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趙鐵民在區公安分局的局長和主管刑偵的副局長的帶領下,快步走進林奇辦公室。
局長介紹道:「林隊,這是趙隊,你們應該早認識吧,我就不多介紹了。現在這案子交由市局專案組負責,我們要全力協助專案組的工作。」
林奇點頭答應。他和趙鐵民之前工作中接觸過幾次,彼此並不陌生。趙鐵民曾破過幾起大案,在全市公安系統內很有名。而且他是支隊長,跟他們分局局長平級,比他高了好幾級。
安排已定,趙鐵民向林奇要了卷宗和各種調查記錄。趙鐵民道:「我就在你旁邊辦公室看吧,有疑問直接問你。」
「沒問題。」
隨後,趙鐵民到了旁邊的小會議室,細心察看卷宗和調查記錄,他帶來的其他人則分別跟分局的相關人員溝通工作,按各自的分工瞭解案情。
他很細緻地將案發現場的勘查記錄詳細地看了幾遍,翻到對徐添丁人際關係的調查時,他翻得很快,因為現在知道了殺害這小流氓的兇手居然是特大連環命案的兇手,之前調查嫌疑人時,問的都是些和小流氓有過糾紛的人,這些人都是普通的小老百姓,能犯下特大連環命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正當他快速翻閱調查過的人際關係記錄時,一個人的名字映入了他的眼裡。
「駱聞?」他的目光在這個名字上停留住了,隨即看向此人的身份介紹,「××微測量儀表股份有限公司董事、技術總顧問。」
他微微皺了下眉,自語道:「駱聞這名字不多見,難道是寧市的那個駱聞?而且從事的正是微測量工作。」
再去看年齡,48歲,留下的身份證上的戶籍也是寧市人。
「真的是他?」
趙鐵民立刻回到林奇辦公室,指著駱聞的名字道:「你見過這個人嗎?」
林奇搖頭:「沒見過,他是我下面人調查時問的。」
趙鐵民連忙讓林奇把親自找過駱聞的小李叫過來,又借用林奇的電腦,在公安內部網站上搜出一張以前新聞裡留存的照片,指給小李:「你見過的這個駱聞,是他嗎?」
小李看了幾眼,馬上肯定地道:「是他沒錯,不過真人比照片上的老多了。」
趙鐵民點頭:「當然,這是好多年前的照片了。」他微微皺眉:「他居然在杭市。」
林奇不解問:「趙隊,你懷疑這個駱聞有問題?」
趙鐵民搖頭,笑了笑:「他怎麼可能有問題,我就是好奇他怎麼來杭市了,還這麼巧被你們問到他。」
林奇道:「這人有什麼來歷嗎?」
趙鐵民道:「你知不知道原寧市市局的刑技處長,管他們法醫和物鑒兩大部門?」
「好像……好像是姓駱,就是他?」
趙鐵民點頭:「是啊,國家一級法醫師,特高級專家,很多法醫學和物證勘查學專業教材的編者名單都會出現他,以前還是省廳的專家組成員,不到四十就當上寧市的刑技處處長。」
林奇看著調查記錄上駱聞的身份介紹,道:「他怎麼辭職去企業了?」
趙鐵民笑道:「肯定企業給的報酬多得多咯,你看他在這麼大一家公司,頭銜是董事、總顧問,拿的錢少不了。」
小李道:「是啊,他當時還開一輛奧迪Q7呢。」
趙鐵民道:「瞧瞧,他要繼續在體制內,當然,他是技術人員,收入比我們其他公務員要高得多,不過他有錢也不方便買輛豪車,否則會引起非議的。你看他去了私企,錢更多,要花也沒這麼多規矩約束了。對了,你們當時見到他時,他有給你們一些案子的建議嗎?」
小李搖頭:「什麼都沒說,我們都不知道他過去是知名法醫,看他樣子,似乎對死了個人漠不關心。」
趙鐵民低聲歎息:「怎麼不當警察後,都對案子沒興趣了呢。」他同時想到了嚴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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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兄,這辦公室裡的位子,不是博士就是碩士,你一個小小本科生,哪來的勇氣不敲門直接闖進來,還自顧自蹺起二郎腿?」嚴良冷眼瞥著旁邊的趙鐵民,趙鐵民大咧咧地拉了條凳子坐在他旁邊。
「說話不用這麼刻薄吧,」趙鐵民頗感無奈地皺皺眉,道,「今天我是來告訴你好消息的。」
「好消息?」嚴良想了想,笑起來道,「那個變態佬抓到了?」
「抓到了。」
「什麼時候新聞裡通報?」嚴良對這個消息頗為在意。儘管他第二天接著去學校上課了,但他總覺得學生看他的眼神怪怪的。他真想在課堂上當眾宣佈這條消息。
趙鐵民道:「反正就這幾天吧,你也不用急。」
「好吧,」嚴良呼了口氣,「不過看你的表情,似乎不太高興。一定是查清了變態佬並非兇手,你現在不知道下一步怎麼辦了。」
趙鐵民皺眉點點頭:「是啊,他不是兇手,不過兇手又殺了個人,實在麻煩。」
「耶?怎麼這次隔了短短幾天就又出案子了?前幾次不是隔半年才殺一個嗎?」嚴良眼睛微微一瞇。
趙鐵民吐口氣:「是啊,我才接手幾天功夫,命案又多一起,實在是煩。不過這次的案子和前幾次的完全不同,前幾次案子裡,兇手都在死者口中塞上一根利群煙,又留下『請來抓我』的字,並且在現場附近丟棄凶器。可是這〔WWW。WΓsHU。COM〕次,原本是一起普通的命案,結果在比對現場遺留的指紋時,意外發現了是同個兇手干的。兇手這次殺完人後,在現場停留了很久,用刀在死者身體上割出了一圈圈血條,相互間隔均勻,我們討論過很多遍,想不通兇手這麼做有什麼目的。所以我找你來商量。」
「抱歉,你們想不明白的事,我更加無能為力。」嚴良明白了趙鐵民的來意,立即擺出一副不想插手的模樣。
「真的不願介入?」
「我覺得我的態度是很明確的。」
趙鐵民無奈歎口氣,道:「算了,我早料到你會這麼說。你這人太冷漠,比不上我還總是想著你的事。」
「我的事?什麼事?」
「上回你不是說你好多年沒見到駱聞了嘛,這次巧了,我們辦案時遇到他了。」
嚴良眼睛一亮:「駱聞回去當警察了?」
趙鐵民搖頭道:「不,他現在在做生意,看著日子過得很不錯。這次新出的命案被害人是個小流氓,區分局先前不知道這案子是連環命案的兇手干的,對小流氓的人際關係進行了排查走訪。小流氓生前可能結怨的人大都問了。小流氓死前幾天,有回虐待小狗,小狗被好心人救了,隨後別人把狗送給駱聞。小流氓看到駱聞拿著狗,要他付三百塊買下,否則狗要拿回去,駱聞就付錢把狗買下了。就這樣,調查人員找到了駱聞。」
嚴良笑了起來:「你們查案可真夠細緻的,連花三百塊買條狗都列入可疑對象。」
趙鐵民道:「當初不知道小流氓是被連環命案的兇手殺的,以為是普通的仇殺案,所以到處做人際調查工作,要不然也不會遇到駱聞了。」
「我覺得你找我,還不如找駱聞,他比我有正義感多了。他常說,無論什麼理由的犯罪都是可恥的,所以他選擇當了一名法醫,他向來工作態度都很嚴肅,總是通過翔實的物證鑒定技術勢必要讓兇手伏法。儘管他現在不是警察了,不過你們找他,相信他會提供建議的。他可不像我,呵,你是知道的。」
趙鐵民微微笑了笑,他想起了許多往事,嚴良是趙鐵民見過的犯罪邏輯學應用得最好的人,他極其擅長通過案發過程中的兇手行為,來推理給出答案,可是,他不是一個合格的警察。甚至可以說,他是個不及格的警察。大概正是因為如此,嚴良自那次事件後,辭去所有警察的職務,回到學校當了一名老師。
不過找駱聞提供建議,趙鐵民搖了搖頭:「我手下說他對案子表現出漠不關心的樣子,大概和你一樣,不再是警察了,也就不想去介入警察的工作了。」
這時,趙鐵民手機響了,他接起電話,聽了一陣,掛斷後立刻站起身,道:「我還有事,這是駱聞的聯繫方式,你想見他的話自己聯繫吧,我先走了。」他面色鄭重,扔下一張紙給嚴良後,快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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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鐵民還留在嚴良那兒聊天時,林奇給他打了個電話:「趙隊,徐添丁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張兵,他們一家人剛來分局報案,說在自家門口撿到一張打印紙,上面印著『下一個殺你』。紙我已經讓人原封不動地包好,送到你們市局化驗去了。張兵父母我們安排送到市局協助調查,張兵本人還留在分局,怎麼樣,你要不要見一見?」
「好,我馬上就來。」掛下電話,趙鐵民連忙告別了嚴良,驅車趕往分局。
學校離區公安分局只有四五公里,十分鐘後,趙鐵民到了分局,林奇帶他進了一間小的會客室,裡面一個頭髮有點長,穿著白色汗衫背心的年輕人此刻耷拉著臉,一改往日的神氣十足,正畏畏縮縮、忐忑不安地坐在椅子裡,手指不斷轉動著水杯,卻沒有喝。
