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同到威寧海子的距離其實並不遙遠,快馬加鞭的話,不到半日便可到了。
汪直只帶了一個衛茂,那是他身邊除了丁容之外的另一個親信。
這衛茂先前唐泛他們也曾見過,就是在幾年前,他們去查南城幫時,查到了一處青樓,當時衛茂作為西廠掌刑千戶,一出手就將那青樓老鴇等一干人全給鎮住了,後來汪直奔赴大同,便將衛茂也給一起帶了過來。
此人做事心狠手辣,對汪直也忠心耿耿,被汪直倚為左右手,當然,在丁容的事情之後,汪公公如今對著身邊的人都帶著幾分保留,任是對誰都不敢傾盡全部的信任了,正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隋州則帶了兩名叫韋山和盧衍的錦衣衛,另外還有唐泛,杜瑰兒,沈貴,孟存和一名士兵,以及神棍出雲子。
說來也巧,孟存正是當時七名倖存士兵中的其中一個,而且還是官職最高的那個。
唐泛看到孟存時,還結結實實愣了一下,還是孟存苦笑著對他道:「唐大人,隋大人,咱們可真是有緣啊!」
除了他之外,汪直還找了一個普通士兵,同樣也是當時倖存回來的七人之一。
唐泛扭頭看汪直:「你怎麼沒說是他?」
汪直理直氣壯:「我怎麼知道你不知道是他?」
唐泛無語地瞪了他一眼,眼見另外一個士兵一臉不安,便開玩笑安慰他道:「不用擔心,你上次既然可以平安歸來,這次也是可以的,再不濟,這裡還有許多官職比你高的人,若真出了什麼事,也不止你一個,你也不算虧了!」
但那士兵非但沒有因為他的安慰而放鬆下來,反而越發惶恐了:「大人,那地方確實很邪乎,我們上回能回來,還多虧了孟把總及時下令撤退,這回可不敢保證啊!」
孟存笑罵一聲:「行了啊,別說喪氣話,我老婆孩子都還沒娶呢,你好歹連孩子都生了,咱們當兵的不就是要聽從命令嗎,別一副娘兒們的樣子,不倒霉都被你說倒霉了!」
那士兵被他一罵,撓撓頭,也跟著嘿嘿笑了起來,倒沒再說喪氣話了。
孟存上回被杜瑰兒那箱子砸了一下,被大夫診斷為骨裂,如今養了這麼些天,也可以不用拄著枴杖走路了,不過這一趟大家都是騎馬,影響並不大。
沈貴不必提了,他到現在還哭喪著臉,一臉死了爹娘的表情,一千一萬個不情不願。
出雲子其實心裡頭也不大願意走這一趟,但他先前表現得一派高人風範,要是不樂意過來,估計留在大同城內面對王越也沒什麼好果子吃,所以汪直一說,他略略想了一下就答應了,還帶了一大堆傢伙,全部是硃砂符紙……
以及一小罈子黑狗血。
所有人裡,或被迫來,或不得不來,唯一一個主動要求跟來的例外,卻是杜瑰兒。
尋常閨中少女,這等年紀,又有殷實的家境,一般都是待在家裡被千嬌百慣,含羞待嫁,但杜瑰兒非但拋頭露面出來幫忙父親經營醫館,還曾親自帶人出關採藥,遠至威寧海子北邊的蠻漢山腳下,這雖然是在邊城,禮教遠比江南甚至北方都寬鬆,然而像她這樣的依舊罕有。
一方面,杜瑰兒也來過這裡,認識路,跟沈貴、孟存及其手下士兵一起,四個人到時候所指的方向,可以相互驗證,減少隊伍迷路的可能性。
另一方面,其實隋州心底並不如何信任這個少女,總覺得仲景堂在這樁案子裡邊扮演的角色過於微妙,縱然沒有證據,杜瑰兒也有不小的嫌疑,與其讓她待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還不如放在身邊,也好就近監視。
不過這番心思看在旁人眼裡,自然也有了別樣的解釋。
