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獨處墓園懷舊侶 驚聞密室揭私情4

西門燕沒有馬上回答她的話,她好像陷入沉思默想之中,過瞭好一會子,方始說道:“你剛才問我,我是不是擔心你的弟弟不忍下手?現在我可以答復你,我不是擔心,而是疑心,因為我想到瞭剛才發生的一些事情確實是有許多不能解釋之處!”

藍水靈道:“好,那你說來聽聽!”

西門燕一說,頓時就令她呆瞭。

正當西門燕提出她的“疑點”的時候,那個疑兇不岐則正在繞室彷徨。

日間他為瞭避免常五娘的糾纏,迫於無奈,曾約她在晚上到墓園相見。

月影西斜,已是三更的分。

“這麼晚瞭還不見來,大概是不會來瞭!”他實在不願意再見到常五娘,但她今晚不來,明晚會來;即使明晚後晚都不會來,禍患仍然存在!

“唉,要來的總是要來的!倒不如一瞭百瞭吧!”

正當他心潮起伏,片刻間轉瞭幾個念頭之際,忽聽得一聲嬌笑:“對不起,要你等久瞭!”

不錯,要來的終是要來的,常五娘出現在他的面前瞭!

不岐道:“五娘,你聽我說……”

他是想盡最後一次努力,勸她離開。倘若她還要糾纏下去,那就唯有不顧一切與她作個瞭斷瞭。

但常五娘卻不肯聽他說,而是自顧自地搶著說道:“不能再等瞭,快走,快走!”

不岐道:“你自己走!”

常五娘忽地做瞭一個極其奇怪的表情,好像是對他非常關心,又好似帶著一點冷嘲的味道,湊近他的臉說道:“你錯瞭,這次是你非走不可!”

不岐想要把她推開,但轉念一想,尚未到翻臉的時候,隻好暫且忍住,問道:“為什麼?”

常五娘故意似笑非笑地說道:“你真糊塗,咱們已經做出瞭那件不該做的事情,還能不走嗎?”

不岐誤會她的意思,板臉說道:“正經點兒!”

常五娘道:“我說的是正經事呀,你知不知道,那小子已經回來瞭!”

不岐道:“你說的是哪個小子?”

常五娘道:“當然是那個你又要疼他,又要怕他的小子瞭,這小子與你仇深似海,你想想,除非他不知真相,否則他還能不趕回來向你尋仇?”

這話說中瞭不岐的心病,這幾天他翻來覆去思想的也正是這個問題。他曾經想過要向義子懺悔,坦白招供;也曾經想過利用義子對他的感情,編造謊言,繼續欺騙下去;甚至曾經想過,迫不得已之時,寧可犧牲別人,也不甘受身敗名裂之辱!一會兒這個念頭占上風,一會兒那個念頭占上風,直到此時此刻,他仍然是躊躇未決的。

常五娘道:“大丈夫當機立斷,趁那小子未到,此時不走,尚待何時?”

不岐仍在躊躇,但已給常五娘拉著他跑瞭兩步。

就在此際,忽聽得一個顫抖的聲音喝道:“不岐,你還想走嗎?”聲音雖然顫抖,卻是冷峻非常!

又一個要來的終於來瞭,不岐心頭一震,不自覺地停下瞭腳步,出現在他的面前的,可不正是他的義子耿玉京!

“京兒,你……”他是看著耿玉京出世的,唉,他的“京兒”竟然直呼其名!

“你還叫我京兒,我什麼都知道瞭!”耿玉京咬著牙根說道。

不岐嘆道:“我也知道這一天總要來的,但沒想到來得這樣快!京,京兒,——你想要怎樣?”

耿玉京道:“你也知道是做瞭虧心事?”

不岐道:“不錯!這件事情,我後悔已經莫及,不過……”

耿五京喝道:“沒什麼不過的瞭,我隻問你,你為何殺我爹娘?”

