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徐天清早起床,方拉開房門就見田丹已經打扮停當端著豆漿進門,他的手還抓住門把手上,眼睛卻跟著田丹來來回回的。田丹甜笑著同他打過招呼,將豆漿放在堂屋桌上,徐天隻覺得自己整個人都陶醉在田丹的笑裡,恍恍惚惚地就要坐下吃飯,卻被姆媽一聲斷喝趕去刷牙。徐天臉上微微有些尷尬,田丹抿嘴笑望著他,脫下大衣從廚房拿來碗筷,徐天在後天井刷著牙,又忍不住轉到天井門口,看著田丹忙碌的背影,像相處多年的妻子。田丹感覺到瞭徐天的註視,她回過身,正好對上徐天溫柔凝望的眼神。兩個人俱都臉上一紅,趕緊轉過身去各忙各的。

徐天洗漱停當,坐在桌邊邊吃邊看田丹給他帶午飯,他不願意漏掉一個瞬間。田丹也時不時地笑著看他,生疏又認真地將飯菜饅頭裝到飯盒裡,細細地將蓋子蓋好,遞到他手上。臨走時,又將圍巾幫徐天端正地系好,目送他走出同福裡。徐天走在路上,隻覺得渾身都暖洋洋的。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團火,路過的人隻看得到煙,而田丹尋到瞭煙的源頭,她快步走過來,帶著她的鋒芒她的溫暖她的熱情,田丹由此感受到瞭對徐天沒來由的篤信,而徐天由此感受到瞭因為田丹而生出來的勇氣……

方嫂照常要給門前的植物澆水,她往花盆裡一看,裡面赫然躺著一顆蠟丸,她的心驟然狂跳,關上門塞給方長青。方長青剝開蠟丸,取出一張小紙條,方嫂從前面走過來,方長青低低地念著紙條上的名字,面色凝重,“……王擎漢。”

方嫂沒聽見一樣,大力地擦著桌子,“田丹不在,事情好像忙不完。”

方長青去門邊移開水壺,將紙條扔入火中,方嫂背過身,情緒莫辨,“用田丹的辦法,還是像以前一樣?”

“做起來看。”

方嫂一言不發往前櫃去。

此時的王擎漢,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為瞭暗殺對象,正在重光堂內同影佐會談,王擎漢的身後站著一個目光陰鬱的年輕男人,他將禮帽摘下,露出瞭臉,此人正是——劉唐!

轉移藥品的時間定在今天晚上,臨下班時,徐天找到歡哥,讓他晚上九點鐘帶著人和車在八仙橋底下等,一起出發去倉庫。如果今天一切順利,晚上就能將向老師的藥品轉移出來。夜長夢多,向老師到底什麼時候才能來,影佐會不會再次找上門來,徐天感覺自己的心越繃越緊……

仙樂斯今晚重新開張,大廳中賓客雲集,柳如絲的聲音低沉婉轉,她的目光在舞池和看池裡尋覓著鐵林的身影。

鐵林像是著瞭魔一樣也不知道怎麼的就迷迷糊糊地走進瞭仙樂斯,他混在人群裡,坐在吧臺附近。柳如絲站在舞臺最中央,燈光聚在她的黑色長裙上,熠熠生輝。柳如絲看到瞭他,朝他微微一頷首,眼神愈發嬌媚流轉,唇角笑意若有若無。金爺在大玻璃前俯視一樓眾生,十分得意,然後他看見瞭鐵林,退離大玻璃,坐到大班桌後面,面色陰沉。

鐵林眼裡的柳如絲分外動人,歌好像是唱給他一人聽的,周圍一切喧鬧離他遠去,舞女、樂隊、侍應生,統統在他眼裡消失不見,整個世界仿佛隻有他和她。他坐著,她站著,他仰望著她,她就像是他的女神,鐵林有些入迷,晃瞭晃腦袋讓自己緩過神來。

歡哥和幾個搬運工將車停到橋下,躺倒在車廂裡,點起一根煙。徐天看瞭看時間,火應當已經著起來瞭,徐天拎著飯盒在黑暗裡走上橋頭,遠望有火光閃現。消防車鳴笛開過,徐天繼續下橋頭,歡哥看見徐天,起身從車廂跳下來,捻滅才抽瞭兩口的煙,“徐先生,這麼晚還難為你親自來,吩咐一聲就好瞭。”

“貨主剛剛把倉庫地址送來。”

歡哥接紙片看瞭看,“貝當路小倉庫,臨時貨都放那裡,我曉得。”

徐天收回紙片揣回兜裡,“這支香煙抽好過去來得及。”

“那邊著火瞭好像。”

徐天也看瞭看,目光沉沉,“火不大。”

他暗暗盤算著,金剛和小白相這個時候應該正將他們的煙土往外搬。

歡哥問徐天:“菜場冷庫有沒有人?”

“我去開後門,貨搬進去,你把門鎖好。”

“放心好瞭!”