起碼像孟存和汪直等人,就都覺得隋州對杜瑰兒有那麼幾分意思。
閒話不提,幾人出了關外,一路往北走,頭頂晴空朗朗,風和日麗,連帶山巒起伏也成了壯闊的景色。
只不過人人都存著一份心事,也沒有多少閒工夫去欣賞,驅馬前行,雖然談不上飛馳前行,但也絕對不慢。
等到快接近威寧海子的時候,前方探路的韋山一個手勢,眾人就都逐漸慢了下來。
卻見韋山策馬回轉稟報道:「海子就在前方,並無異常。」
果然,過了一炷香左右,一個壯闊如海的湖泊就進入所有人的視線。
在大同一帶,是很難見到如此大的湖泊的,雖然心理上知道它明明只是一個湖泊,但乍然一看,大家仍舊忍不住從心底歎了一歎,也難怪當年蒙古人要將它命名為海子,對於沒有看過海的人而言,這確實就相當於他們心目中所嚮往的海了。
陽光照射下,湖面泛著粼粼波光,幾隻水鳥掠過,又被唐泛他們的馬蹄聲驚走,留下一串拍打翅膀的聲音。
湖光山色,芳草萋萋,這裡寧靜得足以讓人的心靈跟著安靜下來。
然而同樣的,也容易迷惑和麻痺警惕。
汪直問孟存:「你們上次是在哪裡遇到風沙的?」
孟存指著前面不遠處的湖邊:「就在這裡,本來我們應該繞過路追向韃子的,誰知道突然就起了風沙,天色立馬就暗了下來,還夾雜著許多刀槍的聲響。」
其實這段經歷在出發前,大家已經聽孟存和那士兵講過好幾回了,即使來到這裡,身臨其境,依舊很難感受到他們當時說的那種情形,明明是碧空萬里,陽光燦爛,而四周也一片空曠。
自然,湖泊北邊還是有山峰的,但那離這裡還有相當一段路程,若是有人從山那邊攻打過來,他們也沒道理看不見。
沈貴戰戰兢兢道:「李道長曾對我說過,他只要在韃靼王庭作法,就能在千里之外克敵,隔空將明軍殺個片甲不留,當時我很是不信,不過後來聽說明軍這邊接連發生了怪事,我這才信了。」
汪直皺眉:「你不是說他可能布了陣法嗎?」
沈貴真是怕了汪直這位煞星,自己落到他手裡,立馬好一通折騰,以致於沈貴覺得繼續被汪直折騰下去,還不如自己毛遂自薦出來帶路,好歹還有可能撿回一條小命,戴罪立功——他也實在不想再嘗一嘗那種生不如死的滋味了。
在衛茂那位西廠掌刑千戶手裡,沈貴才知道這世上多的是刑罰,能夠既不在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偏偏又令人痛苦萬分,恨不得能立時解脫。
相比起來,他頓時覺得李子龍那所謂的種種神通手段也不那麼令人害怕了。
沈貴聞言忙道:「是是,當時我確實是信的,但後來我無意中聽人說,李道長為了布好對付明軍的陣法,特地在蠻漢山下搬了幾塊法寶過來,立馬就將明軍給克制住了,可具體是什麼法寶,我也不曉得,但是陣法這兩個字,我是記得的,上回也告訴過您了,絕無半點虛言!」
說完他還諂媚地朝汪直笑了一下。
「那法寶呢?」
汪直其實不是不信沈貴的話,在西廠的手段下,那是連啞巴都能開口的,更何況沈貴一個家財萬貫的商人,只是沈貴說的話實在過於玄幻,令人難以置信罷了。
沈貴四處張望了一下,入目全是寬闊的湖面,哪裡有什麼高大顯眼的石頭,不由垮下臉:「這,這我也不知道,我聽著白蓮教的人說,那意思好像是法寶就在湖邊,一遇到風沙,陣法就催化,才會有千軍萬馬出現……」
他自己也說得很不確定,期期艾艾地瞟了汪直一眼又一眼,生怕對方發怒。
當然,他怕的還有坐在自己身後,與自己共騎一騎的衛茂,因為之前針對他的那些折磨,全都是這傢伙親自下手的。
不過沒辦法,汪直不信任沈貴,特地讓衛茂就近監視,絕對不可能讓沈貴單獨騎一匹馬的。