不岐面色灰白,顫聲說道:“那是十八年前的事情瞭,我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他隻道耿玉京說的“爹娘”,乃是指自己的生身父母,因此一開口就拉到瞭“十八年前”。他哪知道,這麼一說,卻不啻是“不打自招’瞭。

耿玉京經過瞭這次的遼東之行後,從各方面打聽到的當年情事,早已有此懷疑,但現在從不岐口中親自說出來,亦即是證實瞭不岐就是害死他親生父母的兇手,這一強烈的震撼,仍是足以令得他悲憤欲狂!

“哼,你不知道怎樣說才好!你是不是還想花言巧語騙我?我告訴你,我不是三歲小孩瞭,你說也好,不說也好,我定要你難逃公道!”耿王京的眼睛好像要噴出火來,語氣卻是極其冷峻。

常五娘忽地說道:“振軍,你不知道怎麼說,我替你說吧,很簡單,隻八個字: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不岐嘆口氣道:“不錯,當年這件事情,我的確是存有私心。但其間也確實是有許多誤會之處!”

耿玉京忍無可忍,陡地喝道:“你殺瞭我的養父、養母,難逆也是誤會?”

不岐大吃一驚,失聲叫道:“你,你說什麼?”

耿玉京喝道:“你還想抵賴?念在你教養之恩、你自行瞭斷吧!否則,你休怪我……”他已經在手握劍柄瞭。

常五娘突然把手一揚,一蓬毒針射出,喝道:“振軍,事已如此,你不殺他,他就殺你!你還不快下殺手!”

耿玉京早有準備,常五娘射來的青蜂針被他的劍光絞得成為一片粉末,他拔劍飛身,出招攻敵,一氣呵成,使的正是不岐教給他的那一招“白鶴亮翅”。

他故意用義父教給他的似是而非的一招太極劍法,目的正是要看對方反應如何。

在這生死存亡的剎那間,不岐見他使出此招,不禁喜出望外,心道:“好在我留下這一手!”不假思索,立即就還瞭一招真正的太極劍法的“白鶴亮翅”。

這一招劍勢斜飛,形如白鶴亮,因而得名。但耿玉京“斜飛”的幅度較大,姿勢好看,實戰之時,卻是露出一個老大空門。

說時遲,那時快,不岐的劍尖已是攻入耿王京的空門,隻要用力向前一挺,就可以插進他的胸膛瞭。這剎那間,不岐心頭一跳,“我怎麼可以再傷害這個孩子?”當下,連忙收瞭幾分力道,劍尖輕輕斜挑,隻想點著他的穴道,將他制服再算。

哪知他的心念動得快,耿玉京動得更快。耿玉京敢於使用“假招”,當然是已經有瞭應變的把握的,一見不岐的劍已經攻入他的空門,當然是不敢一假到底,而是立即使出真實的本領瞭。

不岐的劍法還未到收發隨心境界,隻聽得“當”的一聲,他的長劍已是被削為兩段!

但在這剎那間,耿玉京亦已是禁不住心頭一動,起瞭一點懷疑。義父的功力如何,他是心中有數的,縱然劍法比不上自己,也決不至於給他削斷兵刃,“難道他還會對我手下留情?”

可惜還有一個青蜂常五娘在旁,卻是容不得他仔細推敲瞭,常五娘打出瞭三枚透骨針,跟著是鴛鴦刀向他猛斫。常五娘的雙刀一長一短,平時與人交手,本來是以長刀護身,短刀攻敵的,此時她恃著有不岐呼應,雙刀齊揮,全采攻勢。

耿玉京打落瞭兩枚透骨針,第三枚則是貼著他的肩頭擦過,被他用柔勁化解瞭暗器的力道,這才滑過一旁落下的,由於他一來心情不定二來又要應付常五娘的五毒暗器,險些被常五娘的短刀斫著,隻聽得聲如裂帛,他的衣袖被削去瞭一大片、

常五娘身如水蛇遊走,退到不岐身旁,突然把一團東西塞入不岐掌心,叫道:“不必害怕,咱們聯手鬥這小子,但你切不可再有不忍之心!”

