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獨處墓園懷舊侶 驚聞密室揭私情2

旁邊看熱鬧的人都希望他們這一架打得起來,頓進七口八舌,有人說道:“配不配,那可是要比過才知道的呀!”有人說道:“是呀,切磋武功事情也屬尋常。有我們這許多人在這裡,還怕鬧出人命嗎?”有人更徑直說道:“你說他冷言冷語,我看你的說話很不中聽。”

那漢子道:“我不是怕他,但這小子來歷不明……”

那“小子”笑道:“你的來歷似乎也不見清楚!”

瘦長漢子怒道:“憑你也配問我的來歷?”

那“小子”居然點瞭點頭:“你說得不錯,正因如此,所以我才要向你請教呀!”

那漢子一時未能會意,旁已有人說道:“對極瞭,你們兩位是何門派,我們都不知道。你說他的來歷不明,他說你的來歷不清。既然大傢都不肯爽直說出來,最好的辦法那就是莫如打一架瞭!這裡有的是會傢,一打不就什麼都清楚瞭嗎!”另外還有幾個人同聲說道:“是呀,光說不練,那算得什麼英雄,隻能算是狗熊!”

那瘦長漢子給旁人激得漲紅瞭臉,喝道:“好,小子,你進招!”

平臺上有人比武,不悔師太隻好暫且停止前進瞭。她見藍水靈定瞭眼珠的模樣,不覺笑道:“這江湖人物的武功有什麼好看的?”她哪知道藍水靈之所以看得好像出瞭神,乃是加有原因。

那個“小子”作書生打扮,長得很秀氣,聲音柔潤,但不知怎的,聽在她的耳朵裡卻有點異樣的感覺。藍水靈不覺心中一動:“奇怪,這小子我從未見過,怎的好像似曾相識?”

心念未已,隻聽得那“小子”已在說道:“是我同你討教,不必客氣,你出招吧!”

瘦長漢子哼瞭一聲,場面話也不交待呼的一拳就打過去。

誰也不知他這是什麼招數,但他左手握拳,拳頭的指骨有如棱骨凸起;右手卻是駢指如戟,在猛然的拳勢掩護之下,點向那小子的面上雙睛。本來大傢都是武當派的客人,縱然言語失和,比武也該點到即止,怎可出招如此狠辣。是以此招一出,旁觀者都是不禁嘩然,有人忍不住就要斥責那漢子。

但雙方動作都快,要斥責那漢子的尚未來得及開口,隻見那“小子”一瓢一閃,儼似蜻蜓點水,燕子穿簾。已是輕輕巧巧的避過去瞭,嘩然之聲未瞭,頓就換瞭一片喝彩之聲。不悔師太本來是看不起這兩個人的,此時也不禁微微一“噫”。“這小子的身法輕靈美妙,固然是上乘武功,那漢子的拳中夾指,暗藏著幾種點穴手法,也非一般的江湖人物可比!”

藍水靈則更加是看得呆瞭。那小子的身法對她來說,可說是十分熟悉,雖然她還未看得清楚那小子的本來面目,但除瞭西門燕之外還能是誰?

她還記得,她第一次碰上西門燕的時候,被西門燕所擒,西門燕用的就是這個燕子穿簾身法。

說時遲,那時快,瘦長漢子已以如影隨形,跟蹤撲上,長拳搗出,擊敵後心。那“小子”一個移形易位,斜劈兩掌。他在強敵急攻之下,還能從容反擊,姿勢美妙之極,眾人都喝起彩來。

不悔師太見藍水靈看得出神,說道:“這小子的掌法雖然不錯,可惜功力未到,隻是中看不中吃。”

話猶未瞭,場中形勢又是一變,變為近身搏鬥。售長漢子掌劈指戳,攻勢十分凌厲,尤其是他右手的兩指頭,點的都是對方要害穴道。那“小子”被他攻得似乎隻有招架的份兒。

不悔師太看得不覺又是“噫”瞭一聲,對藍水靈道:“這漢子的點穴手法好瞭得,好像是從連傢筆法變化而來。”山西連傢的判官筆點穴功夫仍是武林一絕,雙筆能點四脈。若是兩人合使這套筆法,四筆可以點八脈。亦即是說,在一招之間,總有一處經脈的要穴會被點中。

不悔師太道:“這漢子還是有點顧忌,你看得出來嗎?他掌法看似剛猛,其實卻是用來防身的要是他敢兩隻手都用指法那就可以施展雙筆點四脈的功夫瞭。這小子的身法再輕靈也是決計抵擋不住!”