就在他們說話之際,唐泛與出雲子二人則策馬前行,按照孟存說的方位往前跑了十幾丈,眾人遠遠地只瞧見他們似乎在說什麼,少頃便折返回來。
出雲子道:「結合孟把總和沈老爺所說,貧道與唐大人已經初步有了推斷,但還是沒法確定,得等繞過這個湖去蠻漢山下瞧瞧才能分說。」
唐泛道:「現在說與大家聽聽也無妨的。」
出雲子便道:「貧道沒來過這裡,聽說威寧海子附近常有風沙?」
回答他的是杜瑰兒,她自小在邊城長大,自然比誰都更有發言權:「並非常有,一般只在開春和入秋的時候有,我沒遇見過,但聽家里長輩說,有刮得十分厲害的,確實能令天地變色,但這樣大的沙暴很少有,一般就是普通的風沙。」
出雲子頷首:「不知道諸位可曾聽過陰兵過路?」
這個古怪的詞語一出,所有人都面面相覷。
陰兵自然是聽過的,顧名思義,那便是指人陽壽已盡的時候,前來押解人的魂魄前去地府的陰間士兵。
然而這陰兵過路,聽起來就十足古怪了。
「什麼是陰兵過路?」汪直問。
見眾人迷惑不解,出雲子也沒有賣關子的意思,當即就解惑道:「貧道早年曾跋山涉水,遍游五湖四海,路過京師保安州郊外一帶,見過那裡有一處山谷,明明荒無人煙,卻時時有千軍萬馬奔騰之聲,當地人都說是不知多少年前,黃帝與蚩尤曾在此有場惡戰,戰死的將士陰魂不散,若是在聽見金戈兵馬動靜之後還強行入山的人,必然有去無回,有死無生。」
這世上真是無奇不有,眾人哪裡聽說過還有這樣的事情,隋州汪直等人倒也罷了,像孟存和杜瑰兒他們,個個都是一臉驚容。
出雲子又道:「自從來到大同,聽說士兵失蹤的事情之後,貧道心中便有所猜測。只是明軍的情況又與貧道在陸涼州遇到的不同,這裡並無山谷,也沒有什麼古戰場,是以一直沒有說出自己的臆測,直到方才聽見唐大人說,蠻漢山當年曾為金國的領地……」
他看了唐泛一眼,後者主動接下去道:「蒙古南下時併吞金國,兩者當時在豐州曾有一戰,死傷者眾,金國慘敗,勢力進一步往南收縮,如果沒有猜錯,戰場應該就在如今的蠻漢山附近一帶。」
出雲子接道:「若是如此,倒也就講得通了。」
汪直聽罷卻是不信:「什麼亂七八糟的,哪來的冤魂不散,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冤魂如何出來作祟,再說冤有頭債有主,若真有金兵冤魂,應該去找那些韃子才對,他們祖宗才是蒙古人!」
唐泛見沈貴杜瑰兒他們都是面露害怕之色,不由笑道:「你們別擔心,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李子龍不過一妖道耳,如何有能耐招來鬼神?方才沈貴也說了,他親耳聽見白蓮教的人提及陣法,可見這陰兵過路,必然是與什麼陣法有關,出雲道長的話,只是正好將兩者結合,相互印證。」
「首先,二者的共通點,都是此處曾經發生過慘烈的戰役,其次,附近全都有山石屹立,這必然與李子龍布下的陣法有關。」
「我們說出這些猜測,並非要讓大家更加恐慌,而是希望你們能夠瞭解,我們越是知道得多,於此行的結果便越有利。
他神色柔和,諄諄善誘:「其實方纔我與出雲道長大可將汪公公他們叫到一邊,單獨說這件事。但既然如今我們已經站在這裡了,便是同生共死的夥伴,我不希望任何隱瞞造成你們之中有人傷亡,所以才將這些猜測坦誠相告,若真遇見出雲道長口中說的陰兵過路,大家也不必驚慌,這幾年死在我們手下的白蓮教徒不在少數,其中不乏向李子龍學過幾手的徒弟,但那些人如今照樣也已經成為過眼煙雲,這次也不會例外。」
按照汪直的意思,他也不會贊成將這麼重要的事情告訴所有人,但唐泛說都說了,他再阻止也晚了。
