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應帝王:神巫季鹹

神巫季鹹

鄭有神巫曰季鹹,知人之死生、存亡、禍福、壽夭,期以歲月旬日若神。鄭人見之,皆棄而走。

列子見之而心醉,歸,以告壺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為至矣,則又有至焉者矣。”壺子曰:“吾與汝既其文,未既其實。而固得道與?眾雌而無雄,而又奚卵焉!而以道與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嘗試與來,以予示之。”

明日,列子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數矣!吾見怪焉,見濕灰焉。”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壺子。壺子曰:“鄉吾示之以地文,萌乎不震不正,是殆見吾杜德機也。嘗又與來。”

明日,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全然有生矣!吾見其杜權矣!”列子入,以告壺子。壺子曰:“鄉吾示之以天壤,名實不入,而機發於踵。是殆見吾善者機也。嘗又與來。”明日,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子之先生不齊,吾無得而相焉。試齊,且復相之。”列子入,以告壺子。壺子曰:“吾鄉示之以以太沖莫勝,是殆見吾衡氣機也。鯢桓之審為淵,止水之審為淵,流水之審為淵。淵有九名,此處三焉。嘗又與來。”

明日,又與之見壺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壺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反,以報壺子曰:“已滅矣,已失矣,吾弗及已。”壺子曰:“鄉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與之虛而委蛇,不知其誰何,因以為弟靡,因以為波流,故逃也。”

然後列子自以為未始學而歸。三年不出,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於事無與親。雕琢復樸,塊然獨以其形立。紛而封哉,一以是終。無為名屍,無為謀府,無為事任,無為知主。體盡無窮,而游無朕。盡其所受乎天而無見得,亦虛而已!

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逆,應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

鄭有神巫曰季鹹,知人之死生、存亡、禍福、壽夭,期以歲月旬日若神。鄭人見之,皆棄而走。

鄭國有一個最了不起的巫師,名字叫“季鹹”。這個巫師太神化了,比什麼教主、法師、活儑、大師等都高明,他能知道人的“死生”、“存亡”、“禍福”、“壽夭”。注意,這是人生需要問的幾個問題,我們人天天擔心的就是這些問題,他能瞭解幾時你會死,你來生到哪裡去投生?前生什麼變的?生死是一個大問題,他能知道。一個政權有沒有問題,成功或者失敗,一個國家有沒有問題,存亡或者滅亡,他都能預先知道。人會不會出問題闖,買了股票會不會賺錢或者賠本?這個過年利息會不會跌價?哪一樣東西會賺錢?他清清楚楚。他還有一個修養,你能活多久?九十九或一百零一?這幾個都是人知大問題,他統統知道。“期以歲月旬日,若神。”他說你幾時死,就幾時死,斷鑒準準的,你氧氣瓶吊起都沒有用,你打點滴都沒有用,救不了的。因為太高明了,所以鄭國的人,看見他就逃,生怕他說一句壞話,說你要死就嚇死了。

列子見之而心醉,歸,以告壺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為至矣,則又有至焉者矣。”

以道家的傳統來講,莊子是列子的徒弟。列子見了這個神巫以後,同吃了迷幻藥一樣,心裡就迷住了。一個人相信另一個人相信到迷了的程度,就像酒喝醉了一樣,叫“心醉”。後來,文學變成了“醉心於某某”,就是迷得糊里糊塗的。列子回來對老師“壺子”講:老師呀!我開始以為你老人家的道高得不得了,世界上只有你第一,現在我又找到了一個第一,你變成第二了。這個學生很老實,不像有的學生不好意思講:他很直接地講。因為學生直接,老師也很直接:

壺子曰:“吾與汝既其文,未既其實。而固得道與?眾雌而無雄,而又奚卵焉!而以道與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嘗試與來,以予示之。”

壺子說:你原來以為我第一,現在變成第二了,不過老弟呀,我告訴你那個道,“既其文,未既其實,”處表的道傳你一下,真道我還放在口袋裡。我早就曉得你這傢伙靠不住,所以我留了一手。你以為你得道了?你認為我傳你道了嗎?我傳你的道,等於拿一個母雞給你,沒有公雞給你,所以永遠不會生蛋,不會結果,修不成的。壺子說,我之所以不傳你道,你認為學了道“與世亢”,“亢”就是傲慢,一般學道人愛犯這個毛病,我學了道,超越世界了,世界上第一了。佛也好道也好,越學越謙虛越平凡,才可以學。因為你覺得自己有道有法,處處保持一臉道氣,滿嘴道話,所以人家一看你,就知道你是修道的,就把你看出來了。等於我們這裡有些人,一看就是學佛的,一身佛味就來了,很難受。壺子說:你還又找到一個第一的老師,那你把那個第一找來,給我這個第二看一看。

《莊子南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