趙鐵民看了他一眼,咳嗽一聲,朝他點點頭:「張兵是吧?嗯……你別擔心,我們警察一定會負責你的安全,絕不會讓你出事的。那張紙是什麼時候撿到的?」
張兵孱弱地抬起頭,望著趙鐵民一副鎮定自若的表情,稍微放鬆了些許,嚥了口唾沫,道:「是……下午我爸出門時,看到門把手上塞著的。」
「在這之前出門時,門把手上沒紙嗎?」
「我今天一天都在家弄電腦,沒出去過。我爸中午出去過,他說中午回來時沒有的。如果有的話,開門時肯定會看到。」
「你爸下午幾點看到這張紙的?」
「3點,剛才我爸已經跟你們說過了。」
趙鐵民點點頭,又道:「最近有沒有見過什麼人有不同尋常的言行?」
張兵想了一陣,搖搖頭:「好像沒有。」
「那麼換句話說,如果有人要殺你和徐添丁,你覺得誰最有可能?」
「這個……」張兵報出了幾個人的名字,又列舉了與他們之前的糾紛,大都是打架鬥毆一類的事,趙鐵民知道這些小混混是連環命案真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過警方也不敢怠慢,旁邊一名記錄員耐心地把所有人的相關信息寫下來,以備事後調查。
又問了一陣,沒有再多的線索,趙鐵民和林奇退了出來,道:「林隊,如果那張紙的調查結果是其他人的惡作劇,那麼事情另當別論。如果鑒定結果,這張紙是兇手的,那麼張兵一家的安全工作需要你們分局來妥善負責。」
林奇很認真地點頭道:「沒問題,紙上寫著『下一個殺你』,應該是衝著張兵來的。張兵父母都是附近的拆遷戶,房租是主要收入來源,聽說平時除了他爸喜歡賭博外,其他方面的為人還是比較本分的。兇手殺了徐添丁,徐添丁和張兵從小玩到大,平時關係很好,張兵是兇手下一個目標的可能性很大。不過為了保守起見,他們一家三口都應該保護起來,等他父母從市局回來,我們組再商量安排人手,二十四小時保護他們一家安全。」
趙鐵民對林奇的安排很滿意,道:「嗯,兇手明目張膽地說要殺下一個,我們必須提高警惕,決不能出半分差錯。對了,門把手上的紙,是在中午到下午3點之間塞上的,他們小區有監控嗎?」
「小區裡有兩三個,不過都是管停車區域的,恐怕沒什麼大用處。」
「那就要繼續走訪周邊群眾了,看看是否有人見到這張紙是誰塞的。」
林奇道:「做肯定要做,不過我想結果也許不太樂觀。一張紙可以隨手塞進口袋,兇手衣服裡藏一張紙走到他們家,很難引起旁人的注意。」
趙鐵民理解他們調查的困難,只好道:「暫時我們沒有其他更好的調查辦法,只能先這麼做了。」
這時,林奇接了個電話,掛斷後,苦笑著攤開手,道:「本來我一度懷疑徐添丁的死跟當晚最後一個目擊者朱慧如有關。我安排人跟蹤朱慧如兄妹,今天下午朱福來一直在店裡,朱慧如拉上個旁邊商店的小姐妹去市區買手機了,還有個喜歡朱慧如的郭羽今天上班。紙不可能是他們三個放的,看來我真懷疑錯了。」
趙鐵民不太關心這幾個人的事,他詳細看過卷宗,又聽林奇說了他調查這幾個人的情況,不過他們有不在場證明,指紋也不合,並且以這幾個人的身份、背景、能力、條件,尤其兇手扔掉幾萬塊引無關路人破壞現場的舉動,趙鐵民一點都不相信兇手會是這幾個人。
趙鐵民拍拍林奇肩膀,打發他走開:「行吧,林隊,這裡的事先交給你了,我趕去市局等化驗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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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嚴良在駱聞小區外的馬路上停好車。他拿起一袋東西下車,站在原地張望了一陣,很快就注意到了不遠處站在樹蔭下的一個男人,這人有個很大的特點,他出門在外總喜歡斜挎著一個單肩包。
兩人都望見了彼此,露出會心的微笑,同時走上前。
嚴良用力地握住駱聞的手,道:「好久好久不見了!」
駱聞微笑著寒暄:「你這幾年怎麼樣?」
「還不錯,我在浙大當老師,日子比過去輕鬆了很多。你呢?聽說在做生意,想必也過得不錯吧?」
駱聞笑道:「還行,我和你一樣,也想過點輕鬆的日子。」
「不過我看到你,一點都看不出已經下海的樣子,你看起來還是那個駱法醫。」
「是嗎?哪裡像?」
「你的裝扮,」嚴良指了指他的包,「想起我第一次見到你,是去省廳開會,那時你就背著個單肩包,後來辦案中看到你,你還是背個單肩包,我問你怎麼老背個包,你說是職業習慣,每次去現場都得帶著個包,裝各種工具,以至於平時生活裡,也習慣性地背個單肩包。看來你這職業病是改不了了。」
駱聞笑了起來:「是嗎,我倒沒注意,看來職業病也是種頑疾。」
嚴良道:「這次我們能見面,實屬巧合。幸虧你花三百買了條土狗,結果警察找到你了,要不然我都不知道你會在杭市。五年前我辭職後,本想找你聚聚,但那時你還是法醫,我嘛,因為那件事,我特別不想再和警察有瓜葛,所以放棄了。後來我不知道你也有一天會辭職。」
「這次警察來找過我,你怎麼會知道的?」
「趙鐵民找我閒聊時說起的。趙鐵民你應該知道的吧——」
「聽過這名字,我還當法醫那會兒他好像是……杭市的刑偵支隊長?」
「對,現在還是。他說城西出了起命案,他調查卷宗時,注意到了你的名字,一驗證,果然是你,這不,他就告訴我了。」駱聞心中泛起一層警惕,不過他看嚴良坦率真誠的表情,不帶任何試探的意味,並且他深信,如果警方真的懷疑到他,根本用不著讓嚴良來試探他,而是對他進行有針對性的調查了,遂又放寬心,道:「現在你還參與辦案嗎?」
「我?」嚴良笑了笑,「一方面我自己不想再過那種生活。另一方面,如果我想參與辦案,你覺得那次事情後,警察還會放心讓我參與嗎?」
「你的那次事情——」駱聞低下頭,「對於你的做法,我個人保留意見。」
嚴良不以為意地笑道:「我知道,你肯定是反對的。你總是說,無論什麼理由的犯罪都是可恥的,不過我至今都不後悔當時的做法。呵呵,這些陳年舊事不提也罷,先去你家把東西放下。」
「什麼東西?」
嚴良伸手示意手裡的大塑料袋:「好久不見,我琢磨著給你買點什麼見面禮。可你一不抽煙,二不喝酒,比我還無趣。我至少還經常在家喝點小酒呢。我想到你剛買了條小土狗,考慮到你一定沒有養寵物經驗,所以就去買了些狗糧和狗零食,哈哈。」
「這……」駱聞有些難為情,低頭道,「我倒沒為你準備什麼。」
「呵呵,開個玩笑,不用這麼正經,我只不過剛剛開車路過一家寵物商店,臨時想起來的。」
駱聞點點頭:「好吧,不過我家沒什麼可招待你的,我只能待會兒好好請你吃一頓彌補了。」
兩人走進小區,嚴良打量著小區裡的環境,道:「這地段,這樓盤,不便宜吧?」
「還可以,我辭職後,來杭市的單位安頓好後買的,那時一萬七八的樣子。現在嘛,也許兩萬多,我不太清楚,中介公司總是打我電話,很煩。」
「全款買的?」嚴良笑著瞥他一眼。
駱聞低頭應了句:「嗯。」他不是個看重錢的人,所以從來不願在他人面前表現出他很有錢的樣子。
直到進了駱聞的房子,嚴良吃驚地站在原地:「這就是你的房子?」他看著整整一百多平的大戶型新房,光房價就值兩百多萬了,可這裡的裝修,包括傢俱電器估計只需兩萬塊全搞定。地上隨便地拖著網線,客廳裡還有條小土狗,看著髒兮兮的,見兩人進屋,圍著他們轉,附近還有一些屎尿,房子更顯髒亂。
駱聞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裝修稍微簡單了點。」
「這是簡單嗎?」嚴良笑了起來,「這根本是簡陋。你自己隨便找幾個人裝的吧?」
被嚴良一眼看穿,駱聞更覺尷尬:「我不太懂這些門道,反正就一個人住,簡單佈置了下而已。」
這時,嚴良注意到了牆上唯一的裝飾物——駱聞的一家合照。
照片中一家三口站在一棵開滿花的樹下,朝著相框外開心地笑著。
嚴良唏噓了一聲,他沒再繼續嘲笑駱聞裝修的簡陋,他多年一個人住,生活上自然就不太講究。他是嚴良見過的最好的法醫,像他這樣的人,把精力都花到了他的專業工作中,對生活品質從來沒什麼追求。
嚴良望著照片,抿了抿嘴,微感歉意地看著他:「還沒找到?」
駱聞背過身去,低聲說了句:「八年了,也許……這輩子都找不到了。」
空氣似乎一下子陷入了沉默,嚴良咳嗽了聲,打破尷尬,注意力轉到了小土狗身上,拿出袋子裡的狗零食,拆開一包膠皮骨,扔了一根給狗,小土狗咬起骨頭就跑到一旁啃起來。嚴良笑道:「瞧,這狗很喜歡吃。」
駱聞臉上也再度浮現出笑容:「還是你想得周到,我就買了狗糧,並沒準備什麼零食給它。」
「那個……」嚴良停頓一下,看了眼相片,道,「這麼多年了,應該有不少人給你介紹過其他人了吧,你……有沒有考慮?」
駱聞笑著搖頭,道:「我覺得我現在這樣挺好。」
「嗯……我們學校有一些年輕的女教師,相貌、學歷、素質各方面都不錯,正所謂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我想肯定有適合你的,如果——」
