,朝他們點頭,道:「我來了。—咦,嗯……慧如,你也在?」

  「嗯,是啊,警察叔叔還有些話問我。」

  林奇伸手道:「請坐吧,實在抱歉,這麼大熱天還把你從單位約出來,實在不好意思。」

  「哦,沒關係,我請了半天假。」郭羽雙手在褲子上擦了擦,和朱慧如坐到了同一側。

  「需要喝點什麼,吃點什麼,隨便點。」林奇把菜單遞過去。

  「哦,謝謝,我喝杯飲料就可以了。」郭羽道。很快,服務員把咖啡果汁和點心都上齊了,郭羽很小口地喝飲料,朱慧如倒是一副輕鬆的樣子吃著點心,喝著咖啡。

  嚴良笑了笑,對兩人道:「很抱歉打擾兩位了。上一回你們對案件情況的描述,我們都已經看過,很感謝你們對警方工作的配合。這一次找你們,主要想問一個問題。案發的那一天晚上,你們在河邊是不是見過一個背單肩包的男子?」

  郭羽低著頭啜吸著飲料,沒有說話。

  朱慧如微微鼓著嘴,想了下,道:「背單肩包的男子?我沒注意呀,況且事情過了這麼久,就算見過,我也想不起來了。你呢,郭羽?」

  「我……嗯,我也沒什麼印象。」郭羽天生一副老實人的面孔,即便是在撒謊,他給人感覺也是在說實話。駱聞告訴過他,他這張面相,撒謊時根本不需要做出更逼真的表情,他面無表情就是最真實的效果了。

  嚴良笑了笑,道:「也許我說出這個人的外貌,會讓你們回憶出來。那個人四十多歲,更靠近五十歲,頭髮不長,斜挎著一個單肩包,而且,那個人幾乎每天都斜挎著一個單肩包,他看上去很有錢,開一輛很好的越野車,是輛奧迪越野車,住在一個高檔小區的房子裡,房子裝修卻很簡陋,他一個人住,家裡牆上掛著一張三口之家的照片。還需要我描述更多嗎?」

  朱慧如和郭羽早被中年大叔反覆叮囑過,即便警方講出了真相,也不要承認,因為這只是警方的猜測,他們沒有任何證據。儘管案子剛發生後,警方來向兩人調查時,他們都曾出現過幾個瞬間的緊張。但那是因為他們對中年大叔說能替他們隱瞞過去,並沒有十足的信心。但過了這麼久時間,警察從來沒抓住過任何真實的證據來調查他們,他們已經徹底信賴了大叔的能力。經過幾次直面警察的問詢後,他們倆的心理素質提升了不少。或者說,已經習慣了坦然應對警方的問詢。

  所以,儘管嚴良把大叔的一切特徵都描述出來了,他們倆心中還是充滿了震驚,為大叔擔心,也為他們自己擔心,不過這一切,都沒在表情上顯露出來。

  可是林奇聽到嚴良對第三個人的描述,眼睛瞪大了。他只知道卷宗上記錄的,被抓獲的那個變態佬交代,當時看到的一個男子身上斜挎著一個單肩包。可是嚴良怎麼知道那人在徐添丁被害的當晚,也是背著單肩包?怎麼知道那人四十多歲?怎麼知道那人開好車,住好房子,連房屋的裝修和擺設都知道?

  此刻,他真急得恨不得馬上把嚴良拉出去,先問清楚這些情況。

  朱慧如臉上透出不解:「你在說誰?」

  嚴良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繼續道:「我相信徐添丁的死更大可能是一場意外。兩個人本質上都是善良的,都是很簡單的普通人,和周圍大多數人一樣,即便生活中遇到一些不盡如人意的事,或被羞辱,或被揩油,或被拍了下後腦勺,都會選擇忍氣吞聲,而根本沒想過要殺死那個人。可是如果原本是由某個意外導致的命案,他們倆最後卻為了逃避應有的懲罰,而選擇了撒謊,那麼,整件事的性質就發生了徹底的改變。現在如果及時悔悟,即便比一開始會承受更多的懲罰,但那總比繼續遮掩導致最後不可收拾的後果強。你們說,我說得對嗎?」