她塞到不岐手中的那團東西乃是一把卷起來的軟劍,她是早已料到有此一著,預先替不岐準備的。

耿玉京聽得常五娘提醒不岐“不可再有不忍之心!”頓時亦是想到:“不對,縱然剛才那招他對我有手下留情之意,無論如何,他也是害我的爹娘,害死我的養父養母之人!”心念一轉,劍招如電,一口氣攻出十八招,以梅花間竹之勢,最初三招攻向不岐,接著三招攻常五娘,十八招形成三個循環,片刻之間,不岐和常五娘都受瞭他三次狂攻,由於他的劍法快到極點,有間歇也等如沒有間歇,不岐與常五娘都是應接不暇。

劇鬥中耿玉京一招“大漠孤煙”,劍直如矢,明晃晃的劍尖一下子就指到瞭不岐的咽喉。不岐避無可避,嘆口氣道:“冤孽!冤孽!”閉目待死,但不知怎的,隻覺那冰冷的劍鋒,似乎貼著他的頸項擦過,竟沒疼痛的感覺,不岐嚇出一身冷汗,倒躍開去。

耿玉京心裡也是嘆瞭口氣,暗自想道:“他是我的殺父仇人,我怎能還念著他的恩情?罷、罷、罷,且先殺瞭這妖婦再算!”

耿玉京戰略一變,把七分攻勢指向常五娘,不過數招就把她殺得手忙腳亂。他正要施展殺手,忽覺膝蓋的“環跳穴”一麻,劍尖滑過一旁,這一個變化倒是耿玉京始料之所不及,他從感覺得知,觸著他的膝蓋的似乎是一粒細小的砂石,卻不知是真的砂石還是某一種形如砂石的暗器,他隻知道這暗器乃是常五娘臨危所發,心中也是不禁一驚:“想不到這妖婦的暗器功夫還在我的估計之上,也不知她是怎樣發出來的,我竟然絲毫也沒察覺。”

常五娘死裡逃生,她雖然並沒察覺有暗器從窗外飛來,但從耿玉京臉上的神情,卻也感覺有異。她心頭一動,忽地喝道:“我知道你躲在外面!哼,你縱然不想見我,也不該借刀殺人!你以為你讓我給這小子殺瞭,你就保得住秘密麼,我告訴你,我早已……”

她這麼一說,令得耿玉京和不岐都以為她說的那個“你”是指唐二先生。耿玉京心道:“莫非當真是那姓唐的老傢夥躲在外面,怪不得剛才那顆暗器的手段如此高明!”

但不岐在剎時間的驚喜過後,卻是起瞭疑心,常五娘說話的口氣不像是“應該”這樣對唐二先生說的,什麼“借刀殺人”雲雲,更不可解。而且常五娘所說的“秘密”如果是指唐二先生和她的關系的話,這個“秘密”亦早已不成其為秘密瞭,江湖上誰個不知哪個不曉常五娘是他的情婦?除瞭這個“秘密”,唐二先生還能有什麼“秘密”可以讓她捏為把柄?

不過,這隻是不岐所起的懷疑,耿玉京可是沒想得這麼周密。他恐防常五娘外有強援,也恐防常五娘的暗器功夫當真是在他估計之上,一驚過後,攻得越發加緊,劍招凌厲非常!他要令得常五娘無法騰出手來,即使外面有暗器飛來,也打不進他的劍圈!

常五娘在他快劍狠攻之下,險象環生,她要說的當然是不能說下去瞭。外面也沒什麼動靜。

不岐暗自想道:“要是唐二先生在外面,他早就應該進來瞭,看來五娘剛才的胡言亂語,隻不過是想嚇嚇京兒而已,但虛聲恫嚇,卻是可一而不可再的,唉,即使唐仲山真的到來,我也難免一死。”心中一片絕望,陡然萌瞭死志。

耿玉京也是和他一樣心思,隻道常五娘乃是虛聲恫嚇,便即冷笑說道:“妖婦,你惡貫滿盈,沒人能救你瞭!”力貫劍尖,劍招如電,立下殺手!