不過唐泛一番推心置腹的話說下來,眾人的神色漸漸放鬆,都不像之前那樣驚慌了。
汪直打從心底瞧不起杜瑰兒這些人,認為他們除了帶路之外別無作用,重要的事情也絕對不能讓他們知曉,但唐泛卻不這麼看。
有時候隱瞞非但不能緩解恐慌,反而只會令恐慌的情緒蔓延,既然大家注定共患難,還不如將一切都攤開,這比遮遮掩掩更能降低他們的疑慮。一個利用古戰場地形而使用陣法阻止明軍的李子龍,肯定比一個會呼風喚雨,請神招鬼的李子龍要好對付許多。
唐泛的話的確是有效果的,最起碼大家都開始往破解陣法的方向去想了,就連跟著孟存一起來的那個士兵,也不再是一副飽受驚嚇的模樣。
這番話能夠維持多久的效果,就要看他們多久能夠找到那個陣法所在了。
不過令人失望的是,所謂的陰兵過路並沒有重現,陣法更是一點蹤影也沒有,要不是出雲子和唐泛那番話,汪直幾乎要認為沈貴是在耍著他們玩兒了。
所有人心中都繃著一根弦,他們早就做好了看見一切可怖情景的準備,然而一切出乎意料地平靜,什麼也沒發生,威寧海子就像它所屹立過的千萬個日日夜夜,並沒有因為唐泛他們的到來而改變。
從威寧海子往北,地勢逐漸狹隘,再向前的話就需要經過一條山谷,而左邊延綿不絕的山巒,便是蠻漢山。
在眾人抵達蠻漢山下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前方的道路完全被黑暗遮掩,若再往前無疑是不智的選擇,唐泛他們便在湖邊北面駐紮下來,準備歇息過夜,明日一早再到山麓一帶看看。
孟存和韋山等人在湖邊生火紮營,連杜瑰兒也在幫忙,唐泛倒沒有什麼文官的架子,不過在他手忙腳亂弄翻了一鍋水之後,就自動自覺地摸摸鼻子到一邊站著了,免得給別人添亂。
閒來無事的他四處溜躂,見隋州與汪直都坐在湖邊擦拭手中的刀,便走過去,好奇地瞅著汪直手裡的繡春刀。
「你不是錦衣衛,怎麼也用繡春刀?」
「你聽過繡春刀的來歷嗎?」汪直不答反問。
唐泛笑道:「這是在考我了?據說繡春二字乃太祖皇帝欽定,繡衣春當霄漢立,彩服日向庭闈趨,寓意錦衣衛與天子的關係,不過是真是假,年代久遠,也不可考了。」
實際上太祖皇帝是個半文盲,連四書五經估計都沒讀全,哪裡會用什麼典故起什麼名字,這八成都是後人穿鑿附會的,以太祖皇帝平生的性格,也不太可能起這種風格的名字。
以唐泛看來,這名字倒有可能是劉伯溫或宋濂等人起的。
汪直卻搖搖頭:「我不是在問名字的來歷,我問的是刀的來歷。」
唐泛道:「這卻難倒我了,請汪公公不吝賜教。」
汪直睨了隋州一眼:「他不知道,你總該知道罷?」
隋州緩緩吐出兩個字:「唐刀。」
汪直傲然道:「算你有點見識。」
隋州懶得與他計較,低頭繼續擦拭刀身。
汪直道:「繡春刀改自唐刀,又比唐刀要輕上許多,講究的是能劈,能砍,能刺,可單手用,也可雙手用,有一把繡春刀在手,足以從容而行。」
見他將繡春刀看得如此之高,唐泛笑道:「我本以為你用的是劍,抑或軟劍,沒想到竟然是刀。」
汪公公雖然外表陰柔,內心卻無比強橫,許多宦官寧願縮在宮裡一隅爭權奪利,他卻寧願遠走塞外,單就這份眼光上,就要高上不少,也難怪會喜歡殺氣四溢的繡春刀。
汪直嘿嘿一笑:「劍那是君子用的,本公是小人,用的自然是刀!」
他自承是小人倒也罷了,偏還將隋州給拖下水,這句話一出,豈不是在說天底下所有用刀的人都是小人了?
唐泛啼笑皆非。
也幸而隋州不是那等愛耍嘴皮子的人,否則這兩人八字不合,早就打起來了,哪裡還有片刻安生?