不悔師太在松林裡說話,平臺那邊是絕對聽不見但那瘦長漢子亦似乎有見於此,果然變掌法瞭,左右雙手都已化掌為指。四根指頭忽伸忽縮,就象四根毒蛇的舌。原來他已試出那小子功力尚淺,即使被他打上一掌,當亦不至有甚大礙。

那“小子”眼見抵敵不住,一個“細胸巧翻雲”又再倒縱出去。瘦長漢子喝道:“小子,就會逃麼?”語音方落,那小子忽地反手一掌,掌勢大異從前,劃的是個圈圈,看來掌勢雖然緩許多,卻把對方凌厲的功勢解瞭。

那“小子”轉身迎敵,左掌劃圈,右掌則橫削敵腕;右掌劃圈,左掌則如削如刺。這套“掌法”一使開來,不過十數招變客為主瞭。不悔師太不由得又“噫”瞭一聲,似乎大惑不解。但藍水靈可是心中明白,這小子的掌法可正是從太極劍法變化而來的。

藍水靈不但知道他的掌法乃是劍法所化,而且還知道它的來源。那正是她在西門燕傢中居住的時侯,西門夫人曾經教給她的劍法。母親教她劍法,女兒和她拆招。這一招名為“龍門三疊浪”,正是西門燕和她拆得最多的一招。

至此,已是毫無疑問,眼前這個“小子”就是西門燕瞭。西門燕生性愛美,女扮男裝,也要扮成俊秀書生,藍水靈此際已經確知是她,仔細看時,果然就看出瞭她的原來輪廓,心中暗笑湖塗:“她扮成瞭個俊小子,居然連我也瞞過瞭。”

師徒倆正在一個思疑不定,一個驚喜交集之時,場中已是到瞭勝負立判的時刻。

瘦長漢子似乎已知不妙,心中焦躁,急於求勝,倏地欺身冒進,五指一攏,疾彈而出,西門燕的“天璇”“地闋”“玉門”“珠璣”“委中”五處穴道,全都籠罩在他五指可及的范圍之內。這五處穴道分屬四個經脈,任何一個穴道被他點著,不死亦必重傷!

場中不乏點穴的行傢,雖然不識這是從連傢的筆法變化而來,卻也看得出它的厲害!頓時就有許多人嘩然大呼。

這些人都以為西門燕難逃毒手,不料結果卻是大出他們的意料之外。隻聽得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蓋過瞭眾人的驚呼,那瘦長漢子給拋出瞭數丈開外,右臂軟綿綿垂瞭下來,在場的人,誰也沒看清楚那“小子”用的是什麼手迭,瘦長漢子的右臂已是給他拗折瞭。

眾人吃驚未過,另一件更加令得他們驚異的事情又發生瞭。

人叢中突然躍出一人,一把將那瘦長漢子抓瞭起來,喝道:“你是何人,從實招來!”

這個人正是武當掌門之子牟一羽。

客人比武試功,按常理說,身為主人傢的武當派少掌門是該勸阻,即使來得晚瞭,不及勸阻,也該先給傷者裹創。但牟一羽卻是一反常規,以非常嚴厲的口氣盤問傷者!

瘦子長漢忍著疼,亢聲說道:“你何不盤問那個小子?”黃豆大的汗珠一顆顆從額角上滴下來。

有人看不過眼,忍不住竊竊私議:“是啊,就是要盤問也該一視同仁!而且,按通常規矩……”

按通常規矩,如果雙方都是來歷不明,但一方受瞭傷,那就應該先盤問那個沒受傷的。也不知牟一羽是否聽見瞭旁私議,那人的話猶未瞭,牟一羽已是冷冷說道:“他是我們的客人,你是混上山來的奸細,怎能一視同仁?”此言一出,登時把那些竊竊私議的人嚇住瞭。

瘦長漢子汗如雨下,啞聲說道:“我、我也是你們武當派請來的!”

牟一羽道:“是誰請你?”

瘦長漢子也不知是否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瞭,但見他的嘴唇開闔,卻聽不見聲音。

場中有個老武師是和牟一羽的父親有點交情的,倚老賣老,說道:“賢侄,你給他敷上金創藥再問他吧。”

牟一羽道:“哼,他是詐死!”輕輕一捏那瘦長漢子的琵琶骨,頓時令得他殺豬般地叫起來。但他頑強之極,為瞭博取別人的同情,竟然還是亢聲說道:“姓牟的,你這樣凌辱我,我死瞭也不和你說!”

牟一羽冷冷說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是誰,我隻是還有一事末明,想要向你請教!”說到後半,口氣突然變得客氣起來,瘦長漢子不覺一怔,道:“你要請教什麼?”