隻聽得當的一聲,常五娘護身的長刀已被削為兩段,耿玉京那明晃晃的劍尖,已指到瞭她的胸膛。

不岐奮不顧身,軟劍抖得筆直,倏地卷住瞭耿玉京的劍鋒。耿玉京一招“雲麾三舞”,內力所到,不岐的軟劍被戴斷瞭一段,耿王京的劍斜刺過去,在他的右肩劃開一道傷口。

不岐面色蒼白,喝道:“京兒,你要我的性命,我給你就是,但你可得讓我說兩句話!”耿玉京默不作聲,手中的劍雖然仍是指著他,劍尖卻已在他的喉頭之處退縮兩寸。

常五娘倒好像沒有他這樣害怕,而且忽地笑瞭起來,說道:“振軍,到底是你對我好。和你死在一起,死也值得瞭。好,咱們就和這小子同歸於盡吧!”

說到“同歸於盡”這四個字的時候,她胸膛一挺,外衣倏地繃開,立即以迅捷無倫的手法,摘下瞭內衣的三粒鈕扣。

這三料鈕扣作古銅色,看來好像是金屬制成的鈕扣,但不岐卻知道這是一種最為霸道的暗器,名叫“雷火彈”。內藏威力極大的炸藥,三枚“雷火彈”倘若一齊爆炸,多好武功,也會被炸得血肉模糊!

但此時耿玉京是和他們面對面的站立的,“雷火彈”一爆炸,當然不會隻是炸死耿玉京,而是一定如常五娘所說那樣,同歸於盡!

耿玉京可不知道這是唐門最霸道的暗器,見她解開衣裳,莫名其妙,便即斥道:“無恥妖婦,死在臨頭,還耍什麼花樣?”

常五娘一聲冷笑,正要把“雷火彈”扔出去,忽覺手腕一緊,事情有瞭出乎她意料的變化!

不岐出其不意,突然把她手中的三枚雷火彈搶瞭過去。她隻知防避敵人,那想得到情人也會向她偷襲?她呆瞭一呆,“你幹什麼?”心想莫非他是因為被義子所迫,怨毒於心,想要親手把耿玉京炸死,反正是同歸於盡,那也無所謂瞭。

又一個想不到的是,不岐並沒有把雷火彈扔出去,而是把它藏入懷中,雷火彈的炸藥藏在金屬的硬殼內,需要強力碰撞才能引爆,若不是使勁擲出去,那就隻能用指力的擠壓將它爆破,如今藏在懷中。別人可就不易令它爆炸瞭。

常五娘驚疑不定,說道:“事已如此,你還舍不得死麼?”

不岐道:“要死也得問個明白!”

耿玉京尚未知道剛才的危險,不岐是從鬼門關上走瞭回來,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們。

不岐道:“你的養父養母當真是已經死瞭?是中毒還是被殺?”

耿玉京怒火重燃,喝道:“你們聯手做的事情,還要抵賴?”

不岐道:“如此說來,是中毒在前,被殺在後瞭?”

耿玉京握劍的手指微微顫抖,顯出他心情的激憤,喝道:“這話應該是我問你們!”要知他是在養父養母雙亡之後才回到傢中的,跟著就發現姐姐和西門燕中瞭迷香,不岐這麼一問,他也以為養父養母是中毒在前,被害在後瞭。不岐和他的養父有二十年交情,不便當面下手,是以要令他們在失去知覺之後方下毒手,那也是合乎“常情”的。

但不岐聽得他這樣說,卻以為當時的真相確是如此,這剎那間,他那灰白的臉上又好像鋪上一層青霜,陡地沖著常五娘喝道:“藍靠山夫婦是你殺的!”

常五娘叫道:“不是我,但我知道也不是你!”

不岐道:“那是誰?”

常五娘道:“我不知道!”她心中是猜疑一個人的,但她卻還存著萬一的希望,不敢把那人的名字說出來。

不岐冷笑道:“當然不是我,但你可是抵賴不瞭!”

常五娘雙眼翻白,臉上也突然出現憤怒的神情!

她忽地哈哈大笑三聲,說道:“戈振軍,你想讓我一個人頂缸!嘿嘿,耿玉京,你聽著,我招供瞭,你說得不錯,你的養父養母是我和你的師父聯手殺的!”她隻道不岐是要將她出賣以求茍活,大為憤激之下,索性就把不岐扳在一起。

不岐喝道:“好個毒婦!”舉起手中的半截斷劍,陡地就向常五娘的胸口插下!

