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遍灑虛空無障礙 妙參禪理出重關3

藍玉京此時方始如夢初醒,忽地走到東方亮面前,說道:“原來白鶴亮翅這招,還可以有這樣剛猛的變化,我一直都沒有想到。”

東方亮苦笑道:“花落水流,妙諦自悟,不必強求。我的這招變化,並非順其自然,是以就不夠精純瞭,你將來的成就,必然遠勝於我,不必學我。”

藍玉京道:“多謝大哥指教。”頓瞭一頓,又道:“你另外的八招劍法,也是令我得益很大。雜乎?純乎?恐怕也未必能夠定出一個標準,而運用之妙是存乎一心的!”

本無聽得聳然動容,說道:“師兄.這番話倒是合乎禪理。”主持痛禪上人合什道:“善哉、善哉,這位小施主有此見識,當真可說得是與武學若有宿緣瞭。即使小施主不是無相真人的徒孫,老衲也當恭迎小施主人寺。”

圓性瞪眼望著東方亮,說道:“無相真人羽化那天,上武當山挑戰的那個少年,可是你麼?”

東方亮道:“是我。但無相真人的羽化,可不關我的事。”

圓性道:“我知道。我隻是佩服你的膽量與武功,並沒其他意思。”

東方亮再次苦笑道:“這句話應該是由我來對你說才對。那次在武當山的比劍是我輸瞭;這次比武,也是我輸瞭給你。”

圓性道:“不對。是我的師叔識破你的來歷的,若然要論輸贏,你也隻是輸給我的師叔。倘若隻談比武,再打下去,我是打不過你的。”

東方亮若笑道:“多承謬贊,但這場比試,畢竟還是我輸瞭。”

藍玉京道:“東方大哥,你是輸給少林寺的達摩院首座,雖敗猶榮。”

本無大師微笑道:“東方施主,這場比試我們的確是占瞭你的便宜,不過,劃出的道兒是雙方同意的,格於少林寺的規矩,我們唯有對你抱歉瞭。但不知你想見的是誰?”

東方亮道:“是貴寺一位法號慧可的燒火和尚。”

藍玉京一怔道:“哦,原來你也是要找這位大師。”

圓通也覺奇怪,說道:“慧可也不知交瞭什麼運,從沒見過有人找他,今天卻一來就來瞭三個人。”

痛禪上人搖瞭搖頭,說道:“這就沒法通融瞭。”但他的口氣,似乎是說東方亮假如是要見別的少林寺和尚,還可通融。但為什麼求見慧可,就不可以“通融”,他卻沒說出來。少林寺方丈言出如山,何況東方亮又確是未能通過少林寺的“考試”,自是不便多言。

東方亮想瞭想,說道:“少林寺的規矩不能由我破例,我也不敢強求,但我有一事不明,想向首座請教。”

本無大師道:“請說。”

東方亮道:“中原的武學之士,隻有巴山劍客過老前輩見過傢師的創法,剛才找那一招白鶴亮翅已經不是師門劍法,剛才我那一招白鶴亮翅已經是是把師門劍法揉合瞭武當劍法的,不知首座何以一眼就看瞭出來?”

本無大師道:“令師曾經來過少林寺。”

圓通的驚詫比東方亮更甚,失聲道:“劍聖曾經來過本寺?”心想:“怎的我不知道?”

本無大師道:“他來的時候,你還沒有在本寺受戒呢。當時,向天明還未有劍聖之稱,卻要求和痛禪師兄印證武功,我替師兄和他比試,慚愧得很,隻和他打成平手。他是知道痛禪師兄的武功遠遠在我之上的,他一言不發,隻是在寺門外作個長揖,就走瞭。東方施主,令師當年都沒有踏入少林寺,所以我們對你更加不能破例。”

東方亮道:“原來如此,怪不得師父叫我不可在少林寺僧人的面前,說出我是他的徒弟。”

本無大師說罷,痛禪上人便對藍玉京道:“寸施主,你要見慧可,我和你進去。”

藍玉京道:“我可不可以和東方哥說句話?”

痛禪上人道:“當然可以,我在寺門口等你。”本無大師等人都跟著他回到少林寺的大門下站立。

東方亮苦笑道:“小兄弟,你已經知道我是曾經上過武當山挑戰的瞭,你還對我這樣好?”

藍玉京道:“大哥,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剛才暗中助我一臂之力的人,一定是你,對嗎?”

東方亮道:“你猜得不錯。我是一直跟蹤你的。你知不知道,我是想利用你?”