此時此刻,隋伯爺聽了汪直的話,也只是冷冷瞧他一眼,繼續默不吭聲。
這種「懶得和你說話,不屑和你鬥嘴」的姿態讓汪直大感無趣,撇撇嘴,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對唐泛丟下一句「你是怎麼忍受這傢伙的」便逕自去找衛茂說事情了。
汪直走後,隋州抬起頭,一臉凝重。
唐泛以為他要談論汪直,誰知對方開口卻是:「一路上平靜過頭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其實我一直很奇怪,假若山下真有陣法的話,這個陣法要在什麼條件下才會發動?按照沈貴的形容,和孟存他們的描述,每當陣法啟動時,必然會天地變色,飛沙走石,可我不信李子龍真有如此能耐,若是有的話,他也不必裝神弄鬼躲躲藏藏跑到大漠去投奔韃靼人了。」
在兩個人單獨相處的情況下,唐泛可以毫無顧忌地說一些自己的猜測,而不會有動搖軍心的嫌疑。
隋州頷首:「我也奇怪,沈貴只說是陣法,根本不知道陣法長什麼樣,而孟存他們的描述又太過含糊,兩者很難讓人結合聯想。」
唐泛笑了笑,旋即又靠近隋州一些,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道:「我有種感覺,在我們之中,很可能還有白蓮教的內應。」
對方溫熱的氣息噴在耳廓上,令隋州的耳朵微微發癢。
這種微妙的感覺甚至透過皮膚,一直蔓延到心底。
從旁人的角度看來,兩人的背影貼得極近,幾乎連腦袋都快挨在一起了。
唐泛看著他少見的晃神,擔憂道:「怎麼了?」
隋州:「沒什麼,你覺得是誰?」
唐泛:「若我說是杜姑娘,你信不信?」
隋州:「我信。」
唐泛笑了一聲:「我以為你看在人家對你一片情意綿綿的份上,起碼會猶豫一下。」
隋州道:「她不過是萍水相逢的過客,不及你半分,不要胡亂揣測。」
兩人這一笑一答地互相調侃,倒也淡化了不少旅途的疲憊。
夜半時分,萬籟俱寂。
二人都在帳篷裡躺了下來,旁邊那人卻翻來覆去擾人清眠,隋州不得不出聲詢問:「潤青……」
剛說兩個字,就聽見外頭飄來一聲痛苦的呻吟。
兩人心頭一凜,瞬間都坐了起身。
隋州反應更快,他一把抓起繡春刀就朝外頭掠去。
等唐泛也匆匆趕出去,便見沈貴倒在他自己的帳篷外面,雙手抓著喉嚨滿地打滾,其瘋狂痛苦之狀,連衛茂都差點按他不住。
很快,沒等所有人反應過來,鮮血就從沈貴的嘴裡大口大口地湧出來。
在火光的照映下,那些血呈現出幾近妖異的紫紅色。
「……不關我的事,是他們逼我過來找你的,不要找我,不要找我!」他的喉嚨發出呵呵的聲響,眼睛死命地瞪大,幾乎快要掉出眼眶,手背上,額頭上青筋直冒。
「誰要找你,誰在和你說話?」唐泛要上前,卻被隋州攔住,只能站在原地問。
他本以為沈貴身處痛苦之中,肯定聽不進外界的動靜,然而對方臉上卻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回答了他的問題:「李道長,是李道長,他來找我了,他說我洩露了秘密,這是報應,是報應,報……」
沈貴身體瘋狂地在地上扭動掙扎,任誰都按不住,在短短時間內,神仙都來不及想出法子,大家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臉色逐漸憋紫,最終在嘶啞的慘叫中抽搐著身體,停止了動彈。
所有人都被營帳外的動靜吸引出來,而後看著這一幕,完全呆住了。
他們沒有想到,風平浪靜的一天,臨到半夜竟然還會出現這種變故。
沈貴口中的李道長,毋庸置疑,肯定就是李子龍了。
但他說的報應,又是怎麼回事?
難道李子龍當真神通廣大至此,連在千里之外都能察覺沈貴洩露了陣法的事情,繼而取他的性命?
杜瑰兒的臉色尤其慘白。
這也難怪,她雖然也親手醫治病人,可何曾見過這等慘狀活生生在自己面前上演?