牟一羽道:“那日在燕子磯下,是誰指使你來襲擊我的?”

瘦長漢似乎驚恐之極,失聲叫道:“你,你說什麼?哪,哪有此事!”

那老武師道:“牟公子,你或者認錯人瞭。你瞧,他的確是有作為你們客人的憑證的。”原來他己經從那漢子的身上搜出一張訃聞,訃聞上有武當派的標記,那是作為參加無相真人的葬禮的請柬的。

牟一羽拿過那張訃聞,說道:“好,你說瞭我就放你,這訃聞是誰送給你的?你不說,可體怪我手下無情!”

那漢子張開嘴巴,像是想要說瞭,卻忽然雙眼翻白,倒臥地上,動也不能動瞭。

老武師不由吃瞭一驚,連忙將他拉起來,伸手探他鼻息。忽聽得人叫道:“不可,不可!”

老武師怔瞭一怔,問道:“什麼不可?”話猶未瞭,忽地好似患瞭虐疾似的,打瞭個顫,“咕降”一聲,倒在地上。

與此同進,那人已是飛跑過來,口中也正在說道:“不可觸摸他的身體,他身上中瞭劇毒!”但可惜已是變成瞭遲一步的警告瞭。

那人把一顆藥丸納入老武師的口中,凝視處刻,說道:“還好我來得不算太遲,他雖然沾上毒,還有得救。但這個漢子……”他沒有繼續說下去,隻搖瞭搖頭。

別人也無須他說下去瞭,這老武師隻是觸摸那漢子的身體,就已中毒昏迷,那漢子當然是必死無疑瞭。頓時就有好幾個人同聲問道:“泉先生,你是大行傢,這漢子中的是什麼毒,如此厲害?”

原來這個人名叫泉如鏡,是個對藥物學深有研究的名傢。說到使毒功夫,四川唐傢是天下第一傢,陜西穆傢是第二傢,甘肅泉傢是第三傢。這個泉如鏡就正是甘肅泉傢的人。他的使毒功夫雖然遠不及四川唐傢,也不及陜西穆傢,但解毒的功夫據說卻在穆傢之上。

泉如鏡俯身察視那瘦長漢子,雖然他力持鎮定;但臉上的神色已是掩蓋不住內心的驚恐。“這、這是四川——獨門的毒藥。”“四川”之下頓瞭一頓,顯然他是不敢說出“唐門”二字,到瞭口邊,改作“獨門”。

此時已是有人砍下樹木,做瞭一副擔架。泉如鏡戴上鹿皮手套,把那老武師提起來放在擔架上。老武師嘴唇開閡,牟一羽道:“他說什麼?”泉如鏡道:“他好像是說,那漢子的眉心有個針。”那老下師費瞭好大氣力,才說得出這句細如蚊叫的說話,又昏迷過去瞭。他的四個朋友將他抬回紫霄宮。

牟一羽心頭一震,遊目四顧,並沒發現現喬裝打扮的常五娘混在人叢之中,這才稍稍放心。心知這是常五娘所為,他雖然想不通常五娘因何要殺人滅口,但以常五娘的機靈,他卻是可以料想得到常五娘暗算一得手就已偷偷溜走瞭。

這樁意外的事件來得太過突然,場中的騷動自是不在話下。眾人都擁過來,七嘴八舌說話。當然也就不免有人問道:“牟公子,你怎麼知道這人是奸細?”

牟一羽不作聲,卻忽地撕下一幅衣裳,裹著右掌,一個“掌刀”,向那漢子的面上劈下。那人的臉也本來似是有幾分浮腫的,牟一羽掌過如刀,頓時把那人的臉也“削平”瞭。奇怪的是,沒有血流出來,被削下來的隻是一團塊狀的東西,迅速碎成片片,籟籟而落。原來這個漢子乃是用面粉和漿堆腫面門的,雖然還未算得是上乘的易容術,也可算得是相當巧妙的化裝術瞭。剛才本來有許多人對他的相貌覺得有點“特別”的,“特別”之處在於,他的身軀瘦長,臉型卻是服厚寬闊,身型臉型殊不相稱。如今牟一羽一個掌刀,令他露出廬山真面,眾人方始恍然大悟。

陜北武師米千鐘道:“看這人的指法倒似乎有點像是從連傢筆法變化出來的,但據我所知,連傢筆法是從不外傳的,連傢的子弟我都認識,卻並無此人。”他能夠看出這瘦長漢子的指法,也算是十分難得瞭。