這個變化已是耿玉京始料之所不及,但隨著而來的變化更加令他意想不到!

就在這間不容發之際,忽聽得“叮”的一聲,窗外飛來的一顆石子將不岐的斷劍打落瞭。

而且與打落斷劍的同時,另一枚石子把房中唯一的油燈打滅。房間裡頓時變得漆黑一團,伸手不見五指。

耿玉京早有提防,連忙貼著墻角,舞劍防身,隻要暗器不是向他打來,他也顧不得去理會不岐和常五娘瞭。

黑暗中緊接著又是勁風呼響,一條長繩從窗口伸進來倏地把常五娘卷起,將她拉出去瞭!

這一連串出乎意外的變化不過是瞬息間事,待到他們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的時候,外面已是什麼聲響都聽不見瞭。耿玉京猜想這個搶救瞭常五娘的人一定是唐仲山無疑,唐仲山的暗器功夫他是領教過的,何況他們是在暗處,他自是隻好權衡輕重,“暫且便宜那個妖婦”瞭。要知在他的心目之中,常五娘再可惡畢竟也還隻是“幫兇”,主兇還是不岐的。

他屏息呼吸,過瞭片刻,黑暗中隻聽得不岐開始說道:“京兒,你相信我,你的養父養母不是我殺的!”

耿王京道:“我的親生父母呢?”

不岐嘆道:“不錯,你的生父是我殺的,你的生母雖然不是我親手所殺,也是因我而死。這些年來,我日裡夜裡,都為瞭當年誤殺他們一事而後悔萬分!”

耿玉京冷笑道:“誤殺?你已經騙瞭我這麼多年,還要再用花言巧語騙我!”

不岐澀聲說道:“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的,我也的確是因一念之私,鑄下大錯,所以我什麼都不想解釋瞭,你不是想要我自行瞭斷麼,剛才我就是想在殺瞭那毒婦之後自行瞭斷的,可惜未能如願。”

耿玉京冷冷說道:“那妖婦我自會找她算帳,可她走瞭,還有你呢!”

不岐澀聲說道:“京兒,我會如你所願的,不過,在臨死之前,我還有個請求。”

耿王京道:“你說吧,隻要我做得到。”

不岐道:“請你點上油燈,讓我再看你一眼!”

耿玉京隻道他有什麼未瞭之事要他代辦,沒想到他的“請求”竟然隻是要多看他一眼。

恩怨交織,這剎那間他的心情動蕩已極,連手指都不自覺的顫抖不休,他接連擦瞭三次火石,方能點著油燈。

不岐凝視著他雇然說道:“好,你已經長大成人,武功亦已遠在我上,無需我再照你瞭。京兒,多謝你成全我,當年你的母親將你交托給我,我總算不負她的所托,如今我是可以把這副擔子卸下來瞭!”

他幾乎是一字一淚,把這番話說完。他舉起手中的斷劍,緩緩的向自己心窩插瞭。

耿玉京站在他的旁邊,呆若木雞,但心中卻是波翻浪湧!

不岐的生死可說已是系於他的一念之間,對這個殺父仇人,同時又是對他有教養之恩的義父,是讓他繼續活下去呢?還是讓他立即就死在自己的眼前?

常五娘被那人用長繩卷走,那人氣力很大,握著繩子的一端,將她倒吊起來,仍然健步如飛。

常五娘忍不住叫道:“牟滄浪,我知道是你。你折磨得我還嫌不夠嗎?快放開我!”

她一直未曾看見那個人的臉孔,為何就敢斷定是卑滄浪呢?

當然這是有原因的。

牟一羽曾經答應她,設法讓她見到他的父親,武當派的現任掌門無名真人,亦即是她從前的情人牟滄浪。

她和牟一羽約會的地點就是在藍靠山屋後的那片松林。

約會的時間是在三更,她卻在二更一過就在那裡等候瞭。

這個約會有兩個可能,或者是牟一羽獨自跑來把消息帶給她;但也有可能是牟滄浪到來與她幽會。

誰知她碰上的卻是一件絕對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事情!