“這一車明天做單子。”

“還做啥,反正我的字都是徐先生簽。”

徐天笑著謝過歡哥離開,歡哥爬上車廂,劃火柴點著剩下的半支煙,猛吸瞭一口,看看遠處的火光,自言自語地說:“沒著起來……”

金剛看著最後一箱藥搬入貝當路的小倉庫,他關上門,推上大鐵鎖,小白相走過來,“費這麼大力氣弄出來,真的不用派人看牢?”

“我哥說一個人都不留,同我們沒關系瞭。”

“是徐先生的貨?”

“剛才是捕房的,現在是他的。”

“倒是弄瞭兩包煙土值不少鈔票。”

金剛的小車剛剛開走,歡哥的破貨車開過來,轉入金剛走出的那個巷口。歡哥走到那把鐵鎖前,掏出鑰匙塞進去,鎖應聲而開,歡哥把煙滅掉,大聲招呼搬運工進去搬東西。

徐媽媽和田丹白天去街上買瞭新的被面,兩個人處得像親生母女一般,徐天昨天就打過招呼晚上不回來吃飯,田丹幫著徐媽媽做好晚飯收拾瞭屋子,圍著桌子聊天。

桌子上悉悉數數擺著幾碟瓜子花生,徐媽媽正在教田丹怎麼嗑瓜子,“看牢,先咬一下尖頭,再用手剝,剝出來再放到嘴裡面,像街上那樣用嘴吐瓜子皮沒教養人傢出來的。”

田丹看看姆媽,又低頭剝著,徐媽媽怕自己剛才的話說重瞭,趕緊補充著,“不是說你,教你。”

田丹抬頭抿瞭抿嘴,“曉得,我學。”

“徐天小時候這種事情都不用教,七八歲就像小紳士一樣,誰看到都喜歡,看過的東西記在腦子忘都忘不掉。”

徐媽媽聊起徐天時,臉上總是洋溢著驕傲的神情,又要努力控制著,不讓自己看起來太過炫耀。田丹聽到徐天的名字時,心裡更是甜滋滋的,她偏著頭笑著,“他以前沒有談過對象?”

“就是這點不來事,三十多歲從來沒有談過對象,急都急死。”

田丹笑著,把對著徐媽媽的壺嘴拿開,“怎麼會呢?”

“他心高,嘴上不承認。日本回來就老大不小,變瞭一個人一樣,燒菜做飯上班回傢哪裡也不去,給他介紹對象十個沒有也有八個瞭,都不喜歡。”

“他爸爸……”

田丹從來沒聽徐天提起自己的父親,她也將這視為禁忌一樣回避著。

“沒關系,他爸爸都走掉十一年瞭,共產黨鬧罷工,1927年4月跑馬場死瞭幾十個,他爸爸在裡頭。”

“對不起哦……”

田丹為自己的多言感到懊悔。

“沒關系的,都這麼多年瞭……”

“傢裡沒看見徐爸爸的照片。”

“天兒不讓放,實際上我曉得他自己偷偷放起一張。”

徐媽媽說著話又紅瞭眼圈。

“有機會倒是要看一下的。”

“你自己同他要,他現在你的話比我的話還要聽。”

田丹不好意思地紅瞭臉,“哪裡有呀,沒有的。”

“這還沒有結婚,結過婚我老太太更加沒用瞭。”

徐媽媽想到此處愈發心酸。

田丹的手覆在徐媽媽手背上,“我孝敬姆媽,我姆媽爸爸不在瞭,你就是我親姆媽。”

徐媽媽反手握住田丹的手,越看越喜歡,“難怪天兒喜歡,又漂亮又聰明又會說話。”

田丹抿嘴笑著,徐媽媽打瞭個哈欠,“……暈血也是從日本回來那趟有的,從前沒這種毛病。”

“是不是他爸爸……”

徐媽媽嘆息瞭一聲,“想想也是,看到瞭……才回到日本又學瞭個會計回來。”

“徐姆媽,不要傷心。”

“傷心啥?過去那麼多年,我是打哈欠眼淚打出來瞭。”

田丹回憶瞭下徐天平日裡的舉動,疑惑地說:“他紅顏色好像也分不清。”

“從小紅的灰的分不清楚,這倒沒有啥,一個大男人暈血,殺雞殺魚都不會,弄堂裡鄰居夏天殺泥鰍他也腳軟半天。”

“我看到過。”

徐媽媽睜大眼睛,“他看到血瞭?”

田丹反應過來不能讓徐媽媽知道徐天手指頭的事情,隻能避重就輕地答應瞭一聲,徐媽媽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裡,完全沒有多想,“暈?最不爭氣還是對女人,不會爭不會搶,明明喜歡你一年多就是不敢開口,碰到事情你還沒說啥,他自己倒往後縮瞭……”

徐媽媽打著哈欠要睡瞭,田丹趕緊起身扶她進屋,徐媽媽看瞭看表,站在屋門口問田丹:“他是同你講菜場加班要晚回來?”

