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獨處墓園懷舊侶 驚聞密室揭私情3

藍水靈無可奈何,隻好把西門燕帶回傢裡。她的父母見她帶一個“男子”回來,初時大為驚詫,待到她稟明原委,這才轉為驚喜。藍靠山道:“姑娘,你放心住下吧。我這裡除瞭不岐道長偶然會來之外,觀中的道士是不會來的。隻不這……”

西門燕道:“不過什麼?”

藍靠山道:“我想請你改回女裝,因為我還有一些種菜的朋友,要是他們來串門子,恐怕……”

西門燕笑道:“我懂。一個男子怎能和你的女兒同住一間房間?”

藍水靈道:“別開玩笑。說正經的,我們這間石屋是孤零零的獨處一角的,附近並無人傢。來串門子的菜農不是沒有,但也很少的。隻不過你可要安份點兒,別到處亂走。”

西門燕道:“我知道瞭。見瞭你的弟弟我就走。”藍水靈的父母不覺發出會心微笑,似乎想說什麼,卻不敢說。西門燕知道他們誤會,也不說破。

這晚她們同床夜話,西門燕把遼東碰上耿玉京的事情說給藍水靈聽,聽得藍水靈又是歡喜,又是驚奇。

“啊,他的劍法當真已經練得那麼厲害?”

“他不但劍法精妙,內功的造詣也比我深厚不知多少呢。那次我被常五娘的迷香所困,就是全靠他趕走那個妖婦,救瞭我的。他根本就不用口含碧靈丹,吸瞭迷香,一點事也沒有。”

藍水靈驚異不已,說道:“他在下山之前的幾天,曾和我在展旗峰下練習劍法,他給我喂招,他還輸瞭一招給我呢。隻不過八個月功夫,怎的他就能如此突飛猛進?”

西門燕道:“聽說他得瞭無相真人所傳的劍訣,下山之後,想必又曾有奇遇。”

藍水靈道:“這也罷瞭,有樁事情,我卻怎樣也想不通。那妖妖婦五娘和我的弟弟可說是風馬牛不相及,為何那妖婦三番兩次與他為難。”

西門燕道:“也不算怎麼為難,那妖婦好像是要你的弟弟做幹兒子。”

藍水靈道:“是呀,這就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瞭。她第一次來到我傢要把我的弟弟擄走的時候,我的弟弟是從未下武當山的。她怎麼知道我的弟弟,又如何那樣不擇手優的要做他的幹娘?”

西門燕笑道:“常五娘最喜歡長得俊的少年,或者她是看上你的弟弟呢?”

藍水靈碑道:“胡說八道,我的弟弟才不過是十六七歲的大孩子呢?”

西門燕忽道:“你不覺得你的弟弟行事有點古怪?”

這正說中瞭藍水靈的心事,藍水靈的心卜通一跳,說道:“我正想問你,你可知道他跑遼東是為何因?”

西門燕道:“我不知道,我隻知他曾在烏鯊鎮打探過一個人。”

藍水靈道:“什麼人?”

西門燕道:“聽說是武當派的俗傢弟子名叫耿京士。大約二十年前曾在烏鯊鎮居住。”

藍水靈道:“耿京士,這名字我好像聽人說過似的。”

西門燕道:“聽說耿京士是已故的兩湖大俠何其武的弟子。”

藍水靈不由得一片迷茫,“何其武不是不岐道長的俗傢師父嗎?如此說來,那姓耿的人與弟弟的義父乃是師兄弟瞭。怪不得他對弟弟那樣好。但在傳授劍法這件事情上,他為何又要騙我的弟弟呢?”

想至此處,心中忽然升起一個念頭:“難道我的弟弟當是別人的私生子,怪不他的相貌和我完全兩樣!”但這個念頭可是“不該”有的,她心中自責:“我曾經罵過弟弟不應相信別人的胡言的,我怎麼可以也這樣想!”