沈貴淒慘的死法,連大男人都感到心悸,更何況是杜瑰兒一個弱女子。
她當即便摀住嘴,略帶不適地扭過頭去。
直到出雲子上前察看沈貴的狀況,她才想起自己的本職,也強忍著噁心上前幫忙。
「是中毒罷?」汪直也沒有上前,他的臉色陰沉得很。
沈貴的死,從另一方面,無疑是昭示他的無能。
「杜姑娘怎麼看?」出雲子看杜瑰兒。
「……應該是中毒。」杜瑰兒深吸了口氣,臉色依舊慘白,「但我不太明白,他是怎麼中毒的,明明我們跟他喝的是一樣的水,乾糧我也吃了……」眾人都望向衛茂,後者與沈貴睡一個帳篷。
衛茂就道:「他先前看著還正常,想和我搭話,我沒理他,他就睡下了,結果方才睡到一半,我聽見身旁有動靜,立馬就醒過來,然後便看見他滿臉痛苦地摳著脖子,跑出帳篷。」
他的話裡並沒有什麼有用的內容。
即使知道沈貴是中毒,可沒人知道他是中的什麼毒,如何中毒的。
沈貴的死讓所有人的心高高懸起,原本因為唐泛寬慰的話而略有放鬆的心情此刻又緊繃起來。
汪直的臉色陰晴不定,然而其他人又何嘗好過?
唐泛和隋州都不相信李子龍會有如此神通,但他不相信,不代表其他人也不信。
一切出乎常識理解之外的事情,總會令人禁不住產生無力對抗的感覺,從而退怯害怕。
跟著孟存一道來的那名士兵就戰戰兢兢地忍不住弱弱出聲:「大人,要不咱們先回去……」
他未竟的話被汪直一個陰冷的眼神看得縮了回去。
汪直陰惻惻道:「有膽敢言退者,按軍法論處。」
士兵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言語了。
孟存畢竟是個七品把總,怎麼都比手下濟事,他指著沈貴詢問道:「大人,我們要不要將這人掩埋起來?」
唐泛搖搖頭:「先將他移到湖邊去罷,明日再做計較。」
雖然接下來估計也沒人能睡得著,但也總不能在帳篷外面呆站一晚上。
風越來越大了,將所有人的衣物刮得獵獵作響,連帶一些沒有被湖邊水草覆蓋的沙石,也跟著離地打旋。
為了避免被風沙迷住眼睛,所有人都微微瞇起了眼。
正當唐泛他們準備回營帳裡的時候,杜姑娘怯生生地扯住隋州的袖子,哭喪著臉道:「隋大哥,我能不能跟你們一塊兒待著,我,我不敢一個人睡!」
這種時候說什麼男女授受不親顯然太過矯情,杜瑰兒人都跟著出來了,在外頭一切從簡,很多事情根本講究不了那麼多。
隋州沒有回答,卻看向唐泛。
唐泛點點頭,含笑道:「自然可以,進來罷。」
有這麼一個大姑娘在,唐泛和隋州二人自然不可能躺下睡覺了。
唐泛見杜瑰兒有點發冷,便給了她一張薄被,讓她裹在身上。
身上裹著薄被的杜瑰兒漸漸好了一些,但她腦海裡翻來覆去,全是沈貴死前的猙獰模樣。
「太奇怪了,他到底是如何中的毒,總不可能是那位李道長真能,真能……」
她的嘴唇一哆嗦,沒敢再說下去,雙眼卻瞅著唐泛和隋州,好似期盼他們能給個答案,讓自己不要那麼害怕。
唐泛也在思考這件事,他問杜瑰兒:「依你看,這有沒有可能是他在出城之前就已經中了毒,等到現在才發作的?」
杜瑰兒想了想,搖頭道:「有些毒藥確實可以延遲發作的時間,但這同時也意味著不可能立馬死去,像沈貴這種情況,只有中了烈性劇毒,才會發作得這樣突然,這樣快……」
她忽然想到一種可能性,不由打了個寒顫:「我聽說西南有一種奇異的蠱毒,無色無味,能夠根據下蠱人的心意而發作,防不勝防,他該不會,該不會是中了這種罷?」
沒想到唐泛見多識廣,對蠱毒卻也是有幾分瞭解的,便對杜瑰兒道:「即使是蠱毒,也不可能千里之外就給對方下毒的,總得近了身,才有機會,所以不管是什麼毒都好,最要緊得是找出沈貴的死因……」
他的話忽然頓住,像是在思考什麼。
杜瑰兒好奇地等著他的下文,但唐泛就是不說話,她不得不望向隋州,企圖從他臉上找到答案。
理所當然地,杜瑰兒注定要失望。
外面的風越來越大,不停地拍打著帳篷,又從四面八方刮進來,連三人的發起也被吹得微微揚起。
「風怎麼這麼大?」唐泛抬起頭,奇怪道。
杜瑰兒卻是面色一變:「難道要刮沙暴?」
