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苦之人

可以說,那些新的心理治療體系的創建者,歸根到底都是在處理自己的病史。問題僅在於,他的病史能否代表他所處時代的集體神經症,如若可以,他就能夠以自己的痛苦造福他人,用自己所患之疾病使他人免受疾病之苦。

不過,所有這些並不僅限於集體神經症或者神經症本身,它還包括那些在痛苦中掙扎的人。

特拉維夫的阿德勒研究所(Alfred-Adler-Institut)所長曾在一次公開演講中講到一名非常年輕的以色列士兵,他在贖罪日戰爭中失去雙腿,從此一蹶不振,甚至想要自殺,大家想盡各種辦法也沒能讓他從抑鬱中走出來。後來有一天,這名士兵突然充滿活力地出現在大家面前,臉上笑容燦爛,像突然間換了個人似的。這位所長十分驚訝地問他:“發生什麼事了?”這個小伙子微笑著遞給她一本希伯來語版的《追尋生命的意義》,對她說道:“我無意中看了這本書。”這本書對他來說似乎更像是一本“治療性讀物”,而意義治療也非常適合他的情況。

有時候我也會收到有類似遭遇的人寫給我的信。一次,我收到的一封信裡還夾著一頁巨幅報紙,上面印有許多照片,寫信人名叫傑瑞·朗,而那張報紙來自1980年4月6日的《特克薩卡納每日公報》(Texarkana Gazette)。傑瑞·朗之前是一名潛水運動員,17歲那年在休斯頓出了訓練事故,導致四肢癱瘓,僅能用含在嘴中的一根木棍敲擊鍵盤打字,用自己的左肩操縱一台機器。就這樣,他參加了距家幾公里外的一所大學的遠程視聽課程,希望有朝一日能夠成為一名心理學家。為什麼呢?“我喜歡人們,想要幫助他們。”在他的信中他這樣寫道。至於為何要寫信給我,他是這麼說的:“我懷著極大的興趣讀了《追尋生命的意義》一書,與你和你的朋友們所遭受的苦難相比,我遇到的困難根本不值得一提,然而在閱讀過程中,我卻找到了我們之間的許多共同點。這本書我已經讀過4遍了,每讀一編仍會有新的領悟和感受。這一切只有同樣處在困境中的人才能感受到,而你戰勝了它們,這給了我極大的震撼……我曾活在痛苦之中,但是現在我明白了,不經歷這些痛苦,是無法獲得成長的。”

在這裡,這本“治療性讀物”,或者乾脆說是意義治療的催化作用起到了效果。每次我在演講或者授課時講到“技術和人性”這一問題,都會樂此不疲地對聽眾們說這麼一個故事,在我的書中我也跟我的讀者分享過:有一天夜裡3點,我被一個電話吵醒,來電話的是一位女士,她告訴我她決定自殺,而她打電話只是好奇我會對她說些什麼。於是,我拿出通常勸說想要輕生的人的那一番話,耐心地安撫她,向她詳細分析其中的利弊得失,直到她向我保證暫時不去自殺,第二天早上9點過來找我。

第二天早上她準時來到我的辦公室,對我袒露心聲:“醫生,如果您認為,您昨天晚上對我說的話中哪怕只有一句對我起了一丁點兒作用,您就錯了。就算真有什麼東西打動了我,那麼只有一點:我半夜把您從睡夢中吵醒,您卻沒有惱火,沒有叱責我,反而花了半個多小時的時間耐心地聽我傾訴,費心開導我。所以我就想:如果真是這個樣子的,那麼我也許真的需要再給自己、給自己的生命一次機會。”在這種情況下,一種充滿人性的關係便建立起來。

一天早晨我來到醫院,向早已等候在此的諸位從美國來的教授、心理治療師以及大學生打招呼——他們都是來維也納進行學術研究的。“《美國名人錄》找了幾十名代表,請他們用一句話來描述,什麼是他們生命中最為關切的事情,我也是其中之一。”大家紛紛對我表示祝賀。“諸位知道我寫的是什麼嗎?”所有人都陷入沉思,這時,一名來自伯克利大學的學生不假思索地回答:“您認為自己生命的意義在於,幫助他人找到自己生命的意義。”

完全正確!我確實就是這麼寫的。

《弗蘭克爾自傳:活出生命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