牟一羽心道:“這個何須你告訴我。”不過在禮貌上當然還是向那人多謝他所提供的線索。“如此說來,隻好等待他日再向連傢的人請教瞭。”

有人說道:“剛才那個少年呢?咦,怎麼忽然不見瞭?牟公子你不如找他回來問問吧,他和這漢子打架,說不定會知道他的來歷。”

原來西門燕趁著眾人鬧哄哄的時候,也是早已溜之大吉瞭。

西門燕的改容易貌之術比那瘦長漢子高明得多,但她所用的劍術可還是瞞不過牟一羽的眼睛的,牟一羽剛才之所以不惜在眾人面前,偏袒那個“小子”,也正就是因為他已經看得出那個“小子”必定是西門燕無疑。他正自擔心西門燕在被這些來自各方的客人盤問之下,很可能鬧出事來。如今見她已經不在場中,這才放下瞭另一塊心上的石頭。

不過西門燕雖然已經走瞭,這樁事情還是未能告一段落。陜北武師米千鐘說道:“依我看,最緊要還是找出那個偷施暗算的人,不錯,他毒殺的乃是奸徒,但她的用心卻是殺人滅口,你們說對嗎?”在場中的客人中以他的資格最老,眾人當然都是異口同聲地說個“對”字瞭。

米千鐘得意洋洋,繼續說道:“如果我判斷不差,他既然是想殺人滅口,那就必定是和這奸徒有關的人。泉先生,你仔細看看在那奸徒的眉心是不是有個小小的針孔?”這個針孔是剛才那個觸及瘦長漢子身體的老武師發現的,他沾上劇毒,但在昏迷之前卻還沒忘記要把這個發現告訴眾人。如今米千種重提此事,實是含有責備泉如鏡對這一重大的線索太過疏忽的意思在內。因為別的人也還罷瞭,但泉如鏡可是天下第三的擅於使毒的世傢。

他哪知道泉如鏡礙著唐傢的關系,卻是實在不願查根問底。

泉如鏡心中盤算,“如果吸出來的果然是唐門的毒針,我是佯作不知呢?還是直說出來好呢?”要知以他身份,若是佯作不和,未免太失面子,別人也未必會相信他,但若直說出來,那可就要得罪唐傢瞭。唐傢的毒暗器大下第一,他隻是在毒藥這方面可占天下第三,他是惹不起唐傢的。

不過,他雖然仍在躊躇未決,那塊磁石卻是不能不拿起來的。

在眾人註視之下,他把那塊貼著瘦長漢子眉心的磁石拿起來。

這剎那間,他的心裡當真是如有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但拿起來一看,卻反而松瞭口氣瞭。

磁石上沒有粘著任何東西,一根針雖然細小,但總還是看得見的。

泉如鏡松瞭口氣,說道:“奇怪,怎的吸不出來?”旁邊有人道:“說不定這不是針刺的傷口,是在比武之時,給那小子的指甲刺傷的。”西門燕的確蓄著長指甲,而用指甲傷人雖然罕見卻也並非絕不可能。

泉如鏡吸不出毒針,心裡也在奇怪:“這是誰做的手腳?”他冷眼旁觀,見眾人議論紛紛,隻有牟一羽嘴角掛著一絲冷笑,不與眾人搭汕。他心裡明白幾分,不過他也是以為是牟一羽顧忌四川唐傢,卻不知牟一羽是要保護青蜂常五娘。

你道因何吸不出毒針?原米是牟一羽剛才以“常刀”剝掉瘦長漢子臉上的化裝之時,早已運上小天星掌力,把那枚射人瘦長漢子眉心的青蜂針吸瞭出來,而且立即毀掉瞭。

但也並非沒有人起疑。不悔師大就已經疑心到是常五娘的青蜂針瞭。

他是曾經受過青烽針的毒害的。當她一聽到有人在那“奸徒”的眉心發現針孔之時,就已經起瞭疑心瞭。

不悔平生愛恨分明,性剛氣傲,疑心一起,不假思索,就跳出去。

“我過去看看,你等我回來再說。”

“師父,我先回傢打個轉,好嗎?”原來藍水靈昨日回來,由於天色已晚,她是在師父的道現住宿,尚未曾回到傢中的。

不悔師太急於去看明白,而且在“看個明白”之後,此事恐怕也不是一時三刻可瞭(如果發現的確是常五娘所為的話),徒弟要求先回去見見爹娘,也是應當。便道:“也好。但你自個兒回去,可得小心點。”