“好像是要進貨,講過會晚。”

徐媽媽摸瞭摸她單薄的脊背,心疼地看著她,“不要再到弄堂口去等。”

田丹心裡一暖,低著頭小聲說:“不去瞭,昨天他也說過我瞭。”

“倒是曉得心疼你……”

徐媽媽打趣著田丹,轉身進屋。

金剛和小白相回仙樂斯向金爺復命,金爺揮揮手驅開兩人,拿起桌上的電話撥號。

影佐辦公室裡的電話鈴響,一直響,卻無人接聽。

金爺耐心等著,電話終於通瞭,“影佐先生?”

“是,地址……是徐天叫你弄出來的?”

手下搭著影佐的衣服,候在門口。雖然影佐看不到金爺的表情,金爺仍舊是恭恭敬敬的,“先生不是吩咐他叫我做的事情我照做,做好告訴先生。”

“很好。”

“我做事牢靠。”

那頭掛瞭電話,金爺慢慢放下電話,變瞭臉色。影佐立刻帶著一名手下往貝當路出發。徐天在菜場冷庫的暗處坐著,手邊是那隻鋁飯盒,他打開盒蓋,裡面還有半個饅頭。徐天將飯盒蓋回去,焦急地看表。

影佐的車停過來,倆人下車,手下取出槍警戒著,影佐觀察著周圍,向手下交代,“如果沒有人,不動倉庫裡的東西。”

手下和影佐慢慢靠近著倉庫,拐角有聲音,手下驟然緊張起來,結果是一隻狗跑出來。倆人轉過拐角,倉庫前一個人也沒有,倉庫門鎖著,鑰匙插在鎖眼裡。手下接近大門,擰鑰匙鎖開,推開庫門,手電射進去,召喚影佐過來。影佐走過來,看到的倉庫卻是空空如也。

影佐很失望,走到倉庫門口,他拉住手下,手下的腳將要踩到泥地裡的車轍印,影佐示意手下將痕跡復制下來,搜索租界吻合輪胎痕跡和兩輪間距的車輛。

大貨車的車聲由遠及近,徐天往暗處裡靠瞭靠。歡哥的車開過來,停到菜場後門,歡哥輕車熟路地打開後門,低聲招呼著:“快點快點,前肚皮貼後心瞭!”

黑暗裡的徐天打開飯盒,拈起那半個饅頭送入嘴裡。

徐媽媽回屋休息,田丹起身收拾桌上的瓜子皮。她側耳聽著,門口有腳步過來,欣喜跑過去開門。

門打開,卻是餛飩小販經過,田丹失望地要關門。“太太,熱乎乎餛飩點心來一碗?”

田丹往弄口看瞭一眼,想到瞭徐天多半還沒有吃過晚飯,改變瞭主意,回身取瞭碗,將一碗餛飩分成兩碗,一碗蓋好,自己吃另一碗。

歡哥一行人撞上後門,陸續上車離去。徐天從暗處出來,看瞭看表,快步小跑往傢的方向。

田丹又聽到瞭腳步聲,她鼓著嘴裡的餛飩去開門,伸出頭看看,發現外面一個人也沒有。

徐天一路在跑,前面已是弄口,他想想傢裡的那盞燈那個人,身上便生出瞭力氣,徐天跑到弄口停下來,扶著膝蓋喘氣。一個人經過他晃晃悠悠走進裡弄,徐天看著他,那個人一直走到徐傢門口,上下打量,身子屢屢撞在門上,明顯喝高瞭。田丹聽著門口磨磨蹭蹭的聲音,她輕走輕腳到門邊,一臉笑意緩緩拉開門,笑容凝在瞭臉上,瞬間變成驚詫。

“……找瞭好幾天,才曉得在這裡租房。”

劉唐身上酒氣熏天,說著話整個人踉蹌進去,“住哪間?這間!”

劉唐直奔徐媽媽的房。

田丹拉住他,“站住!……閣樓。”

劉唐抓住樓梯扶手便上,“明天換地方,花園洋房……”

徐天提著個飯盒,怔在弄堂中間。良久,他靠墻蹲下去,一顆心灰到土裡。他的腦子裡此刻像是萬馬千軍奔騰而過,亂哄哄的塵土亂飛,徐天最怕的事情還是發生瞭,他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子覺得挫敗過。

劉唐半個身子歪在床上,半個身子在地下,田丹在凳子上坐著,完全不知所措,也不知過瞭多久,她聽到下面有輕微的聲音。是徐天。他也不知為什麼,輕手輕腳地進來,在堂屋站瞭一會兒,閣樓的門開瞭,他嚇瞭一跳,田丹出來站在樓梯半道,“……回來瞭?”

“還沒睡?”

“桌上有半碗餛飩,鍋裡熱著菜。”

“……一點也不餓。”

“怎麼會不餓?”

