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氏第十六

季氏第十六

本篇多章都不稱“子曰”而稱“孔子曰”,所以一般認為不是孔子弟子所記,但本篇內容仍涉及孔子的政治、教育、道德思想等。全篇原文共14章,本書選12章。

且看侵略者的邏輯

【原文】

季氏將伐顓臾1。冉有、季路見於孔子曰:“季氏將有事於顓臾。”

孔子曰:“求!無乃爾是過3與?夫顓臾,昔者先王以為東蒙(4)”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為?”

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

孔子曰:“求!周任5有言曰:‘陳力就列(6),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焉用彼相(7)矣?且爾言過矣,虎咒(8)出於柙(9),龜玉毀於櫝(10)中,是誰之過與?”

冉有曰:“今夫顓臾,固而近於費(11)。今不取,後世必為子孫憂。”

孔子曰:“求!君子疾夫捨日欲之而必為之辭。丘也聞有國有家者,不患貧而患不均,不患寡而患不安(12)。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夫如是,故遠人不服,則修文德(13)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今由與求也,相夫子,遠人不服,而不能來也;邦分崩離析,而不能守也;而謀動干戈於邦內。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頻臾,而在蕭牆(14)之內也。”

【註釋】

1顓(zhuan)臾:魯國的附屬國,在今山東費縣西北。2有事:《左傳·成公十二年》說:“國之大事,在把祀與戎。”所以,這裡的有事即指用兵(戎)。3爾是過:“過爾”的倒裝,“是”字在這裡起倒裝的作瞅。“過爾”即責備你(你們)。“過”在這裡作動詞用。4東蒙:即蒙山,在今山東蒙陰縣南,接費縣界。(5)周任:古代的一個史官,有良史之稱。(6)陳力就列:陳力,貢獻力量;就列,就任職務。(7)相:輔佐。(8)咒(si):一種類似野牛的獨角怪獸。3柙(xia):關野獸的籠子。(10)櫝(du):匣子。(11)費:季氏的領地,在今山東費縣西南,(12)不患貧而患不均,不患寡而患不安:原文作“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一般根據下文“均無貧”、“和無寡”認為原文有錯,所以改正。(13)文德:禮樂仁義的政治教化,(14)蕭牆,國君用的屏鳳。臣下見國君,一到屏風前就會肅然起敬,所以叫做“蕭牆”(“蕭”字從“肅”得聲).蕭牆之內本指國君,這裡用來代指朝政。

【譯文】

季氏將去攻打顓臾。冉有、子路去見孔子說:“季氏就要對顓臾用兵了。”

孔於說:“冉求!這難道不應該責備你們嗎?那頹臾是前代君王封在東蒙山主持祭祝的,並且在魯國的疆界之中,是國家的臣屬,為什麼要去攻打它呢?”

冉有說:“季氏要這麼做,我和子路都不想這麼做。”

孔子說:“冉求!周任有句話說:‘能夠貢獻力量,這才任宮就職,如果不能,就辭職不於。’主於遇到危險卻不扶持,將要摔倒了卻不攙扶,那要你們這些輔佐的人千什麼呢,何況你的話也是站不住腳的。老虎咒牛從籠子裡跑了出來,龜甲美玉在匣子中毀壞了,到底該怪誰呢?”

冉有說:“現在那顓臾,國力強固又離費地很近,今天不把它攻取,今後一定會成為子孫後代的憂患。”

孔子說:“冉求!君子最痛恨那種不直說想要做什麼卻一定要找些借口來掩飾的人。我聽說,無論是有國的諸侯還是有家的大夫,不怕貧窮,就怕財富不平均;不怕人少,就怕動亂不安。財富平均就無所謂貧窮,團結和睦就不怕人少,安定就不會傾覆。正因為這樣,所以遠方的人不歸服,就修養禮義仁德來招引他們。一旦他償來了,就要好好安頓。現在你們二人輔佐季氏,遠方的人不歸服卻不能招引,國家分崩離析卻不能守護,反而想在國境以內發動戰爭。我恐怕季氏的憂患不顓頹臾,卻在朝政之中哩。”

【讀解】

過一段文字較長,有好幾個要,點值得我們注意。

首先是做臣下的職責問題。

冉求和子路一起在季氏那裡做家臣。前面我們已經知道,季氏是魯目的豪門貴族,勢力甚至超過了國君。現在為了進一步擴大自己的勢力,又想去攻打緊鄰自己領地的顓臾。這當然是不正義的戰爭所以孔子一聽說這事就譴責冉求和子路沒有盡到責任。冉求推卸責任說:“那都是長官的意思,我和子路都是不同意的,可有什麼辦法呢?孔子於是針鋒相對地批評說:“任一份職就要盡一份力,輔佐別人就要盡心竭力。見到主人有危險而不知盡忠,眼睜睜地看著他往火坑裡跳,往山崖下掉卻袖手旁觀,這難道是正確的態度?何況,老虎兕牛出了籠子,龜甲美玉毀在了匣中,這難道正是管理者的責任嗎?”

其實,不只是做臣下輔佐君王大夫如此,就是我們今天從事各種職業也同樣是如此。在《憲問》篇裡,孔子曾經說過“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那麼,現在他說的意思就是“在其位,謀其政”了。即使使用我們今天並不那麼先進的話說,起碼也是,‘拿一份錢。做一份事”,“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那鍾也得撞響才是啊!

由於孔子的批評抓住了要害,使冉求、子路難辭咎,所以,冉求只好實話實說了。他說:“不是我們存心要消滅那顓臾,而是因為它日漸強大,又直接對季氏的領地構成威脅,現在不消滅它,今後就會成為季氏的大患啊!”可見冉求實際上已是參與了季氏的軍事謀劃的,卻不料他這一說,又正好暴露出自己的一個大問題。孔子一針見血,馬上批評他說:“君子最痛恨那種不直說想要做什麼卻一定要找此借口來掩飾的人。”因為在孔子看來,冉求的說法純粹是侵略者的強盜邏輯。明明是自己要去侵略、消滅人家,卻找借口說是因為人家對自己構成威脅。這正如20世紀日本軍國主義者侵略中國卻說成是要搞“大東亞共榮圈”一樣。總之是心裡明明想的是一樣,口裡卻裝模作樣地說成是另一樣。把本意埋藏起來,卻另編一套理由作為掩飾。這種人,用我們今天流行的成都方言就叫做“假打”,或者說是偽君子。

這是我們在這一段文字中應該注意的第二個要點。

第三個要點是孔子接下去所做的下面闡述,實際上是說的均貧富,講穩定,求發展的治國方略,既包括內政也包括外交,既涉及經濟也涉及政治。其中尤其值得我們注意的是他的貧富思想。他的這種思想當然不同於共產主義,而具有平均主義的色彩。因為他“不患貧”而共產主義卻是“患貧”--消滅貧窮的主義。當然,歷史地看,孔子的均貧富思想仍然具有積極意義。至少,它成為後世不少農民起義的口號和目標。

闡述了自己的看法後,孔子又針對冉求和子路的問題進行了批評,最後指出季氏的真憂患恐怕不在顓臾等什麼外在力量上,而是在自己的內部朝政方面--“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這就是名言“禍起蕭牆”的來源。

通覽整段文字,我們不得發出感慨:聖人的思想可真是博大精深啊!就“季氏將伐顓臾”這一件事情上,就可以見他思想的光輝,小至說話做事,大至治國平天下,都使我們不無都益,深受高層啟發。這還有什麼可說的呢?聖人就是聖人罷!

《論語解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