西門燕道:“你在想什麼?我也想聽聽你的呀。”

藍水靈道:“我是想聽你在遼東的經歷,那些事情又新奇又有趣。至於我的事和麼,沒有好說的,那天和你分手之後,我就回山,一路平安。”

西門燕道:“好,那我地說一件驚險事情你聽,有個蒙面人……”

她話猶未瞭,忽見藍水靈打瞭一個呵欠。

西門燕心裡不大高興,不知怎的,她也不由自己地打起瞭哈欠來。

她是曾經有過中迷香的經驗,頓時醒悟,但是已經在不知不覺吸入迷香瞭。

“快運功禦毒!”她隻能夠在藍水靈耳邊小聲地說瞭這麼一句,腦袋已是重甸甸地垂瞭下來,想要睡覺瞭。

好在她得內功頗有造詣,當下意守丹田,讓真氣在體內流轉,這才好瞭一些。但所謂“好一些”,也不過是還能勉強睜開眼睛,驅開睡魔,不至於不省人事罷瞭。但卻連動一根小指頭的氣力都已消失,當然也不能說話瞭。

藍水靈也是像她一樣,眼睛還能夠張開,卻動也不能動。

西門燕暗暗佩服,“她隻不過是武當派一個未入流的弟子,居然也能支持得住!”殊不知藍水靈的內功還並非得自不悔師太的傳授,而是從東方亮那裡學來的練功法門。隻因她心無旁騖,不似西門燕的常有雜念,因此雖然隻是練瞭大半年,卻幾乎比得上西門燕瞭。

她們雖未至於昏迷,但也正是因為還有知覺,她們經歷瞭有生以來從來未有的恐懼!

但要來的終於還是來瞭。她們開始聽見瞭外面說話的聲音。

第一個說話的是藍水靈的父親藍靠山。

“道長深夜到來,不知,不知……”藍靠山的聲音充滿詫異。

藍水靈聽見父親的聲音,倒是稍稍寬心。父親並未中毒。心想:“和爹爹相熟的道長隻有一個,難道這個人竟然是……”

心念末已,那個人已在開始說話,果然如她所料,正是她的弟弟的義父不岐。

“我隻是要問你一件事情,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已經把京兒的來歷告訴瞭他?”

不岐的聲音有點甕塞,好像是患瞭重傷風似的。但藍水靈仍然可以聽得出是他的聲音。

“沒、沒有呀!”藍靠山顫聲說道。

“沒有?那他怎麼知道要跑到遼東找尋生身父母?”

聽至此處,藍水靈不覺心頭一震。弟弟果然是另有來歷,並非她的同胞!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麼?是不知道這件事情呢,是不知道他是何人所生?”

“他因何下山,根本沒告訴我,我也不知他是去瞭哪兒!”

不岐一聲冷笑,說道:“如此說來,你是知道他是誰人的兒子瞭?”

“道,道長,你忘記瞭嗎?當時你把這孩子交給我,曾叫我不要問這孩子的來歷,你隻說是你好朋友的兒子。”

“我不告訴你,你不會自己知道嗎?我問你,你敢說你不知道這孩子的父母是誰?”

“這個,這個……”藍靠山是老實人,既不敢謊語,可又不敢直說出來。

不岐聲音越發冷峻:“你知道他的父親是誰,當然你也應該知道他的父親是我殺的瞭!”

藍水靈若是還有一點氣力,一定會嚇得跳起來。此際,她雖然不能動彈,但一顆心好像給嚇得要跳出腔子瞭。”

“我不知道,那天我整天在傢裡,沒、沒……”

不岐又冷笑道:“但誰也知道耿京士和何玉燕那天曾在盤龍山出現,後來就失蹤瞭。何玉燕挺著個大肚子走路,也是路人皆見的。我不相信你會蠢到不知道猜疑!”

“我、我知、知道這件事情,但,但我從沒想到殺人的兇手是你!”藍靠山說的可是真話。

“我,我相信你是真話,我現在親口告訴你瞭。”臉上好似鋪著一層霜,說話也冷冰冰的,令人不寒而栗。

藍靠山倒也不算太過糊塗,連忙說道:“道長,你說是說瞭,我隻當沒有聽見。”他見不岐沒有答話,又再加上兩句:“道長,你放心。你今晚說的話,我決不會向別人泄漏。”

不岐冷笑道:“你現在說的這句話,我可就不敢輕易相信你瞭!”

藍靠山道:“那你要怎樣才能相信?”

不岐道:“除非這樣……”

藍水靈在臥房裡凝神細聽,他們說的每一句話她都聽得清清楚楚,但卻看不見他們在外面的動作。不岐說的“這樣”,是怎麼個“這樣”呢?