“就是不餓,你別下來瞭。”

徐天再沒說話,竟然往自己房間而去。徐天夢遊似的進房,關上門,想想又不對,去將門拉開一條縫,六神無主地在屋裡走來走去。他一想著劉唐此時正躺在田丹的床上,直想把他打一頓,可是這也隻是想想而已,哎呀,怎麼辦……

田丹怔怔地看著徐天回到房間,自己也賭瞭氣回房,看著爛醉的劉唐暗自憂愁,劉唐半個身子“咚”

一聲全部摔到地板上,依然睡著,田丹終於繃不住,擰身下樓。

徐天豎著耳朵聽樓上的聲音,聽田丹克制聲音下樓的腳步,直到腳步來到門前。徐天恢復那種假裝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的樣子,仿佛並沒想到田丹會下來。

田丹進來,漲紅瞭臉問他:“你啥意思!”

徐天此時正在茫然無措著,他看著田丹摸瞭摸鼻子,又咬瞭咬幹燥脫皮的嘴唇,“啥?”

徐天的樣子讓田丹一時也不知怎麼接,她滿肚子惱火也發不出來瞭,話到嘴邊變瞭個樣子,“……這麼晚回來。”

“加班,貨剛剛進庫。”

田丹看著徐天,他還是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姆媽睡瞭?”

“睡瞭。”

“那你也睡吧,這麼晚瞭。”

“你叫我等你。”

田丹賭著氣跟徐天較勁。

“已經回來瞭。”

田丹無語瞭,跺瞭跺腳,轉身就想走。徐天趕緊叫住她,卻不知道跟她說點什麼,憋瞭半天隻憋出來一句:“等下上樓輕一點,我在下面一點動靜也像敲鼓一樣。”

田丹委屈地瞪他,“看看你的鬼樣子。”

“我啥樣子?”

“有什麼好裝的呀,以為我不知道!”

“你知道我啥?”

“這個樣子……明明看見瞭。”

“那還問我。”

徐天睜著一雙大眼睛看向天花板,田丹使勁掐瞭徐天一把,他疼得差點跳起來,用手去擋又碰瞭傷指,疼得臉發青。田丹立刻軟瞭聲音,急急地摩挲著徐天的手背,“……疼?”

這下輪到徐天委屈瞭,“手這麼狠!”

田丹又氣又急,揚著眉毛看徐天,“劉唐來瞭。”

徐天的嘴角往下耷拉瞭一下,“看見瞭。”

“怎麼辦?”

“我不曉得。”

田丹差點被他氣死,舉著拳頭就往他身上胡亂打著,徐天硬著身子也不能躲,最後一伸胳膊把她攬在懷裡壓低瞭聲音問:“對不起……那我怎麼說?”

田丹眼圈噙淚紅著臉語速飛快,“我是你的人,你說你怎麼說。”

徐天想瞭想,小聲又堅定地說:“……叫他走。”

“醉得像一堆爛泥。”

“明明看到他自己走進來的,怎麼說醉就醉?”

“你上去看,在地板上。”

徐天“哼”

瞭一聲,“裝的。”

“他有什麼好裝,他還不曉得你呢!”

徐天定瞭定神,一下子用大力拉開門,“我上去跟他說。”

田丹跟著他出門,徐天還不忘記壓著嗓子囑咐她,“輕一點,姆媽起來我們都完蛋。”

兩人躡手躡腳過前堂間,上樓梯,進入閣樓,關上門。徐天端詳著地上的劉唐,不屑地撇瞭撇嘴,“……躺在地上頭發還中分,怎麼弄的?三節頭還文明棍……”

田丹扯瞭扯他的袖子,指著劉唐急急地說:“你不要說瞭。”

徐天蹲下去,差點被劉唐的酒氣熏瞭一個跟頭,田丹小聲說,“你叫他。”

徐天壓著聲音,依然是斯斯文文的,“……劉先生,我姓徐,是這裡的房東。”

田丹氣得在徐天肩上捶瞭一下,“你是什麼人?”

徐天抿瞭抿嘴,再次緩瞭緩神,“我是田丹現在的未婚夫,聽到!”

劉唐還在呼呼大睡,徐天伸手拍瞭一下劉唐的臉,劉唐沒反應。徐天索性使勁拍瞭兩下,劉唐也沒反應,“起來,這不是你睡覺的地方。”

徐天別別扭扭地說。

“真可惡,一點辦法也沒有。”

“抬下去,弄到弄堂裡讓他睡。”

田丹猶豫瞭一下,徐天都看在眼裡,有些泄氣,“……那算瞭。”

田丹鼓瞭鼓嘴,又瞪瞭一眼徐天,“算?不不不,那你抬頭我抬腳。”

兩人一頭一腳開始使勁,終是田丹力小,徐天又帶著手傷,根本挪不動,還弄出不小動靜。兩人停下來,側耳聽樓下,生怕驚動瞭姆媽。

整棟樓一時間歸於安靜,徐天長長出瞭口氣,“還好……”

田丹坐在地板上,輕輕抽泣起來,徐天又慌瞭,趕緊蹲下來安慰田丹,“不要哭,哭啥……要麼讓他睡在這裡,明天一早弄出去,我同他把事情說清楚。”

田丹淚眼蒙矓抬起頭看著徐天,“那今天晚上我怎麼辦?”