藍玉京道:“我不管你意欲如何,你總是救瞭我的性命,我和你相識以來,也隻有從你這裡得到好處。你上武當山挑戰一事,一來並沒傷人,二來亦已在當場由本派的掌門當眾瞭結瞭。這是無色長老告訴我的。武當派別的人對你的想法如何,我不知道。我是不會把你當作敵人的。”

東方亮道:“多謝。”

藍玉京道:“既然你也是要見慧可大師,你有什麼話,我可以代你說。”

東方亮脫下一個指環,說道:“你隻須替我把這個戒指給他一看就行。

藍土京道:“慧可大師是早已知道你的嗎?”

東方亮道:“慧可來少林寺掛單的時候,我還未出生呢,他怎會知道我?”

藍玉京道:“那麼,假如他問起這個戒指的來歷,我怎樣說?”

東方亮道:“你隻須說戒指的主人現在正在去斷魂谷就成瞭。”

藍玉京道:“斷魂谷,那是什麼地方?”

東方亮道:“慧可大師知道的。少林寺的方丈和首座都在等你呢,你快點進去吧。”

方丈親自迎接一個未成年的“小施主”入寺,寺內眾僧,都已得到消息,無不驚詫。

香積廚的主持僧人在寺中的地位不高,但卻是管轄做燒火、挑水這些雜工的和尚,慧可正是歸他所管。他聽得風聲,早已在恭候方丈親臨瞭。

痛禪上人皺眉道:“我是為瞭一樁私事的,並非來此巡視,你們不必拘禮。”

香積廚主持法號瞭凡,年紀和圓性差不多,但卻是比圓性小一輩的弟子,主持雖然這樣說,他還是恭恭敬敬行過參拜之禮,方始說道:“是,請方丈吩咐。”“

痛禪上人道:“慧可是你這個部門的吧,他在不在這裡?”

瞭凡道:“不錯,他是在這裡執役燒火的。”

痛禪上人道:“這位小施主想要見他……”

他話未說完,藍玉京便即站起來道:“不敢,晚輩是奉瞭敝派師祖之命,特來拜訪這位大師的。”

瞭凡吃瞭一驚,心裡想道:“原來果然是真的,好在我平日沒有虧待慧可。”使即說道:“請方丈和小施主稍坐片刻,我馬上喚慧可出來。”

痛禪上人道:“不可以這樣,你應該帶我去拜會他!”

瞭凡大驚道:“方丈,你……”這“拜會”二字,他根本就不敢說出口來。

痛禪上人微笑道:“我現在不是以方丈的身份去見他,我是陪同本寺的貴客去拜訪他的。他是主中主,我是主中賓,按規矩你還應該先給我通報才對,你明白嗎?”

瞭凡吶吶說道:“是,不過……”

痛禪上人道:“不過什麼,他的活兒還未幹完嗎?”

瞭凡道:“不是,他現在是在房間歇息。”

原來慧可有睡午覺的習慣,他在香積廚執役的眾僧中年紀最大,又患有咳嗽的毛病,瞭凡對他比較優待,讓他和一個挑水和尚同住一個小房間,他做瞭午飯之後,要睡兩個時辰午覺,瞭凡也從不幹涉他的。

本無大師道:“那你還待什麼?”

瞭凡隻好帶領他們走到慧可住的那間房前,未到門前,就聽得慧可的鼾聲。

本無大師這才知道慧可正是在睡午覺,正在躊躇,該不該將他喚醒,瞭凡已在敲門瞭。

藍玉京道:“方丈,請你回去吧。這位大和尚,請你也不必驚醒他瞭。我可以在門外等候他醒來。”

但瞭凡是用力敲門的,慧可已經給他驚醒瞭。

“渾小子,你不知道我在睡午覺嗎?別來吵我!”慧可是習慣把那個和他住在同一房間的挑水和尚喚作“渾小子”的。

瞭凡甚為尷尬,忙道:“慧可,你清醒點兒,聽我說吧。來找你的是本寺的方文,你還不起來開門?”