駱聞打斷他:「不用一見面就當起媒人吧,呵呵,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不需要。」
嚴良皺眉看著他:「你總不能就這麼一直一個人過下去吧?」
「這樣不挺好嗎?自由。」
嚴良搖搖頭:「不用騙自己了,你和我不同,你是很熱愛法醫這份工作的,你辭職了,還跑到杭市來,我想,也許主要原因是你想換個生活環境吧。」
駱聞抿嘴笑了笑,卻沒說什麼。
「我印象中的你,總是熱衷於工作,並沒多少生活情趣。如今你都養起狗來了,是因為你一個人太孤獨了。其實如果有個人走進你的生活,會好很多。」
駱聞搖搖頭:「養狗和孤獨沒有關係。」他目光看向照片,「以前我女兒也養過一條狗,和這條很像,所以我看到它時,一時心血來潮,就養下了。」
空氣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這次駱聞咳嗽一聲,打破尷尬,道:「時間差不多了,咱們一起去吃飯吧,請你盡情點菜。」
兩人在離小區不遠處的一個精緻的飯店包廂裡聊了三個多小時,多年未見,有說不完的話題,以前的警察生涯對這兩人都已成了過去時,彼此講著各自生活中遇到的有趣事,駱聞好久沒有這麼開心了。
吃完飯,兩人沿著馬路往回走。
快到小區時,嚴良道:「你這裡離學校很近,我以後可以多找你。對了,你工作忙嗎?」
駱聞笑道:「挺輕鬆的,基本不太去公司,只要你有空,我隨時奉陪。」
「哦,你在公司都做些什麼?我看你的職務,應該挺忙才對。」
駱聞呵呵一笑:「你知道我手裡有一些專利,包括幾個微測量鑒定技術的專利,我借給公司算是項目入股的形式吧,具體的事情不用我干。另外我的幾項資質頭銜也比較緊缺,公司在很多項目申報上需要。正因為工作輕鬆,所以我才來杭市的。」
嚴良點點頭:「這樣倒也不錯,相比起來,我在學校教書,有時候遇到課題什麼的,就遠沒你那麼自由了。」
走到小區門口,兩人準備分手,駱聞道:「你送了我一袋小狗用品,我卻沒什麼能招待你的,實在不好意思。」
嚴良哈哈大笑:「不用這麼見外吧,今天的單是你買的。」
「我知道你空閒時喜歡小酌幾口,我是完全不會喝酒的。我突然想起來前幾天單位一位客戶送了我一瓶拉菲,我也不知道真假,就交給你鑒定吧。酒還放在車裡,現在去拿。」
「唔……拉菲!你可真夠慷慨。」嚴良嘖嘖嘴。
兩人走進小區,走到了一輛漂亮的奧迪Q7前,駱聞靠近車身時,自動感應鎖響了一下,他打開後備蓋拿酒。
嚴良看到駱聞的座駕是一輛奧迪Q7時,微微驚訝地張了下嘴。
駱聞拿出酒,交給嚴良,笑著問:「這拉菲是真的假的?」
「嗯……應該是真的吧,我也不會看。」他接過紅酒,瞧了幾眼,如撿到寶貝般捧在手裡,又好奇問,「你以前好像不會開車嘛,辭職後才學的?」
「是的,現在駕駛成了國民技能了,大街小巷都是車,以前工作時不想浪費時間學車,辭職後空閒了,就去學了。」
「哦,這車是你自己買的,還是你們公司給你配的?」
「自己買的。」
「這要一百多萬吧,什麼時候買的?」
「嗯……大概快三年了吧,來杭市後買的。」
嚴良哈哈大笑:「你可真夠有錢啊,買這麼貴的車,能換一打我的車了。」
駱聞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可千萬別這麼說,你是老師嘛,開太好的車不合適,學生看到了,容易過於追求物質,會忽略學習的本質。現在的我則沒這麼多限制了。」
「開這麼好的車,果然駱法醫成了駱老闆了。可你一向低調,開這車去上班,拉風的狀態會不會不習慣?」
駱聞抿嘴笑了笑:「我並不喜歡開車,去單位我通常坐公交,那樣更方便。」
嚴良臉色微微一變,道:「你上班不開這車,那買來幹嗎?」
駱聞並未注意到嚴良眉宇間多了一分異樣,依舊坦然道:「偶爾私下出門逛逛,開這車……唔,還不錯。」
「有面子吧?」
駱聞衝他笑了笑:「也可以這麼說。」
「呵呵,是一個人逛,還是帶上某個——」
駱聞白了他一眼:「嚴老師,我建議你不要教數學了,去教想像力更豐富的人文科學吧。在杭市我沒什麼朋友,也只能一個人逛。」
嚴良哈哈笑起來,點點頭,同時,笑容背後,他的一顆心逐漸沉了下去。隨後,他唯唯諾諾地應付了幾句,匆匆跟駱聞道別,邁著有些沉重的步伐,離開了小區。
40
已經晚上9點,趙鐵民依舊留在單位加班。
陳法醫走進辦公室,交給他一份文件,道:「下午那張紙的鑒定結果出來了,紙張、油墨、打印機均和兇手過去留下的字幅一致。此外,由於這次的紙就塞在門把手上,保存得很好,我們應用了美國進口的微物質鑒定設備,提取到了紙上的輕度指紋壓力,指壓的痕跡排除了張兵父子的指紋外,另外找到的指紋與兇手在凶器上留下的完全一致。不過微物質鑒定未能提取到紙張上留存的兇手的汗液等物質,大概是含量太低的緣故。」
趙鐵民拄著頭,思索半晌道:「兇手越來越明目張膽了,短短沒幾天就殺兩個人,這次還留字揚言繼續殺人,你覺得他真會這麼做嗎?還是……虛晃一槍,擾亂我們的偵查方向?」
陳法醫撇撇嘴:「也沒什麼好擾亂的吧,我們現在也沒有具體的偵查方向,威脅不到兇手。」
「說得也是,兇手如果單純做點無關的動作,純屬畫蛇添足,給他自己帶來更多的風險。嗯……這麼看來,他確實想殺張兵了。」
陳法醫點頭道:「很有可能。」
「現在他們分局已經派了人,二十四小時跟蹤保護張兵一家,並且跟張兵一家說了事態的嚴重性,他們一家也說了會充分配合警察的工作。理論上兇手根本不會有機會殺人,如果真敢動手,也一定是當場被抓獲的結局。可這兇手處事很謹慎,不知道他接下去到底會怎麼做。」
「會不會下毒?」
「下毒?」
「用某些劇毒物,找機會讓張兵吃下。」
趙鐵民點頭道:「你說得沒錯,這樣的案子以前也出現過,嗯,明天我就提醒一下分局的人。」
陳法醫道:「徐添丁被殺的卷宗我也看過了,分局的現場報告沒問題,我沒發現其他有價值的線索。」
趙鐵民微微瞇起眼,想了好久,道:「目前我們唯一真正掌握的線索,就是兇手的指紋。看樣子只能走海量比對指紋的老路了。短短幾天,死了兩個,張兵又接到謀殺警告,顯然這次辦案我們拖不起了,必須盡快抓到人。明天我再跟領導匯報下,商量下該投入多少警力,設計個嚴密的統計方案,把重點區域內該比對指紋的人都錄進去。」
這時,他接到一個電話,拿起一看,是嚴良的:「你什麼時候有空,我想跟你聊聊案子。」
趙鐵民頗有些意外嚴良會主動找他聊案子,馬上道:「你有什麼看法嗎?我現在就在單位。」
「好,我馬上過來。」
很快,嚴良到了辦公室,關上門後,開口第一句:「我想介入你的案子,你看怎麼樣?」→文¤人·$·書·¤·屋←
趙鐵民對他突然間的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還有些措手不及,猶豫著道:「你……你的態度?」
嚴良笑了笑,道:「我們畢竟多年朋友,我對你的工作表現得漠不關心,你卻還記著我隨口提到的想見駱聞。今天我跟他吃了個飯,回來後頗感幾分慚愧,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給你一點點有用的建議。」
「真的?」趙鐵民有些疑惑地望著他,「你不是一時心血來潮?」
「當然不是,不過如果你拒絕我介入,我也無所謂。」嚴良擺出一副吃定趙鐵民的樣子。
趙鐵民笑起來:「好,當然好。」他頓了頓,又道:「不過……最好不要太高調,因為……嗯,你現在不是警察,我找你聊天當然沒問題,公開介入辦案,恐怕……」
「我知道,我有前科。」嚴良很坦然地說。
趙鐵民連忙咳嗽一聲,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不要誤會。」
「行,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趙鐵民奇怪地打量著他:「你今天跟駱聞見個面,怎麼像突然換了個人?」
嚴良笑著尋理由搪塞:「大概是聊了很多過去辦案的事,有所感觸吧。」
趙鐵民點點頭,道:「你想怎麼樣介入案子?」
嚴良道:「請把所有的相關卷宗的副本全部給我,包括全部的調查細節。」
「這很多,恐怕要浪費你好幾天時間。」
「沒關係,我有時間。」
趙鐵民朝他笑笑:「明天上午,我讓人把資料準備好,給你送過來。」
嚴良點頭,道:「好。對了,還有件事要跟你確認下。我記得你似乎提過,所有被害人均是刑釋人員?」
「沒錯。」趙鐵民點頭。
不過他隨後又道:「除了最後一個,最後一個只是個小流氓,派出所拘留了很多次,不過從沒進過監獄。而且,最後一個案子的作案手法和前面五起完全不同,這點很古怪。」
最後一個居然不是刑釋人員?作案手法和過去完全不同?怎麼會這樣?
