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清晨,一縷晨曦從臥室的窗簾縫裡擠進來,灑在李春秋睡得正香的臉上,姚蘭正枕在他的胳膊上,依偎在他的胸前。快一個月瞭,這是他們第一次如此親近,也是這一個月來,他們第一次在一起經歷瞭一個溫暖的夜晚。

晨曦的光微微照著李春秋,在光亮的照射下,李春秋漸漸醒瞭。他慢慢睜開眼睛,看瞭看懷裡的姚蘭,然後輕輕拿起她的手,剛想要移到一邊,姚蘭也醒瞭,她看瞭看窗外,依偎得更緊瞭:“還早呢。”

“我得起瞭。”李春秋輕輕地說。

“去哪兒啊?”姚蘭眼睛都沒睜。

“單位,有點兒事要去。”

“你一個法醫,又不是老丁在偵查科,還老那麼忙。”姚蘭嘟嘟囔囔著。

“我們倆是各忙各的。”李春秋有些意味深長地說,說完,便起身去衛生間洗漱。

待一切穿戴整齊後,李春秋看瞭看還躺在床上睡覺的姚蘭和另一間臥室的李唐,轉身出瞭傢門。

早上八點,姚蘭已經起來瞭。她給李唐做好早飯,便開始忙前忙後地收拾東西,地上的幾隻大小皮箱都敞開著,她不停地往裡面塞著東西。

李唐已經把衣服穿好瞭,正坐在桌邊,抱著碗一邊喝粥一邊問:“爸爸怎麼這麼早就走瞭?”他一如既往地穿著那件海軍藍的呢子外套,身邊還放著一頂棕色的棉帽子。

“去上班瞭,單位事多。”

“爸爸什麼時候回來?我們都快回姥姥傢瞭。”

姚蘭邊忙活邊說:“下午就回來,晚上咱們一起吃個飯,他再開車送我們上火車。吃吧。”

社會部,馮部長辦公室裡,一個黝黑壯實的中年漢子,看著盤子裡那一小塊吃剩下的棋子火燒,又聞瞭聞,搖瞭搖頭。

“不是。這不是我的徒弟們做的,和面的手法不對。”他很肯定地說道。

“這不是棋子火燒嗎?”站在一邊的林翠,眉宇間有些忐忑地問。

火燒師傅帶著唐山口音:“在黑龍江,唐山趙傢做棋子火燒的就我這一支。隻要是正宗的,我肯定能嘗出來,這是假的。哈爾濱城裡頭打著‘棋子火燒’招牌的不少,但大多是冒牌的。”

林翠沮喪瞭,她看瞭看一旁的馮部長。

馮部長的神色也有些失落,他想瞭會兒,說:“趙師傅,要是我們把哈爾濱所有的‘棋子火燒’都找來,你能不能根據口味,找出做這個火燒的人?”

“應該沒問題。”

冰天雪地裡,一個燒著幹柴的土爐子旁邊,圍著幾個裹著油膩膩的羊皮襖的流浪兒。流浪兒有大有小,由於天氣太冷,他們像一圈流浪貓一樣擠著、蹲著,圍爐取暖。

正在這時,一輛黑色轎車慢慢朝他們開瞭過來,開車的是鄭三。他透過車窗向外看去,目光最終定格在瞭一個身材瘦小的流浪兒身上。

他將車開到他們面前,下瞭車,然後將那個身材瘦小的流浪兒帶到瞭一傢旅館。

一進房間,他就把流浪兒扔進瞭衛生間,丟給瞭他一條毛巾,隨後,又將一套嶄新的童裝扔在瞭客房的床上,在桌子上放瞭一條被紙包住的油汪汪的雞腿。

衛生間裡,流浪兒一手拿著毛巾,一手把淋浴頭打開。冒著蒸汽的熱水瞬間從蓮蓬頭裡噴出來,不一會兒,鋪著瓷磚的地板上,便開始有黑褐色的涓涓細流流向地漏。

那個瘦小的流浪兒在水流下面抬起頭,瞇著眼睛,舒坦地享受著淋浴,看上去,他已經很久沒有體驗過這種感覺瞭。

一到辦公室,李春秋就給車隊去瞭個電話,以送孩子的名義,借瞭向慶壽被殺當天,丁戰國載著他去祥和棺材鋪的那輛福特轎車。

李春秋剛開著那輛灰色的福特轎車從公安局大門口駛出來,停在公安局門口斜對面的一輛黑色轎車也跟著啟動瞭,尾隨在李春秋的車後跟瞭上去,而駕駛這輛黑色轎車的人,正是彪子。

李春秋把車徑直開向瞭祥和棺材鋪,在快到棺材鋪的一個十字路口,他向左轉瞭一個彎,拐瞭過去。

彪子也跟瞭過去,但就在剛剛拐過路口時,他發現李春秋的車不見瞭。他有些著急地開著車四處看著,在駛過一條丁字路口後,他才發現李春秋的車停在瞭岔路上的祥和棺材鋪門口。

彪子駕駛著黑色轎車掉瞭一個頭,駛入瞭岔路,從祥和棺材鋪門前開瞭過去。

李春秋一進祥和棺材鋪,就找到瞭那天接待過他的掌櫃,問道:“我想問一下,你們這兒刷一遍漆需要多長時間。”

掌櫃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李春秋,以為他是在質疑店裡的工藝,立刻一臉嚴肅地說:“這個我可以用腦袋保證,我這兒的夥計絕不敢偷懶,說刷瞭三遍漆,就一定有三遍。”

李春秋擺擺手:“不,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們的活兒幹得非常地道,我就是想知道刷一遍漆需要多長時間。”

掌櫃還是不明白,一臉不解地望著他。

李春秋接著說:“你還記得嗎?那天是一個朋友帶我來的。”

“記著呢。他不舒服,先走瞭。”掌櫃木然地點點頭。

“對,他剛走,你的夥計就開始刷漆瞭。”

掌櫃大睜著眼睛:“沒錯啊,刷瞭一遍之後,你就急著找他去瞭。後頭的兩遍也都沒刷,和頭一層費的工夫一模一樣。”

李春秋點點頭:“刷一層多長時間?”

“起碼也要二十分鐘。”

得到瞭自己想獲得的信息,李春秋謝過掌櫃,轉身出瞭棺材鋪,將車開向瞭伊萬諾夫私立醫院。

到達醫院門口後,李春秋打開車門,走瞭下來,他抬起手腕看瞭看表。

同樣的一輛車,同樣的路線,同樣的時間段,盡管他故意把車開得很慢,到達這裡,也還是隻用瞭不到十分鐘,這還沒有把幾天前,他徒步從棺材鋪走到這傢醫院的時間也算進去。時間差得太離譜瞭。那一天,丁戰國在到達醫院之前,一定還幹瞭些什麼。

這樣想著,李春秋朝四處看瞭看,穿過馬路,向一條小巷走去。

不遠處,戴著一頂寬簷氈帽的彪子也悄無聲息地走瞭過來。他緊緊地盯著李春秋的背影,直到李春秋走進瞭小巷裡,他才轉身找瞭個公用電話亭,撥通瞭鄭三所在的旅館的電話。

此時鄭三所在的旅館裡,那個流浪兒像換瞭一個人似的,渾身上下幹幹凈凈,頂著一頭濕漉漉的頭發,正披著浴巾坐在床上,狼吞虎咽地啃著一條雞腿,他連稍微軟一點兒的小脆骨都舍不得吐,全嚼著吃瞭。

突然,桌上的電話鈴響瞭起來。

鄭三從一邊走瞭過去,把電話拿起來,聽見彪子說瞭句話,他才問:“你在哪兒?”