但也無須她費神猜測瞭,謎底馬上揭開!

隻聽得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呼,跟著是她的母親從後堂沖出來的腳步聲,她的母親似乎呆瞭一呆,靜默片刻,陡地尖叫道:“道長,你,你,你把我的當傢……”

尖叫忽然中斷,隨之而來的又是一聲慘呼,不岐跟著說道:“大嫂,對不住,我隻能夠這樣,因為隻有死人才不會說話!”

用不著親眼看見,藍水靈也知道發生什麼事情瞭,這剎那間,她給嚇得呆瞭。靈魂好像脫離瞭軀殼,飄飄蕩蕩地出瞭臥房,看見父母倒在血泊之中。叫不出來,哭也哭不出來。是做夢嗎?唉,但願這隻是一個惡夢。

腳步聲又再響起,不岐沒有走入她的房間,但卻是離開瞭她的傢瞭。

說也奇怪,恐懼到瞭極點,倒好像不知道害怕瞭。她的腦子裡變成一片空,連思想活動都停止瞭。一切靜止。此時此際外面要是有一根針跌在地上,恐怕她都會聽得見響。

她聽得有個熟悉的女人聲音從屋外傳來:“都瞭結瞭?”

這不是常五娘的聲音嗎?雖然聲音略帶抄啞,但她還是聽得出來的。

“你還問呢,都是為瞭你的原故,我才迫不得已下此毒手。唉,說實在話,藍靠山幫過我的大忙,要不是為瞭你,我實在是舍不得殺他的!”

“哼,全是為瞭我麼?”

不岐好像是和她一面走一面說話:“不錯,我是怕京兒知道真相。但倘若不是我已經下瞭決心,要和你永遠在一起……”下面的話聽不見瞭。

“靈妹子,現在還不是悲傷的時候,你快點定下心神,重新做吐納功夫,咱們現在尚未曾脫困呢!”西門燕似乎已經恢復瞭一兩分氣力,在她耳邊低聲說道。

藍水靈被這一場意外的事變擾亂瞭心神,又退到原來境界,連移動一根小指頭都沒氣力瞭。

也不知過瞭多久,忽又聽得有瞭人聲。

藍玉京回來瞭。

由於心中存著許多疑慮,他是特地在晚上回來的。

他已經到過金陵,找到瞭郭璞,並且揭開瞭自己的身世之謎。

郭璞和他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如今,在他將近傢門的時候,當時的情景又-一在他腦海之中重現。

他夜探郭傢,郭璞由於自己的身份特殊,一見來的是陌生人,不容他開口,就要將他擒下。

但也不過三十招,兩人便不約而同地收劍。

郭璞嘆口氣道:“聽說武當派劍法最高的是無色道人,可惜我沒會過。看你的年紀,你應該是他的晚輩,但你的劍法,已經是在我之上。唉,我連一個武當派的小弟子都比不過,怎談得上和武當派的高手爭勝。啊,我知道你是誰瞭。”

藍玉京道:“你知道我是誰,我也知道你是誰,雖然我從來沒見過你!”

那人道:“你知道我是誰?”

藍玉京道:“我知道你是七星劍客的兒子,有個滿洲人的名字叫霍卜托,漢名則是郭璞。”

那人被他說破來歷,按說是應該驚異的,但他卻好像早在意料之中,隻是問道:“你找我做什麼?”

一時之間,藍玉京倒不知從何說起瞭。

郭璞微笑道:“我有一位姓耿的朋友,和你一樣,是武當派的弟子。不過,那已經是十八年前的事瞭。你今年恐怕還未到十八歲吧?”

藍玉京心頭卜卜地跳,茫然說道:“是嗎?”

郭璞說道:“我這位朋友名叫耿京士,是兩湖大俠何其武的第二個徒弟,在二十年前,他是和牟滄浪並駕齊名的武當派俗傢弟子。隻不過他的運氣可沒有牟滄浪好。牟滄浪如今已經成為貴派的新掌門人,何其武卻早在十八年前死瞭,而且聽說還是死得不明不白的,你知道這件事麼?”