嚴良微微鎖著眉,想了想,隨後告辭離開。
今天與駱聞的這次重逢,原本是好友久別相聚的快樂,如今,嚴良心頭之前的愉悅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只剩下滿腹的陰鬱。
41
「林隊,你好。」
敲門聲響了兩下,林奇抬頭看去,門口站著一位四五十歲、戴著一副精緻眼鏡的中年男人。他的目光在那人臉上停留了一下,隨即臉上寫滿了驚訝。
他分明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這人時,對方說的第一句話:「我知道你們都不情願來上這門課。從事實際刑偵工作的警察中,絕大部分人都認為犯罪邏輯學跟犯罪心理學、行為學一樣,都是馬後炮的工作,事後分析犯罪原因頭頭是道,可是在案件偵查中卻毫無用處。你們都是這樣想的吧?誠然,案子出現後,你們很擅長現場采證,實地走訪,查看監控,並且用這些基本工作方法破了很多案子。犯罪邏輯學基本都是坐在辦公室裡思考,你們一定覺得是紙上談兵。好吧,那是因為你們的對手太低端,根本用不著犯罪邏輯學。今天,我就用具體案例為大家證明,數學是其他一切學科的爸爸,邏輯推理是對付高端犯罪的利器。」
那還是在六七年前,林奇被單位推薦為先進工作者,和省內其他二十多位刑警一起,到省公安進修學校進行省廳專門安排的地方骨幹刑警職業技能培訓。他和其他刑警一樣,做慣了實際調查工作,從心底裡看不起公安大學裡面那些紙上談兵的老師。刑警們都很樂意學習現場勘查的課程,但對心理學、行為學這幾門課興趣寡然,感覺對實際工作沒有任何幫助——除了嚴良的犯罪邏輯學。
嚴良課上講解的案例,大部分都是他自己辦案積累的現成素材,後來他們瞭解到,嚴良與其他老師不同,他不是專職的老師,他是這次省廳專門安排給他們上一輪課的。他本職是刑警,而且是省公安廳刑偵總隊的副指導員,警銜很高。他在刑警界很早成名,一直參與各種大案要案,還多次被推薦到公安部參與部級點名大案的偵破工作,才四十多歲就成為了省廳的刑偵專家。而他在課堂上講解的案例,也讓這些年輕的刑警們大開眼界,通過嚴謹的邏輯推理,不但能大幅減少工作量,還能明確偵辦工作的準確方向。
不過嚴良也承認,他這塊邏輯推理工作只是過程,最後需要更具體實證的驗證,這還是要依賴基層刑警的調查取證。但這並不妨礙這些年輕刑警對他的崇拜,即便時隔多年,林奇依舊一眼就認出了嚴良。
「嚴老師!怎麼是你!」林奇臉上的驚訝轉為激動,他豁然站起身,快步上前緊緊握住嚴良的手。
兩人寒暄一陣後,嚴良道明瞭自己的來意:「今天來你這兒,其實是為了案子,不過——我現在已經不是警察了。」
對於嚴良五年前突然辭職,去了大學教書,林奇有所耳聞。
省公安廳刑偵總隊副指導員的崗位,在行政級別上也很高,大部分警察,奮鬥一輩子還是最普通的基層民警,區區四十多歲就當上省廳刑偵總隊裡的領導,非常難得。
對於他的突然辭職,當時很多人都不理解,也包括林奇,只不過他並不知道當初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案子?您說。」
「趙鐵民的案子,」嚴良道,「老趙跟我是多年的老朋友,而且這案子似乎頗有挑戰性,引起了我的興趣,所以——」
「所以您幫著破案。」林奇馬上把他的話接了下去。
嚴良想了下,顧慮到趙鐵民的聲譽,這樣的說法不太妥當,他糾正道:「不,我說了,我已經不是警察了,按道理,我是不能接觸案子的,尤其偵查階段是警方的保密期。只是我個人對這麼具有挑戰性的案子很好奇,於是——」
林奇快速道:「我明白了,你是要我保密,不告訴別人您介入案子的調查,對嗎?」
「嗯……」嚴良停頓一下,笑起來,「可以這麼說吧。」
「不過……」林奇微微有點猶豫,「這案子是趙隊負責的,不知道他那邊——」
「我已經看過六起命案的全部卷宗了。」
林奇徹底放心,這麼說來,趙鐵民把卷宗都給嚴良看了,無疑是趙鐵民請嚴良來協助的,那他這邊自然也就沒什麼可以保留的了。當然,嚴良一個非警察介入案子的調查,這件事還得低調一些,因為這是違反警察辦案規定的。
林奇道:「我這邊有什麼能幫助的嗎?」
「我想著重調查徐添丁的命案。」
「查這個?」林奇道,「這案子是最後法醫發現兇手留在一聽啤酒上的指紋跟趙隊案子的一致,才發現是同個兇手干的。而且這案子的現場當時被群眾破壞得很厲害,我覺得這案子沒法成為抓到那個兇手的突破口。」
「不,」嚴良搖了搖頭,「如果這個連環命案能找到突破口,那一定是在你這邊。」
「為什麼?」林奇不解。
「前五起命案的具體案情,基本大同小異,省廳和市局先後調撥了多批人馬,多次成立專案組,查了三年卻依舊沒找到兇手的任何馬腳。我不比那麼多人更聰明,也不比那麼多人更有本事,幾千人次的專案組都調查不出結果,我去查也是一樣。唯獨最後的一起案子,犯罪過程和手法與前面完全不一樣,這才是機會。」
「可是……這次案子現場被無知群眾破壞得厲害,而前五次,我也看過卷宗,說是現場都保存得很完整。」
嚴良笑了一下:「現場保存得很完整,警察卻沒查到真正有價值、能實際威脅到兇手的線索。前五次的現場,相信都是兇手犯罪後自行處理的。而徐添丁的這一次,兇手想出了滿地撒錢的辦法,引其他群眾來破壞現場。這是為什麼?如果這一次,他能自己把現場處理得天衣無縫,何必要用這個辦法?這說明,這一次他的犯罪出現了意外,他自己的能力已經無法處理好現場的一切,只能借用這個辦法,只能借他人的手,來破壞現場,破壞線索。既然兇手的這次犯罪並沒按照他計劃中的來,發生了意外,那麼一定會留下馬腳。找出兇手這一次犯罪的失誤,就是突破口!」
林奇連連點頭:「對,您說得對。」
嚴良繼續道:「我來找你,就是想瞭解關於徐添丁被害的更多線索。」
林奇道:「我所有知道的情況,還有我們所有的調查經過記錄,都已經寫進卷宗裡了。」
「卷宗我已經看過,我看到裡面有很多篇幅是你在調查朱福來、朱慧如兄妹還有一個叫郭羽的年輕人,你甚至派了人跟蹤過他們。我想知道這是為什麼,僅因為朱慧如是最後一個見過徐添丁的人嗎?可是我又看到其實你們調查一開始,就找到了朱慧如和郭羽的不在場證明,按道理,理應把他們排除在外了。我想知道你自己對這起案件的看法,甚至是某些想法或感覺,因為我知道,這些東西都是主觀的,並不寫進卷宗裡,但有時候,這些東西,也能從中琢磨出一些線索。」
林奇對嚴良的認真和仔細感到驚訝。大部分人看卷宗,只是看裡面的線索,以及卷宗記錄的調查工作是否出現紕漏、矛盾等。可是嚴良卻注意到了他們一開始就有朱慧如的不在場證明,卻接連反覆調查她的經過。趙鐵民看完卷宗時,對朱慧如幾人絲毫不掛心,因為他認定朱慧如這幾人絕沒有兇手的本事。可是嚴良,在看到了朱慧如等幾人有多項不是兇手的鐵證前,卻表現出對這件事很感興趣的樣子。
林奇點點頭,道出了之所以反覆調查朱慧如等人的詳細隱情,因為他一開始調查時,就覺得朱慧如有幾個瞬間的表情有點怪,感覺像是隱藏了什麼,但又問不出所以然。後來在偶然調查凶器時,朱慧如和朱福來截然相反的回答,更像是沒串通好的口供,像是共同隱瞞著一個秘密。
但說到最後,林奇最後還是歎口氣,道:「不過這些事後證明都是我在瞎猜。堅挺的證據表明我對他們幾個的懷疑都是錯覺。首先他們有不在場證明。其次他們店裡的那把刀是新的,絕不是凶器,我還專門讓人拿這三人的照片去附近商店問過,近期他們都沒來新買過水果刀。第三,既然殺徐添丁的兇手跟連環命案是同一人,而他們三個的背景我查得很清楚,他們沒能力犯下這些命案,而且三年前朱慧如兄妹並不在杭市。第四,他們三個都沒錢,想不出也捨不得用幾萬塊錢來引人破壞現場。第五,如果徐添丁真是他們殺的,在面對警察問詢時,也許他們心理素質很好,可是從邏輯上,很難串通偽造出沒有破綻的口供。第六,昨天下午徐添丁的好友張兵家收到兇手的恐嚇信,已經查明是兇手的了,可是昨天下午他們三人都有不在場證明,可以肯定信不是他們寫的。總之,我事後總結反思過,他們有堅挺的非犯罪證明,我卻抱著主觀想法一直調查他們,浪費了不少時間。唉,如果一開始我沒走錯這條路的話,可能會發現更多有價值的線索呢。現在已經過了案發前三天線索搜集的黃金期,恐怕再難有其他發現了。這次查案陷入困境,我有一定責任。」
嚴良很認真地聽他講完,並把要點都細心地記在了本子上。
顯然,林奇認真反思過這次辦案的經過,所以很有邏輯性地講了六點他們三人的非犯罪證明。
嚴良思索著,之所以林奇當初面對諸多非犯罪證明前,依然反覆持續地調查他們三人,一定是他們在面對林奇問詢時,表現出了足夠讓林奇起懷疑的不自然表情和動作。不過林奇當時問詢時,嚴良並不在旁邊,所以他無法判斷林奇對他們的懷疑中,主觀先入為主的成分佔了多少。