她聽見瞭不岐的聲音,這還不算奇怪,更奇怪的是,她聽見瞭“自己”的聲音。

她聽見“自己”在問著不岐:“事情都已瞭結瞭麼?”不岐嘆口氣道:“這件事情我本來是不想做的,唉,這都是為瞭你的原故。”跟著她又聽得“自己”反唇相譏:“哼,為瞭我的原故,你倒說得風涼活兒。難道你不害怕那小子回來,得知真相?”

她聽見兩個人的聲音,看見的隻是一條黑影從藍靠山傢裡出來,跑入松林。

她嚇得停瞭呼吸,伏在亂草叢中,動也不敢一動,好在那個人並沒發現她,從她藏身之處距離不遠的地方跑過去瞭。

那個人一會兒模仿不岐的聲音,一會兒模信她的聲音,連說話的口氣都模仿得維妙維肖,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是不岐和常五娘似的。

那個人裝作是兩個人低聲說話,不一會兒,聲音就聽不見瞭。影子當然也不見瞭。

常五娘伏在亂草叢中,動也不敢一動,當然也不敢去看那人是誰。

不過,用不著眼睛去看,隻是用心去想,也想得到那人是誰瞭。那個人說的是什麼一回事情,她隻聽瞭一半,亦已瞭然於胸瞭。

和她約會的人是牟一羽,這個人倘若不是牟一羽,就一定是他的父親牟滄浪,但牟一羽輕功沒這麼好,也不可能模仿她的口氣模仿得維妙維肖,她敢斷定,定是牟滄浪無疑瞭。

“沒想到牟滄浪的手段比我還更毒辣,他竟然冒充不岐去殺瞭藍靠山夫婦!”

但牟滄報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她是個老江湖,而且本身就慣於做邪惡的事,她以己之心去度牟滄浪之心,“道理”也就不難想個明白瞭。

“他為瞭擺脫我,為瞭保全自己的聲譽,不惜使這借刀殺人之計!”

“我和不岐有過私情,想必他亦是早已知道瞭,這借刀殺人之計,也正是可收一石兩鳥之效!”

“藍靠山夫婦被不岐和我所害,他就可以名正言順殺瞭我們!不但是他,任何武當弟子也可以殺掉我們!”

隻有一個問題她還未想得通透的是,牟滄浪剛才那番故意冒充他們身份說話是說給誰聽?

她不知藍水靈和西門燕睡在傢中,自作聰明,“莫非是另有巡夜的武當弟子可能就在附近?”但在那條影子消失之後,卻還未看見有人走入藍傢,可她卻是不能再等下去瞭。

因為她想到的是,牟滄浪既然定下借刀殺人之計,而他又已知道自己三更時分必定會來到這裡的。那麼在他回轉紫霄宮加以佈置之後,必定還會再來,那時一見面就可以不讓她有說話的機會,就把她殺瞭,然後再去誅殺不岐。

她的推理倒是相當周密的,牟滄浪要裝作不知道這件事情,所以要先回到紫霄宮,然後由他預先佈置好的武當弟子(說不定就是牟一羽)向他報告發現藍傢的血案,他這才立即趕來,時間當然也是早已算準的瞭。

二更已過,三更就快到來,她不能束手待斃,隻能冒著風險,趕快去找不岐。她自忖在武當山鬧出這件事情之後,唐仲山即使還肯要她,恐怕也應付不瞭武當派的壓力,而她亦已無顏重投他的懷抱。她左思右想,得不到牟滄浪,得回一個戈振軍也好。

又一個她沒想到的是,她前腳剛走,耿玉京後腳就踏入傢門。而且在她到瞭墓園,剛剛要和不岐出走之時,耿玉京亦已來到。在那千鈞一發之際,牟滄根還肯出手救她!

她本來一直是從壞處著想的,突然“絕處逢生”,令她不覺又從“好處”著想瞭:“原來牟滄浪對我還是餘情末瞭,他的借刀殺人隻不過是要殺不岐而已。”

荊棘刺傷她的皮肉,她忍不住叫道:“牟滄浪,我知道是你,你折磨得我還嫌不夠嗎?快放開我!”