為瞭避免碰上弟弟的義父不岐,藍水靈選擇另一條路下山。紫霄峰與展旗峰相連,雙峰並峙,紫霄宮建在紫霄峰上,那展放峰就像是整個紫霄宮一座屏風。此峰石色如鐵,石勢奔驟躍動,好像一面迎風招展的大旗,展旗峰因此得名。它的地形比紫霄峰更為險峰,向來極少人行。藍水靈選擇的這一條路就是從紫霄宮的南方繞過,而從展旗峰的北面下山。

一路行來,隻見溪回澗轉,石障夾流,景色清幽之極。但藍水靈的一顆心卻是思潮起伏,難以表止,正當她沿著峭壁下的磴道曲折前行之際,忽聽得一個清脆有若銀鈴的聲音說道:“靈妹子,你沒想到在這裡碰上我吧?我已經在這裡等你多時瞭。”

出現在她面前的可不正是剛才那個“小子”。

但這個“小子”雖未恢復本來面目,卻已是恢復本來的女聲瞭。她沒有看錯人,果然是西門燕,而且西門燕這樣說,也好像早已料準瞭她要從這條路下山。

藍水靈定瞭定神,說道:“你跑來武當山做什麼?”

“來找你呀!”

“你別和我開玩笑瞭。你和我開玩笑不打緊,但我要告訴你,在武當上,可是不能由你的性子鬧著玩的,要是鬧出事來……”

西門燕格格一笑,打斷她的話道:“我已經鬧出事瞭,也沒什麼大不瞭。不過,我和你可不是開玩笑的,誰叫你肯跟我回我的傢,我隻好來找你瞭。”

“唉,我真是拿你沒辦法,你到底想要怎樣?”

“剛剛見面,你就要趕我走麼?多說幾句行不行?”

“好,那你有話快說!”

“你的弟弟回來沒有?”

“我也在正盼他回來呢,嗯,你不是想要找他吧?”

“哦,他還沒有回來嗎?不過,如無意外,最遲在後天中午之前,他也應該回到這裡瞭。”

“你怎麼知道?”

“慢慢再和你說。信不信由你,我真的是想要找他。”西門燕一向是喜歡說笑的,但說這兩句話的神情,倒是甚為誠懇。用不著深於世故,既然是天真無邪的藍水靈也看得出來。

藍水靈恍然大悟,笑道:“我明白瞭。”

西門燕道:“你明白什麼?”

藍水靈道:“你找我是假的,找我的弟弟也是假的。他真正要尋找的人,是你的表哥!”

西門燕不承認也不否認,隻是笑道:“你幾時學會瞭猜測別人的心事?”

藍水靈道:“我不是猜的,我是親耳聽見的。”

西門燕一怔道:“聽見?”

藍水靈道:“不僅聽見,還看瞭見呢。那天你要逼我跟你回去,牟一羽替我出頭,當時我雖然走開,但你們所說的話,我在山坳那邊是聽得見的,牟一羽對你說,你如果要找東方亮的話,就該跟他一起同去遼東。你問他怎知東方亮在遼東,他說,他並不知東方亮的消息,但卻知道我弟弟已往遼東。他說,什麼地方有我的弟弟出現,東方亮多半也會跟著到來。我沒聽錯吧?”

西門燕道:“沒聽錯。”

藍水靈道:“你最初本來是和牟一羽打架的,後來聽瞭他這番話,就乖乖地跟他走瞭。我沒看錯吧?”

西門燕佯嗔道:“你這小鬼頭,我還以為你是個老實姑娘呢,原來也會背地偷聽別人說話。”

藍水靈道:“我不是有意偷聽你們的,但燕姐,你可別相信牟一羽另外的話。”

西門燕道:“什麼另外的話?”

藍水靈道:“他和你說的我沒聽,但我猜想也猜想得到,他和你說的些那另外的話是什麼。”

西門燕七竅玲瓏,一扣便懂,不覺嘆瞭口氣,說道:“你這小師叔的疑心確是大瞭些,我可是和你一樣,決不相信東方亮是為瞭要偷學你們的武當劍法才和你的弟弟結交的。”

藍水靈道:“多謝。”

西門燕似笑非笑地說道:“咦,我信得過我的表哥不是壞人,幹嘛要你多謝。”

藍水靈滿面通紅,說道:“你扯到哪裡去瞭,我是為我的弟弟……”

西門燕這才笑道:“別緊張,我是逗你玩的。說老實話,初時我見表哥對你那樣好,的確是有點妒忌。但如今我已知道表哥乃是愛屋及烏,你的弟弟是他的好朋友,他當然要保護你,而且不單如此,我還知道你已經有瞭心上人,我還有什麼理由喝你的幹醋?”