“伊萬諾夫私立醫院。”彪子用那隻沒有受傷的手抓著話筒,一邊四處看著,一邊說,“他進瞭對面的一條胡同,那裡人太少,我沒敢跟進去。不過他的車就停在門口,一會兒肯定回來。”

“在那兒等著,我這就過去。”

掛瞭電話,鄭三快步走到床邊,一把將流浪兒嘴邊的雞腿奪下,扔在桌子上:“穿衣服,跟我走,等會兒回來,讓你吃個夠。”

李春秋站在路邊,望著伊萬諾夫私立醫院對面那傢旅館後門的那道狹窄出口。他在腦海裡盡可能地還原那日的場景,他仿佛看見向慶壽押著林翠,從這道出口裡走瞭出來,匆匆走遠。

李春秋一直跟隨著自己想象中的場景走著,一直走到瞭小巷口才停下腳步。他看瞭看手表,抬頭望著這條巷子的出口,陷入瞭沉思。

那日,他趕到這裡的時候,丁戰國已經將向慶壽一刀斃命。

但是在向慶壽摔倒在地之前,現場到底發生瞭什麼?他並沒有親眼看見,所以不能妄下結論。可是,他怎麼也想不出丁戰國是如何領先社會部的偵查員,出現在這裡的。除非他早就在跟在瞭向慶壽的身後。

想到這兒,李春秋的臉色越來越沉重起來。

他走出小巷,正準備往馬路對面他停車的地方走去,突然,一個小孩哭泣的聲音傳瞭過來。循聲一看,隻見一個和李唐身高相同、胖瘦類似的小男孩,也穿著一件海軍藍的呢子外套,戴著一頂棕色的棉帽子,在行人的間隙裡一邊走一邊哭。他看不見那個小男孩的臉,隻能看見他正往前走去。

李春秋下意識地快步跟瞭過去。在他身後,彪子拉低瞭帽簷,尾隨瞭過去,他將一隻手伸進瞭褲兜裡。

李春秋追上瞭那個孩子,一把拉住瞭他,孩子一回頭,李春秋這才看見並不是李唐。而這個小男孩,正是那個被鄭三帶回去洗漱打扮過的流浪兒。

李春秋松瞭口氣,蹲下來問:“為什麼哭?走丟瞭嗎?”

此時,彪子快步向李春秋走近,幾乎已經要走到他身邊瞭。他將抄在褲兜裡的手慢慢地伸瞭出來,手裡正攥著一把匕首的柄。

“你傢住哪兒?”李春秋問那個孩子。

“就在那邊。”流浪兒伸手向側面一指,張嘴說瞭一句。

李春秋本能地向著那個方向看瞭一眼。突地,他註意到瞭什麼,定睛看著流浪兒的嘴。他發現這個孩子的嘴裡,露出瞭黃色的牙根,而他穿著的衣服卻是嶄新的,折印兒橫平豎直,甚至連一絲褶皺都沒有。

他一下子愣住瞭。從衣服和打扮來看,這個孩子應該來自一個富裕而且有教養的傢庭,他的父母不可能對他那一口露出的黃色牙根視而不見,那代表著長期不刷牙的口腔。此外,讓他感到不對勁兒的是,這個孩子的這身衣服太新瞭,也太像他兒子的衣服瞭。

他預感到瞭不對勁兒,這時彪子已經和他近在咫尺瞭。

走到他身邊的彪子,一把將匕首拽瞭出來,正要往李春秋腰間捅去。就在這一瞬間,李春秋察覺到瞭危險,他霍地站起來,轉過身子一看,拉低瞭帽簷的彪子已經將手塞回瞭褲兜裡,與他擦肩而過。

李春秋隻看瞭彪子的背影幾秒鐘,便辨別出瞭剛才的危險氣息來源於他。他立刻隨在彪子身後,跟瞭上去。

彪子匆匆走進瞭一傢路邊售賣生活日雜用品的店鋪,李春秋幾步跟瞭過來,跟到店鋪門口,向裡看去。隻見幾個顧客正在埋頭挑東西,而彪子已經不見瞭,一道通往後面的木門正微微發顫。

他突然想到瞭什麼,馬上轉身回到街上,再回到之前的那個地方時,流浪兒已經消失不見瞭。

李春秋在人群中左顧右盼,卻沒有再看見那個流浪兒的身影。

他一臉嚴峻地思索著,那個壓低帽簷的人是誰?和那個孩子有關系嗎?他們接近他到底是偶然,還是有所企圖?那麼,又是什麼人要對他下手?會和今天的秘密調查有關嗎?一種不祥的感覺浮上瞭李春秋的心頭,他感到瞭一絲深深的寒意。

他心下一緊,立刻找瞭一個電話亭,給姚蘭去瞭個電話。電話一通,他就問:“姚蘭,是我,李唐呢?”

電話裡,姚蘭的聲音傳瞭過來:“在我旁邊呢,寫完作業我們就能出門瞭,怎麼瞭?你怎麼瞭?”

李春秋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語氣有些過於嚴肅,於是換瞭副口吻,故作輕松地說:“沒什麼,剛才在街上看見一個孩子,衣服特別像他,我以為他又跑出來瞭。”

他接著說:“我中午就去買票,咱們還是老地方見,等李唐吃完草莓蛋糕,我送你們上火車。”

他看瞭看手表:“另外,李唐不是臨走前還想見見美兮嗎?你就帶他去一趟醫院,那兒離吃飯的地方也近。你說呢?好,現在就去吧,省得一會兒出租車都去吃飯,不好找車瞭。”

說完,李春秋表情凝重地掛上瞭電話。

刺殺失敗,彪子和鄭三回到瞭住處。屋子裡,火爐子熱乎乎地燒著。鄭三坐在旁邊的一把裹著羊皮的凳子上,用一把彈簧刀的刀尖認真地剔著指甲。

彪子蹲在一邊,有些急切地解釋道:“當時你也在附近,你也瞅見瞭,姓李的有後眼啊,我連鞋底都刮瞭,就怕弄出什麼動靜,臨瞭還是讓他察覺瞭……”

鄭三認真地對付著指甲,沒有說話。

彪子有些氣急敗壞地說:“兩秒,就差兩秒。我連匕首都拔出來瞭。要是再多給我兩秒……”

“那你得去教堂,隻有上帝才能給你這兩秒。”彪子話還沒說完,鄭三就沒好氣地打斷瞭他。

見鄭三這麼說,彪子不敢再多說話瞭。

鄭三把彈簧刀收起來,道:“不是你的錯,是那個孩子。給他的衣服太新瞭,隻有這一點能露餡。”

彪子看瞭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頓瞭頓,還是把話說瞭出來:“三哥,他認出我來瞭,我覺著他一定認出我來瞭。這個活我不能再幹瞭,要是萬一站長知道瞭……”

鄭三抬起臉看著他,被他這樣一看,彪子心虛地閉上瞭嘴。

“放心,站長不會追查這件事的,他也知道不瞭。”鄭三的語氣輕輕地,仿佛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為啥?”彪子小心翼翼地問。

鄭三瞇著眼睛,有些發狠地望著他:“李春秋不會再有機會見到站長瞭。”

正說著,桌子上的電話突然響瞭起來。鄭三走過去接瞭起來,隻聽裡面傳來瞭幾聲熟悉的喚聲,接著就變成瞭“吱吱吱”的雜音。鄭三努力地“喂”瞭幾聲過後,有些惱怒地掛瞭電話。

隨後,他和彪子交代瞭幾句,便出瞭門。

一出門,鄭三就找瞭個就近的電話亭走瞭進去。他縮著脖子,拿著電話聽筒,很快,電話通瞭,裡頭有個遙遠的聲音大聲地“喂”瞭一句,鄭三趕緊對著電話說:“娘舅,我是老三啊,能聽著嗎?”