風勢來得猛烈,以至於整個帳篷彷彿都要被掀了起來,牽引著帳篷四角的繩索被牢牢釘在地上的鉚釘固定住,然而此刻在與肆虐的風力作用下,連那些鉚釘似乎都要被拔起來,帳篷內的燭火早已無可奈何地被吹熄了,裡面漆黑一片,三個人即使近在咫尺,也幾乎看不清對方的樣子。
在這樣的風勢下,外面的火把也早就熄滅了。
「我出去看看,你們待在這裡。」隋州說完,起身往外走。
唐泛只隱約看得見一個人影掀開帳篷往外走,當帳篷門簾打開的那一瞬間,風沙席捲而入,頓時刮得兩人臉上微微生疼,連坐著的身體也不由自主微微往後傾。
杜瑰兒忍不住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
「杜姑娘?」
因為是女子,杜瑰兒進了帳篷之後也不可能像唐泛隋州二人那樣湊得太近,離他們倆稍微有些距離,但此刻全然的黑暗之下,唐泛壓根看不見她所在。
「我在這裡……」杜瑰兒應道,裹緊了身上的薄被,但牙關仍舊禁不住打顫,她沒想到春末夏初,在邊城已經足以換上輕薄的春衫了,就算晚上也不過是多穿一點罷了,但出了關外的夜晚,竟會寒冷到這等地步,簡直能夠比擬冬天了。
「隋,隋大哥不會有事罷?」
「不會的。」唐泛如此回答,但他自己心裡也沒有底。
這是一片他們從未涉足,完全陌生的地方。
隊伍裡包括杜瑰兒在內,雖然也有好幾個人曾經來過關外,但實際上他們對這個地方都是一知半解,不管沈貴也好,孟存也好,杜瑰兒也罷,他們所看見的關外,也僅僅是關外的其中一面。
唐泛忽然有種感覺,李子龍既然在這裡布下陣法,以逸待勞伏擊明軍,是不是早也料到他們會來到這裡?
他先前一直將李子龍視為妖道,但即使是妖道,他能夠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逃脫,又跑到邊關來逍遙,這就說明不能將他與一般的亂臣賊子等同對待,最起碼,這個如今還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道士,就比李漫和九娘子等人要難對付許多。
然而還沒來得及等他多想,外面的遠方,隱隱便傳來悶雷。
緊接著,帳篷外面辟啪幾下,斷斷續續,彷彿有什麼打在帳篷上。
聲音越發密集,杜瑰兒也變了臉色:「下雨了?」
是的,下雨了,但隋州卻沒有回來。
雷聲轟轟,閃電劃過天際,然而真正令唐泛和杜瑰兒的心情凝重的,是越來越大的雨勢。
他們在來之前,並沒有預料到現在這種情況。
帳篷也不嚴實,雨勢一大,水就逐漸從外面漫進來,地面上變得濕漉漉一片,而且還有積水的趨勢,再過不久,這裡面也不能待了。
可如果離開這裡,又能上哪裡去?
外面現在不知道是什麼情況,別說隋州,甚至也沒聽見其他人的動靜。
當然就算有,估計也都被雨聲蓋了過去。
假如現在只有唐泛一個,他肯定就直接出去查看情況了,但這裡還有杜瑰兒,他一走,杜瑰兒肯定是要害怕的,而且荒郊野外,一個姑娘家也很容易遭遇危險。
唐泛正在猶豫不決,卻聽得杜瑰兒道:「唐大哥,我知道在蠻漢山腳下有一處洞穴,上回過來採藥的時候我曾經過那裡,從外面看還蠻深的,避雨肯定沒問題,這裡遲早會淹水,咱們也沒法一直待下去。」
唐泛考慮片刻,下了決定:「那行,你跟著我,別走散了!」
兩人一前一後往外衝出帳篷。
雨勢比想像中的還要大,瓢潑似的拚命澆灌。
不過片刻,兩人滿頭滿身就全濕了。
杜瑰兒還好一些,她起碼裹著薄被,為她減緩了身上被雨水侵蝕的速度,但唐泛就沒那麼幸運了,他已經完完全全變成了一隻落湯雞。
「唐大哥,我們去哪兒!」杜瑰兒喊道。
在雨聲下,連說話也不得不提高聲音。
「先找他們,你跟著我!」唐泛扭頭喊了一聲,就往前跑去,一邊找一邊喊人:「廣川!汪直!衛茂!」
回答他的沒有人聲,只有傾盆大雨。
唐泛撞撞跌跌摸索到旁邊的帳篷,挨個掀開探頭進去喊人,但無一例外都沒有回應。
除了他們倆,所有人彷彿霎時之間消失得乾乾淨淨,無影無蹤。
然而其他人不在這裡,又能上哪裡去?
