胠篋
【題解】
“胠篋”的意思是打開箱子。本篇的主旨跟《馬蹄》篇相同,但比《馬蹄》更深刻,言辭也直接,一方面竭力抨擊所謂聖人的“仁義”,一方面倡導拋棄一切文化和智慧,使社會回到原始狀態中去。宣揚“絕聖棄知”的思想和返歸原始的政治主張,就是本篇的中心。
全篇大體分成三個部分。第一部分至“而天下始治矣”,從討論各種防盜的手段最終都會被盜賊所利用入手,指出當時治天下的主張和辦法,都是統治者、陰謀家的工具,著力批判了“仁義”和“禮法”。第二部分至“法之所無用也”,進一步提出摒棄一切社會文化的觀點,使“絕聖”的主張和“棄知”的思想聯繫在一起。餘下為第三部分,通過對比“至德之世”與“三代以下”的治亂,表達緬懷原始社會的政治主張。
本篇深刻揭露了仁義的虛偽和社會的黑暗,一針見血地指出“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但看不到社會的出路,於是提出“絕聖棄知”的主張,要摒棄社會文明與進步,倒退到人類的原始狀態。這是莊子社會觀和政治觀的消極面。
【原文】
將為胠篋、探囊、發匱之盜而為守備1,則必攝緘縢、固扃鐍2;此世俗之所謂知也。然而巨盜至,則負匱、揭篋、擔囊而趨3;唯恐緘縢、扃鐍之不固也。然則鄉之所謂知者4,不乃為大盜積者也?故嘗試論之,世俗之所謂知者,有不為大盜積者乎?所謂聖者,有不為大盜守者乎?
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齊國,鄰邑相望,雞狗之音相聞,罔罟之所布5,耒耨之所刺6,方二千餘里。闔四竟之內7,所以立宗廟社稷8,治邑屋州閭鄉曲者9,曷嘗不法聖人哉?然而田成子一旦殺齊君而盜其國十,所盜者豈獨其國邪?並與其聖知之法而盜之。故田成子有乎盜賊之名,而身處堯舜之安,小國不敢非(11),大國不敢誅(12),十二世有齊國(13)。則是不乃竊齊國並與其聖知之法,以守其盜賊之身乎?嘗試論之,世俗之所謂至知者,有不為大盜積者乎?
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龍逢斬(14),比干剖(15),萇弘胣(16),子胥靡(17)。故四子之賢而身不免乎戮。故跖之徒問於跖曰:“盜亦有道乎(18)?”跖曰:“何適而無有道邪?”夫妄意室中之藏(19),聖也;入先,勇也;出後,義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備而能成大盜者,天下未之有也。”由是觀之,善人不得聖人之道不立,跖不得聖人之道不行;天下之善不少,而不善人多,則聖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故曰:唇竭而齒寒(20),魯酒薄而邯鄲圍(21),聖人生而大道起。掊擊聖人(22),縱捨盜賊(23),而天下始治矣!
【註釋】
1胠(qū):從旁打開。篋(qiè):箱子一類盛物器具。探:掏。囊:口袋。發:打開。匱(guì):櫃子,後代寫作“櫃”,今簡化為“櫃”。句中兩個“為”字前一讀去聲,講作“為了”;後一讀平聲,是“做”的意思。
2攝:打結,收緊。緘(jiān)、縢(téng):均為繩索。扃(jiōng):插閂。鐍(jué):瑣鑰。
3揭:舉,扛著。
4鄉(瑯):通作“向”,先前的意思。