他知道有些警察,尤其是迷信「犯罪心理學」的警察,很愛在問詢時,仔細觀察對方的言行舉止,甚至據說調查對像在回答時,眼睛朝上朝下、朝左朝右看都有講究,某些潛意識裡不自覺的細微動作能表明對方是在回憶事實還是在撒謊偽造事實。
不過嚴良並不信任這一套,他本身就反感「犯罪心理學」,他認為問詢時,調查對像回答的內容才是最重要的,要從邏輯上判斷是否有漏洞。因為真正的高端犯罪中,兇手心理素質會好到讓人吃驚,他們會事先編造出口供,然後用這段口供把自己說服了,讓自己相信這段口供的真實性。
這樣一來,別說面對警察,就算面對最先進的測謊儀,他們也能像描述事實一樣,把這段虛假口供表述出來。相反,有些人天性膽怯,面對警察時本能會緊張,會害怕,這樣一來,案子明明和他無關,正因他的表現緊張,警察反而對他產生了高度懷疑。在沒有直面接觸的前提下,關於朱慧如三人的一切都是猜想而已。嚴良決定找機會接觸他們一下。
42
今天是週六,傍晚,駱聞掛著斜挎包,出現在麵館前,照例佯裝無意地站在路邊,看了一圈,沒發現可疑的監視人員,隨即步態自若地走進店裡。
「唔……老闆,今天嘛,來碗片兒川。」駱聞看著牆上的菜單,又看了眼朱慧如,發現她臉上帶著輕鬆的表情,遂放心了。
今天朱慧如並沒有急著上去找他說話,而是直到面做好後,趁把面端給他的時機,低聲道:「昨天到現在,好像警察再沒來過了,連最近常在附近做調查的片警也不見了。」
駱聞笑了一下,道:「那是因為他們徹底對你們排除懷疑了。」
「這次……真的……真的沒問題了?」朱慧如臉上驚喜交加。
「嗯,放心吧,事情到此為止了。」
朱慧如開心地點了下頭,回到了後面繼續忙活。
駱聞心中很清楚,這一回包括上次見到那名目光犀利的警察在內,一定都放棄了對朱慧如的調查。
一方面是因為昨天的恐嚇信放出的時間段內,朱慧如和郭羽都有不在場證明。另一方面,他昨天見到嚴良時,聽到他說趙鐵民來處理這個小流氓的案子了,市局的專案組已經發現這次留在現場的指紋與前面的連環命案是相同的,那麼朱慧如和郭羽更不可能是兇手了。
好吧,這次幫兩個年輕人的事算是告一段落了,接下來依舊是看市局的專案組會怎麼處理了。
他笑了一下,夾起一口面吃進嘴裡,感覺肩膀上的負擔瞬時少了下去,畢竟,幫人掩蓋罪行真是件麻煩的事,而自己獨立犯罪則輕鬆得多了。
這時,他背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老闆,來碗片兒川。」他本能地回頭,頓時與嚴良四目相對。
嚴良也看到了他,眼睛微微一瞇,隨即笑逐顏開:「駱聞!怎麼這麼巧,昨天剛見了面,今天這兒都能碰到你!」
駱聞道:「這句話應該我說才對,我住在這附近,經常來這條街上吃飯,你怎麼會這麼巧,也來這裡吃飯?」
嚴良坐到了他對面,隨口編個理由:「今天下午剛去了趟系裡另一位老師的家,就在這旁邊,出來肚子餓了,就到這裡。唔……你經常來這裡吃飯嗎?」
「是啊,」駱聞低頭笑了笑,「你知道我一個人懶得下廚——其實也不太會下廚,所以總在外面解決。」
「來這家店吃得多嗎?」
駱聞微微一遲疑,還是沒有隱瞞:「挺多的。」
「那麼,」嚴良把頭湊近,低聲道,「對這家店的主人,瞭解嗎?」
駱聞稍微停頓了下,隨即道:「面燒得不錯,所以我經常吃。」
嚴良道:「不,我的意思是,我聽說這家店的女店主朱慧如——我身後的那個小姑娘,是前些天小流氓被殺案中,最後一個見到被害人的人,好像警察也將她列為嫌疑人調查。」
駱聞心中頓時一驚,嚴良今天來到這家麵館,恐怕不能說巧合了。他知道店主妹妹叫朱慧如,那麼朱慧如這個名字,一定是警察告訴他的,今天他到這店裡來,到底是想做什麼?
對於其他警察,駱聞並不擔心,他對警察工作的一切流程都瞭如指掌,知道自己的安排一定會讓警察徹底放棄對朱慧如的調查。
可是嚴良……他不是一個簡單的人。
心中雖想了許多,駱聞嘴上依舊沒停頓地接口道:「真是這樣嗎?我不知道啊,不過我聽過小流氓被殺案的一些事,聽說很殘忍,看著不會像這小姑娘干的。」
「是嗎?我也不太清楚具體情況,呵呵。」嚴良笑了一下,隨後道:「不過今天碰巧遇到你,有個問題我可以回去交差了。」
「唔,什麼事?」
嚴良道:「趙鐵民那傢伙案子破不出,找我幫他一起想辦法,我被他煩透了,只好答應下來。他說有個犯罪細節想不出兇手是怎麼做到的,我本來就只懂數理邏輯,對犯罪的具體方法知之甚少,自然更想不出了。不過我覺得你,一定知道。」
「是什麼?」
「那個連環命案裡,每一個被害人都是被人從背後用繩子勒死的。」
「這有什麼,說明兇手體力好,也許身手好,從背後偷襲,對方無法反抗。」
嚴良搖頭道:「不,勒死很正常,問題是,每個被害人除了被直接勒死外,身上並無太多的明顯傷痕,而且每個受害人的指甲內都找不到皮膚或衣服組織,說明兇手在勒死被害人時,雙方並未發生直接的肢體衝突。而這幾個被害人,都是刑釋人員,以往打架鬥毆是家常便飯,這樣的幾個人,卻被人活活勒死,完全反抗不了,這很奇怪。」
駱聞點點頭,道:「沒錯,即便從背後偷襲,要勒死一個人也並不容易,人都會劇烈反抗,很難不出現直接的肢體衝突。」
「問題是,幾次犯罪中,兇手都是這樣輕鬆就把人勒死了。」
駱聞故作思考,過了片刻,道:「我想可能是兇手先從背後把人打昏,然後再勒死,等到被害人意識醒來時,也已處於瀕死階段,無力反抗了。」
「但兇手怎能每次都確保成功把人打昏呢?每個人的身體情況不同,抗擊打能力也不同,有些人也許被木棒隨便敲下頭,直接就昏倒了,但也有些人即便遭受重擊,也不會昏倒。並且屍檢結果是,所有死者的顱骨都未遭受過撞擊。」
駱聞心裡思索著,他感覺今天嚴良的來意似乎不太尋常,他雖嘴上說對案子並不關心,可他今天親自到店裡問及了朱慧如的事,恐怕……他真的已經介入調查了。
怎麼樣做到勒死一個人而對方不反抗,這個問題對於駱聞這位經驗豐富的法醫而言,簡直易如反掌,他閉著眼睛就能舉出幾種方法。如果他連對他來說本該很簡單的問題都回答不出,是否會引起嚴良的懷疑?
他權衡了一下,怎麼殺死那幾個人的,這不是他設計這些命案的核心,告訴嚴良也無妨,如果說不知道,那麼就明顯和他自身能力嚴重不符了,尤其是在嚴良這位絕頂聰明的人面前,恐怕這樣低級的隱瞞只會適得其反。
於是駱聞便道:「我記得有幾個這樣的案例,我們寧市下面的一個縣曾經出過的一個連環命案,當時負責辦案的是現在省廳的高副廳長,那次情形也是相似,被害人幾乎沒有反抗就被人殺死了,不過不是勒死,是刺死,但大同小異。兇手用了高壓電棒。兇手先用高壓電棒直接將被害人電昏,隨後勒死的話,即便被害人會醒來,那時也已經瀕臨死亡,無力反抗了。」
「原來有這樣的方法。」嚴良吸了口氣,「這點從屍檢中能查證嗎?」
駱聞道:「高壓電棒的電流荷載會短時間內劇烈刺激人的神經中樞,使人昏迷。但電流荷載是不會停留在體內的,事後無法通過驗屍判斷。但使用這個方法,肯定會在死者的皮膚上留下一點灼燒的痕跡,這個專業術語叫電擊傷。不過電擊傷和大部分的皮膚挫傷很像,如果沒認識到這點,就會忽略過去。」
嚴良連連點頭,又道:「可是還有一個地方很奇怪,如果兇手真用你說的這種方法,先把人電昏,再勒死。那麼他為什麼要勒死人,而不是直接用刀把人刺死呢?」
駱聞心中微微一愣,這個問題的答案,他不能告訴嚴良,否則以他的推理能力,恐怕會發現更多的細節。他笑了下,道:「這我就不清楚了,不過似乎很多謀殺案中,兇手殺人用的都不是特定的方法,有些人用刀,有些人用繩子,有些人用毒藥,還有人直接用槍。我想也許兇手怕見血,所以覺得用繩子勒死人乾淨點吧。」
嚴良突然笑出聲:「敢殺這麼多人的兇手,我想他一定不怕見到血。」
駱聞只好道:「也許怕見血是心理潔癖。」
「是嗎?」嚴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隨後,他並沒有繼續聊案子,而是邊吃著剛送上來的麵條,邊聊著以往的趣事。
吃完麵後,兩人來到外邊,沿路走了一段,分手告別。
兩人轉過身時,各自都微微皺起了眉,只不過他們都看不到對方的表情。
43
與嚴良分手後,駱聞低著頭往回走,來到河邊小公園旁時,迎面看到郭羽正慢吞吞地走過來。
駱聞故意把頭側向另一邊,裝作不認識他,可是郭羽還是叫出了聲:「先生!」
駱聞看了他一眼,見他眼神中有話要說,低聲說了句:「過來吧,跟我保持距離。」說話間腳步不停,逕直來到了公園的一個扭腰器上,趴在把手上晃動著腿,左手悄悄示意,讓郭羽到旁邊的一根單槓上鍛煉。
郭羽身體瘦弱,但大叔這麼說,他也只好勉強地做著不標準的引體向上。心裡卻在說,為什麼不是大叔做引體向上,我去扭腰器上擺弄?