此時,他就像一個年底返鄉的普通人一樣,叮囑著傢事:“你聽我說,我娘腿腳不老好的,你摁著她,別讓她老出來給我打電話,我住的那地方電話也壞啦,你跟她說,我初一指定回去。說回去就回去,不騙她。你還聽著呢嗎?”

電話裡的聲音有些遙遠,鄭三的聲音也拔高瞭:“我讓鄰村的四嬸給你們捎瞭些錢和吃的,你把吃的留一半,拿錢給我娘和傢裡的孩子們弄點兒衣服啥的,你看著辦吧,我回去路遠,就懶得拿瞭。”

他看看表:“就這些吧,我還有事,有啥話回去見瞭再說吧,掛瞭啊!”

說完,鄭三放下瞭電話,呆立瞭半晌後,轉身出瞭電話亭。

社會部的一個大會議室裡,好幾張辦公桌被拼到瞭一起,組成瞭一張大臺子,臺子上擺滿瞭一碟碟掰開瞭的“棋子火燒”。

姓趙的火燒師傅已經嘗到瞭最後一碟,他拿起盤子裡的最後一塊火燒,掰開看瞭看,又聞瞭聞,對身邊的馮部長搖瞭搖頭。

馮部長有些急躁,扭頭對一位偵查員說:“怎麼弄的?這麼多人,連個火燒都買不齊?”

林翠接過瞭話:“我們把每個鋪子裡的火燒都買遍瞭。我給工商所打過電話,他們說除瞭店鋪,還有不少流動的攤販走街串巷,烤燒的餅爐就架在手推車上,工商所剛成立,他們也沒有確切的數據。”

馮部長平靜瞭一會兒,對偵查員說:“再辛苦辛苦,一條街一條街地找。這個賣火燒的人,出不瞭哈爾濱。”

行人如織的一個舊貨市場裡,攤販一傢挨著一傢,服裝鐘表、大小傢具,商品五花八門。

李春秋來到這裡,走走停停,一邊逛買,一邊留意四周的情況。市場裡人流攢動,沒什麼可疑的情況。

他走過一傢又一傢貨攤,忽然,他眼前一亮,停下腳步,指著一件大衣,對攤販說:“老板,把那件給我摘下來。”

買完大衣,李春秋就往姚蘭傢趕去。沒多久,他就到瞭,一進門,試著叫瞭一句:“姚蘭!李唐!”

傢裡沒人應聲,顯然,這娘兒倆已經聽瞭他的提議,去醫院瞭。

李春秋連鞋也沒換,大衣也沒脫,順手把他剛買回來的大衣放到瞭沙發上,走到窗前,把窗簾都拉上瞭。他站在窗前,從窗簾的縫裡往外看瞭看,隨後直接走向瞭電話。

他把聽筒拿瞭起來,給丁戰國辦公室打瞭個電話。

此時,丁戰國正在辦公室裡認真地看著手裡的特別通行證,沉思著。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把丁戰國著實嚇瞭一跳,他的手甚至微微抖瞭一下,頓瞭頓才把電話接起來,直到聽見裡面的聲音叫瞭他一聲“老丁”,才反應過來:“李春秋?”

“忙嗎?”李春秋對著話筒說。

“要是喝酒,那我還挺忙的。”

“不,有正事。”

“電話裡能說清楚嗎?”

“可能不行。”

丁戰國說的每句話看似平淡無奇,其實都經過飛快地深思熟慮,任何一句話都無懈可擊,進可攻,退可守。他對著電話說:“你可以到我辦公室來,我一整天都會在這兒。”

“有些話,在那兒說不方便。”

“那你的意思是?”

“外面吧,找個誰也不認識你和我的地方。”

“這麼鄭重其事,是要借錢嗎?”丁戰國的臉色漸漸地沉重起來,但他的口氣還是什麼都聽不出來。

“下午一點半,果戈裡酒吧,我在吧臺上等你。”

“那麼亂糟糟的地方,我說話你能聽見嗎?……”丁戰國對他這種單刀直入的做法有些不適應。

“咔嗒”一聲,還沒等他說完,電話就被李春秋掛斷瞭。丁戰國看著話筒,久久地琢磨著。

李春秋把電話聽筒放下後,轉過頭,看向瞭沙發上放著的那件雙排扣的灰色短呢子大衣,然後他脫下瞭進門之前的大衣,換上瞭這件。

他對著穿衣鏡,認真地系好最後一粒扣子,又從旁邊的衣帽鉤上摘下一頂黑色的棉帽子,扣在頭上。

穿戴整齊後,李春秋拉開房門,稍稍停頓瞭一下,深呼吸瞭一下,走瞭出去。

他從樓裡出來,一路走到停在樓門口的灰色福特轎車邊,打開車門鉆瞭進去。

車子很快發動,開走瞭。

這時,一個人從附近的一棟樓後面現身出來,目光緊緊地盯著遠去的李春秋所開的轎車。

這個人,是鄭三。

中午十二點半,社會部裡,馮部長正站在窗臺前,用手一下一下地揪著一盆仙人球花上面的小刺。

林翠在一旁接著電話,接完後,她抬頭看瞭看馮部長,什麼都沒說。

“還是沒消息,是吧?”馮部長頭也不回地說,語氣裡有些預料到瞭的失望。

林翠沉默瞭。

“時間越來越緊,壓得人都透不過氣來瞭。”馮部長微微嘆瞭口氣,又問:“魏一平那邊也沒有什麼消息嗎?”

林翠依舊沉默著,不說話。馮部長從她的沉默中已經知道瞭答案,轉而又問:“李春秋呢?他有什麼新發現嗎?”

還是沉默……

馮部長似乎想到瞭什麼,他忽然轉過身,看著林翠,說:“有沒有這種可能?騰達飛的‘黑虎計劃’,已經把魏一平這邊的人徹底拋開瞭?”

林翠看著他,微微皺瞭皺眉,飛快地想著。

馮部長順著這個思路往下說:“想想看,他已經從哈爾濱保密局的手裡拿到瞭人和東西,我要是騰達飛,人和炸彈都在手裡,我為什麼還要把魏一平請在轎裡?仗義的人都不會,何況他還是個有奶就是娘的漢奸。”

林翠突然豁然開朗瞭:“對呀,魏一平這麼重要的一個人,連炸彈的試爆都沒有參加。”

馮部長想瞭想,下瞭個決心:“把監視魏一平的人撤下來一部分,全力投入棋子火燒的這條線上來,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瞭。”

說著,電話響瞭。馮部長走過去,急切地一把抓起來:“有消息瞭嗎?”