5罔:網。後代繁化寫作“網”,今又簡化為“網”。罟(gǔ):各種網的總稱。
6耒(lěi):犁。耨(nòu):鋤。刺:插入。
7闔(hé):全。竟:境,這個意義後代寫作“境”。
8宗廟:國君祭祀祖先的地方。社稷:本指土神和谷神,這裡指祭祀土神和谷神的地方。
9邑、屋、州、閭、鄉曲:古代不同行政區劃的名稱。舊註:“六尺為步、步百為畝、畝百為夫,夫三為屋,屋三為井,井四為邑”;“五家為比,五比為閭,五閭為族,五族為黨,五黨為州,五州為鄉”。“曲”則指“鄉”之一隅。
十田成子:即田常,本為陳國人,故又稱陳恆,其先祖田完從陳國來到齊國,成了齊國的大夫,改為田氏。田常於魯哀公十四年殺了齊簡公,齊國大權落入田氏之手,後來田常的曾孫又廢齊自立,仍稱“齊”。
(11)非:非議。
(12)誅:討伐。
(13)“十二世有齊國”疑是“世世有齊國”之誤,指田成子之後世世統治齊國。田成子殺簡公至齊宣王共六世,如果上推田完入齊到田常時方才為十二世,而田成子以前說田氏“有齊國”則不可通。
(14)龍逢:夏桀時的賢人,為夏桀殺害。
(15)比干:殷紂王的庶出叔叔,力諫紂王,被紂王剖心。
(16)萇弘:周靈王時的賢臣。胣(chǐ):剖開肚腹掏出腸子。
(17)子胥:即伍員,吳王夫差時被殺害。靡:同“糜,腐爛。子胥死後被拋屍江中而腐爛。
(18)道:這裡指規矩、準繩。
(19)妄意:憑空推測。
(20)竭:揭,舉;“唇竭”指嘴唇向外翻開。
(21)這一句歷來有兩種說法,一是指楚宣王大會諸侯,而魯恭王到得晚,所獻之酒味道淡薄,楚王怒。魯王自恃是周公的後代,不告而別。楚王於是帶兵攻打魯國。魏國一直想攻打趙國,擔心楚國發兵救趙,楚國和魯國交兵,魏國於是趁機兵圍趙國都城邯鄲。一是指楚王大會諸侯,趙與魯均獻酒,魯酒味薄而趙酒味濃。楚王之酒吏向趙國索酒而趙不給,酒吏懷恨易換趙、魯之酒,於是楚王以酒薄的緣故兵圍邯鄲。這句是借歷史故事來說明,事有關聯,常常出於預料。
(22)掊(pǒu):抨擊。
(23)縱:放寬。捨(shě):放棄,這個意義後代寫作“捨”,現又簡化為“捨”。
【譯文】
為了對付撬箱子、掏口袋、開櫃子的小偷而做防範準備,必定要收緊繩結、加固插閂和鎖鑰,這就是一般人所說的聰明作法。可是一旦大強盜來了,就背著櫃子、扛著箱子、挑著口袋快步跑了,唯恐繩結、插閂與鎖鑰不夠牢固哩。既然是這樣,那麼先前所謂的聰明作法,不就是給大盜作好了積聚和儲備嗎?所以我曾試圖討論這種情況,世俗所謂的聰明人,有不替大盜積聚財物的嗎?所謂的聖人,有不替不盜守衛財物的嗎?
怎麼知道是這樣的呢?當年的齊國,鄰近的村邑遙遙相望,雞狗之聲相互聽聞,魚網所撒布的水面,犁鋤所耕作的土地,方圓兩千多里。整個國境之內,所有用來設立宗廟、社稷的地方,所有用來建置邑、屋、州、閭、鄉、裡各級行政機構的地方,何嘗不是在傚法古代聖人的作法!然而田成子一下子殺了齊國的國君也就竊據了整個齊國。他所盜竊奪取的難道又僅僅只是那樣一個齊國嗎?連同那裡各種聖明的法規與制度也一塊兒劫奪去了。而田成子雖然有盜賊的名聲,卻仍處於堯舜那樣安穩的地位,小的國家不敢非議他,大的國家不敢討伐他,世世代代竊據齊國。那麼,這不就是盜竊了齊國並連同那裡聖明的法規和制度,從而用來守衛他盜賊之身嗎?所以我曾試圖討論這種情況,世俗的所謂聰明人,有不替大盜積聚財物的嗎?所謂的聖人,有不替大盜防守財物的嗎?