駱聞道:「有事找我嗎?」
「不,也沒什麼事,只是……」他抿了下嘴,道,「我剛去麵館,朱慧如說警察沒再來過,事情已經告一段落了,我……我不知道該如何感謝您。」
駱聞微笑了一下,道:「沒什麼,不必感謝我,總之,我希望你們以後能忘掉這些事,也忘掉我,如過去一樣,生活下去。」
「是,」郭羽抿抿嘴,奮力再做了個引體向上,道,「您幫了我們這麼多,可是到現在,我們依然不知道您如何稱呼,實在……實在很不應該。」
駱聞呵呵一笑:「我說過的,事情過去以後,我和你們並不認識,我們彼此是陌生人,知道嗎?這對你們好,對我也好。如果你真想感謝我,就記住這一條吧。」
郭羽猶豫了一下,眼中微微泛紅,停下引體向上,默然朝駱聞低下頭致意,道:「我記住了。」他想了想,又道:「那麼也許幾年後,徹底風平浪靜了,我們能光明正大地跟您做朋友嗎?」
「為什麼要跟我做朋友?」駱聞看了他一眼。
郭羽結巴著道:「因為……因為您的付出。」
「也沒什麼吧,」駱聞抬頭望著小河,用低得只有他自己聽得到的聲音說了句,「幫你們也是幫我自己。」
「那麼……可以做朋友嗎?」郭羽忐忑地問。
駱聞沒有回答,過了半晌,平淡地說了句:「接下來我還有很多事要忙。」
「哦。」郭羽滿臉失望地低下頭。
駱聞笑了下,看著他道:「你和朱慧如怎麼樣了?」
「什麼……什麼怎麼樣?」
駱聞笑意更深:「年輕人像你這麼害羞的倒是少見得很。」
郭羽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我……我,我們還是和以前一樣。」
「怎麼?」駱聞有些奇怪,「經歷這些事,你們還沒有確定關係嗎?」
「這個……」郭羽整張臉都紅了,「我……我給不了她幸福的。」
「為什麼這麼說?」
「我……我現在工作不好,而且……我家裡條件不好。」他很為難地說出了實情。
「不必這麼在乎物質條件吧。我看得出,朱慧如明明對你是有感覺的。」
郭羽輕吐了一口氣:「我會努力工作,爭取過幾年變得好一些。」
「那時再表白?」
「嗯……」
駱聞輕輕搖了搖頭:「人不一定非得工作多好,賺多少錢才有資格追求幸福的。你都沒試過,怎麼知道給不了她幸福。她要的幸福僅僅是物質條件嗎?男人總覺得要追求事業,而忽略家庭和親人,這真是一種自私透頂的表現。」
郭羽抬起頭時,看到駱聞已經低著頭慢慢離開了,他一直覺得大叔很神秘,很厲害,不過此刻,他突然有種感覺,這大叔似乎很可憐。
44
趙鐵民穿著便服,逕直走進嚴良辦公室,掃了眼旁邊幾個嚴良帶的碩博,低聲道:「我有話跟你說。」
嚴良站起身,領趙鐵民到了旁邊一間小會議室,關上門,道:「說吧。」
趙鐵民皺著眉,打量了他幾眼,道:「你找林奇問案子,為什麼不事先告訴我?」
嚴良笑了一下,坐進椅子裡,道:「你後悔讓我介入調查了?」
趙鐵民歎口氣,收斂了表情,道:「你是知道原因的,你這樣我會很為難。」
嚴良道:「你放心,我跟他囑托過,我現在不是警察,所以我介入調查的事,不要告訴其他人。」
「這樣啊。」趙鐵民臉色稍有和緩,馬上道,「抱歉,剛才我的態度不好。」
嚴良冷笑了一聲,道:「我明白,你在你的位置上有你的立場。」
趙鐵民咳嗽一聲,做了個一切撇開的手勢,道:「你有什麼發現嗎?」
「有一些,不過我還需要尋找證據加以核實我的猜想。」
趙鐵民目光發亮,急問:「你發現了什麼?」
嚴良雙手交叉起來,擺出無可奉告的姿態:「目前我發現的只是猜想,在沒有找到證據前,我不會告訴你。」
「你!」趙鐵民瞪起了眼,道,「為什麼不能告訴我?你怕你的猜想最後驗證是錯的,沒面子,所以你才要核實後再說?」
嚴良道:「大概就是這樣吧。」
「什麼叫大概!」趙鐵民一臉的不滿,他剛剛不過是想用激將法激他一下,誰知嚴良卻老老實實承認就是因為怕猜錯了沒面子。以他對嚴良的瞭解,嚴良可不是這麼容易服軟的人啊。
嚴良微微一笑:「請給我一些時間尋找準確答案吧。趙大隊長,這次的對手絕不是普通級別,你要有心理準備。」
趙鐵民皺了皺眉,停頓了一下,道:「你需要核對哪些信息,交給我,我會派人給你提供你要的答案。」
「不,」嚴良搖搖頭,「暫時我不需要找其他人幫我調查。當然,也許以後需要,我會再告訴你。」
趙鐵民盯著他瞧了半天,他知道嚴良的脾氣,只好吞了口氣,道:「你準備接下來怎麼辦?」
嚴良拿出一支筆,在黑板上畫了起來:「截至目前,一共六起命案。其實也可以歸結為兩起命案。包括孫紅運在內之前的五起命案,犯罪手法基本一樣,警方採集到的線索也基本一樣,可視為一起命案。徐添丁的這一次,所有犯罪手法與之前截然不同,可以設定為第二起命案。這一點,你沒意見吧?」
「嗯,是的,可以這麼說,六起案子可以歸類成兩起。」
「在我接下去表達我的觀點之前,我需要先向你解釋一個數學命題。你知道高次方程嗎?」
趙鐵民稍微思考了下,道:「平方?立方?」
嚴良搖搖頭:「平方、立方都是叫多次方程,數學上定義的高次方程,是指五次方以上的方程。」
「嗯,然後呢?」
「我相信你幾十年前讀高中、讀大學時,一定沒接觸過高次方程。」
「嗯……好像是沒有。」
嚴良道:「無論高中還是大學,非數學系的學生,能接觸到的最多是四次方,不會接觸到五次方以上的高次方程。平方、立方、四次方的方程,都有現成的公式代入,能算出答案。而高次方程,現代數學很早就證明了,高次方程——無解。沒有現成的公式可以直接求解。那麼數學上該如何求解高次方程呢?辦法只有一個,代入法。你先估摸著假定某個數是方程的解,代入方程中運算,看看這個數是大了還是小了,如此反覆多次,才能找到方程的解,或者,找到最接近方程解的答案。」
趙鐵民疑惑道:「可是這跟案子有什麼關係?」
「破案也是同個道理,大部分案子都很簡單,就像四次方以內的方程,通過調查取證,把各種線索彙集到一起,按照固定的常規破案套路,就像代入公式,馬上能得到嫌疑人是誰。可是這次案子不同,兇手很高明,案發後留下的線索不足以推理出誰是嫌疑人。這就像我說的高次方程,沒有公式可套,常規辦法無法找到答案。」
趙鐵民微瞇著眼:「常規辦案手法找不出嫌疑人,那你的意思?」
嚴良用粉筆在黑板上快速地寫下三個字——「代入法」。
趙鐵民思索著道:「你是想先找出可疑對象,再把可疑對像放到案子中,假定是他犯罪,然後看看他是否符合案子中的兇手特徵?」
嚴良點點頭:「沒錯。這案子無法正向推理得出兇手,只能反過來,先確定兇手,然後再判斷如果是他犯罪的話,一切是否能解釋得通。」
趙鐵民立刻問:「那麼你已經有嫌疑人的人選了?」
嚴良點點頭。
趙鐵民急忙道:「是誰?」
嚴良道:「我還不太確定,在我完全確定之前,我是不會告訴你的。這次案情的複雜度,超過了我的想像。兩起截然不同的命案,就像兩個高次方程組成的方程組,而需要求解的未知數,未必只有一個,也許……是三個。」他的目光投向了窗外遙遠處,過了片刻,接著道:「解方程的第一步,是明確方程組裡究竟有幾個未知數。然後再把幾個數代入,判斷是否就是要找的答案。我現在做的,正是判斷方程組裡一共有幾個未知數。接下來,我會找出這幾個未知數,把他們代入。最後,驗算方程組是否成立,那時就需要你這邊的調查取證工作了。」
「好吧。」趙鐵民表情透著無奈,嚴良的脾氣他很清楚,而且嚴良也不是他下屬,他沒法強迫嚴良。如果換成他手下任何一個,談破案居然談到了領導幾十年沒碰過的解方程,他早就上去掐死他了。
趙鐵民只好換了個話題:「你看過卷宗後,對兇手為什麼給死者插根煙,徐添丁案子裡,兇手又為什麼要在死者身上割血條,這幾個問題有什麼看法嗎?」
嚴良道:「我說過了,這次的方程組,出題人太高明了,留下的函數非常多,無法直接解算得出答案,必須用代入法。而你的這幾個問題,是解方程最後一步,驗證方程是否成立時。而到了那一步,我相信這些問題的答案都已經呼之欲出了。所以,現在這幾個問題,不用著急。」
趙鐵民皺著眉,強忍著拆掉數學系教學樓的衝動,聽嚴良傳播了一回數學思想,只好敷衍著道:「嗯……也許你這種很特別的破案思路,嗯……真很特別,也不妨嘗試啊。」
嚴良道:「現在,我有兩個問題,需要你來核對。」
「你說。」
「孫紅運的屍體還在市局嗎?」
「在法醫冰櫃裡,暫時還沒火化。」
「請查驗一下孫紅運屍體的脖子等處,看看是否有類似灼燒留下的痕跡。」
「哦?為什麼?」見嚴良不再宣教數學理論,趙鐵民也瞬間恢復了好奇心。