“睡我房間。”

田丹糾結著,徐天給她擦瞭擦眼淚,“你睡我房間,我在這裡同他一起。”

“不好。”

“那我在前堂間桌子上趴一趴。”

“你也要睡覺的。”

徐天幾近崩潰,“你到底啥意思?”

田丹想瞭想,站起身,“……我聽你的。”

“你睡我房間,我到對面陸寶榮鋪子裡睡,一大早再過來。”

兩人輕手輕腳下來,進入徐天房間。田丹的眼淚還掛在眼圈裡,擔憂地問:“陸師傅會不會開門?”

“肯定會。”

“我陪你一起過去。”

“那就說不清瞭。”

田丹把圍巾大衣遞給徐天,“那你怎麼說?”

“我說加班鑰匙忘帶瞭,不吵你們,明天一早還要去菜場。”

“……被子抱過去。”

“你要蓋的。”

“幾點鐘過來?”

“五點,要麼再早一點。”

“姆媽幾點鐘起床?”

“平時都是六點半。”

“那你五點半過來。”

“房門從裡面鎖緊,我不來不要開。”

“等一下。”

徐天抱著大衣停在門邊,“做啥?”

田丹突然親瞭一下徐天的臉,“我是你的人,不要再像剛才那個樣子。”

徐天的腦子裡轟然炸開,旋即一片空白,田丹唇上的溫度還殘留在自己臉上,脊骨躥過一股電流,他當即傻瞭,動彈不得。不知道過瞭多久,他的眼前才能看到東西,田丹倔強卻紅著的臉,還有屋裡的書桌擺設……徐天此刻的臉在發著燙,忍不住抬手撫上自己的臉頰,“我,我,剛,剛才我啥樣子?”

“又來瞭!”

“放心放心,誰動你一下我要發火的。”

田丹笑起來,嗔道:“你還會發火?”

徐天還茫茫然的,“我……其他事情都不會,碰到你的事情我就會。”

田丹慢慢地握住瞭徐天的手,低著頭小聲說:“那明天不要發火,好好同劉唐說。”

“好,好,我不發火。”

“……好好說。”

“門鎖牢,那我走瞭。”

徐天又囑咐瞭一遍,戀戀不舍地把手抽出來,田丹心疼地看著他退出來,徐天聽田丹在裡面鎖好瞭門才躡手躡腳走到前堂間中正,朝樓上看瞭看,又返回到自己臥房門口,推瞭推房門。

田丹聽起來十分緊張,“哎,來瞭。”

“沒事,看門有沒有鎖牢,我過去瞭。”

徐天出去,帶上自傢大門的鎖,敲著裁縫鋪子的大門,小聲喊著:“寶榮叔,陸寶榮……”

好半天,陸寶榮才伸出一個頭,神情顯得十分驚慌,“做啥?!”

“我加班鑰匙忘帶進不去瞭,在你裁剪板子上隨便睡一下,明天一早還要去菜場。”

徐天抱著肩膀在寒風裡瑟瑟發抖。陸寶榮愣瞭半天,徐天顫著聲音問,“好?外頭冷死瞭。”

陸寶榮死死抵住門,“喊兩聲把徐姆媽叫起來好瞭。”

“我姆媽睡得死。”

徐天的手也抵著門,兩人一時僵持著。

“喊大聲一點,閣樓上田小姐聽得見。”

“閣樓上更不好吵瞭,等下把弄堂裡鄰居都吵醒……你就讓我進去好瞭。”

徐天說著話就要往裡進。

“不方便。”

“你一個人有啥……不方便?”

“就是不方便。你這麼高,裁剪板怎麼睡得下……”

徐天瞟瞭一眼裡面,看見一雙女人的紅佈棉鞋,徐天尷尬瞭,隻能放棄,“好像是有點短啊……不好意思寶榮叔。”

陸寶榮不由分說合上鋪門,徐天退回到裡弄中間,隻好再回自己傢,到門口一摸鑰匙,傻眼瞭,真的是沒帶出來,喊不能喊,敲門又怕弄醒母親露餡……

田丹正在徐天屋裡和衣而臥,枕頭下面有些硬,她手伸進去摸出來,是那本紅色的冊子。樓上一點聲音都沒有,田丹關瞭燈,在黑暗裡睜著眼睛,被子提到下巴,一低頭就能嗅見徐天身上的氣味,這股味道讓她的心再次沒緣由地安定瞭,她相信徐天,明天太陽一出來,一切都會解決的……

徐天在弄堂裡冷得直蹦,看著自己房間裡熄滅的燈,咬瞭咬牙往鐵林傢去。鐵林聽到輕輕的敲門聲,提著褲子到門口聽瞭會兒,“誰呀!”