電話裡說瞭幾句什麼,顯然不是關於火燒的消息。馮部長聽瞭聽,回答說:“好,我這就去。”

他掛瞭電話,立刻開始收拾桌上的東西,一副要即刻出門的樣子,一邊收拾一邊對林翠說:“針對‘黑虎計劃’的部署,市委要開個封閉會議,聽那意思,明天現在回來就不錯瞭。”

他看著林翠,目光裡帶著期許:“希望我回來的時候,能聽到那塊火燒的好消息。”

午飯時間,魏一平拄著一根拐杖,出現在瞭公寓樓門口,他看上去似乎比之前更蒼老瞭。

魏一平瞇著眼睛看瞭看晴好的天空,順著大街向前慢慢走去,他的步履緩慢從容,一副散步的樣子。

正走著,馬路對面的餛飩攤兒篷子門口,棉門簾突然被挑瞭起來,一位顧客剛好走瞭出來。

魏一平停住瞭,他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那裡,隨後轉向走向瞭那裡。

他用手杖挑開瞭棉門簾,走瞭進來,來到前一晚他和鄭三坐的那張桌子旁邊,坐下。

“來碗餛飩?肉的素的?”一個個子不高、體格敦實的老板走過來問道。

魏一平仔細打量著棚子裡的陳設。這棚子裡的地方不大,飯桌矮小,數量也不多。除瞭站在眼前的老板和正在收拾桌子的老板娘,並沒有其他顧客。

“人不多啊。”魏一平有些感慨道。

“都快過年瞭,沒什麼人出來吃飯瞭。我們再忙活兩天,也歇啦。”老板笑著回他。

魏一平點點頭,拉傢常似的說:“涼天兒喝熱湯,會好的。過瞭年就好瞭。麻煩你,給我煮碗素餛飩,不要蝦皮。”

“得咧,這就給您煮去。”說完,老板一副上客瞭高興的樣子去煮餛飩瞭。

鍋裡的滾水上下翻騰著,老板一個接一個地將素餡餛飩順著鍋邊滑瞭進去。他拿著一把勺子,慢慢地攪著水,以防粘鍋。沉默寡言的老板娘則蹲在一邊認真地刷碗,手上全是凍裂的口子。

魏一平把她手上的凍瘡看在瞭眼裡,輕輕地說:“要是山裡認識人,找個獵戶,弄點兒蛇油抹上,一宿就好瞭。”

老板聽他這麼說,抬頭一臉感激地望著魏一平:“抹過,啥油也沒用。老毛病瞭,幹這活免不瞭。謝謝您啊。”

“客氣什麼,我就住對面樓上,算鄰居。”

老板賠著笑:“樓裡的少有人來這棚裡吃。又冷又凍的,您委屈瞭。”

“冬至餛飩夏至面,我沒什麼出息,就愛吃這口。很多人不明白一個道理,好吃的東西不一定非得在餐廳裡頭,越是不起眼的小地方,越能做出不同凡響的味道來。我昨天晚上就來過瞭,你這碗裡藏龍臥虎啊。”

老板哈哈笑著:“這可不敢,說得我都不敢撈瞭。”

魏一平也笑,一直看著他撈好瞭,端起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走過來放到面前的小桌上。離得近,他看見老板的一雙手又粗又大,左手的大拇指上還纏瞭一圈橡皮膏。

“手指頭怎麼瞭?”魏一平有些狐疑地問。

老板用圍裙擦著手,憨厚道:“幹活不小心,昨天讓開水燙瞭個泡,冷水再一激,破瞭。”

李春秋開著那輛灰色的福特轎車,來到瞭果戈裡酒吧附近的街道上,在路邊將車停瞭下來。

隨後,他從車裡出來,揪瞭揪大衣的衣領,朝前走著。

不消幾秒,一輛黑色轎車跟著停在瞭後面,鄭三從車裡鉆瞭出來。他低著腦袋,遠遠地隨在李春秋身後,跟瞭上去。

李春秋從街角拐瞭出來,沿著開滿瞭各類商鋪的小路,往前走去。

鄭三也從街角閃身出來,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看著,而前面的街道上已經沒有瞭李春秋的身影。如此短的時間內就消失不見,顯然,他應該是進瞭路邊的某一傢店鋪。

鄭三走出街角,沿著李春秋走過的路,慢慢往前走,一邊走,一邊觀察路邊的店鋪,一連觀察瞭好幾個,都沒有發現李春秋的身影。他耐著性子,一步步前行,繼續找著。

突然,在他前面的一扇玻璃門被推開瞭。一個喝瞭不少酒的俄國人腳步踉蹌地走瞭出來,他一松手,玻璃門又彈瞭回去。

鄭三抬頭一看,隻見門上面的一面霓虹燈招牌上,寫著五個藝術字:果戈裡酒吧。

他慢慢地走瞭過去,目光掃視著玻璃門內的一切。

這是一個不小的酒吧,裡面有不少顧客,有中國人也有俄國人。有些人在跳舞,還有幾個人圍在吉他演奏手的身邊,擊節而歌。

鄭三隱在門口一個不醒目的地方,側身往裡看去。

透過眾人晃動的縫隙,他看到吧臺邊上的幾個酒客中間,坐著一個身穿灰色大衣的背影。那分明就是李春秋!

鄭三警惕地朝左右兩邊看瞭看,把手伸進瞭褲兜裡,他穩瞭穩心神,然後向酒吧的玻璃門走去。

推開玻璃門,音樂聲頓時清晰瞭起來。他悄然無聲地走瞭進來,低著頭一路往前走,擠過跳舞的人群,向著吧臺慢慢前行。

離目標越來越近瞭,鄭三看得更清楚瞭。那個穿灰色大衣的人身邊的吧臺上,還扣著一頂棉帽子,正是李春秋戴著的那頂帽子。

鄭三一步步走瞭過去。

穿著灰色大衣的人還坐在吧臺上,手裡端著一杯咖啡,在吹著杯口的熱氣,他對身後跟蹤而至的人一無所知。

借著音樂的喧鬧,鄭三悄然走到他的身後,已經很近瞭。他把藏在褲兜裡的手慢慢地拔瞭出來,一把彈簧刀正握在他的手上。

穿著灰色大衣的人似乎覺著坐得不舒服,他微微調整瞭一下坐姿,把整個背部都暴露給瞭鄭三。

下手更容易瞭!鄭三陰沉著一張臉,手指摁下壓簧,刀刃彈瞭出來。

穿著灰色大衣的人耳朵輕輕地顫動瞭一下。

鄭三迅速地貼瞭上去,他對準瞭其腎臟,使勁捅瞭過去——

突然,鄭三的臉色大變。他下意識地看瞭看自己的手,隻見自己的手腕已經被另一隻手死死地抓住,進不得,也退不得。

而那個穿著灰色大衣的人已經把臉轉瞭過來,竟然是丁戰國!