她倒是說得“坦白”,卻令得藍水靈更加臉紅,一直紅到耳根,嗔道:“你又來胡說八道瞭,我哪有什麼心上人?”

西門燕笑道:“哦,那或者我應該掉轉來說,他不是你的心上人,你是他的心上人。喂,你是不是因為輩份的關系,有所顧忌,其實……”

藍水靈心緒不定:“閑話少說,你快走吧!”

西門燕道:“好吧,請你帶路。”

藍水靈道:“什麼,你要我送你下山?”

西門燕道:“誰說我要你送我下山?我問你,你去哪裡?”

藍水靈道:“我有哪裡好去,當然是回傢瞭。”

西門燕道:“著呀,我就是要跟你回傢!”

藍水靈吃一驚道:“你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的?”

西門燕道:“當然是認真的。”

藍水靈吃一驚道:“這怎麼可以?”

西門燕道:“有什麼不可以?你怕有人見你帶瞭一個‘男子’回傢,會在背後說你的閑話嗎?但事不離實,我一到你的傢中,就會恢復本來面目的,隻要你的爹娘明白,那也不必理會別人閑話,何況這條路僻靜之極,也未必會碰上閑人。”

藍水靈給她說得啼笑皆非,頓足說道:“你應當明白,我不是這個意思!”

西門燕道:“你是怕爹娘不喜歡?”

藍水靈道:“我是怕你留在山上惹禍!”

西門燕道:“你怕我惹禍,那你就更非收留我不可瞭。否則,你叫我到哪裡去找容身之地?”

藍水靈嘆道:“你真是個拗小姐,你一定要等到找著瞭你表哥才走麼?牟一羽的話未必可靠,莫說我的弟弟還未回來,就算他已經回來,東方大哥也未必就會跟著他來的。”

西門燕道:“那麼最少也得等到見瞭你的弟弟才走。就隻兩天,你都不肯讓我在你的傢中住下嗎?好妹子,你在我的傢裡住瞭一個月,現在我隻求你在你傢住兩天!”

藍水靈啼笑皆非,心裡想道:“那可是你把我強行擄去的,並不是我自己願意。”但雖說是被強迫,她在西門燕傢裡住的這一個月,卻是獲益不少,這話可就不便說出來瞭。

“燕姐,我不是不歡迎你,若在平時,你大駕光臨,我是求之不得。”

“你是怕我連累你?不錯,我剛才是已經鬧出瞭事,但我是幫牟一羽揭發的奸徒,即使他的父親、貴派的掌門知道我是何人,諒也不會責怪到你的頭上。我答應不生事就是瞭,你還怕我連累什麼?”

藍水靈嘴巴說不過她,心地本來又很純厚,隻好嘆口氣道:“我不是怕你連累我,我隻是為你著想。”西門燕插口道:“我隻問你答不答應?”“唉,你真是我的冤傢,好吧,縱然我不敢高攀做的姐妹,禮尚往來,我也該……”

西門燕喜道:“好,你知道禮尚往來,那就不必說下去瞭。好妹子,其實我還有話要和你說呢,你留我在傢中居住,包管你的爹娘也會高興。你想不想知道……”

藍水靈道:“你喜歡說就說。”西門燕道:“你呢?”藍水靈道:“我不喜歡聽也得聽!”西門燕大笑起來。

藍水靈道:“有什麼好笑?”

西門燕道:“一點不錯,我的脾氣是你不想我也不要說的。你和我相處不過一個多月,就摸著我的脾氣,可也真算難得。不過,我這次說的,包管是你想要聽的。”

藍水靈道:“那就別賣關子瞭。有話快說,有、有——”驀地想起“有屁快放”可不是女兒傢應該宣之於口的,不由得紅瞭臉蛋把“有話快說”重復一遍。

西門燕倒不介意,笑道:“你別臭我,我說的是正經事兒,你不是想要知道你弟弟的消息麼,我告訴你,我不但在遼東見過他,他還曾經救過我的性命呢?”

藍水靈道:“真的?”