外面模糊地答應瞭一句,鐵林拉開門,徐天便沖進來,鐵林驚訝地看著狼狽的徐天,徐天飛快地說:“劉唐回來瞭,我在你這裡睡一晚上。”

說完話就往裡間奔,鐵林摸不著頭腦,隨著他進入裡間。“你再說一遍?”

徐天一點也不客氣地躺下來,扯上被子側臥著,“不要煩我,我躺下瞭。”

鐵林站在床前,抓著頭發,“劉唐回來瞭?就我嫂子……前面的男人?”

“啥男人,未婚夫。”

“他人呢?”

“同福裡。”

鐵林覺得很不可思議,“他在同福裡,你倒跑來我這裡睡。”

“就讓他睡一晚上。”

鐵林立馬吹胡子瞪眼,“一晚上也不行,田丹是我嫂子,他啥人?憑啥讓他睡我嫂子一晚上?”

徐天趕緊擺手示意他噤聲,鐵林趕緊把嘴閉上,“不要吵,五點鐘要起來。”

“這樣好瞭,你睡覺,我去找他。”

徐天一把拉住他,“鐵林,讓我姆媽知道他在傢,就講不靈清瞭。”

“……到底怎麼一回事?”

“劉唐找上門,上閣樓就醉到地板上像死豬一樣,我和田丹拖也拖不動,田丹隻好睡到我房間,我想到對面鄰居傢睡一下,鄰居不方便,我出來又沒有帶鑰匙,隻好到你這裡來瞭。明天五點鐘田丹會給我開門,我再把劉唐弄出來,跟他把事情講清爽。”

徐天閉著眼睛,蜷瞭蜷身體。

“當時就應該不讓他進門。”

“……當時沒好意思。”

“明天一早要不要我同你一起去?”

鐵林也在床上躺下,跟徐天背對著背。

“你去就打起來瞭。”

“打起來他還敢還手?”

徐天把鐵林頭底下的枕頭朝自己的方向扯瞭扯,“我的事你不要管,要煩煩我自己一個人夠瞭。”

鐵林渾然不覺,倆人躺在一個枕頭上,任由自己大半個身子露在外面,“你說的,我不管。”

“睡覺。”

鐵林伸出一隻手指戳瞭戳徐天的肩膀,“那管管我的事好瞭。”

“你別摸我行嗎……你什麼事?”

“柳如絲。”

徐天一臉崩潰,決定今晚上不再搭腔,鐵林絮絮叨叨地說:“我今天到仙樂斯聽她唱歌去瞭。”

“仙樂斯開張瞭?”

剛說出這句話,徐天就懊悔得把嘴巴緊緊閉上。

“糊塗瞭你,昨天金哥請客,金剛和大頭還打起來瞭。”

“噢……”

“我從來沒有那麼認真聽過唱歌,你要是不來說不定我又要做夢。”

“我在這裡,你千萬不要做。”

“坐在那裡我想,要是這種老婆討回傢,給我洗衣服做飯,我不高興的時候罵兩句,高興的時候叫她打扮起來唱兩句我聽聽……”

徐天更加崩潰,小呼嚕打起來,鐵林再度伸出手指頭戳他肩膀,“不要裝,沒這麼快,就想聽你說一句到底要不要把她弄到傢裡來?”

“昨天我都說過瞭。”

“再說清楚一點,反正有一晚上時間。”

“你一廂情願,她肯不肯嫁給你還不一定。”

“……真的?”

鐵林忽然撐起胳膊坐起來。

徐天回手拍拍他的胳膊,“先問清楚再做夢。”

鐵林又慢慢地躺回去,“我好像問過她。”

“好像?她怎麼回答?”

鐵林泄氣瞭,“好吧我沒問過。”

“真的睡瞭,關燈。”

鐵林沒精神頭瞭,關瞭燈,兩眼卻瞪著天花板出神。

“長谷死瞭。”

徐天突然打破安靜出聲。

鐵林還在想著柳如絲,隨口答應著:“噢……”

“長谷死瞭。”

鐵林陡然驚醒,緊張地說:“啊!我都不曉得,你怎麼曉得?”

“沒死在法租界。”

徐天的聲音十分平靜,心裡卻波濤洶湧。長谷的死對他來說壞多於好,不知道什麼時候影佐會再度找上門來。現在隻能按兵不動,見機行事……

“誰收拾的他?”

“不曉得。”

鐵林感覺很痛快,嘿嘿樂出瞭聲音,“惡有惡報。”

“我會有麻煩,到時候要幫我忙。”

“你說影佐?”