怎麼知道是這樣的呢?從前龍逢被斬首,比干被剖胸,萇弘被掏肚,子胥被拋屍江中任其腐爛。即使象上面四個人那樣的賢能之士,仍不能免於遭到殺戮。因而盜跖的門徒向盜跖問道:“做強盜也有規矩和準繩嗎?”盜跖回答說:“到什麼地方會沒有規矩和準繩呢?憑空推測屋裡儲藏著什麼財物,這就是聖明;率先進到屋裡,這就是勇敢;最後退出屋子,這就是義氣;能知道可否採取行動,這就是智慧;事後分配公平,這就是仁愛。以上五樣不能具備,卻能成為大盜的人,天下是沒有的。”從這一點來看,善人不能通曉聖人之道便不能立業,盜跖不能通曉聖人之道便不能行竊;天下的善人少,而不善的人多,那麼聖人給天下帶來好處也就少,而給天下帶來禍患也就多。所以說:嘴唇向外翻開牙齒就會外露受寒,魯侯奉獻的酒味道淡薄致使趙國都城邯鄲遭到圍困,聖人出現了因而大盜也就興起了。抨擊聖人,釋放盜賊,天下方才能太平無事。
【原文】
夫川竭而谷虛1,丘夷而淵實2。聖人已死,則大盜不起,天下平而無故矣3。聖人不死,大盜不止。雖重聖人而治天下4,則是重利盜跖也5。為之鬥斛以量之6,則並與斗斛而竊之;為之權衡以稱之7,則並與權衡而竊之;為之符璽以信之8,則並與符璽而竊之;為之仁義以矯之9,則並與仁義而竊之。何以知其然邪?彼竊鉤者誅十,竊國者為諸侯,諸侯之門而仁義存焉。則是非竊仁義聖知邪?故逐於大盜、揭諸侯、竊仁義並斗斛權衡符璽之利者(11),雖有軒冕之賞弗能勸(12),斧鉞之威弗能禁(13)。此重利盜跖而使不可禁者,是乃聖人之過也。故曰: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14)。彼聖人者,天下之利器也,非所以明天下也(15)。
故絕聖棄知,大盜乃止;擿玉毀珠(16),小盜不起;焚符破璽,而民樸鄙(17);掊斗折衡(18),而民不爭;殫殘天下之聖法(19),而民始可與論議。擢亂六律(20),鑠絕竽瑟(21),塞瞽曠之耳(22),而天下始人含其聰矣(23);滅文章(24),散五采(25),膠離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毀絕鉤繩而棄規矩,?工倕之指(26),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27)。故曰:大巧若拙。削曾史之行,鉗楊墨之口,攘棄仁義(28),而天下之德始玄同矣(29)。彼人含其明,則天下不鑠矣;人含其聰,則天下不累矣(30);人含其知,則天下不惑矣;人含其德,則天下不僻矣。彼曾、史、楊、墨、師曠、工倕、離朱、皆外立其德(31),而以爚亂天下者也(32),法之所無用也(33)。
【註釋】
1竭:乾涸。虛:空曠。
2夷:平。淵:深潭。實:滿。
3故:事故,變故。
4重(zhòng)聖人:使聖人之法得到重視。
5重利盜跖:使盜跖獲得厚利。
6斗斛(hú):古代的兩種量器,十斗為一斛。本句兩個“之”字含意不一,前指天下之人,後指斗斛所量之物。
7權:秤錘。衡:秤桿。
8符璽(xǐ):古代用作憑證的信物。“符”由兩半組成,合在一起以驗明真偽;“璽”就是印。信:取信。
9矯:糾正。
十鉤:即“鉤”字,本指腰帶鉤,這裡泛指各種細小的不值錢的東西。誅:刑戮,殺害。
(11)逐:競逐,追隨。揭:舉;“揭諸侯”即高居於諸侯之位。
(12)軒:古代大夫以上的人所乘坐的車子。冕:古代大夫或諸侯所戴的禮帽。“軒冕”連用,這裡代指高官厚祿。勸:勸勉,鼓勵。
(13)鉞(yuè):大斧。“斧”和“鉞”都常用作刑具,這裡代指行刑。
(14)示:顯露。
(15)明:顯示,使人明白的意思。
(16)擿(zhì):擲。
(17)樸:敦厚樸實。鄙:固陋無知。
(18)掊(pǒu):破,打碎。
(19)殫(dān):耗盡。殘:毀壞。
(20)擢(zhuó):拔掉。
(21)鑠(shuò):銷毀。絕:折斷。竽瑟:兩種古樂器之名,這裡泛指樂器。