牟滄浪並沒聽她的話,反而將她拖著走瞭,地上有的是尖利的石子,這一下,可更加令她疼痛難當瞭。

“牟滄浪,你好狠!你殺瞭我吧!”

牟滄浪仍沒回答。

罵他沒用,隻好改為哀求:“滄浪,你應該知道,我愛的隻是你,你不要我,我才和戈振軍假意要好的,你既然借耿玉京之手殺瞭他,你的恨意也該平瞭。何必還要折磨我呢?饒瞭我吧!”

說話之際,那人已將她拖入松林的一片平坦的地上,那人突然停下腳步,回過頭來,解開常五娘的捆縛,冷冷說道:“賤人,你看看我是誰?”

瞪著眼睛看她的並不是牟滄浪,是唐仲山!她先前所作的“推理”完全錯瞭!但這也怪不得她,唐仲山是個要面子的人,她怎也想不到唐仲山會不顧一切,跑到武當山來追蹤他的?

“好啊,‘我的心裡隻有一個你!’可惜我卻不是你心裡盼望他來的牟滄浪,這恐怕要令你大為失望瞭吧?”唐仲山冷冷說道:“我的心裡隻有一個你”這句話他是模仿常五娘的口氣說的,聲音、語氣都是模仿的維妙維肖。

“賤人,你還有何話可說?”唐仲山解開她的捆縛,把她摔在地上。

常五娘的確是無話可說,但她還是最後的武器:眼淚和撒嬌。

她突然哭喊起來,滾到唐仲山身邊,抱住他的雙腳。“老爺,我對不住你,你把我殺瞭吧!”

唐仲山舉起手掌,待要向她腦門拍下,但月光下隻見她哭得有如梨花帶雨,卻令他怎生下得瞭手?

“哼,殺瞭你,這不是反而便宜瞭你這個賤人!”他的語氣雖然嚴厲,常五娘已經聽得出有轉機瞭。

“老爺,我令你生氣,實是萬死不足以贖其罪。老爺,我但憑你的處置,你要我死也好,留住我天天將我折磨也好,我都甘受無辭!”常五娘抱著他的腿,粉臉兒也貼上去瞭。

唐仲山心時嘆瞭口氣,把常五娘拉瞭起來,臉上仍是冷冰冰地說道:“你這賤人令我生氣,牟滄浪更加令我生氣!他明明知道你是我的人,竟然還敢和你勾搭,我不會放過他的!”

常五娘哭道:“老爺,我是受瞭他的勾引,但我也有過錯,你要殺就殺我吧,可別去和牟滄浪爭鬥!”

唐仲山道:“哦,你還要替他求情瞭”

常五娘道:“老爺子,我是為瞭你!我知道你的本領比牟滄浪高,但如今咱們都是在他的武當山上!我惹你生氣已是死有餘辜,萬一再連累老爺你、你——我就是死一百次也不能贖罪!”

她倒是打著如意算盤的,如果唐仲山被她激得去和牟滄浪火並她可就正是得其所栽瞭。如果唐仲山不敢去,她料想唐仲山也會感激她的“關心”。

其實唐仲山雖然動瞭真氣,但牟滄浪的武功在他之上,他還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縱然要向牟滄浪報復,可還不至於那樣魯莽。

他抬頭看看月亮,忽道:“你和牟一羽的約會是在什麼時候?”

常五娘怔瞭一怔,說道:“是三更時分。”

月亮剛到天心,正是三更時分。

唐仲山一聲冷笑,轉過身又再走向藍靠山屋後的那片松林。

他的嘴角噙著冷笑,兩道眉毛倒豎起來,目光好像冰霜一樣,令得以歹毒妖邪著名的青蜂常五娘也不禁為之心悸.

他走回藍傢去要做什麼?藍傢的情形又怎麼樣瞭?

藍水靈和西門燕已經能夠動彈,氣力正在慢慢恢復,藍水靈遭遇瞭有生以來所從未有的震驚,但在巨大的震驚過後,她也知道現在必須是重新恢復冷靜的時候瞭。

西門燕忽道:“不對!”

藍水靈道:“什麼不對!”