“嗯。”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隻要不殺人放火,無論什麼事我都幫。”

“放火不找你。”

“說啥?”

“沒啥,明天先對付劉唐……”

天剛蒙蒙亮,同福裡還一片安靜,田丹被咚咚的樓梯聲驚醒,她忽地坐起,還沒鬧清方位,就聽見外頭徐媽媽一聲大喝,“啥人!杯子放下!”

劉唐衣冠不整,半杯水灑在衣服上,徐媽媽也是蓬頭垢面的,她跑到廚房裡,瞬時出來抄著把菜刀,劉唐嚇得水杯也摔瞭。徐媽媽扯著嗓子喊田丹,田丹從房間慌張地出來。

徐媽媽已經去拉開大門,對著弄堂扯著嗓子喊:“老玻璃老馬快點來!捉小偷捉強盜!”

旋即縮回身子堵住門,怒瞪著劉唐。劉唐已然回過神來,恢復瞭那副拿腔拿調的死樣子,“老太婆膽子蠻大,小偷強盜穿我這個樣子?我一件衣服的價錢把你傢裡東西都頂過來還不夠。”

徐媽媽看瞭一眼不吭聲的田丹,手裡還舉著菜刀,“……儂啥人!”

“我叫劉唐,我老婆租你的房子住在這裡。”

徐媽媽呆瞭,田丹漲紅瞭臉,“誰是你老婆?!”

“你。”

田丹氣極瞭,“我沒同你結婚!”

劉唐色瞇瞇地一步一步靠近田丹,“生氣瞭?不要生氣,這次我回來比從前風光,花園洋房有的住,新衣服高級香水買給你……”

田丹一步一步後退著,臉上表情倔強決絕,“我不用。”

徐媽媽愣住瞭,外頭砰砰地砸門,陸寶榮老馬的聲音傳進來,“開門開門,徐姆媽我們來瞭……”

門推開一半,被徐媽媽用屁股頂住,陸寶榮嚷嚷著:“擠進去,用力!”

徐媽媽返身探出身子,揮著菜刀,“死開!不用你們,沒小偷,死開!”

外頭老馬跟發現瞭新鮮事一樣喊著:“老玻璃,剛剛我看見小翠從鋪子跑出來。”

陸寶榮怒氣沖沖地掉頭對付老馬,“死開!”

徐媽媽頂上門放下菜刀,脫瞭力一樣靠著門喘粗氣。

劉唐上下打量著徐媽媽,嘖嘖道:“房東老太婆,脾氣介大?”

“誰是房東?誰是老太太!我是她婆婆,她是我兒子馬上過門的媳婦。”

徐媽媽氣瘋瞭,眼睛通紅,渾身顫抖著。

“啥?!”

劉唐又氣又驚地看著田丹,田丹往前挺瞭挺身體,看著劉唐的眼睛裡全是恨意,“一年前你在虹橋機場扔下我,我就當你不在瞭。”

“我一天也沒有忘記過你。”

劉唐虛情假意地說。

“我忘記瞭。”

田丹斬釘截鐵,劉唐嘴一扁傷心欲絕,“田丹,我的心都要碎瞭,做人哪裡好這樣做的?”

徐媽媽的眼睛裡都快飛出刀子瞭,“哪樣做?反正現在田丹已經是徐傢的人!”

“結婚瞭?”

“馬上結。”

“那就是還沒結,我死掉算瞭,菜刀給我,老太婆菜刀給我,你兒子在哪裡?還不如弄死我算瞭……”

徐天驚醒時已經是天光大亮,他暗道不好,一路狂奔跑到弄口,一輛停著的車打開門,下來兩個日本便衣堵住徐天去路。

徐天欲繞過,急急地說:“我有事。”

兩個日本人亮出槍,“本來我們是要到你傢裡去的。”

“我有事,辦好跟你們走。”

“影佐先生吩咐徐先生如果不願意,我們可以開槍。”

聽到影佐的名字,雖然早有準備,徐天心裡仍是咯噔一響,手下將徐天推上車,徐天無奈地望向弄內,心裡無限焦灼。

“……說出去也沒人信,才一年工夫就換男人,樂會裡的半開門熟客回頭都認得,你連半開門的都不如……”

劉唐索性坐在椅子裡,一張嘴上下翻飛。

徐媽媽氣壞瞭,胸口劇烈起伏,“這種話也說得出口!”

“就算一年前你沒有把我扔下,我也不會和你在一起。”

田丹也是氣得紅瞭眼圈。

劉唐閑在在地蹺起瞭二郎腿,“現在這麼說是因為有男人瞭,要是沒男人,試試跟不跟我走?這種破地方有啥好,我睡一晚上第二次也不會再來,走走走聽到沒有?到外面叫街坊鄰居評評道理,正牌老公在這裡,你倒要跟別人結婚……”

劉唐說著就去開門,徐媽媽起身去堵住門,橫刀立馬,“你敢!”

“怕沒面子?我還沒面子呢!”