藍玉京道:“本門何大俠的名字我當然是聽人說過的,但卻沒有誰告訴我他是怎麼死的。你這樣說,莫非你有所知……”

郭璞道:“我也不知道,我隻是想和你說說他這位姓耿的弟子的一些事情。”

他望瞭藍玉京一眼,見他一派茫然的神氣,不覺暗自嘆瞭口氣,繼續說道:“何其武有兩個徒弟,一個女兒,女兒芳名玉燕。耿京土排行當中,在他上面,有個姓戈的師兄,在他下面,就是這位芳名玉燕的小師妹。你聽過這三個人的名字麼?”

藍玉京遲疑半晌,說道:“聽過,但也隻是知道他們的名字罷瞭。”

郭璞道:“是什麼時候才聽到別人說起他們的?”

藍玉傢道:“是在我下山之後,不過是半年多一點吧。”

郭璞道:“你不僅隻是知道他們的名字吧?你請慧可大師帶你到烏鯊鎮,是為瞭什麼?”

藍玉京道:“不錯,我還知道耿京士和何玉燕曾經在烏鯊鎮住過將近一年。是到瞭烏鯊鎮方始知道的。在此之前,我隻知道他們曾經到過關外,卻不知確實的地點。有人指點我,要找到七星劍客,才有希望打聽他們當年的事,但我沒機會見到七星劍客,所以……”

郭璞道:“後來你知道七星劍客是我的爹爹,所以隻能找我瞭。”說罷,哈哈一笑接下去道:“不錯,你找到瞭我,是找對瞭人瞭。我知道耿京士的事情,比我的爹爹知道得更多。”

“他和師妹在烏鯊鎮隱姓埋名,以打魚維生。沒人知道他們的來歷。除瞭我之外,他們也沒有別的朋友。”

“且慢!”藍玉京喘著氣問道:“他們既然是名門正派的弟子,為何要跑到關外一個偏僻的漁村躲藏?”

“他們是私奔的,正因為那位何姑娘是兩湖大俠的女兒,在關內到處都有她父親的相識,他們隻能跑到關外藏身。”

藍玉京似乎想不到是這個答案,不覺一怔,“私奔?”

郭璞微笑道:“你不懂什麼叫做私奔嗎?一般夫婦,都是奉父母之命,媒約之言成婚的。私奔就是私自結為夫婦,既無父母之命,亦無媒約之言。”

藍玉京道:“我不是不懂什麼叫做私奔,我隻是不懂他們因何卻要私奔?”

郭璞道:“因為那位何姑娘,自幼就由父親作主,許配給瞭她的大師兄瞭。但她喜歡的卻是二師兄。”

藍玉京松瞭口氣,說道:“原來如此!”原來在他心底深處,藏著一個恐懼。恐俱耿京士之所以跑到關外,乃是私通滿州。他剛才不敢向郭璞發問,明知郭璞是唯一可以揭開他的身世之謎的人,也不敢發問,也正就是這個原因。

不過,他雖然放下瞭心上的一塊石頭,卻又添上瞭另一塊石頭瞭。“耿京士的大師兄不就是我現在的義父嗎?”

郭璞繼續說道:“當時我的身份是金鼎和那間魚行的買手,在烏鯊鎮上,隻有我知道耿京土的來歷,也隻有耿京士才知道我的真正身份,何玉燕都不知道的。所以認真說來,我和他們夫婦都是相識,但真正的朋友還隻是耿京士一人。”

“他們夫婦在烏鯊鎮住瞭將近一年,就回去瞭。你知道是為瞭什麼嗎?”

藍玉京有點奇怪,說道:“我怎能知道?還是請你告訴我吧!”

郭璞道:“因為耿夫人懷瞭孕,無人照料,她想回傢生產。同時由於米已成炊,她想當可以獲得她爹爹原諒。唉,但想不到從此一別,我就再也見不著他們瞭。”

藍玉京心頭劇跳,連忙問道:“那孩子生下來沒有,是男的還是女的?”

郭璞道:“聽說是個男的!”

藍玉京顫聲道:“男的?”

郭璞道:“我在京師等瞭許久,沒見他到來,曾托人打聽他們的消息,消息說,有人曾經看見一對年輕的男女,在盤龍山的山路上經過,看情形是兩夫婦,那女的挺著大肚皮,像是懷孕已經足瞭月的孕婦,根據這個消息,這對年輕夫婦不用說就是耿京士和何玉燕瞭。”

藍玉京急忙問道:“後來怎樣?”不覺聲音都變瞭。

郭璞道:“何玉燕和她的丈夫並沒回到傢裡,就在那一天過後失蹤瞭。但也幸虧她沒有回到傢中……”

藍玉京道:“為什麼?”