西門燕道:“兩個人都不對!”

“怎樣不對?”

“首先是聲音不對,常五娘的聲音含糊不清,不岐的聲音好似患瞭重傷風塞住瞭鼻子。”

“常五娘是在遠處說話,聽得不夠清楚那也不足為奇。”

“不岐的聲音變瞭樣你又怎樣解釋?”

“或者他真的是患瞭傷風呢?”

“今天天氣怎樣?”

藍水靈怔瞭一怔,說道:“你問這個是什麼意思?今天一直是晴天,當然可以說是很好。”

“著呀,那你今天早上是曾經和不岐說過話的,那時他患瞭傷風沒有?天氣沒有變壞,他又是個練武的人,怎能忽然患瞭傷風?”

藍水靈開始有點疑心瞭,不過仍然說道:“但我的爹爹總不至於認錯人吧?何況他和我爹說的那些事情,也足以確證他的身份!”

“不能確證!有個老大的破綻你都沒想到嗎?”

“什麼破綻?”

“你試想想,如果當真是不岐和常五娘的話,他們為何留瞭咱們不殺?”

“不錯,那妖婦是以心狠手辣著名,但不岐到底是武當派長老的身份,他或者以為咱們是已經昏迷過去瞭。”

“如果那個人當真是不岐,他行兇的目的是為瞭殺人滅口的話,他就一定要斬革除根,豈能留下後患?哼,表面正派的人,一旦做起壞事來,手段才更歹毒呢!他對你的爹娘都下得毒手,還會憐借你嗎?”

藍水靈怒火重燃,心中充滿悲憤,同時也充滿惶惑。

藍水靈心中充滿惶惑,說道:“那他是為瞭什麼?”

西門燕道:“就正是為瞭要讓咱們聽得見他的說話.知道他是誰人?”

藍水靈道:“我還是不懂,何以……”

西門燕道:“這還不懂,有瞭你的指證,誰人還敢懷疑不岐不是兇手!”

藍水靈道:“哦,他是想移禍東吳,陷害不岐道長!”

西門燕道:“不錯,你總算明白瞭。”

藍水靈嘆道:“如此說來,我倒是錯怪瞭不岐道長瞭。”

西門燕道:“不岐也不見得是個好人,隻不過沒有那個人說的那樣壞罷瞭,你也沒有完全怪錯瞭他。”

藍水靈道:“那也不該讓他受這樣大的冤枉吧?”

西門燕道:“你是不是想去阻止你的弟弟殺他?”

藍水靈道:“我的爹娘已經慘遭殺害,不能再連累無辜瞭。我若不去阻止,弟弟就恐怕要後悔一生!”

西門燕道:“你跑得動嗎?就算跑得動,現在去也已經遲瞭,何況還有那個人在暗中監視咱們,他能夠讓你去通風報信嗎?”

藍水靈的功夫比西門燕淺得多,此時的確是隻能勉強行走,聞言不覺嗒然若喪,恨恨說道:“那人是誰,如此狠毒?”

話猶未瞭,忽聽得“乓”的一聲,房門被人撞開,有個人闖瞭進來,叫道:“我知道他是誰瞭!”這個人闖進藍水靈的臥房,剛說得一句話,就倒在地上。

藍水靈定睛一看,嚇得不禁“啊呀”一聲叫瞭起來。

唐仲山把常五娘拖入藍傢屋後的松林,突然點瞭她的啞穴。他蹲下半身,靠著一棵大樹,卻把常五娘拉在他的身前擋著他。她像是將她當作一面擋箭牌似的。

常互娘嚇得心頭卜卜地跳:“這老不死的,不知道他要把我怎樣?”

心念末已,抬頭看時,月亮已到中天,一條黑影,開始在這片松林中出現瞭。

來的正是牟一羽,他的時間倒是拿捏得很準,不早也不遲。

時間拿捏得很準,但他的心情可是亂得可以,有始料不及的恐懼,也有意想不到的驚喜。

不過,無論如何,他心上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下地瞭。他的父親雖有過錯,卻沒有他所想的那樣壞。正是:

金非足赤誰無過,傢變當年不忍提。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武當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