西門燕道:“不過,此事說來話長,待今晚咱們一起睡覺的時候我再和你說吧。”

這條山路雖然僻靜,盜水靈仍然有點不放心,便道:“也好,我正是怕你口沒遮攔,說個不休萬一給人聽見瞭,你的身份就要泄漏瞭。有話還是在傢裡說保險一些。”

但西門燕雖然沒說下去,走瞭一會,卻忍不住又笑起來。原來她是想起瞭那次在烏鯊鎮附近的那個山頭,她中瞭常五娘的毒煙,耿玉京救他的情景。耿玉京是在打聽常五娘之後,把她抱入山洞,再用天山雪蓮炮制的碧靈丹救她的。“我裝作昏迷,突然開聲說話,把他羞得臉紅過耳。嘿,嘿不知他現在還是不是這樣害羞,但我不忍再取笑他。”驀地又想:“如果那次換瞭是表哥抱我,不知我會怎樣?”想至此處,不覺笑容頓斂,變成沉思瞭。

藍水靈道:“發神經病麼,一會兒發笑,一會兒發愁!”她雖然熟悉西門燕的脾氣,可還摸不透她的少女情懷。

“拿來給我看看,是不是青蜂針?”不悔師太一到平臺,就向牟一羽這樣發問。

牟一羽道:“哪來的青蜂針?連普通的梅花針都沒有。這人眉心的小孔,恐怕是指甲刺穿的。”

不悔師太道:“真的?”

泉如鏡道:“是真的。我用磁石去吸,什麼也吸不出來。”

不悔走近那具屍體,仔細一看,說道:“不對!我受過青蜂針傷,知道是怎麼個樣子。這是針孔,決不是指甲刺傷!”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卻望著牟一羽。

牟一羽道:“但泉先生已經試過瞭。要是有毒針的話,磁石一定可以吸得出來。你要不要再試一遍?”

不悔半信半疑,說道:“或許是那枚毒針,深嵌頭骨之內,所以吸不出來。但不論如何,真相總是應該查明的!”說話的口氣,特別強調“真相”二字。

牟一羽道:“這個……”

不悔凝視他道:“敢情你有什麼顧忌?”

牟一羽道:“並不是有什麼顧忌,但倘若當真如你所說,要想弄明真相,那可就百得把頭顱劈開不可瞭,這個……”

忽聽得有人說道:“這種殘忍的手段,不是咱們出傢人所當為的。”

說話的這個道士乃是已故的首席長老無極道人的首徒,道號不波。前任掌門無相人去世之後,有兩個“不”字輩的弟子升任長老,一個是不岐,另一個就是他。他是聽得平臺上的喧鬧聲,剛從紫霄宮走出來的。

牟一羽道:“大師兄說得不錯。這人雖然曾經是想要謀害我的奸徒,我也覺得不該用這等殘忍的手段毀壞的他屍體。何況即使把他的頭顱劈開,也未必能夠尋找得到一枚細小的毒針。莫不成還要把他的每塊頭骨都……”

話猶未瞭,忽聽得有三個人差不多在同一時候叫起來道:“不對!”“好像不對!”“咦,真的是好像不對!”說“不對”的是泉如鏡,說“好像不對”的是不波長老,“咦”的一聲則是出自不悔師太之口。

原來在那具死屍的臉部,漸漸現出一層黑色,待眾人圍攏來看之時,整個臉龐都已變得漆黑如墨瞭。

泉如鏡道:“要是中瞭青蜂針的話,臉上應該現出一層青色。”

不悔師太是曾受其害人,當時她是身上中瞭青蜂針,臉上籠罩的那層青氣也要過瞭十多天才能去凈。見此形狀,她當然是無話可說瞭。

牟一羽心道:“想不到這姓泉的在這個節骨眼上竟幫我的忙。”他隻道是泉如鏡做的手腳,暗暗對他感激。卻不知泉如鏡心中的疑惑比他更甚。

屍體臉上變色的原因當然是中毒,而且毒性必須比青蜂針更為厲害,才能夠將青色的變為黑色。令得泉如鏡驚疑的是,非但不是他下的毒,下的是什麼毒他都看不出來。

還有更加令他吃驚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這人出手下毒,居然無人察覺,包括他自己在內。如此詭秘迅速的手法,他自視也是不如遠甚!

泉如鏡本身已經是下毒的大行傢,但也正是因此,他此際心中的驚恐。實是比任何人都甚。

“這是何人所為?難道……”

心念未已,陡聽得不波喝道:“你是何人?”大喝聲中,飛身向一個相貌清瘦的客人撲去。和他一起飛身撲過去的還有一個不悔師太。不悔也在喝道:“好徒給我現形!”