嚴良道:「我找過駱聞,跟他說了案子,幾名被害人都是被人用繩子勒死,可是被害人與兇手間,似乎沒發生直接的肢體衝突,我問他有幾種能夠實現。他列舉了幾種,其中一種辦法就是先用高壓電棍把人擊暈,隨後勒死,據說同類案子他們寧市前幾年出現過。而高壓電棍電人後,一定會留下觸電形成的電擊傷,所以需要重新檢查孫紅運的屍體。」
趙鐵民點點頭,道:「很好。駱聞這傢伙到現在還這麼專業啊。」
嚴良冷笑一聲,目光瞥向窗外,幽幽說了句:「他當然很專業。」
趙鐵民道:「你的第二個問題呢?」
「我記得刑釋人員釋放時,都被要求登記地址和聯繫方式,尤其是重刑犯,以便當地社區和派出所監視對方是否走上正途?」
「對,是有這個規定。哦不……你說得也不對,不是監視刑釋人員,而是社區和派出所會不定時地送上愛心和必要的幫助,讓刑釋人員早日融入社會,成為社會和諧大家庭的一分子。」
嚴良白了他一眼:「對著我,別用你那當官的口吻,講些冠冕堂皇的話。」
趙鐵民尷尬道:「呃……好,就算你說的是對的。」
「那麼我問你,哪裡能查刑釋人員的居住地、個人身份等信息?」
趙鐵民撇撇嘴,道:「我們公安的內部網站上。」
「所有警察都能查到這塊信息嗎?」
趙鐵民搖頭道:「這塊涉及人員隱私,當然不是隨便哪個警察都能看的。監獄系統的人、政法委的人、派出所、刑偵隊一般都有賬號能查,唔……另外嘛,地方公安的領導應該都有權限查的吧。」
「就是說很多警察都能看到該項信息?」
「當然了,每個轄區都要知道轄區內有哪些刑釋人員,很多時候辦案要重點留意有前科分子。對了,你問這個幹什麼?」
嚴良看了他一眼,道:「你認為兇手的犯罪動機是什麼?」
「法外制裁,」趙鐵民很肯定地道,「孫紅運那五個都是刑釋人員,最後一個徐添丁雖沒坐過牢,派出所倒是進了很多趟,也差不多。」
嚴良道:「我不知道兇手真正的殺人動機,但我認為法外制裁的假設很牽強。好吧,暫時拋開犯罪動機。你認為,兇手殺了這麼多刑釋人員,他是怎麼找到他們,知道他們是刑釋人員的?」
趙鐵民道:「幾個被害的刑釋人員都生活在城西,兇手也應該長期居住在城西一帶,所以對這裡的人員情況很瞭解。知道這些人是刑釋人員。」
「我的問題是,他怎麼知道?」
「這有什麼困難的,一般哪戶人家裡有個刑釋人員,附近住戶肯定有所耳聞。」
嚴良搖搖頭:「你太想當然了。」
趙鐵民臉上流露出不悅,他做到刑偵支隊長了,手下直接管的就有幾百號人,除了嚴良外,還從沒人會說他想當然,皺眉道:「那你說呢?」
「事實上,一個人是很難知道附近區域內,哪些人是刑釋人員。兇手總不會路上找人問,哪戶人家坐過牢吧?給你一天時間,讓你上街問,我相信你一個都問不出來,其他人都會把你當神經病看,並且牢牢記住你,留下深刻的印象,這是兇手最不願看到的情況。」
趙鐵民嘴裡雖冷哼了一聲,但心裡還是認同嚴良的說法。
嚴良繼續道:「想知道區域內有哪幾個刑釋人員,並且得到對方的具體體貌特徵、住址,以便犯罪前的跟蹤,是否只有查詢公安內部網站這一個方法?」
趙鐵民眼中寒光一閃,沉默了半晌,低聲道:「你認為這案子是公安內部人犯的?」
「不一定是內部人,只要能登錄網站查看的人。」
趙鐵民轉過身,閉上嘴沒說話,嚴良的這個假設太可怕了,如果真是內部人幹的,警察犯罪,殺害多人,即便案子告破,恐怕也要震動四方了。那時該如何處理,不是他趙鐵民能夠決定的事。
嚴良看出了他的顧慮,道:「你放心,這案子不會是警察干的。」
「可是你這麼說……」
「我說了,現在我查到的一切,都處於假設階段,我會很快找到最後的正確答案。總之你放心,這案子不會是警察干的。」嚴良很肯定地望著他,目光充滿了堅毅。
45
當晚,趙鐵民的辦公室內,楊學軍告訴他陳法醫對孫紅運的二次屍檢結果,死者脖子處確有一處挫傷,看著很可能是電擊傷。此外,更早的四名被害人驗屍照片上,也發現了脖子處有類似傷痕。可以判斷五名被害人確實是先遭受高壓電棒襲擊,隨即被兇手勒死的事實。不過最後一起徐添丁的身體上,找不到相似的傷痕。
趙鐵民聽完,點點頭,楊學軍準備離開,他思索一下,叫住了他:「你去把這個結果告訴嚴老師。」
「好的。」楊學軍應了聲。
「另外……」趙鐵民猶豫了一下,站起身,走到楊學軍跟前,湊近道,「你偷偷安排人,跟蹤嚴老師,記住,這件事不要讓其他任何人知道。」
「這……」楊學軍想了片刻,突然睜大了眼睛,「您是懷疑嚴老師是兇手,故意試探他?」
「試探個屁!」趙鐵民撇撇嘴,冷哼一聲:「你在想什麼呢!嚴良怎麼可能是兇手,給他一百個膽子他都不敢殺人。」
楊學軍尷尬低下頭:「那……那為什麼要跟蹤嚴老師?」
趙鐵民皺著眉道:「他說他已經查到了一些線索,還要繼續核實,卻不肯告訴我。我是讓你派人跟著他,看他到底去了哪裡,去見哪些人,盡可能偷偷把照片拍下來給我。我總覺得這傢伙話裡有話,對我隱瞞了什麼。這件事一定要保密,不能讓任何人,尤其是市局裡的其他人知道,明白嗎?」
楊學軍很爽快地點頭:「沒問題。不過這嚴老師到底是什麼人,你讓他參與到案子裡來,他不是警察,恐怕……不合適吧?」
趙鐵民唏噓一聲,歎口氣:「他原來是警察,刑警,最好的刑警,不過後來出事了。」趙鐵民看著楊學軍,這小子當刑警後一直跟著他,嚴良的事倒也沒必要對他隱瞞,便道,「他以前是省公安廳刑偵專家組成員。」
「啊!」楊學軍吃驚地張大了嘴,他知道省廳的刑偵專家組可不是那麼容易能進的,連破過很多起大案的趙鐵民都沒評上,專家組的組長是省廳主管刑偵的高副廳長,他沒當副廳長前就已經是全省聞名的神探,破過好多起轟動一時的大案,其他成員包括省內幾個大市的刑偵副局長、總指導員等,專家組成員的身份不光標明了刑偵經驗豐富,也標明了警銜一定很高。
趙鐵民繼續道:「嚴良過去是省廳刑偵總隊的副指導員,也是省公安學院的特聘教授。省廳的多名領導過去還在地方上任職時,嚴良曾協助他們破過案,所以他們對嚴良格外推崇,破格將他評上專家。全省不少單位的刑偵骨幹,也都聽過嚴良的課。」
楊學軍不解道:「那他現在怎麼到了浙大當個數學老師?」
儘管嚴良現在是博導,屬於大牌教授了,可是這身份跟他過去的職務相比,實在算不上什麼。
「他栽在了一起案子上,」趙鐵民望著窗外,緩緩地說起來,「大概五年前,我記得應該是十月份吧,城東有個新建小區,本該年初就交房的,但因房產公司資金周轉出了問題,老闆攜款潛逃被抓了,那小區就成了爛尾樓。後來區政府介入料理善後,安排了一家國企收購了這家地產公司。小區的主體結構在被收購之前就已完工了,剩下一些配套設施而已。被收購後,過了大半年到了十月份,房子正式交付。可是就在業主前來驗房的當天,他們在天台上找到了一具爛得只剩骨頭的屍體。根據法醫屍檢結果,這是具男屍,後腦顱骨有個大破洞,是被鈍物直接敲死的,死了有三四個月。也就是說,是在五六月份死的,由於過了一個夏天,屍體已經徹底腐敗,只剩骨骼和少量硬化的皮膚了,屍體身上也沒有可供辨別身份的證據和衣物。這還不算,根據當時的情況,小區頂樓通往天台處是用一扇鐵門鎖著的。鐵門是鐵柵欄的那種,鋼條間距離很窄,只能伸過手臂,人無法穿過。而據房產公司說,上半年房子爛尾的時候,天台就上了鎖,做小區綠化等配套設施期間,鐵門從沒有打開過。而鐵門的鑰匙完好,沒有任何撬動過的痕跡。鑰匙一直放在房產公司的辦公室抽屜裡,由公司的一名女性主管保管,此人性格溫和,而且剛懷孕不久,不可能有犯罪嫌疑。」
楊學軍皺眉疑惑道:「這怎麼可能?鐵門完好,一直沒開過,鑰匙也沒撬過,保管得好好的,就連死者本人也上不去天台啊。」隨即,他亮眼道:「我知道了,兇手一定是用了某種機械裝置,把死者屍體從建築外弄到了天台上。」
趙鐵民搖頭道:「那個小區是電梯房,一共二十幾層,機械沒辦法弄上去。」
楊學軍抿嘴道:「那就想不明白了。」
趙鐵民繼續道:「區公安分局查了幾天後,很快查明了死者的身份。六月份的時候,旁邊一個老小區裡一位中年婦女向派出所報過一起失蹤案,說她丈夫一個星期不見人,聯繫不上。根據這條線索,警方通過提取死者身上的DNA與婦女的兒子做對比,證明了死者就是那家失蹤的男人。派出所民警通過婦女和她讀高三的兒子,以及周圍鄰居、熟人瞭解到,這家人很窮,不過這男人卻是個吃喝嫖賭俱全的傢伙,經常幾天幾夜不回家,在外跟一些街邊洗頭房的女人亂搞,人際關係較為複雜。所以他老婆也是直到他失蹤一個星期後,怎麼都聯繫不上才報了警。」
