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學

原文:

學不倦,所以治己也。教不厭,所以治人也。夫繭,捨而不治,則腐蠹而棄;使女工繅之,以為美錦,大君服而朝之。身者,繭也,捨而不治,則知行腐蠹。使賢者教之,以為世士,則天下諸侯莫敢不敬。是故子路,卞之野人。子貢,衛之賈人。顏涿聚,盜也。顓孫師,駔也。孔子教之,皆為顯士。夫學,譬之猶礪也。昆吾之金,而銖父之錫,使干越之工,鑄之以為劍,而弗加砥礪,則以刺不入,以擊不斷。磨之以礱礪,加之以黃砥,則其刺也無前,其擊也無下。自是觀之,礪之與弗礪其相去遠矣。今人皆知礪其劍,而弗知礪其身。夫學,身之礪砥也。

夫子曰:車唯恐地之不堅也,舟唯恐水之不深也。有其器,則以人之難為易。夫道,以人之難為易也。是故曾子曰:父母愛之,喜而不忘;父母惡之,懼而無咎。然則愛與惡,其於成孝無擇也。史鰍曰:君親而近之,至敬以遜;貌而疏之,敬無怨。然則親與疏,其於成忠無擇也。孔子曰:自娛於檃括之中,直己而不直人,以善廢而不邑邑,蘧伯玉之行也。然則興與廢,其於成善無擇也。屈侯附曰:賢者易知也,觀其富之所分,達之所進,窮之所不取。然則窮與達,其於成賢無擇也。是故愛惡、親疏、廢興、窮達皆可以成義,有其器也。

桓公之舉管仲,穆公之舉百里,比其德也。此所以國甚僻小,身至穢污,而為政於天下也。今非比志意也而比容貌,非比德行也而論爵列,亦可以卻敵服遠矣。農夫比粟,商賈比財,烈士比義,是故監門、逆旅、農夫、陶人皆得與焉。爵列,私貴也。德行,公貴也。奚以知其然也?司城子罕遇乘封人而下,其僕曰:乘封人也,奚為下之?子罕曰:古之所謂良人者,良其行也。貴人者,貴其心也。今天爵而人,良其行而貴其心,吾敢弗敬乎?以是觀之,古之所謂貴。非爵列也;所謂良,非先故也。人君貴於一國而不達於天下,天子貴於一世而不達於後世,惟德行與天地相弊也。爵列者,德行之捨也,其所息也。詩曰:蔽芾甘棠,勿翦勿敗,召伯所憩。仁者之所息,人不敢敗也。天子諸侯,人之所以貴也,桀紂處之則賤矣。是故曰爵列非貴也。今天下貴爵列而賤德行,是貴甘棠而賤召伯也,亦反矣。夫德義也者,視之弗見,聽之弗聞,天地以正,萬物以遍,無爵而貴,不祿而尊也。

譯文:

勤學而不厭倦,是用以治理自身的;教誨而不厭倦,是用來治理他人的。如果蠶繭已成,棄置而不加治理,就會變質蠢蝕而拋棄,如果使女工繅絲治理,用它製成漂亮的織錦,那麼天子上朝時;也會穿著它。每個人就像蠶繭一樣,捨置而不修治,智慧、行為會無知、敗壞;使賢達的人教誨他就會成為當世名士,那麼天下的諸侯就沒有誰敢對他不敬。因此,子路,是魯東卞的粗野之人,子貢是衛地商人,顏涿聚是個強盜顓孫師是個粗鄙之人,經過孔子教導之後,都成為名士。把學習做個比喻,那就像磨礪的道理一樣。既使是昆吾的銅、銖父的錫,讓吳、越的良工用它鑄造成劍而不加磨礪,用它刺擊也不能深入,用它側擊也不能砍斷。如果用粗磨石開磨,再用細磨石精磨,那麼用它刺擊前面如無物一般,用它側擊,下面如無物一般,鋒利無比。由此看來,磨礪與不磨礪,相差太遠了。現在的人們都知道磨礪他們的劍卻不知磨礪他們自身。學習,就是對自身的磨礪。

夫子說:“有車唯恐道路不堅硬,有船唯恐水積不深厚,有車、船之器就不懼堅、深;人有了器量才德就能把他人難能的變為易行的。”這說的就是他人的難能,在自己這裡就易行。所以曾子說:“父母愛自己,快樂而不忘父母的恩愛;父母討厭自己,戒懼而不怪罪父母”。既然如此,那麼不論父母對自己喜愛還是討厭,對於自己行孝道成孝行來說,沒有什麼區別。史鰍說:“君上親近自己,就恭敬而謙遜;君上輕視而遠離自己,就恭敬而無怨”。既然如此,那麼不論是君上親近還是疏遠自己,對於自己盡忠來說,沒有什麼區別。孔子說:“在道德規範中自我作樂,修養提高自己而不匡正苛求他人,有才德而被廢置不用,卻能不鬱鬱寡歡,這就是蘧伯玉的高行”。既然如此,那麼,不論是被舉用還是被廢置,對於自己的養德行善來說,沒有什麼區別。屈侯附說:“是否賢明,是很容易知道的。觀察他富有的時候分財給什麼人,顯達得勢的時侯舉薦什麼人,廢置不用的時候什麼事不做,窮困潦倒的時候什麼財不取。”既然如此,那麼,不論是窮、達、貧、富,對於自己成就自己的賢行賢德,都沒有什麼區別。因此,喜愛、討厭;親近、疏遠;廢置、舉用都可以成就自己的德義,因為自己內有那樣的才德。”

齊桓公舉用管仲,秦穆公舉用百里奚,都是親近他們的德行,這就是他們雖然有的國家僻遠狹小,有的自身修行污穢,卻能夠稱霸天下號令諸侯的原因。現今的為政者用人不重視志意卻注重容貌,不重視德行卻只論列爵位班次,這樣做用什麼去抗擊敵人,懷柔遠方?農夫重視糧食,商賈重視財貨,名士重視德義。因此,既使監門小吏、逆旅商賈、田野農夫、陶人百工都能夠力學修德而有所作為。爵位班次,是少部分人所崇貴的,德行是公共所崇貴的。根據什麼知道是這樣的呢?司城子罕遇到了乘封人便下車致敬。他的御者問:“他只不過是乘的一個封人,為什麼為他而下車?”子罕回答說:“古代所說的好人,是說他的行為好;所說的貴人,是說他的品性尊貴。現在有人雖然沒有爵位,但行為良好、品性尊貴,我豈敢不尊敬他?”由此看來,古代所說的貴,不是指爵位班次,所說的好,也不是指祖先門第。人君的尊貴,只限於他統治的一國之內而不能在天下通貴;天子的尊貴,只限於他統治的一世,而不能延續於後世依然尊貴。只有德行可以與天地相匹。爵位班次,不過是德行的住所,是德行止息的地方。《詩經》說:“茂盛的甘棠樹啊,不要剪落它的枝葉,砍壞它的樹幹。”那是因為召伯在它下面休息過。仁人在它下邊止息過,人們懷念仁德而不忍傷毀它。天子、諸侯,是人們視為尊貴的,但桀、紂身處此位人們卻輕視他們。因此,爵位權勢並不是真正的尊貴。當今人們尊崇爵位權勢卻輕視道德品行,這就像尊崇甘棠樹卻輕視召伯一樣,是本末倒置了。德與義,看它看不見,聽它聽不見,但天地因它而正常,萬物因它而遍生。人如果有德有義,就無需爵位而貴,無需厚祿而尊了。

《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