郭璞道:“因為她的傢裡正在發生一樁慘劇,她的父親兩湖大俠何其武莫名其妙的離奇暴斃!”

藍玉京“啊”瞭一聲,心頭抽搐,說不出話。

郭璞繼續說道:“這是發生在他們失蹤之前一天的事情,在他們失蹤之後,還有個小小的新聞,雖然是沒人註意的小新聞,但似乎也該讓你知道。”

藍玉京心頭卜卜地跳,已經猜中瞭幾分。果然便聽得郭璞往下說道:“盤龍山中有個姓藍的獵戶,忽然添瞭一個男嬰。他的老婆剛在半個月前生瞭一個女孩,這個男嬰當然不是他的親生兒子,卻不知是從哪裡來的。沒幾天,這個姓藍的獵戶,也不知搬到什麼地方去瞭。嗯,知道的隻是,這個孩子如果活到現在,應該是剛好滿瞭十七歲瞭。”

藍玉京嘶啞著聲音叫道:“這個孩子,這個孩子……”話說不出來,眼淚掉下來瞭!

郭璞一字一句地說道:“你還不明白嗎?這個孩子就是你!你的生身之父是耿京士,你的生身之母是何玉燕!”

這個答案雖然是藍玉京早就猜想到的,但從郭璞口中得到證實,熱淚仍不禁滾滾而下。

郭璞道:“現在你也該明白瞭吧,我為什麼要暗中保護你?在你踏出關外的時候,我已經得到探子的密報,說是和少林寺慧可大師同行的那個少年,面貌很像當年的耿京士。我就知道你是誰瞭。你是我的故人之子,我當然要盡我的能力保護你平安。”

藍玉京恍然大悟,“原來那封信是你寫的。”

郭璞道:“哪封信?”

藍玉京道:“寫給金鼎和的那封信。”

郭璞道:“哦,原來這件事你也知道瞭。那麼,你想必亦已知道我寫的那封信對你並無惡意吧?”

那封信是叫金鼎和不可與藍玉京為難的。藍玉京道:“多謝你暗中保護我。”

郭璞道:“我知道金鼎和並沒有照我的話做,他還是暗中加害於你。”

藍玉京道:“雖然如此,我還是要領你的情,但我不懂,你究竟是什麼身份?”

郭璞道:“你以為呢?”

藍玉京遲疑不答。

郭璞哈哈一笑,“我替你說吧。你不敢回答,是因為你認定瞭我是滿洲奸細。”

藍玉京搖瞭搖頭,“不,如果你是滿洲奸細,你就不會暗中保護我,剛才在三十招過後,我的氣力已經不加,如果你懷疑我已經知道你是滿洲好細,你又確實是的話,在第三十一招你就可以刺著我的六處穴道,你卻比我早片刻收劍,所以我真不明白……”

郭璞道:“我的身份是從不對人說的,但對你可是例外,我不隻一重身份,我有三重身份,第一重身份是滿洲可汗努爾哈赤的親信;第二重身份是明朝的官兒,奉努爾哈赤之命來金陵臥底。”

藍玉京顯然相信他不會滿洲奸細,但聽得他這麼說,也不禁吃瞭一驚,要知所謂“臥底”,即是奸細所為,連忙問道:“第三重呢?”

郭璞道:“這重身份,我也不知該怎麼說。我之所以情願為滿洲來金陵臥底,那是因為隻有如此,我方能獲得最秘密的情報,那就是大明朝野有哪些人私通滿洲。”用現代術語來說,即是“雙重間謀”。

郭璞續道:“但我這樣做,卻不是奉誰之命,傢父當年受命於遼東經略熊廷弼,熊廷弼要禦外禍,必須清除內奸。因此,說得明白些,即是我這個‘假滿洲纖細’所做的事,卻正是要知道誰是真的滿洲好細。唉,結果……”

“結果怎樣。”

“連我也想不到有那麼多出名的人會受滿洲收買!”

藍玉京心中一動,不覺問道:“做滿洲奸細的都是在朝為官的吧?”