三個人的動作都是快到極點,隻有一晃眼,那陌生的客人已是到瞭與展旗峰相連的石梁上,和這座平臺相隔有數百步之遙瞭。不悔首先追到,拂塵一展,千絲萬縷,向那人的面門罩下。緊跟著是不波的長劍刺向那人背心。先後相差不過半步,不波的劍比不悔的拂塵較長,後發先至;碧瑩瑩的劍尖眼年就要刺在那人身上。

由於那陌生客人身法太快,許多人連他的“面貌”都末看得清楚。牟一羽則是看得清楚瞭的。憑他的眼光,一看就知那人戴著人皮面具,身材相貌也都是經過瞭巧妙的化裝。

昨天和他一起上山的常五娘是喬裝男子的,如今這個客人雖然不是昨天那個常五娘的模樣,高矮肥瘦卻是差不多。牟一羽雖然看清楚瞭那人的面貌,這剎那間,他的心頭也是狂跳不休。生怕這個客人乃是常五娘的另一個“化身”。

不波和不悔都是像牟一羽這樣,看出瞭這陌生客人乃是以“假面”出現,心有所疑,卻還不敢確定。不波懷疑他是東方亮,不悔懷疑“他”是青蜂常五娘。不悔本來不是以輕功見長,也正因為有此懷疑,是以用盡精力飛奔,在這短距離內,比不波搶快瞭半步。

她的本領居武當派女弟子之首,這一招“千絲萬縷”乃是從連環奪命劍法中的“亂披風”一招變化出來,那人若是給她的拂塵罩住,整塊臉皮都要給一條條的撕開;不波是武當派三名內的劍術高手,這一劍更為厲害,隻要內力一透劍尖,那人背心恐怕就要出現一個透明的窟窿!

牟一羽的一顆心嚇得幾乎要從口腔裡跳出來,但就在這剎那間,事情卻已有瞭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變化。

那人隻是張開嘴巴一吹,就把罩到他的塵毛吹得隨風四散;吹氣的同進,反手一彈,隻聽得錚的一聲,又把刺到他背心的那把長劍彈開瞭。這一彈,拿捏時候之準確,當真可說是妙到毫巔!

不悔、不波都是武當派的第二代弟子中的有數高手,尤其不波,不但劍術精妙,內功的造詣也很不弱。而這兩位武當高手,竟然禁不起那人的一吹一彈!

出奇的還不隻此,不悔的腳步,似乎也踏不穩,踉踉蹌蹌的連退瞭七八步,方始能夠穩住身形,不波雖然沒給震退,但也晃瞭幾晃,跟著又是“當”的一聲,長劍脫手墜地。

眾人大驚之下,紛紛跑去搶救。但不知怎的,跑在前面那幾個人,忽然覺得身子酸麻,雙腳不聽使喚,“撲通”“撲通”的接二連三倒在地上。後面的人失聲驚呼,不約而同的止瞭腳步,那個陌生的客人早已跑得連影子出不見瞭。

泉如鏡是大行傢,一看便知,說道:“這次總算沒有看錯,那人撒出的是酥骨散,酥骨散若是混在茶水裡給人喝下,最少恐怕也得三天才能恢復氣力,但隻是吸進風中飄來的香氣,卻是無妨,休息半個時辰就會好的。”

不悔跟著也過來瞭,她與不波同聲說道:“不是!”

牟一羽道:“不是什麼?”

不悔道:“不是那個妖婦,這人的使毒手法雖然在那妖婦這上,手段卻是不如那妖婦的毒辣。”

不波則說得更簡單:“不是東方亮,東方亮沒有如此功力!”

那麼究竟是誰呢?牟一羽和好些人都想到瞭,但誰也不敢說出那個名字。

牟一羽松瞭口氣,說道:“不是那妖婦便好。”

不悔哼一聲道:“這個人隻怕比那妖婦更難對付。”

不波苦笑道:“不管這人是誰,他總算已是手下留情,否則我恐怕已經粉身碎骨瞭。”他這話倒是不假,那人的功力確實在他之上,當時他們是在石梁搏鬥,那人若是趁他吸入酥骨散的迷香之際,隻要運動一推,他已渾身無力,如何能夠抵擋?

牟一羽道:“依我看,還是不要追究此人是誰的好!”

不悔道:“這卻為何?”

牟一羽道:“師姐,如果你們懷疑的真是事實,這個人的出現或者反而可以替咱們武當派消除一個隱患。”他雖然沒有明言,但不悔、不波都是明白他的意思的。這人之所以手下留情,目的當然是不想和武當派結怨。因些,如果常五娘當真如不悔聽懷疑的已經來到瞭武當山,這個人跟著來到,自必是要找常五娘回去瞭。

牟一羽道:“聽說你那記名弟子已經回來瞭?”

不悔道:“水靈本來已經跟我來的,隻因剛才發生的這件意外事情,我叫她回傢去瞭。嗯,你的消息倒是靈通得很呀,這樣一件小事,你都註意到瞭。”

牟一羽笑而不答,隻道:“好,咱們現在是該回到紫霄宮瞭。”

《武當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