鄭三望著他,一瞬間面如死灰。

兩個人都一聲不吭地死死看著對方,兩隻手互相纏著,較著勁,糾纏在一起。

酒吧裡的其他人還不知道發生瞭什麼,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裡。

終於,丁戰國松開瞭手,慢慢地離開瞭鄭三的身前。

鄭三死死地看著他,身子無力地下沉,最終緩緩地跪在瞭地上。而他的胸口上,插著那把彈簧刀,已經沒到瞭刀柄。

丁戰國的屁股一直都沒有離開座椅,他端起瞭吧臺上喝剩的那杯咖啡,慢慢地抿瞭一口。

此時,身上穿著一件黑色皮夾克的李春秋正站在窗外,他神色凝重的表情說明顯然,已目睹瞭一切。

不一會兒,鄭三的屍體便被一個眼尖的女顧客發現瞭。她驚恐的尖叫聲,刺破瞭原本無比喧鬧而沉悶的音樂。

半小時後。

酒吧裡的顧客已經被清空瞭,之前喧鬧的音樂聲也已經戛然而止,整個屋子裡寂靜無聲。

死不瞑目的鄭三靜靜地躺在地板上,他看著頭頂上方的李春秋和丁戰國,李春秋也看著鄭三,這是兩個人最後的對視瞭。

丁戰國先站瞭起來,他確實有些沒想到:“白天也跟著,夜裡也跟著,還真叫他們跟上瞭。是我今天大意瞭?路上,我還真沒發現身後有這麼個人。”

他看瞭看鄭三,也有些後怕:“虧得他帶的是刀子,要是槍,十個我也跑不瞭瞭。”

李春秋也站起來:“是啊。其實他們也怕,怕開瞭槍,自己就跑不瞭瞭。”

正說著話,兩個公安拿瞭一塊白佈過來,收拾著現場和鄭三的屍體。

“對不住啊,我有點兒事耽擱瞭一下,要是我早點兒到,你也不至於這麼危險。”李春秋有些抱歉地說。

丁戰國揉著因為用力過猛而發酸的胳膊:“對付不瞭子彈,對付把刀子,我這身子骨還算湊合。他拿的是彈簧刀,我以前聽過它的聲兒,日本人在的時候,俄國間諜就喜歡拿這種刀子。聲音又脆又輕,彈出來的時候像劍一樣,劃到人的皮膚上,就像切豆腐……”

李春秋看著侃侃而談的丁戰國,陷入思考中。

他早就應該想到,對他下手的是鄭三,但在此之前,他一直以為那個用孩子當幌子的神秘跟蹤者,是來自丁戰國的指使。正是因為對方用李唐常穿的外套做障眼法,才讓他想出這麼一個“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辦法。用在舊貨市場買來的那件和丁戰國今天穿的外套類似的呢子大衣,將殺手引到這個酒吧裡來。他本想看一場謀殺的策劃者和執行者見面的好戲,沒想到的是,他無心插柳,意外地除掉瞭鄭三這顆危險的定時炸彈。

當然,在鄭三跟著他拐出街角前,他並沒有走進果戈裡酒吧,而是快步穿過馬路,進入瞭街對面的一傢西餐廳。一進去,他就把自己身上的灰色呢子大衣脫下來交給瞭侍者,而大衣裡面,他早已穿好瞭一件比較薄的黑色皮夾克。他走到一張靠窗的小桌旁坐下,透過窗戶盯著外面的情況。再後來,他就看見酒吧裡,兩個人已經短兵相接,之後丁戰國慢慢地松開瞭鄭三,任由其滑落到瞭地上。

收回思緒,穿著黑色皮夾克的李春秋,靜靜地看著兩個公安把鄭三的屍體抬走瞭。

他一回頭,看見丁戰國正深深地望著他:“這麼鄭重其事地把我叫到這兒來,就是為瞭喝杯咖啡嗎?”

李春秋一臉平靜。他意識到,任何謊言在丁戰國面前,都有弄巧成拙的可能,所以,單刀直入,也許是破解僵局的最好辦法。

不多會兒,“咣當”一聲,果戈裡酒吧的玻璃門被推開瞭,丁戰國拉著臉大步走瞭出來。

“站住!你能不能聽我說完?”李春秋隨後追瞭出來。

丁戰國一下子站住瞭,他回身走到李春秋面前,將一張臉近近地對著李春秋:“你去車隊借瞭車,一上午不在單位,就是專門跑到伊萬諾夫私立醫院去調查我!幹脆我也別聽瞭,回去找到高陽,你去跟他說吧,要不要給我戴上銬子?”

李春秋故意頓瞭頓,才平心靜氣地說:“從我認識你的那天起,咱倆都是幹這行的。換一換,你要是我,你怎麼想?”

丁戰國死死地盯著李春秋,一句話都不說。

“無論如何,你的說詞都對不上。我開著同一輛車,放慢瞭速度,從棺材鋪到達伊萬諾夫私立醫院,也不過十幾分鐘。你知不知道給棺材上刷一遍油漆要多久?二十分鐘。知不知道一共要刷幾層?三層。這還不算我後來去找你,從棺材鋪徒步走到醫院的時間。”他盯著丁戰國的眼睛,繼續說:“你應該更早到達醫院,你的時間不可能正趕上圍捕向慶壽的緊要關頭。老丁,我但凡想到瞭這層,我就得查。你摸著你的良心說,要是我這麼幹瞭,你能不查嗎?”

李春秋最後問瞭一句:“你以前沒查過我嗎?”

迎著他的目光,二人對視瞭一會兒。

丁戰國的聲音也不那麼高瞭,他輕輕地說:“兩天前,你跑到我的辦公室,問我關於老郝被殺的那件案子,還扯上殺向慶壽的那把刀子。兩件事合在一起,你早就懷疑我瞭。”

他的眼睛裡冷冷的:“你覺得,是我殺的老郝?”

“老郝是不是你殺的,隻有老天爺知道。我隻知道他是我在哈爾濱最好的朋友。為瞭他,就算是高局長,我也一樣會問。”李春秋看著他,有些著急地說,“要是你哪天也讓人殺瞭,也死得不明不白,我也一樣會查!”

丁戰國一直盯著李春秋,目光凌厲。

李春秋越說越急:“我告訴你姓丁的,我要是有別的想法,我要找的就不是你瞭,是局長。整個公安局,換瞭任何一個人我都會這麼做!我去找你,把你再叫到這兒來,面對面問你這些,就是害怕真的是你!我怕你出瞭什麼事,腦子裡進瞭稠米湯,幹瞭什麼傻事,我還得替你去管著丁美兮。她媽沒瞭,你要是也沒瞭,誰來照顧她,你懂嗎?!”

丁戰國靜靜地聽著,一雙眼睛直直地望著他,臉上看不透任何深淺。半晌後,他平息瞭一下情緒,說:“我去修車瞭。”

“修車?”李春秋有些意外。

“離合器的老毛病,不止一次瞭,開過的都知道,誰趕上誰修。”他很平靜地看著李春秋,“剛從棺材鋪開出去就歇半道上瞭。臘月還開著的修車地方不多,你過去一問就知道。幾點去的我忘瞭,車在那兒擱瞭半天,換瞭三個零件,咱們現在就可以去問問看。”

李春秋看瞭他良久,才說:“知道嗎?我特別怕你對不上,不管誰是國民黨,我也不希望你是。”

在得知鄭三被殺的消息之後,魏一平的臉色從來沒有這麼難看過。彪子站在他對面,都不敢正眼看他。

“說完瞭嗎?”魏一平的語氣極為不悅。

“沒敢貪污一個字。站長,我要是瞞瞭什麼,您現在就開槍打死我。”彪子有些焦急。

魏一平蹙著眉頭:“鄭三要殺李春秋,我明白,但我不明白他怎麼會死在丁戰國的手上。”

“三哥本來要我動手,說我隻要敢漏一個字,讓我連這個年都過不去。他嫌我手腳不靈,自己什麼時候去的果戈裡酒吧,我也不知道。要不是您說,我還不知道他都死瞭。”

“早晚有這麼一天。我還以為他們看著我在這兒,能挨到過瞭這個年呢。一窩裡的耗子,非得你死我活。現在好瞭,讓黨通局看笑話瞭。”說完,魏一平嘆瞭口氣。

此刻,和沮喪的魏一平一墻之隔的隔壁,戴著耳機的男偵查員正認真地聽著,手裡的一支筆在一個記錄本上寫得飛快,邊聽邊寫。

寫著寫著,他的速度忽然慢瞭下來,慢慢地,他手裡的筆不動瞭,仔細地聽著耳機裡的聲音,卻沒聽到隔壁的魏一平繼續說什麼。

魏一平此時正一動不動地獨坐在沙發上,呆呆地出神。鄭三的死訊,讓他看上去顯得更加疲憊瞭。

他想起瞭那日,李春秋偷摸來到他書房的事,彪子之前的聲音也開始在他耳邊徘徊:“三哥跟我說瞭多少回,李春秋的腦袋上長著反骨,不打死他,保密局遲早會垮。他說,這句話靈不過年三十兒。站長,您說這話到底信不信?”