郭璞道:“不一定。比如,據我所知,在武人這一方面,就既有禦林軍的軍官,也有武林中人。甚至……”說到這裡,停下來瞭。

藍玉京道:“甚至在我們武當派中也有奸細,是嗎?”他很聰明,從郭璞欲說還休的情形就猜想到他沒有說出的話,但他畢竟還是“少不更事”,這其實是不該問的。

郭璞說道:“我不能斷定,隻有嫌疑是尚未能作實的。”

藍玉京道:“那些你已經知道確實是奸細的呢,有沒有揭發……”

郭璞苦笑道:“向誰揭發?熊廷弼都早已被奸臣害死瞭。向朝廷揭發時,私通滿洲的不少是炙手可熱的大官,我做的隻是不大不小的官兒,搬得動他們?何況我隻要稍露風聲,我這雙重身份也就不能維持下去瞭。”

藍玉京道:“那你幹下去還有什麼意思?”

郭璞道:“也不能說沒有什麼意思。例如若知道武林中有哪個是大奸細的話,俠義道上就可以除奸。”

藍玉京一時熱血沸騰,問瞭一些他不該問的話,此時方始想到“切身”之事,說道:“你剛才說,你從來沒對別人吐露過這個秘密,唯有對我例外,為何對我例外?”

郭璞道:“因為你的爹娘可能就是因為受我連累,遭瞭不幸!”

藍玉京急忙問道:“是誰害瞭他們的?”

郭璞道:“我隻是聽到他們失蹤的消息,這麼多年他們不再露面,是以恐怕、恐怕他們已是兇多吉少。”

藍玉京存著一線希望,說道:“不管我的爹娘是否已遭不幸,我總要查個水落石出,希望、希望……”

郭璞道:“我勸你還是別要查究下去瞭。因為,即使能夠查個水落石出,他們果然,果然是遭瞭不幸的話.你也怪不得誰人,要怪隻能怪我!”

藍玉京道:“為什麼?”

郭璞道:“這你還不明白?未必是好人才要害他,連你最初也懷疑我是滿洲奸細,耿京士和我是好朋友,俠義道上除非不知道這件事情,知道瞭這件事情,還能不懷疑他也是好細麼?”

藍玉京心情激動已極,亢聲說道:“那我就更加非查個明白不可,我不能讓我的父親聲名受污!郭伯伯,你一定是知道瞭一些什麼,請你告訴我!”

郭璞道:“你一定要知逍?”藍玉京斬釘截鐵的隻說瞭一個字“是!”

郭璞嘆口氣道:“其實我並不知道什麼,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話,恐怕隻有去問一個人……”

藍玉京道:“誰?”

郭璞道:“何其武的大弟子戈振軍!何其武被害那晚,他不在何傢,第二天才有人看見他從盤龍山上回來的!”

藍玉京顫聲道:“你,你是說……”

郭璞道:“我並沒有說耿京士與何玉燕是被戈振軍所害,但那天他們夫婦二人也正是踏上瞭盤龍山之後失蹤的,計算時間,他們應該在山上碰見瞭他們的大師兄!”

藍玉京道:“他知道我爹在關外和你結交?”

郭璞道:“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但我有一封親筆寫的信藏在他的身上,這封信據我所知,已經是落在別人的手上瞭。”

那個“別人”是誰,雖然不能說是無關緊要,但卻並非關系最大的事。因為即使不是戈振軍,按照郭璞所說的情形來看,那封信多半也是他從耿京土的身上搜去,然後交給瞭那個“別人”的(這是正常的推理,不過,事實則並非這樣。)

唉,這個戈振軍不正是就是他的義父,現在已經是身為武當派長老的不岐?藍玉京隻能希望爹娘之死與義父無關瞭。

由於心中存著許多疑慮,他是特地在晚上回來的。

雖然離開不到一年,時間並不算長,但這是他第一次離傢,如今回到傢門,仍是止不住心中興奮。

奇怪,為什麼敲門沒有人應?

“爹爹、媽媽,我回來瞭!”他在叫“爹爹,媽媽”之時,心中雖然不免有點異樣感覺,但他的感情還是像從前一樣真摯。俗話說親娘不及養娘恩,他是藍靠山夫婦養大的,道:“雖然已經知道他們不是自己的親生父母,但心裡卻隻有對他們更加感激。

還是沒有應聲。

“他們不會不在傢的,難道他們是睡得太沉,啊,或者竟是病瞭?”藍玉京驚疑不定,隻好自己推門,門是虛掩的,一推便開。

一踏進傢中,就聞到一股血腥氣味!