田丹忍瞭忍,“劉唐,不要在這裡撒潑,這是我傢,我同你到弄堂外面講清楚。”

劉唐頭發一甩,撫瞭撫鬢角,“……也好,講講清楚。”

“徐姆媽,我同他到外面講。”

“老太婆,不想弄得大傢沒面子就讓開。”

徐媽媽忍氣吞聲,讓開身子,劉唐整瞭整衣服出去。田丹的眼淚搖搖欲墜,握著徐媽媽的手,委屈地道:“姆媽……”

“天兒呢?”

“我也不曉得,昨天晚上說睡對面陸師傅鋪子裡。”

“他曉得這個混蛋來?”

“他敲開門爬上閣樓就醉過去,我和徐天搬也搬不動,徐天叫我睡他房間,他去對面睡瞭。”

徐媽媽看著田丹這副可憐樣子,也心下不忍,握瞭握她的手,“……到弄堂外面說,不要讓隔壁鄰居笑話。”

田丹低著頭快速抹瞭下眼淚,“謝謝姆媽。”

“不要怕,姆媽曉得,幸虧沒有嫁給這種人,要不一輩子有得好苦。”

劉唐等在徐傢前,衣冠楚楚地向詫異的鄰居們招手示意,一點也看不出剛才撒潑的樣子。房門打開,田丹出來埋頭往外走,劉唐步子穩當不緊不慢地跟上去。

田丹走到巷子口等著劉唐走上來,劉唐一出裡弄就拉著田丹的手,上下打量,“越來越漂亮瞭……”

田丹退後一步,讓過劉唐的手,垂著眼睛說:“父母給我們訂過婚,很久以前,那時我還在上教會女校,我一點也不喜歡你。如果沒有打仗,那天我也不會去虹橋機場……”

“現在這麼說,那天跟我一起走就是我的人瞭。”

田丹抬頭盯著他,眼神冷漠而疏離,仿佛是在看一個不認識的人,“所以很感謝你把我扔下飛機,扔下我的那個時候,我們訂的婚約就解除瞭。謝謝你,這樣我才能碰到徐天先生,我很愛他,不要來打攪我,打攪也改變不瞭什麼,我是他的女人,這一世都會是。”

劉唐訕訕地說:“……說清就好瞭,女人多得是……”

他說著話繞到田丹身後,用一塊手帕捂住她口鼻,田丹立刻暈瞭過去。

劉唐托住田丹,“女人多得是,我還沒有睡過你,就想嫁人……”

他伸手攔瞭一輛黃包車,“過來把太太弄上去,生毛病瞭,快一點!”

金爺在影佐辦公室垂頭聽訓,影佐的眼神陰惻惻的,金絲眼鏡反射著冷冷的光,“……徐天叫你把藥弄出來?”

“是。”

“你把藥放到貝當路。”

“是。”

“藥呢?”

“在貝當路小倉庫,放進去我就打電話瞭。”

“不在。”

金爺頓時脊背冒汗,“……影佐先生,我是不會騙你的,我騙你有什麼好處?”

手下推門進來示意已經將徐天帶來,影佐看瞭一眼金爺,“徐先生到瞭,你去問問他藥在哪裡。”

一聽影佐這麼說,金爺更是語無倫次起來,不住地點頭哈腰,“我不好問的!讓徐先生曉得出賣他,每天要心吊起來過日子。”

影佐從眼鏡上方瞄瞭他一眼,“你怕他?徐天在菜場做事,你是青幫大佬。”

“料總還是總華捕呢!不明不白當我們面死瞭,就是他弄的。”

“你怎麼知道?”

金爺索性將來龍去脈和盤托出,“老料死之前十分鐘跟我說查到徐先生的底,要我一起同你講他弄藥的事情,那批藥是一個叫田魯寧的人的,結果沒來得及說就翹辮子!鐵林本來不願查,徐先生一叫就來瞭,查來查去反而查到瞭我頭上,他吃準查到我這裡,料總的事才會結案。”

“……那藥怎麼不見瞭?”

“所以他本事大。”

影佐沉著臉盯著他,金爺舔瞭舔嘴唇,把心一橫,“影佐先生,我同你講一個道理,就曉得我是你的人。徐先生本事再大,我也把他的底告訴你。跟他作對要把心吊起來過日子,敢騙影佐先生,我怕是明天都活不過去。”

一張牌照扔到金爺面前,金爺拿起來看,樂瞭。

“滬西煙館的牌照。一個照一個煙館,繼續盯著他,藥的事不要再提,下一次給你第二張。”

金爺臉上換上瞭陰狠的表情,“影佐先生,人都弄來瞭,到這個地步還讓他回去?”

影佐饒有興致地看他,“你希望我把徐天怎樣?”

“……我就希望拿到第二塊牌照。”

影佐鄙夷地輕笑著,看也不看金爺,拉開門徑直往問訊室走。

《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