慧可咳瞭兩聲,說道:“你答應過我可以在這時間睡午覺的。我的活兒幹完瞭,方丈也不能管我。對不住,請你告訴方丈,我不能在這個時候接待他。”

瞭凡紅瞭臉,不知是發作的好,還是不發作的好。隻聽得痛禪上人已在微笑說道:“慧可,你睡午覺,我不打擾你瞭。不過有位客人是武當派老掌門無相真人的徒孫,他是奉瞭無相真人之命來拜訪你的,客人遠道而來,你……”

慧可說道:“既然是專誠來拜訪我的,我不見客,那就是失禮瞭。不過,我隻能見想要見我的客人。”

痛禪上人道:“這個當然,我隻是陪客人來找你罷瞭,並不是要和你一同會客的。”回過頭道:“瞭凡,這裡沒你的事瞭。”瞭凡訕訕地跟他出去,到瞭外面,痛禪上人人低聲說道:“在慧可送走客人之前,不許任何人去打擾他。”瞭凡奉命唯謹,在方丈走後,他親自在僧舍的外面那道大門把守。

藍玉京走進房間,隻見一個枯瘦的老僧懶洋洋的坐在床上,邊抓虱子邊說:“我來瞭少林寺將近三十年,你是第一個來找我的客人。我是看無相真人的面子才見你的,你知不知道?”

藍玉京道:“多謝大師接見。”說著,便行參拜之禮。

慧可說道:“我又不是菩薩,你拜我做什麼?咳、咳,我最討厭年輕人拘謹得像小老頭一樣,起來吧!”突然伸手來扶藍玉京.但出手的式子,卻似乎是一招可以令得藍玉京殘廢的分筋錯骨手法。

藍玉京吃瞭一驚,不假思索的就用瞭一招太極推手,上身一抬,手勢劃圈,化解他的勁道。這些日子,他全副心神在鉆研太極劍法,這招推手也就不知不覺包含有他所妙悟的創意在內。

慧可吃瞭一驚,似乎頗為驚詫。小臂轉瞭個圈,托著藍玉京肘尖,輕輕將他撫瞭起來,說道:“你今年多大年紀?”

藍玉京發出的內力,好像泥牛人海,一去無蹤,比起慧可,驚詫更甚。但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對方隻是在試他的武功,絕不含有惡意在內。

他定瞭定神,說道:“十七歲瞭。”

慧可說道:“你的內功是無相真人親自傳授的吧?”

藍玉京道:“不錯。”心裡想道:“他隻是這麼輕輕一伸手.就能夠一口道破我的內功的師承所自,眼光的銳利,恐怕也在少林寺達摩院首座長老本無大師之上。”

慧可適:“這就怪不得瞭。不過,你的劍法卻有點奇特,是哪位道長教你的。”

藍玉京道:“是弟子從師祖所傳的劍訣中自行修習的,也不知對不對?”

慧可嘆道:“奇才,奇才,將來你的成就恐怕還在你的師祖之上。我和你的師祖已經有三十年沒見面瞭,他老人傢可好?”他在少林寺隻是個燒火和尚,對外間的消息,自是比較隔膜。

藍玉京道:“師祖已經不幸去世瞭。”

慧可道:“菩提非樹,明鏡非臺,死生本來也是幻想。不過,他老人傢是我最心儀的人,我卻是不能無憾。難得他老人傢記得我這個不成材的後輩。他是幾時仙去的?”

藍玉京道:“就是在我下山那天。我是奉他老人傢的遺命特來拜訪大師的。”

慧可道:“什麼大師,我隻是個燒火和尚。你的師祖看得起我,我也不把你當作外人看待,我想,你的師祖並不是隻要你來看我的吧?有什麼事,你盡管說。”

藍玉京道:“師祖叫我去找七星劍客,但他卻不知道七星劍客的下落,是以叫我來求前輩指點。”

慧可聽瞭,許久都沒說話。

藍玉京思疑不定,心裡想道:“知道就說知道,不知道就說不知道,這又有什麼為難之處?”

慧可忽道:“晦聞道兄還在武當山吧?不知他可安好?”

藍玉京不懂他因何有此一間,怔瞭一怔,說道:“武當山似乎並沒有一個叫做晦聞的道人!”

慧可皺眉道:“他上武當山還在我來少林寺掛單之前,你怎會一點也知道?”

藍玉京道:“本派的長老連早已去世的無極道長在內,我所知道的也隻三個人。其他兩位長老的道號是無量和無色。並沒有以“晦”字排行的長老。

慧可道:“他不是武當派的長老,但聽說他卻是一直服侍無相真人的。”

藍玉京這才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你說的是那位聾啞道人?”

慧可也是不覺一怔,“他是幾時變得聾啞的?”