藍玉京擦燃火石,點起油燈,隻見藍靠山夫婦倒在地上,滿身的鮮血還在汩汩流出!

這剎那間,他也驚得呆瞭!

他砰的一拳打塌瞭飯桌,瘋狂地叫道:“爹爹,媽媽!你們不能死!誰是兇手,你們告訴我,告訴我!”

當然沒有人告訴他,拳頭擊桌所起的疼痛之感令他清醒瞭一些,忽然他聽到瞭微弱的叫聲瞭。

“弟弟,弟弟!”

“小京子,小京子!”

他踏進姐姐的臥房,這才發現藍水靈是和西門燕同在一起。

藍玉京一看便知他們是中瞭迷香之毒,但他聽得西門燕剛才叫他“小京子”的聲音比較響亮,料想她中毒較輕,此時他已無暇過問西門燕何以會睡在他的傢中,便即朝著她問道:“誰是兇手!”

西門燕嘴唇開闔,似乎想說,卻並未說出來。藍水靈道:“是、是……”聲音細如蚊叫,接連說瞭兩個“是”字,便像有氣沒力瞭。但耿玉京亦已註意到瞭她的臉上那副驚惶已極的神情。

藍玉食心急如焚,一把將姐姐拉起來,手掌貼著她的背心.將真氣輸入她的體內,問道:“是常五娘這妖婦?”

藍水靈好像費瞭很大的氣力,終於說出來瞭:“是,是,是你的義父!”

藍玉京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喝道:“你,你說什麼?”

藍水靈道:“我雖沒親眼看見,卻決計不會聽錯,確實是那賊道不岐!”

藍玉京欲哭無淚,雙眼好像要噴出火來,他呆瞭一呆,突然掏出兩顆藥丸,塞入她們口中,使即轉身外奔。

藍水靈叫道:“弟弟,你……”

藍玉京道:“我沒工夫等你們瞭,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要去問個明白,問個明白!”

要問個什麼,他雖然沒有明白說出,藍水靈亦已懂得他的意思,他是要問,因何不岐對他情如父子,卻又要害他的爹娘?但耿玉京說的這兩句話,“前言”與“後語”卻是不大“合拍”的,藍水靈一時間可就沒有想到瞭。

藍玉京給她們咽下的藥丸乃是慧可大師留給他的兩顆小還丹。小還丹是少林寺的靈藥,功能固本培原,雖不是唐傢迷香的對癥解藥,也有助於她們的復原。過不到喝一盞茶時刻,她們已是能夠坐瞭起來,說話也好像平常一樣瞭。

“你的弟弟真是可憐,但若換瞭是我,隻怕我的心情也是像他一樣矛盾!”西門燕忽然嘆瞭口氣,說道。

藍水靈死瞭雙親,心中充滿仇恨,想法自是和西門燕不同,瞪著眼睛問道:“還有什麼矛盾?你沒聽得他自己也說父仇不共戴天嗎?他縱然另有父母,他在我傢長大,我的爹娘也就是他的爹娘!”

西門燕道:“但他也說,他還要去問個明白呢!”

藍水靈道:“你的意思是他對我說的話仍有懷疑?”

西門燕道:“不僅是這個意思。”

藍水靈道:“那麼,你是擔心他念著師徒之情,父子之義,即使明知他的義父是殺害爹娘的兇手,也不忍心報復麼?”

西門燕道:“他不是不相信,而是‘不願意’相信,這其間有點分別。”

藍水靈道:“那又怎樣?”

西門燕道:“所以他才要問個明白,希望你所下的那個結論,不是事實。”

藍水靈道:“殺我爹娘的兇手就是他的義父,這是咱們所見所聞的‘事實’,難道還能有別的‘事實’不成?”

西門燕道:“你別忘瞭,咱們隻有‘所聞’並無‘所見’!”

藍水靈道:“我的爹爹和那賊道說的話你也聽見的,還用得著咱們親眼看見嗎?”

西門燕道:“不錯,我的確是還有一點懷疑。”

藍水靈道:“疑心什麼?”

《武當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