魏一平仍舊一動不動地坐著,臉上的表情深不可測。

回到辦公室,丁戰國坐在辦公桌前,回味著方才在果戈裡酒吧門口李春秋與自己的對話,一張臉陰沉得異常可怕。

此時此刻,猜不透李春秋的,不隻魏一平一個人。

同樣一起回到辦公室的李春秋也坐在辦公桌前,沉思著。他知道,丁戰國不會那麼好糊弄過去,他已經感覺到自己和丁戰國之間的那層窗戶紙已經被捅破瞭。這是一個危險的開始,這一次再沒有緩和的可能瞭。和鄭三相比,丁戰國是一個更可怕的對手。

形勢的變化比他想象的更快,李春秋知道,自己必須盡快把妻兒送上火車,這是唯一能讓他安心的事情。

想到這裡,李春秋抬起手腕看瞭看手表,起身正要出門,電話突然響瞭起來。

他看瞭看電話,走過去接瞭起來,剛“喂”瞭一聲,就聽見裡面陳立業急躁的聲音傳來:“謝天謝地可找著你瞭。李大夫,我老婆病瞭,急茬兒,你現在有空嗎?”

李春秋從院裡出來,剛剛走到大門口,一輛黑色的轎車便開瞭過來,直接停在瞭他的面前。

後車座的車窗搖下一半,陳立業表情凝重地露出瞭半張臉。李春秋立刻打開車門,鉆瞭進去,然後,車開走瞭。

與此同時,丁戰國從院子裡走瞭出來,他死死地盯著那輛遠去的車牌為H3859的黑色轎車。

黑色轎車載著李春秋和陳立業來到瞭一條行人無幾的僻靜街道上,緩緩地停到瞭路邊。

車門打開,一個小夥子從駕駛位置上走瞭下來。他看瞭看周圍的情況,守在瞭一邊。

車上,車簾緊緊地拉著。陳立業和李春秋正在交談著,坐在陳立業身邊的李春秋很驚訝陳立業帶來的消息:“魏一平這麼快就知道瞭?”

陳立業點點頭:“一個叫彪子的特務對他說的。他還提到瞭你。再後來,魏一平的聲音就消失瞭。我必須盡快來告訴你,死的畢竟是保密局的人,這件事,我怕你脫不瞭幹系。”

李春秋想瞭想,問:“他們怎麼說?”

“聽上去還不知道具體的情況,還在猜測。”

“丁戰國想必也一樣。他也不知道,是我故意把鄭三引過去的。”

“丁戰國?”陳立業有些意外。

李春秋點點頭,鄭重地說:“我懷疑,他是個特務。”

頓時,陳立業怔住瞭。

車外,年輕的司機站在一邊,點燃瞭一支煙,他也不抽,隻在手裡捏著,觀察著周圍的環境。

車裡,李春秋繼續說:“向慶壽慢慢跪倒在地上的姿勢,和趙秉義當年一模一樣。我們可以把它當成一個巧合。但丁戰國用大拇指掏耳朵的動作,和十年前殺死老趙的那個人的動作,沒有任何區別。”

陳立業飛快地想著。

“我看過向慶壽的屍體。和趙秉義一樣,他的肝臟也被刀子切成瞭兩段。隻有醫生才知道,那種痛苦會讓人連叫的聲音都發不出來。因為避開瞭主要的血管,所以隻要動作足夠快,刀刃上連血都不沾,他們倆都是這樣。這不可能是巧合。”

“可你說的這些,都不是直接的證據。”陳立業看著他。

“現在已經顧不上證據瞭。我隻能確定丁戰國到底有沒有問題,哪怕直覺也可以。我隻要確定瞭這個,這段時間發生的一系列謎團,就全都會迎刃而解。老郝、陳彬,還有向慶壽,都是。直到現在,還沒有任何人知道陳彬是怎麼死的。那是個意外。”

李春秋說得越來越快:“還有老郝。我越來越覺得,同樣是丁戰國下的手。殺老郝的那一刀又快又狠,不是普通人能幹出來的。我已經確認過瞭,老郝的第一死亡現場不在車隊值班室,而是在市公安局的後院。”

他回憶著:“前兩天,我去後院的小亭子轉瞭一圈。我總感覺有人在背後跟著我。也許在他的手裡,正握著一把心虛的槍。”

“你剛才說,一個小亭子?”陳立業表情鄭重地看著他。

李春秋點頭:“是一個水泥建造的亭子。四個廊柱托著一個頂子,有點兒不倫不類,應該是日本人留下來的。”

“我在社會部的後院裡,好像也見到過那樣的一個亭子。”陳立業似乎想到瞭什麼,接著說,“社會部……明天,明天一早我就得去一趟社會部,等馮部長開完市委的會,我得馬上向他匯報一下。如果丁戰國真的有問題,我們必須和他爭分奪秒。”

“對,我們都在趕時間。希望我能早點兒拿到他的證據。”

“有把握嗎?”

“試試吧。要是沒把握,我也不敢這麼說。”說完,李春秋看瞭看表,“那就這樣。我得先去一趟火車站買票,姚蘭和孩子今天要回鄉下。”

陳立業望瞭望李春秋,他明白他這麼做的深意:“回去也好。過年就更清靜瞭。走,我送你過去。”

說完,他搖下車窗招回瞭年輕司機,車子直接駛向瞭哈爾濱火車站。

到達火車站之後,李春秋打開車門,從裡面下來,匆匆地往售票廳走去,陳立業乘著黑色轎車走瞭。

隨後,一輛出租車經過瞭這裡。坐在車後座上的丁戰國示意司機繼續跟上前面的黑色轎車,顯然,他已經跟瞭他們一路。

黑色轎車一直駛到陳立業傢附近的街道上,才慢慢減速,停在瞭路邊。車門打開,陳立業從車裡下來,向司機揮瞭揮手,轎車開走瞭。

透過出租車的前車窗,丁戰國看到下車之人的背影,就在出租車超過這個背影的瞬間,丁戰國轉頭看去,他清晰地看見瞭夕陽下陳立業的面孔。

他轉過頭來,靠在後車座上,表情異常地驚訝。他完全沒想到把李春秋接走的人,竟然是和他一向交惡的陳立業。

華燈初上,塔道斯西餐廳的霓虹燈招牌格外顯眼。這是一傢地道的西餐廳,這裡的草莓蛋糕是李唐的最愛。

李唐還坐在以前和李春秋來時坐過的那張桌子旁,全神貫註地對付著面前的一碟草莓蛋糕。姚蘭坐在他的對面,一邊輕輕地翻看著菜單,一邊等待李春秋的到來。

不多會兒,一輛出租車停在瞭塔道斯西餐廳的門口。

李春秋下瞭車,直接推門走瞭進去。按照約好的位置,他輕車熟路地走向瞭姚蘭母子所坐的座位。

走過來的他剛要說話,突然一下子愣住瞭。

角落裡的那張桌子上,除瞭姚蘭和李唐,還有第三個人——魏一平。他正坐在李唐旁邊,慈眉善目,像一個真的長輩一樣看著李唐。

這一瞬間,李春秋像被一顆釘子釘在瞭原地,一動也不能動。

“爸爸,爸爸!”李唐眼尖,一抬眼就看到瞭李春秋,他朝他拼命地揮著手。

魏一平轉過頭來,望向他,臉上帶著微笑。

李春秋穩瞭穩心神,走瞭過去,在姚蘭的身邊坐下來,他剛想說什麼,姚蘭先說瞭:“你倆有多久沒見面瞭?”