藍玉京道:“我不知道,聽幾位長老說,他好像是來到武當山的時候,就已經是聾啞的瞭。”

慧可嘆口氣道:“我懂瞭。他要做個又聾又啞的道人,就好像我要來少林寺做個燒火和尚一樣。”

藍玉京心道:“原來聾啞道人本名晦聞,他大概也是因為有難言之隱,故此掩蔽本來面目,投身武當的,但聽慧可大帥的口氣,難道他的聾啞也是假裝的嗎?”

但他還是有所不明,問道:“這位聾啞道人,可是和七星劍客有甚相幹?”

慧可說道:“他和七星劍客本是好朋友,後來卻因一點誤會,波此都鬧意氣,以至反目。無相真人並不知道我認識七星劍客,想必就是他告訴無相真人的。對啦,我正想問你,這個聾啞道人對你好不好?”

藍玉京道:“武當山上最疼我的人,除瞭父母之外,第三個是我的師祖,第四個就是他瞭。”第三個他本來是想說他的義父不歧的,但因義父傳授劍法以假作真的疑團盤桓他的心中,終於令他不能不忍著痛苦把義父的名字刪除。

慧可道:“你為什麼要找七星劍客?”

藍玉京道:“是師祖叫我去找他的,我也不知道為瞭何事?”

慧可道:“那麼你知不知道七星劍客是什麼人?”

藍玉京道:“我既不知他是何方人氏,也不知他姓甚名誰。有關他的事情,我可說是一丁點都不知道。”

慧可道:“他姓郭名東來,三十年前是有名的滄州劍客。隻因他的劍法甚為奇特,每一招都有七個劍點,倘若被他刺著一劍,身上就有七處傷痕,因此又得瞭一個七星劍客的雅號。二十多年前,他前往遼東,一去不復返,有人說他已經死掉,但也有人說他是改名換姓,退出江湖。總而言之,從此就沒人知道他的音信。日久年深,一位大名鼎鼎的劍客,也就漸漸被人遺忘瞭。”

藍玉京大感奇怪:“一位失蹤瞭二十多年的劍客,為什麼師祖要我尋找他呢?”

慧可也是同樣覺得奇怪,他好像喃喃自語,說道:“無相真人和郭東來並無來往,更不可能有什麼瓜葛,當然不是為瞭他自己的事。郭東來失蹤之時,(說至此處,眼睛才移到藍玉京身上,像是在問他瞭。)你還沒有出世,為什麼無相真人要你去找他呢?”

這個問題,正是藍玉京想要別人替他解答的,你叫他能說些什麼?

慧可住的房間白天也很陰暗,此時他目不轉睛地望著藍玉京,好像發現什麼似的,忽然打開窗子,說道:“你站在窗口,面對著我,對,就這樣站,不要動。”

藍玉京莫名其妙,不過還是照他的吩咐做瞭。

慧可喃喃自語:“真是有幾分相似。”忽地問道:“耿京士是你的什麼人?”

藍玉京不覺一愕,說道:“這個名字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慧可“咦”瞭一聲,說道:“你不是姓耿?”

藍玉京道:“你為什麼這樣問我?我姓藍。”這已經是第二次有人以為他是姓耿的瞭,第一次是那個“青蜂”常五娘。

慧可沒有回答他,卻反問道:“你的爹爹是做什麼的?”

藍玉京道:“我爹爹名叫靠山,少年時以打獵為生,現在是在武當山上種菜。”

慧可道:“這就不對瞭。”

藍玉京道:“為什麼不對?”

慧可仍然沒有回答,再問:“你不知道耿京士,那麼在武當派曾經享過盛名的兩湖大俠何其武,你知不知道?”

藍玉京道:“知道,說起來我還應該稱他做師祖呢。不過,隻是個未曾見過面的俗傢師祖。”

慧可道:“此話怎講?”

藍玉京道:“我的師父在未出傢之前,曾經做過他的弟子。”

慧可道:“如此說來,你的師父是不是在何大俠去世之後,方始拜在無相真人門下?”

藍玉京道:“不錯。”心中不覺興起一個疑團,但一時之間,卻不知好不好就拿來問這個和他剛剛相識的慧可大師。

慧可的臉色似乎顯得有些異樣,聲音急促,問道:“你的師父叫什麼名字?”

“道號不歧。”

“我要問的是他的俗傢名字。”

“好像叫做戈振軍。”

慧可道:“對瞭,唔,不對!”

為什麼又對又不對呢?藍玉京莫名其妙。不過,他還沒有問出來,慧可已在說道:“你再仔細想想,你的師父真的是從來沒有和你提過耿京士這個名字?”

“真的沒有。”

“這就有點奇怪瞭。”

“為什麼?”