「可是案子已經過去三個月了,死者是怎麼上的天台也想不明白,所有物證都沒有,這案子能怎麼破?」楊學軍道。
「正因為表面上看,天台是個封閉地點,任何人都進不去,死者怎麼會出現在天台上更是個謎,所以這是一起典型的不可能犯罪。又因為發現死者是小區驗房當天,當時很多人在場,所以案子一時鬧得很大,可是區公安分局查了多天,依舊沒有線索,於是省公安廳派了嚴良來辦這案子。嚴良最擅長各種奇怪的案子,尤其是這類不可能犯罪。很快,他就知道了,兇手把死者弄上天台的方法是,他直接用電鑽把鐵門鑲在地上和牆壁裡的固定螺絲給轉出來了,也就是把整個門卸下來了,隨後兇手把死者弄上天台,最後他離開天台時,兇手再把鐵門的各個螺絲在原位轉回去。」
「原來是這個辦法。」
趙鐵民繼續道:「隨後,嚴良通過和死者老婆的問詢,很快發現了對方口供中不合邏輯的地方,隨即他又在他們家發現有個電鑽,還沒等他找出其他更多的證據給對方定罪,死者老婆就迫於壓力,向警方投案自首了。據她說,她丈夫多年來一直在外吃喝嫖賭,回家後經常酗酒,一喝醉了就施以家庭暴力,一言不合,就動手暴打,不但打她,還打兒子。兒子六月份時正讀高二,有個星期回家,說期末考試完後,要上暑期培訓班,為明年的高考做準備,需要五百塊錢。男人這幾天賭錢輸了,一聽兒子要錢,就把氣撒到兒子頭上,罵他是敗家子。老婆出言相勸,求他給兒子學費,可是他酒精上頭,就開始辱罵母子倆,一分錢都不願給。她實在忍無可忍,多年的積怨即將爆發。在第二天兒子去學校後,她趁男人不注意,拿起鎯頭把他敲死了。事後,她擔心殺人暴露,就想著如何處理屍體。他們家沒有車,也不敢把屍體包起來打車跑到遠處拋屍。她想到了隔壁那個停工的小區,平時都沒有人在那兒,連個保安也沒有。所以婦女當天半夜把男人的屍體搬到了旁邊小區,拖到了天台上,希望幾個月內都沒人發現,那樣將來屍體就辨認不出了。而她過了一個星期後,故意來派出所報失蹤的假警,也騙過了兒子。此後她不時來派出所打聽人找到沒有,演得很像那麼回事。對於男人的脾氣性格,警方在對親友和周圍鄰居的調查中也得到了證實,這傢伙是個徹底的混蛋。不過畢竟婦女殺了人,負責案子的警察雖然很同情,但也只能依法辦事,唯一能做的就是湊了些錢給她正在讀高三的兒子,安慰他好好讀書,對於這點,婦女很感激警方。」
楊學軍疑惑地道:「這樣案子不就結了嗎?嚴老師能有什麼問題?」
趙鐵民瞧了他一眼,道:「你沒聽出上面這段話有問題嗎?」
楊學軍尷尬地低下頭:「有什麼問題?」
「問題就在於,一個中年婦女,哪有力氣把一個成年男子的屍體運到隔壁小區,而且還搬到了頂樓?好吧,就算她真有這麼大力氣,這可是一個沒多少文化的中年婦女,當她把屍體搬到頂樓時,看到鐵門關著,她會那麼聰明想到把鐵門的每個螺絲轉掉,把屍體弄到天台上去,再原模原樣地把鐵門裝回去?通常的可能是,她直接把屍體扔在了頂樓,而不是非要弄到天台上。」
「唔……那確實不合常理,」楊學軍想了想,皺眉道,「難道是她兒子幫著一起搬屍體的?」
趙鐵民點點頭:「其實兇手不是她,而是她兒子。她被正式批捕後,過了半個月,她兒子來派出所投案自首,供出了他才是兇手,而他母親,是為了給他頂罪。案發的真實情況是,那天兒子回家要學費,男人喝醉了酒,辱罵母子倆,甚至動手打兒子。母親為了護子,用身體擋住男人的拳頭。而兒子從小見識父親的家庭暴力,這一次見男子用皮帶抽母親,他實在忍不下去了,就拿起鎯頭,用盡力氣往男子頭上敲了下去。這一敲,他媽徹底嚇呆了,可兒子卻有一種如釋重負的快感。隨後,兒子說他不孝,不能照顧母親了,要去派出所自首。他正要走,母親突然跪倒在他身後,說他是自己這些年忍受的唯一理由,她的所有心血都是盼望著兒子將來出人頭地,如果他出事了,那麼自己也沒法再活下去了。所以,即便自首,也讓她來,只要兒子以後能有個好將來。這兒子從小讀書非常努力,雖然家庭條件差,可是他成績一直很好,在重點高中裡,一直排名前三,不出意外,肯定能上北大清華。他是他母親的全部寄托。他沒有辦法,他知道自己自首後,母親生活的希望就破滅了,日子更沒法過了,他為了保護母親,只能想出兩個人都不被抓的方法。他們家沒有車,無法遠距離拋屍,只能就近選擇隔壁沒有人的停工小區。趁著晚上,母子倆一起把屍體偷偷運過去,一直抬到了頂樓。當看到通往天台的鐵門關著時,母親本想直接把屍體扔在頂樓了,兒子卻覺得這樣不安全,他是個聰明人,想著如果能把屍體運到天台,那樣被發現的概率就小了。他觀察著鎖,發現上面沾滿了灰塵,說明很久沒人開過了。如果直接把鎖砸了,那麼巡查的人上來發現,就會到天台上查個究竟。所以他跑回家,拿了充電電鑽,把鐵門完好地整扇卸下後,把屍體搬到天台一個排煙管背後的小角落裡,就算有人走上天台,也很難當場發現屍體。就這樣,過了幾個月,母子倆以為安全了,誰知屍體被發現,嚴良很快就直接懷疑到了他們。母親為了保護兒子,告訴他,一定要好好讀書,爭取考好大學,她要為他頂罪。兒子當然不肯,但母親以死威脅,兒子只能無奈答應。可是母親被抓後,兒子每一天都在負罪感中難以自拔,終於,過了半個月,他忍不住了,到了派出所,跪在民警面前供述了他的犯罪事實。」
楊學軍聽完,唏噓不已,他們以往辦案時,也接觸過一些不幸的家庭,就因為一個混蛋的男人,害得整個家失去了希望。他很能理解那對母子當時的心理抉擇,充滿無奈,就像在沼澤中掙扎,拼盡全力使自己不再掉下去。可是這是命案,警方即便再同情他們,對他們的遭遇也是無能為力。不可能因同情而放水,把嫌疑人放走的。
不過他轉念一想,又道:「嚴老師當年以婦女為兇手結案,抓的不是真兇,那也只是一次失誤啊,如果其他警察遇到這個案子,同樣也會認為婦女是兇手,誰也想不到死者的親生兒子才是真兇,殺死父親後,卻一直沒表現出異樣。那只是嚴老師工作上的一次失誤,頂多算是業務不夠精熟,不需要承擔責任吧。」
趙鐵民重重地歎口氣,道:「問題在於嚴良他辦案,從來不會出錯,他一早就知道了兒子才是兇手。」
「啊?」楊學軍張大了嘴,「那是……嚴老師同情這家人的遭遇,不想抓他兒子嗎?」
「光這樣知情不報也就算了,問題在於,他給犯人造了偽證。」
「什麼!」楊學軍瞪大了眼睛。
「在兒子自首後,警方的其他同事核對原始卷宗時,意外發現嚴良其實很早就去學校拿了學生出勤登記。案發當晚是星期天,照理,星期天晚上是要夜自修的,學校登記的結果是,兒子當晚請假了,沒有來夜自修,第二天早上也是遲到的。可是原始卷宗的記錄裡,學校提供的學生出勤記錄卻是他並沒有請假過。這顯然不是工作失誤會造成的,出現這種事,同事感到情況不單純,連忙向上級匯報,上級立刻對此展開調查,最後發現原來是嚴良在做卷宗時修改了結果還修改了學校開具的證明。並且,嚴良甚至還修改了婦女在公安局做的筆錄,原始筆錄和卷宗記載的一對比,馬上發現嚴良將婦女口供中幾個有矛盾的地方逐項修改,使口供完美。當事警察為犯人造偽證,是重大風險事故。對此,省公安廳極其震驚。本來按照規定,嚴良會被嚴肅處理,甚至不排除判刑的可能。但後來省廳領導考慮到,犯罪家庭確有可憐之處,好在最後兒子自首,不影響案件結果,並且嚴良是出於同情,並不是為自己謀私利,加上他多年成績顯著,多次立功,還培養了一批刑偵工作的骨幹人員,再三考慮後對嚴良進行停職處理。隨後,嚴良自動提交辭職報告,說他不適合警察工作,於是去了學校教書。」
楊學軍緊閉著嘴,沒有說話。
趙鐵民繼續道:「嚴良事後私下告訴過我,他很早就知道了兒子才是真兇,他看到母親為兒子頂罪,又瞭解了很多關於他們家庭的情況,他基本上隱約已經猜到兒子是母親的全部希望,母子間達成了母親頂罪為兒子換取未來的約定。所以,他決定違背自己的職業要求,幫他們一把。儘管最後一切都是無用功,不過他說,他並不後悔當時的做法。」
楊學軍唏噓道:「難怪您說他不適合當警察。」
趙鐵民點頭:「對,他的犯罪邏輯學的實際應用非常有效,他是個最理性的人,同時,他也是個最感性的人。這次他介入案子的調查,是件好事,但我對他突然願意介入案子還是覺得幾分奇怪,所以我讓你跟蹤他,我絕不希望看到他再一次重蹈覆轍,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楊學軍咬著嘴唇,緩緩點頭,道:「沒問題,我一定牢牢盯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