  朱慧如眼中流露出銳利的目光,盯著嚴良,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郭羽咳嗽一聲,也看著他,輕聲道:「警察同志,你的意思……好像是在懷疑我們?」

  嚴良冷笑一聲,道:「也許那個背斜挎包的人,在某些人眼中是好人,那是因為他們根本不瞭解他所犯下的事。他不是第一次犯罪了。不知你們有沒有留意到新聞上的城西連環命案,就是殺人後在死者嘴裡插上一根香煙,然後留下一張『請來抓我』的字條。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們,那個背斜挎包的人,就是那起連環命案的兇手,他至少已經殺死五個人了。他是個很危險的人物,如果替一名殺害五個人的殘忍暴徒隱瞞信息,後果可以想像。如果我沒有掌握足夠的證據,根本不會對你們說下這番話!」他目光一亮,掃視了兩人一眼,同時,手指敲擊了一下桌面,儘管敲得很輕,但這聲音卻傳入了每個人的心底。

  郭羽捧過飲料,吸了一口,道:「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朱慧如同樣拿起飲料喝了口,冷哼道:「我也無法理解,我都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嚴良有些尷尬地愣在那兒,過了半晌,他才抿抿嘴,乾聲笑了笑:「很好。既然你們沒見過那個背斜挎包的人,那麼今天的情況瞭解就到此為止吧。打擾兩位實在抱歉得很。」

  朱慧如有些意外道:「我們可以走了嗎?」

  嚴良點點頭:「可以走了。」

  「哦,那好吧。」朱慧如剛站起身,又坐下,道,「這個咖啡挺好喝的,我把這杯喝完。嗯,對了,今天這一次,是……我們買單還是?」

  林奇道:「當然是我買單。」

  朱慧如猶豫著看著桌子,道:「嗯……你們點的這幾樣點心,你們倆怎麼都不吃?」

  嚴良笑了笑,道:「天氣太熱了,沒胃口,吃不太下。」

  「那太好了—哦,我的意思是,我吃得下,如果你們不吃,我就打包帶走了,挺好吃的。」

  「當然,當然。」林奇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彷彿見到了一名外星人,他做警察這麼多年,找了無數人問詢瞭解情況,第一次看到被調查人請求把警察點的東西打包帶走的。

  等兩人走後,林奇才從剛剛的驚訝中回過神來,道:「這兩個怎麼看都沒有嫌疑啊。」

  「他們今天的表現足夠打滿分,」嚴良抿抿嘴,道,「那是因為那個人教得好。今天我也知道了那個人教他們的應對技巧了,你看,我都說得這麼直白了,這兩人依舊面不改色,如果現在就貿然帶回局裡審,能有什麼收穫?他們闖過了局裡這一關,以後再尖銳的提問都難不倒他們了。」

  「可是,我覺得他們倆是清白的呀,」林奇道,「如果說可疑,我倒覺得朱福來更可疑,他好像總是心事重重,看見我們來就一副擔驚受怕的樣子。」

  「他和案子無關,他不可能。」嚴良很明確地說。

  「為什麼?朱慧如和郭羽這麼淡定,您一直認為他們倆殺的人,而朱福來表現看著挺心虛的樣子。」

  嚴良道:「還記得你去麵館問水果刀的事嗎?朱福來居然說沒見過,後來反而是朱慧如很直接地把水果刀找出來,給你看。顯然兩人的行為是不一致的,兩人的信息並未溝通好。朱慧如顯然是想用新的水果刀證明自己的清白。而朱福來,我猜測他或許感覺到一些什麼,不過他居然在水果刀這個小問題上遮掩,顯然太不聰明,和案子無關。」