“你的師父和耿京士本來是師兄弟。”

藍玉京“啊”瞭一聲,不知說什麼好。心裡像塞瞭一團亂麻似的,情緒十分混亂。但又好像在暗室裡看見一線光亮。

原來他並不是第一次聽見“耿京士”這個名字。不錯,他的師父未曾和他說過,但在慧可之前,卻也另有一個人和他說過瞭。就是在他和東方亮一起碰上無色長老那天,無色長老打跑瞭東方亮,和他談及的。

不過,無色長老隻是在提起武當派的幾個始終尚在懸疑的“案子”之時,“順帶”提起耿京士這個這個名的,因為恥京士在無色眼中,並不是一個重要角色。但對藍玉京來說,可就不同瞭。尤其是在常五娘將他當作是“姓耿的”之後,他已隱隱感覺得到,他和這個“耿京士”很可能是有點不尋常的“關系”瞭。

慧可見他面色蒼白,說道:“你怎麼啦?”

藍玉京道:“有一件事,我不知該不該問?”

慧可道:“你盡管說。”

藍玉京道:“大師,你剛才望著我,說瞭一句話。你說:真是有幾分相似,那意思是不是說我像另外一個你認識的人?”

慧可道:“不錯。”他好像在回憶往事,過瞭一會,方始繼續說道:“就在我出傢那年,我曾經到過何其武傢中。那時耿京士也隻不過十六歲,就像你現在這樣。不過,他比你活潑一些,很能逗人歡喜。”

藍玉京勉強笑道:“我其實也是很淘氣,不過在前輩的面前不敢放肆罷瞭。”

慧可道:“我並不是說你不討人喜歡,我是說假如你活潑一些,就和耿京士更相似瞭。”

藍玉京道:“何其武隻有兩個徒弟嗎?”

慧可道:“他還有個女兒,女兒的年紀和耿京士差不多。不過,他的女兒卻是由他作主,自幼就許配給他大徒弟戈振軍的。戈振軍就是你現在的師父。”

藍玉京道:“為什麼?”

慧可道:“戈振軍的年紀雖然比較大,但卻是何其武自小將他撫養成人的,何其武當他好像兒子一般,因此,盡管何其武也很喜歡耿京士,但還是和大徒弟的關系親密一些。”

藍玉京道:“聽說何其武是被人害死的。”

慧可道:“是呀,這件事是武林的疑案之一。”

藍玉京:“他的女兒呢?”

慧可道:“我不很清楚,但聽說好像和耿京士都已遭瞭不幸。”

藍玉京“啊瞭一聲,說道:“怪不得我的師父長年鬱鬱不歡。原來他是有著這樣一件傷心之事。”

慧可嘆口氣道:“是啊,據說何其武本來已經準備給他們完婚的,想不到發生瞭這樣的意外。”

藍玉京道:“我的師父是個孤兒,隻不知那位耿師叔有沒有親人?”

慧可說道:“據我所知,他好像也是父母早已雙亡的,他遇難那年,也還未曾娶妻。”

這倒並不是他故意隱瞞事實,當年耿京士和何玉燕私奔,本來就是一件很少人知道的秘密。

藍玉京松瞭口氣,暗自想道:“如此就來,倒是我瞎猜疑瞭。人有相似,我長得有點像那位耿師叔,也不算什麼稀奇,義父大概是因為不願重提往日的傷心事,所以才沒有對我說吧。那位和他有婚姻之約的何姑娘,他不是也從沒提過嗎?”

但慧可發覺藍玉京長得像耿京士,卻是不禁有點思疑瞭。要知何其武當年為瞭不讓傢醜外揚,是曾為女兒私奔之事,力加掩飾。但任何秘密,都不可能遮掩得密不通風的。

慧可也曾聽過一些有關何傢的“風言風語”,而且他還比別人多知道一件事情。他知道耿京士和一個女子曾經到過遼東。隻不過那個曾在遼東碰見耿京士的人隻認識耿京士,不認識何玉燕。而慧可也隻是要向那個人打聽他的好友七星劍客,在遼東的失蹤之謎,對耿京土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小輩,管他曾在哪裡出現,他也不會怎樣放在心上。

但此際藍玉京是奉瞭無相真人的遺命來拜訪他,而他又發覺藍玉京長得有幾分像耿京士,他就不能不想起那件事瞭。他並不相信“謠言”,不過,有沒有可能是耿京土在遼東和另一個不知名的女子的私生子呢?“但這個少年姓藍,他的父母也還健在,我這猜想,嗯,恐怕隻能說是荒唐透項的胡猜瞭。”

慧可不便對藍玉京說出來自己的猜疑,道:“耿京士的死於非命,我隻是風聞。內情如何,就不清楚。不過耿京士隻是武當派一個無關輕重的俗傢弟子,我隻因見你長得和他有幾分相似,一時好奇,問問而已。咱們還是回到正題來吧。嗯,無相真人為什麼要你尋找七星劍客呢?”