李春秋看著她和魏一平,沒有先說話。

“誰能想到,天底下就有這麼巧的事。出門之前,打死我也想不到會遇到你的傢人。”魏一平微笑地看著李春秋。

“是嗎?”李春秋也微笑地看著他,那笑容裡帶著深意。

姚蘭在一旁淺淺地笑:“說來慚愧,我都認不出魏教授來瞭。生瞭孩子我就越來越笨,六年前的事,怎麼都記不住瞭。”

魏一平沒有搭腔,而是微笑地看著李春秋:“離開醫學院也有好幾年瞭,這麼忙啊,連過年都不去瞧瞧我?”

“實在是瑣事太多,纏得一步都走不開。要不然,早就去登門拜訪您瞭。”李春秋深深地望著他。

“忙點兒好,這年頭就怕沒忙的事,在傢閑得發毛,像我一樣。怎麼樣,車票買到瞭嗎?”說著,魏一平摸瞭摸李唐的腦袋,“孩子說,晚上他們就上火車瞭。怎麼現在才去買票?”

李春秋點點頭:“買瞭。”

“票給我,我瞅瞅是幾車廂。”魏一平把手伸出來,他很執著地看著李春秋,“我有兩個學生好像也坐這趟車,這麼遠的路,也許能幫著照應照應。”

李春秋沒辦法,隻得從兜裡掏出來那兩張車票,遞瞭過去。

魏一平接過來看瞭看:“沒座位?”

“是啊,年根兒瞭,車票有些緊張。”李春秋不好意思地笑瞭笑。

“那怎麼行?大人好說,孩子呢?”

姚蘭搭著話茬兒,擺擺手:“沒事,就半宿的事,站不瞭多久就到瞭。”

魏一平沒理會,把車票直接裝瞭起來:“這樣,車票的事交給我。我去給你換兩張坐票。”

“那怎麼好意思?”李春秋眼神一緊。

“該好意思的時候不好意思,那還有什麼意思?”魏一平有些意味深長地說著,說完,他看看李春秋,“我有個學生就在車站上班,這種小事,他有的是辦法。今天沒票,明天也會有。遲早會有。”

姚蘭似乎看出李春秋的無奈,正要說話,魏一平把菜單遞瞭過去:“早想和你們一起吃個飯,一直沒機會。今天趕巧,在這裡碰上瞭。這頓飯我請客,不許跟我客氣啊。”

姚蘭看著李春秋,一臉茫然,李春秋笑瞭笑,說:“那就點菜吧。”

吃完飯,李春秋招瞭輛出租車,帶著妻兒往傢的方向回去。夜裡,出租車的車燈照亮瞭前方的街道。

微微顛簸的車上,他們一傢三口坐在後排車座上沉默著,李唐靠在姚蘭身上,已經睡著瞭。

姚蘭看瞭看身邊的李春秋,問:“你今天怎麼瞭?”

“怎麼?”

“你有心事。”姚蘭輕輕地說,“你不喜歡那個魏教授。為什麼還要和他一起吃飯?”

“他那麼熱情,我也不好意思拒絕。”

姚蘭琢磨瞭下,說:“我覺得我從來沒見過他,我也沒聽你說起過這個人。”

“還在醫學院的時候,我們倆一起寫過一些論文。發表的時候,他把我的名字拿掉瞭。”李春秋微微地嘆瞭口氣,他的語氣低沉,似乎像在說一件真的發生過的事情,“今天的熱情,也許是在彌補當年的虧欠吧。”

姚蘭一下子明白瞭,她握住李春秋的手:“這麼說,他也算沒有差勁兒到傢。事都過去那麼久瞭,別想它瞭。”

她故意說瞭一句:“咱們還得靠他買坐票呢。”

李春秋笑瞭笑,沒說話。

突然,出租車的速度慢瞭下來,停下瞭。

李春秋有些疑惑地看向司機:“怎麼回事?”

司機瞅瞭瞅前方,說:“不知道,前面走不動瞭。”

李春秋探頭向前望去,看見前面也堵瞭幾輛車,而阻擋車輛通行的,是幾個穿著制服的公安。

李春秋下瞭車,穿過擁堵車輛的縫隙,一路走到瞭前面。

“李大夫?”一位負責警戒的公安看到瞭他,跟他打瞭個招呼。

“出什麼事瞭?”李春秋問。

“有人報警,前面垃圾箱裡發現瞭一具屍體,是個孩子。”

李春秋一愣:“孩子?”

公安點點頭,然後給他指瞭個方向。李春秋朝著前面的垃圾桶走瞭過去,隻見垃圾桶旁邊,冰冷的地面上覆蓋著一張草席。

他慢慢蹲下身,心裡似乎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想揭開草席的手停頓瞭一會兒,才慢慢把草席掀開。

果然,他一臉震驚地看到瞭上午他遇見的那個流浪兒的臉。

發生這麼一個插曲,李春秋一路上心情都不太好,他們一傢三口乘著出租車到瞭傢門口,下瞭車,李春秋抱著李唐,和姚蘭往傢裡走。

他把剛才的事情和姚蘭說瞭,姚蘭聽後很是驚訝:“一個流浪兒?”

“嗯。那麼小。太作孽瞭。”李春秋的情緒有些低落。

“你們說誰呢,爸爸?”李唐被他們的話吵醒瞭,柔柔地問著。

“沒誰,剛才的一個人。”

李唐還有些迷迷糊糊的,他揉瞭揉眼睛,問:“流浪兒的意思,就是他沒有爸爸也沒有媽媽,是嗎?”