(22)瞽曠:即師曠。因其眼瞎,所以又叫他“瞽曠”。
(23)含:保全。
(24)文章:文彩,花紋。
(25)五采:即五色。
(26)?(lì):折斷。工倕(chuí):傳說中的能工巧匠。
(27)有:保有。此處“有”字很可能是“含”字之誤。
(28)攘:推開,排除。
(29)玄:黑,幽暗;“玄同”即混同。
(30)累:憂患。
(31)外立:在外表上樹立,即對人炫耀之意。
(32)爚(yuè):炫耀。“爚亂”就是迷亂的意思。
(33)法:這裡指聖智之法,一說“法”即“大道”。
【譯文】
溪水乾涸山谷顯得格外空曠,山丘夷平深潭顯得格外充實。聖人死了,那麼大盜也就不會再興起,天下就太平而沒有變故了。聖人不死,大盜也就不會中止。即使讓整個社會都重用聖人治理天下,那麼這也是讓盜跖獲得最大的好處。給天下人制定斗、斛來計量物品的多少,那麼就連同斗斛一道盜竊走了;給天下人制定秤錘、秤桿來計量物品的輕重,那麼就連同秤錘、秤桿一道盜竊走了;給天下人制定符、璽來取信於人,那麼就連同符、璽一道盜竊走了;給天下人制定仁義來規範人們的道德和行為,那麼就連同仁義一道盜竊走了。怎麼知道是這樣的呢?那些偷竊腰帶環鉤之類小東西的人受到刑戮和殺害,而竊奪了整個國家的人卻成為諸侯;諸侯之門方才存在仁義。這不就是盜竊了仁義和聖智嗎?所以,那些追隨大盜、高居諸侯之位、竊奪了仁義以及斗斛、秤具、符璽之利的人,即使有高官厚祿的賞賜不可能勸勉,即使有行刑殺戮的威嚴不可能禁止。這些大大有利於盜跖而不能使他們禁止的情況,都是聖人的過錯。因此說,魚兒不能脫離深潭,治國的利器不能隨便拿給人看。那些所謂的聖人,就是治理天下的利器,是不可以用來明示天下的。
所以,斷絕聖人摒棄智慧,大盜就能中止;棄擲玉器毀壞珠寶,小的盜賊就會消失;焚燒符記破毀璽印,百姓就會樸實渾厚;打破斗斛折斷秤桿,百姓就會沒有爭鬥;盡毀天下的聖人之法,百姓方才可以談論是非和曲直。攪亂六律,毀折各種樂器,並且堵住師曠的耳朵,天下人方能保全他們原本的聽覺;消除紋飾,離散五彩,粘住離朱的眼睛,天下人方才能保全他們原本的視覺;毀壞鉤弧和墨線,拋棄圓規和角尺,弄斷工倕的手指,天下人方才能保有他們原本的智巧。因此說:“最大的智巧就好像是笨拙一樣。”削除曾參、史䲡的忠孝,鉗住楊朱、墨翟善辯的嘴巴,摒棄仁義,天下人的德行方才能混同而齊一。人人都保有原本的視覺,那麼天下就不會出現毀壞;人人都保有原本的聽覺,那麼天下就不會出現憂患;人人都保有原本的智巧,那麼天下就不會出現迷惑;人人都保有原本的秉性,那麼天下就不會出現邪惡。那曾參、史䲡、楊朱、墨翟、師曠、工倕和離朱,都外露並炫耀自己的德行,而且用來迷亂天下之人,這就是聖治之法沒有用處的原因。
【原文】
子獨不知至德之世乎?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陸氏、驪畜氏、軒轅氏、赫胥氏、尊盧氏、祝融氏、伏犧氏、神農氏1,當是時也,民結繩而用之2,甘其食,美其服,樂其俗,安其居,鄰國相望,雞狗之音相聞,民至老死而不相往來。若此之時,則至治已。今遂至使民延頸舉踵3,曰:“某所有賢者,”贏糧而趣之4,則內棄其親,而外棄其主之事;足跡接乎諸侯之境,車軌結乎千里之外5,則是上好知之過也6。上誠好知而無道,則天下大亂矣!
何以知其然邪?夫弓、弩、畢、弋、機變之知多7,則鳥亂於上矣;鉤餌、罔罟、罾笱之知多8,則魚亂於水矣;削格、羅落、罝罘之知多9,則獸亂於澤矣;知詐漸毒、頡滑堅白、解垢同異之變多十,則俗惑於辯矣。故天下每每大亂(11),罪在於好知。故天下皆知求其所不知,而莫知求其所已知者;皆知非其所不善,而莫知非其所已善者,是以大亂。故上悖日月之明(12),下爍山川之精(13),中墮四時之施(14),惴耎之蟲(15),肖翹之物(16),莫不失其性。甚矣,夫好知之亂天下也!自三代以下者是已,捨夫種種之民(17),而悅伕役役之佞(18),釋夫恬淡無為(19),而悅夫啍啍之意(20),啍啍已亂天下矣!