藍玉京道:“師祖沒有明言,或者見到瞭七星劍客就會知道的。”心想你若知道七星劍客的下落,說出來不就行瞭?又何必去揣究原由?

但慧可卻似乎很重視“原由”,他沒有搭話,好像仍在思索。

藍玉京忽然想起一事,說道:“那位七星劍客郭東來是在遼東失蹤的?”

慧可道:“不錯,那是差不多三十年前的事瞭。”

藍玉京道:“我的師父今年才去瞭一趟遼東,是上個月才回來的。”

慧可道:“令師是因何事去的?”

藍玉京道:“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他是奉瞭師祖之命去的。”

慧可忽的好似恍然大悟的神氣說道:“這就對瞭。”

又是一個“對瞭”,不過這一次藍玉京卻是懂得慧可說這“對瞭”的意思的。

“前輩的意思,敢情傢師之去遼東,乃是奉命查探本派的那幾宗疑案?”

慧可適:“對瞭。我正是這樣想。因為貴派被害的無極道長和兩湖大俠何其武等人都是武功極強的高手,案子若是中原的武林人士做的,不會經過瞭十六年都查不出一點端倪。遼東是女真族的地方,女真族自努爾哈赤興起,就不斷想侵人中原。因此,也就很有可能,那兇手是從遼東來的瞭。郭東來在遼東失蹤,倘若他還活在人間,那就是最熟悉遼東情況的人瞭。無相真人那次派令師前往,或者就是想找到這位失蹤的劍客,好向他打探吧?”

藍玉京道:“那麼這位七星劍客是否還活在人間?”

慧可道:“如果他已經去世,我想總會有人告訴我的。”言下之意,當然是還活在人間瞭。

藍玉京正自歡喜,隻聽得慧可繼續說道:“不過,你來求我指點,我卻恐怕要令你失望瞭。”

藍玉京一怔道:“前輩有甚難言之隱。”

慧可說道:“不是難言,而是根本說不出來。”他頓瞭頓,緩緩說道:“這二十年來,我每天在少林寺裡所做的是燒火、煮飯一類事情,足跡不出寺門,可說已是與世隔絕。所以,我雖然相信七星劍客還在人間,卻又怎能知道他的下落?”

藍玉京大為失望,說道:“晚輩奉瞭師祖遺命,隻要這位七星劍客還在人間,晚輩就非找到他不可。不知還有別的辦法可想嗎?”

慧可苦笑道:“我沒有把握找到七星劍客,但如果世上隻有一個人能找得到他的話,那恐怕也隻有我瞭。”

藍玉京說道:“如此說來,前輩若肯帶引弟子去找這位七星劍客,即使沒十分把握,機會也總是比弟子自行摸索大得多瞭!”

慧可若有所思,默然不語。

藍玉京頗為不滿,站瞭起來,說道:“弟子也知這是不情之請,前輩既是有為難之處,弟子告辭!”

慧可忽道:“且慢!”

藍玉京停下腳步,說道:“前輩有何吩咐?”

慧可說道:“我曾經受過今師祖無相真人的恩惠,這世上如果隻有一個人可以令我離開少林寺的話,那也隻有無相真人。”

藍玉京喜道:“多謝大師。”

慧可道:“你等一等。”打開房門,緩緩說道:“瞭凡師傅,請你屈駕來一趟。”瞭凡是管香積櫥那個和尚,此時正在僧舍外面的大門把守,不許“閑雜人等”進來。慧可說話的聲音一如平時,但已傳到他的耳朵。

瞭凡走瞭進來,面上堆滿笑容,對這個本來是歸他管轄的燒火和尚恭恭敬敬說道:“客人要走瞭嗎?有什麼事要我代勞?”

慧可說道:“我要和這位小施主離開本寺,請你稟告方丈。”

瞭凡吃瞭一驚,說道:“你要離開本寺?是離開一兩天,還是……”

慧可道:“我恐怕不回來瞭。”

此言一出,瞭凡的神色似乎更驚詫瞭。

《武當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