“是啊。”

“那美兮算嗎?她沒有媽媽。”

姚蘭摸摸他的頭:“傻孩子,她當然不算瞭。她有爸爸,還有傢。”

突然,李春秋停瞭下來,他好像想到瞭什麼。

“怎麼瞭?”姚蘭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李春秋把李唐遞到姚蘭懷裡:“剛想起來,操作室的門鑰匙還在我身上,小李晚上還得加班熬通宵。我很快就回來。”說完,他匆匆地走向瞭大街。

丁戰國傢,房間裡的燈沒有開。月光下,丁戰國站在窗前,看到不遠處的路燈下,李春秋獨自離開,陷入瞭沉思。

哈爾濱育嬰堂。這是一座高大的教會建築,高高的穹頂之上矗立著一座十字架。耶穌孤獨地掛在上面,悲憫地看著面前的這座城市。

“哈爾濱育嬰堂”,幾個石雕大字經歷瞭多年的風吹日曬,掛滿瞭風雨的痕跡。

片片雪花飄落,獨自來到這裡的李春秋,站在下面抬頭看瞭看,然後邁步走上瞭臺階。

他找到瞭當年收養丁美兮的嬤嬤,詢問起瞭當年的情況。

這是一個慈眉善目的嬤嬤,她正在煮粥。

煮著雜糧粥的鐵鍋裡咕嘟咕嘟此起彼伏地冒著泡,她坐在旁邊,慢慢地用一把勺子攪著鍋裡的熱粥:“再過幾天就整整八年瞭。那麼多孩子裡頭,她長得最漂亮。”

李春秋坐在一邊,靜靜地聽著。

嬤嬤回憶著:“她來的那天,和今天一樣,我們剛好要施粥,過年嘛。她餓瞭一天,著急,讓熱粥把嘴都燙瞭,在我那屋哭瞭一宿。哭著哭著就睡著瞭,拽著我,天亮瞭也不松手,她是把我當成她媽媽瞭。等她醒瞭,我才知道她叫丁美兮。”

“是她爸爸把她送來的嗎?”李春秋問。

“不,接她走的是爸爸。送來的時候,是她媽媽。剛送來的時候,我都不知道她們是娘兒倆。”見李春秋沒明白,又補瞭一句:“美兮長得一點兒也不像她。”

“不像嗎?”李春秋有些疑惑。

嬤嬤點點頭:“她媽媽皮膚黑,個子也不高。這孩子投胎的時候會挑,長得全像她爸爸,這都是她媽媽自己說的。”

聽到這裡,李春秋微微皺瞭皺眉。

和嬤嬤聊完,李春秋從育嬰堂裡出來,他望瞭望飄著雪花的天空,有些冷地把大衣的衣領豎瞭起來,走下瞭臺階。

不遠處的一角,丁戰國躲在黑暗中,臉色陰沉地看向李春秋的背影。從李春秋獨自離開後,他便一路跟瞭過來,一直盯著李春秋。

待李春秋走後,丁戰國看瞭看育嬰堂,也走瞭進去。

方才那個嬤嬤端著一鍋熱粥,從食廚裡走出來,一眼便看見瞭站在門口的丁戰國,她愣瞭一下。

“不認識我瞭?”丁戰國笑容可掬,但這個笑臉在昏黃的廊燈下卻顯得格外瘆人,“我有個朋友剛才來過這兒,他找你有什麼事啊?”

路燈下,李春秋隻身一人走在冰天雪地裡,他回想起丁戰國曾經對他說的關於美兮的話。他說美兮媽媽是在最後一次執行任務之前,提前把孩子送到瞭育嬰堂,說她幹地下工作,沒有照片。而美兮長得並不像丁戰國,一開始他以為是像她媽媽,丁戰國也承認瞭,但如今看來,並不是。

想到這裡,李春秋的表情異常嚴肅。

丁美兮居然不是丁戰國的親生女兒,這是一個令人震驚的發現。

八年前,丁戰國在丁美兮還沒有記憶的時候,把她接走,帶在身邊,制造出一個用以潛伏的虛擬傢庭。所以,丁戰國連丁美兮媽媽的長相都不知道。那誰才是丁美兮的生父?丁戰國的身上,究竟還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

他必須再快一步,趕在丁戰國前面,找出所有的謎底。

哈爾濱交通駐在所的值班室內,一個值班的年輕公安用一把鐵鉗子夾著一個饃,在火爐子上翻來覆去地烤著,眼瞅著烤好瞭,門卻開瞭,回頭一看,隻見丁戰國走瞭進來。

“丁科長。”年輕公安一眼就認出瞭丁戰國,馬上站瞭起來,沖他打瞭個招呼。

從育嬰堂趕過來的丁戰國瞟瞭一眼他的烤饃,用略帶關切地語氣問:“還沒吃飯呢,這是?”

“剛從路上巡邏完回來,對付一口。您怎麼有空來這兒瞭?”

“和你一樣,睡不瞭覺的命。有個案子,得到你們這兒來找找線頭。”丁戰國搓著凍僵的手,看著年輕公安,“我想查一個汽車牌照。”

年輕公安一副瞭解的表情道:“你把車牌號給我,我這就去資料室查。”

“不急,你先吃完飯。我記著,全哈爾濱的汽車牌照都在你們這裡做過登記吧?”

“那當然。”說完,他給丁戰國倒瞭杯熱水,然後還是連烤饃也沒吃,轉身就去瞭資料室。

丁戰國坐在爐子邊上,兩隻手捧著那一茶缸子冒著熱氣的水,有些心事重重地等著。

不一會兒,門“吱呀”一聲開瞭,值班的年輕公安推門進來。

“怎麼樣,查到瞭嗎?”丁戰國望著他,和顏悅色地問。

年輕公安鄭重地說:“丁科長,您給我的那個車牌號是個空號,那是塊假牌子。”

一下子,丁戰國明白瞭。

夜裡十一點,魏一平公寓的燈還亮著,臺燈下,兩張從哈爾濱開往依蘭的無座火車票被魏一平捏在手裡。

魏一平目光深邃地看著它們,不知在思索什麼。

趕回姚蘭傢的李春秋,在一片寂靜的黑暗中,把客廳的門輕輕推開瞭。他輕手輕腳地走瞭進來,打開瞭小小的門燈。

怕吵醒孩子,李春秋動作小心地脫瞭大衣和皮鞋,輕輕地往臥室走去。剛走到桌上的電話旁邊,電話突然響瞭起來,這聲響在沉寂的夜裡顯得格外刺耳。

李春秋趕緊過去一把將聽筒拿起來,他先看瞭看臥室,見裡面沒有什麼動靜,這才把聽筒放到耳邊,輕輕地“喂”瞭一聲。

電話裡,傳來瞭魏一平低沉的聲音:“這麼冷的天,也不好好在傢裡待著,忙著辦年貨嗎?”

李春秋下意識地往窗外看瞭一眼,窗外的樓下並沒有任何發現。他頓瞭頓,輕聲地回答瞭一句:“有事嗎?”

“不是已經說好瞭,兩天以後,就可以帶著傢人去南京瞭嗎?怎麼還要讓他們站一宿的火車回鄉下呢?那裡會比南京暖和嗎?”

李春秋回頭看瞭看,臥室那邊依然毫無動靜,他轉頭低聲地說:“姥姥想孩子瞭,年前回去看看,初一早晨再回來,也來得及。”

“你不想跟他們一起回去嗎?”

“我隻買瞭兩張票。”

魏一平頓瞭頓,換瞭一副口氣說:“鄭三的事,我不想多問瞭。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我就當他是個意外。我隻想告訴你,活兒還沒有算完。萬一那幾個禮花啞瞭,你得負責。”

“放心吧,從我手裡出去的東西,沒有一個點不響的。”

電話裡再沒有什麼聲音瞭,過瞭一會兒,電話被掛斷瞭。

李春秋呆呆地沉思著,猛然他感覺到瞭什麼,下意識地回頭一看,姚蘭正站在臥室的門口,靜靜地看著他。

“你怎麼起來瞭?”李春秋驚訝地看著她。

姚蘭沒回答他,直勾勾地看著他的眼睛:“你們說的禮花,是炸彈嗎?”

李春秋愣住瞭,一時間,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回答瞭,就那麼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姚蘭深深地望著他,一字一句地說:“李春秋,你是個特務。”

《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