  林奇嚴肅地看著他,道:「您剛才說的兇手的特徵,為什麼這麼鮮明?就好像……您見過兇手,甚至……您還去過兇手家。」

  嚴良笑了笑:「我只是猜測。」

  林奇追問道:「那您猜測兇手四十多歲,有豪車,住高檔小區,房子裝修簡單,牆上掛有照片的根據是什麼?」

  嚴良道:「是我胡謅的,想讓郭羽和朱慧如心理承壓而已。我說了,現在一切都是我的假設,等我找到足夠的證據,我會向你說明一切的。」

  林奇將信將疑地皺起眉。

  53

  晚上6點多,太陽雖已落山,天空依然大亮。

  駱聞斜掛著單肩包,背負雙手,微微弓著背,沿著河邊慢吞吞地向前走。

  他一直在留意警察的舉動,這幾天通過周圍人口中得知,城西各個轄區的警察都在上門採集指紋,這次規模很大,動員的警力據說也是最多的一次,很細緻地一戶戶上門採集,不漏過任何一個。不過似乎速度並沒他預想中的快,至少他所在的小區還沒警察來過。

  這也難怪,整個城西人口幾十萬,非常龐大的規模。警察不光需要採集人員指紋,拿回去後還要對每個指紋進行比對,工作量超乎想像。人口普查時,政府派出的是轄區內的各種工作人員,所以才能在短短幾天時間內把人口普查做完。而採集指紋,這項工作顯然是不能安排普通工作人員做的,必須是警察。而警察的數量相對就有限多了。

  駱聞抬起頭,望了眼遠處,面無表情地自語一句:「如果有心躲避警察的採集指紋,也不是難事。」他抿抿嘴,繼續向前走。

  今天嚴良約了自己在河邊公園見面,看來這傢伙還不死心,盯牢自己了。不過駱聞一點都不緊張,他很清楚一點,所有的牌都握在自己手裡,嚴良手裡壓根沒牌,即便自己手中的個別幾張牌被他猜對了,他也沒法判斷自己下一張會出什麼。

  這是一場穩贏的局,嚴良做再多的事,到頭來也不過是徒勞。

  不過他又轉念一想,即便嚴良贏不了自己,可是這場賭局最後的贏家一定會是自己嗎?他歎息一聲,苦笑著搖搖頭。

  也許這場賭局從一開始,就是自己在和自己玩吧?

  結局到底是什麼?他這個佈局的人也不知道。

  他繼續按著自己習慣性的慢步伐往前走。一個大概剛下班的姑娘從他身旁經過,姑娘脖子上戴著一根白金項鏈,中間掛著一顆藍寶石做的橢圓吊墜。

  他突然停住了腳步,愣了一下,心境瞬間被牽到了八年前。

  那是他在北京待的最後一個星期的某天晚上,他不記得具體幾月幾號了,因為當時的他壓根想不到這就是他和妻子的最後一次對話。可是他和女兒的最後一次對話是在什麼時候,說了些什麼呢?他完全記不起來了。