【註釋】
1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陸氏、驪畜氏、軒轅氏、赫胥氏、尊盧氏、祝融氏、伏犧氏、神農氏:傳說中的古代帝王或部落首領,但多數不見於經傳。
2結繩而用之:指文字產生之前的結繩記事。
3遂:竟。延頸:伸長脖頸。舉踵:踮起腳跟。
4贏:裹,包著。趣:通作“趨”,快步走的意思。
5結:往來交錯。
6上:這裡指國君,也可泛指統治者。
7弩(nǔ):帶有機關的連珠箭。畢:一種帶柄的網。弋(yì):系有絲繩可以回收的箭。機變:疑為“機辟”之誤,即捕鳥獸的機關。
8罾(zēng):用竿子支撐形如傘狀的魚網。笱(gǒu):用作捕魚的竹籠。
9削:竹樁。格:木樁。“削”、“格”都是用來支撐獸網的樁子。羅落:用來關守野獸的網狀籬笆。罝(jū)罘(fú):捕獸的網。
十漸毒:欺詐。“知詐漸毒”指工於心計,欺騙偽詐。頡(xié)滑:奸黠狡猾。解詬:言詞詭曲。同異:戰國名家的又一詭辯論題,認為事物的同與異是相對的,因而也就沒有同異之別。變:權變,變詐。
(11)每每:即昧昧,昏昏的意思。
(12)悖(bèi):遮掩。
(13)爍:通作“鑠”,銷解的意思。
(14)墮(huī):通作“隳”,毀壞的意思。施:推移。
(15)惴耎(ruǎn):蠕動的樣子,這裡指附地而生的小蟲。
(16)肖翹:飛在空中的小蟲。
(17)種種:淳樸的樣子。
(18)役役:鑽營狡黠的樣子。佞:巧言諂媚的小人。
(19)釋:放置,廢棄。
(20)啍啍(tūn):喋喋不休,不停地說教的樣子。
【譯文】
你唯獨不知道那盛德的時代嗎?從前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陸氏、驪畜氏、軒轅氏、赫胥氏、尊盧氏、祝融氏、伏犧氏、神農氏,在那個時代,人民靠結繩的辦法記事,把粗疏的飯菜認作美味,把樸素的衣衫認作美服,把純厚的風俗認作歡樂,把簡陋的居所認作安適,鄰近的國家相互觀望,雞狗之聲相互聽聞,百姓直至老死也互不往來。像這樣的時代,就可說是真正的太平治世了。可是當今竟然達到使百姓伸長脖頸踮起腳跟說,“某個地方出了聖人”,於是帶著乾糧急趨而去,家裡拋棄了雙親,外邊離開了主上的事業,足跡交接於諸侯的國境,車輪印跡往來交錯於千里之外,而這就是統治者追求聖智的過錯。統治者一心追求聖智而不遵從大道,那麼天下必定會大亂啊!
怎麼知道是這樣的呢?弓弩、鳥網、弋箭、機關之類的智巧多了,那麼鳥兒就只會在空中擾飛;鉤餌、魚網、魚籠之類的智巧多了,那麼魚兒就只會在水裡亂游;木柵、獸欄、獸網之類的智巧多了,那麼野獸就只會在草澤裡亂竄;偽騙欺詐、奸黠狡猾、言詞詭曲、堅白之辯、同異之談等等權變多了,那麼世俗的人就只會被詭辯所迷惑。所以天下昏昏大亂,罪過就在於喜好智巧。所以天下人都只知道追求他所不知道的,卻不知道探索他所已經知道的;都知道非難他所認為不好的,卻不知道否定他所已經贊同的,因此天下大亂。所以對上而言遮掩了日月的光輝,對下而言銷解了山川的精華,居中而言損毀了四時的交替,就連附生地上蠕動的小蟲,飛在空中的蛾蝶,沒有不喪失原有真性的。追求智巧擾亂天下,竟然達到如此地步!自夏、商、週三代以來的情況就是這樣啊,拋棄那眾多淳樸的百姓,而喜好那鑽營狡詐的諂佞小人;廢置那恬淡無為的自然風尚,喜好那碟碟不休的說教。碟碟不休的說教已經搞亂了天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