  「飯吃過了吧?」他拿起電話,撥到家中。

  「都9點了,當然吃過了。你還剛吃完飯吧?」妻子道。

  「嗯,剛吃完。」駱聞笑了笑。

  「你要不是吃完飯沒事幹,哪會記得給家裡打電話。」妻子抱怨著。

  駱聞笑道:「事情多嘛,沒辦法。」

  「這可不是理由,」妻子戳破他的謊言,「這兩個月你一共給家裡打過幾個電話?不可能天天都這麼忙吧?你心裡就沒想到我們。」

  駱聞連忙道歉:「好,我會注意,我一定注意,我以後一定改。」

  妻子嗤笑一聲:「你認錯每次都很積極。」

  「那是應該的,虛心接受組織批評嘛。」

  「哼!我跟你說,女兒生病了。」

  「生什麼病了?」

  「感冒了,還發燒。」

  「去醫院看過了嗎?」

  「晚上開始發燒的,吃了退燒藥,好些了,明天我請假帶她去醫院。」

  「哦,那好的,」駱聞想了想,叮囑道,「最好就配點藥,不要打抗生素,長期打抗生素免疫系統……」

  還沒等他說完,妻子就打斷他:「知道啦,真囉唆,你的這些理論從孩子一生下來到現在,中間就沒停過。」

  駱聞尷尬地笑笑:「我這年紀,正穩步邁入更年期,難免話多,請多諒解。」

  妻子嗤笑道:「對了,你到底什麼時候能回來?你剛走時孩子還經常問,最近孩子都沒提過你了。」

  「這樣啊……」駱聞心中泛起淡淡的一抹苦味,抿抿嘴,道,「下周,具體星期幾,還沒定,到時我再給你電話。你可要多跟孩子聊聊我,免得把我這個爸爸給忘記了。」

  「你再不回來,真要把你忘了。小狗這兩個月也長很大了,說不定不認識你了,你要是一個人回家,小心被咬。」

  「啊,知道啦,哈哈。」駱聞想到回家後,心中又泛起一層暖意。

  「那麼,給孩子的禮物買好了嗎?」

  駱聞歉意道:「還沒有。唔……我週末出去看看,對了,北京買東西去哪裡好?王府井?」

  「我又沒去過北京,我怎麼知道?你在北京都待了兩個月了,就沒出去過嗎?」

  「剛來北京時,大家一起去過長城,後來我一直待賓館,也沒出去買過東西。」

  妻子很瞭解駱聞這個人,像購物這些事永遠指望不上他,只好道:「那你就去王府井吧。」

  「給孩子買什麼呢?」

  妻子無奈道:「你臨走前不是說給孩子和小狗都買零食嘛,除了零食外,你再看著挑幾件玩具吧。」

  「你要不要禮物?」

  妻子知道駱聞在這方面就是個白癡,這還需要問嗎?當然,她不會賭氣說不要。因為她知道,如果她說不要,駱聞就會當真認為她不需要,真的不會買了。她果斷道:「要,給我買條項鏈。」

  「好的,那我去看看。」

  那個週末,駱聞獨自去了趟王府井,原模原樣地按照妻子吩咐,給孩子和狗買了零食,又挑了幾個娃娃,最後又買了條項鏈,也是藍寶石的白金項鏈,和經過這個姑娘脖子上戴著的很像。

  可是,到了下個星期三晚上,他打不通家裡的電話,妻子的手機也顯示關機,他以為妻子帶著女兒去外面玩了,手機沒電,他並未在意。直到第二天飛機回到寧市後,他依舊撥不通家裡電話,妻子手機還是關機,這時他才略微感覺不對勁。打開家門後,卻發現家裡空無一人,連家裡的那條狗都不見了。那一剎那,他的職業本能告訴他,出事了。

  54

  駱聞唏噓一聲,思緒拉回到了當前。他抿抿嘴,提起精神,繼續往河邊公園處走去。

  遠遠望過去,嚴良正站在當晚徐添丁所在的那個扭腰器上晃動著身體。他不禁心中又泛起那個疑慮,嚴良到底是為什麼會懷疑到他的?

  自從他感覺出嚴良開始懷疑他後,他不斷這麼問自己,同時也把犯罪後的細節處理想過很多遍,始終不覺得哪裡有漏洞。

  也許是嚴良的一種感覺?可是他並不是個依靠感覺辦案的人。即便是感覺,那也是某些細節才讓他產生了這種感覺?到底是什麼?

  不知道。

  但好在他知道,嚴良頂多只是感覺,沒有真憑實據,否則也不會僅僅是反覆試探了。

  「這裡還不錯吧?」駱聞走上前,打了聲招呼。

  「是還不錯,」嚴良停下身,伸了個懶腰,看著周圍一些推著嬰兒車,或是帶著孩子散步玩耍的父母,道,「城西很適合居住,不過如果長期一個人住,即便環境再好,也未免有些無聊。」

  「你該不會又打算為我介紹女同志吧?」

  「哈哈,我還不至於這麼多事,不過只要你願意,我隨時可以效勞。」

  「你的好意心領了。說吧,今天找我又是為了案子吧?」

  「耶?你怎麼知道?」嚴良稍微瞪大了眼睛,彷彿很驚訝。

  駱聞道:「昨晚我叫了份外賣,麵館的朱慧如說她送外賣時遇到了你,你又說了很古怪的話,我想這大約是你在調查她。今天你站在這兒,離那邊—」他指著發現屍體的樹林,「聽說屍體就是在那裡發現的。」

  「哦,朱慧如是怎麼跟你說的?」

  「她說她在小區門口時,遇到了我那位朋友,問她是不是我叫了外賣,說你已經找她好幾次瞭解情況了。」

  嚴良咳嗽一聲,道:「沒錯,我確實很懷疑她—以及那個郭羽,昨天我跟蹤了她,今天下午我和分局的一位刑警也專門找了他們倆。他們倆口風很緊,問不出什麼,真麻煩。」

  駱聞笑了笑:「你一向很嚴謹,相信你如此懷疑他們,他們總歸有很多疑點。」

  「沒錯,疑點很充分,他們倆一定是兇手。」

  駱聞心裡在說,如果真的疑點很充分,你可以直接抓人呀。他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麼你把他們倆帶回去審問不就行了,需要我幫你些什麼?我現在不是法醫了,儘管知識沒全忘光,恐怕也比不了公安裡的專業法醫了,而且我手上也沒任何儀器,這些活都是靠儀器。」

  「我來找你只不過想求證一點,」他目光直盯著駱聞的眼睛,彷彿想把他看穿,「在一個人死後,有沒有辦法讓死者吃下半碗蛋炒飯?而且是讓蛋炒飯大部分進入胃裡。」

  這都被他發現了嗎?

  駱聞心中微微一驚,臉上不動聲色,裝作思考了幾秒,道:「當然可以,塞下去。你知道大黃魚嗎?」

  「那是你們寧市的特產,聽說很貴。」

  「是的,相當貴。野生的大黃魚,大概要上千塊一斤吧,以前我在單位,有年快過年時,副局長給了我兩條,我帶回家我太太剖開後,發現每條肚子裡都有個鉛錘,稱了一下,一個鉛錘四兩重,把我驚呆了。」

  「哈哈,那一定是送禮的人遇到黑心商人了。不過,死人也可以這樣嗎?」

  「當然,只是如果對於一個死屍,這樣做未免噁心點罷了。人的食道比較長,把飯塞下喉嚨後,還需要弄根細長的棒子慢慢塞到胃裡去,就像去醫院做胃鏡時,醫生會把整個胃鏡通過咽喉塞進肚子裡。這還不夠,如果為了效果更接近現實,塞下蛋炒飯時,需要托弄死者的下巴,讓他把蛋炒飯咀嚼一下。這樣子會很噁心的。」

  「哦,那樣子兇手的心理素質一定異常好吧,哈哈。」嚴良雖然在笑著,可是他的目光閃現著銳利的亮光。

  「或許如此吧。」駱聞同樣淡淡地笑了一下。

  「對了,還有個問題想請教你。你應該看過媒體關於連環命案的報道,兇手每次殺人後,都往死者口中塞入一根利群煙,你認為兇手想表達什麼意思?」

  駱聞淡然笑道:「也許是兇手愛抽利群煙吧。」

  「哈哈,是嗎?如果兇手並不抽煙呢?」

  駱聞搖搖頭:「那我就不清楚了。這應該是你的專長,即便我還在單位時,工作也只是找出現場能夠找到的信息,關於信息背後的意義,我不懂分析。」

  嚴良點點頭,道:「那好,今天又麻煩你,真是不好意思。」

  「沒關係,在我的經驗能力內,有什麼能幫助的儘管開口,不過現在的我,未必像以前那麼專業了。」

  「是嗎?不過我瞧你依舊相當專業。沒經驗的法醫一定想不出來你剛剛的答案。」

  「呵呵,畢竟我幹了幾十年。」

  「好的,那麼今天就先謝過了,下回我請你吃飯。」

  「我等你。」

  嚴良道別後,轉過身,向前走了幾步,又轉回身,笑道:「我覺得你那句話真的不錯,任何理由的犯罪都是可恥的,這句話很激勵人。」

  駱聞朝他點點頭。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駱聞心中不禁起了一絲寒意,同時,還有一種膽怯。不是為他自己,而是,他在想著有生之年能否再見到妻女了。

《推理之王1:無證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