總不能全部跳湖了罷?
自然,也不能排除大家走散了,又因為雨勢太大,天色漆黑,所以看不清路的情況。
只是唐泛和杜瑰兒很快就失望了,在這種交加的風雨之下,人連前進幾步都有點困難,更不要說四處尋找了,唐泛一開口喊人,雨水就伴隨著風往他嘴裡灌,饒是如此,他們依舊沒能找到人。
天地之間,彷彿只剩下唐泛與杜瑰兒二人。
很快,唐泛就發現,雨雖然來得快,但去得也快,已經逐漸收小變弱。
但壞消息是,風卻越來越大了,幾乎要把人刮跑,帶起地上的沙子拚命地往他們身上撲。
剛剛被淋了一身雨水,現在又被狂風一吹,兩個人都感到徹骨的寒冷。
裹著杜瑰兒的薄被已經完全濕透了,她不得不將它丟棄在地上,但隨即又被風吹得渾身發抖。
此時也顧不上什麼男女之嫌了,她緊緊抓著唐泛的手臂,連聲音都在打顫:「唐,唐大哥,現在怎麼辦?」
唐泛本想將她拉到帳篷後面,藉著帳篷擋擋風,緩口氣,結果兩人找來找去,卻吃驚地發現原本就在他們身旁的帳篷竟然也消失不見了。
「唐大哥,你聽,好像有什麼聲音……?」杜瑰兒拉著他蹲下來,湊在他耳邊小聲道。
什麼聲音?
兩人周圍伸手不見五指,連帳篷和不遠處的威寧海子都看不見,更不必說其它了。
然而仔細一聽,似乎還真能聽出什麼。
順著風聲,遠處好像有什麼動靜傳來。
兩人凝神聽了一會兒,黑暗中雖然看不見彼此的臉色,可都禁不住臉色一變。
「是馬蹄聲!這裡怎麼會有馬蹄聲的?」杜瑰兒緊張起來,說話聲卻更小了,幾乎是用氣音發出來的。
唐泛沒法回答她的問題,因為他也在判斷這馬蹄聲到底從何處傳來。
然而現在周圍環境全然黯淡,他們幾乎成了睜眼瞎,連方向都辨認不清,更不要說判斷馬蹄聲的方位了。
再仔細聆聽,風聲中,除了馬蹄踏踏之外,彷彿還夾雜著兵戈刀槍的錚錚聲響,如同軍隊於夜色中奔赴戰場,匆匆而來。
唐泛有點恍惚,這樣的情景似曾相識,直到杜瑰兒的指甲緊緊掐入他的肉裡,手臂上傳來一絲疼痛,他才醒過來神來。
「怎麼辦,唐大哥!」杜瑰兒也聽出對方並不止幾騎了,而簡直是有千軍萬馬一般。
問題是他們現在連路都認不清,又要往哪裡躲,在那樣的鐵蹄聲勢之下,只怕往哪裡躲,都免不了被踐踏成肉泥的命運。
「別動!」唐泛死死拉住她,兩人蹲在原地,風將他們的衣袂高高掀起,若放在平日,臨風而立,估計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韻味,但此刻兩人的衣裳全都是濕的,被冷風這麼狂吹,只能不停地瑟瑟發抖。
馬蹄聲越來越近,中間還伴隨著號角吹響與不知名的口號。
杜瑰兒咬緊牙關,捂著嘴巴,但仍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打完噴嚏之後,她才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麼。
緊接著,肩膀被拍了一下。
杜瑰兒臉色一白。
唐泛就蹲在她前頭,手臂還被自己攥著,那麼誰還會從後面拍自己的肩膀?
她不敢回過頭,只是用比哭沒好多少的聲調道:「唐,唐大哥,有人在後面拍我……」
唐泛一愣,下意識地回過頭,卻什麼也看不見。
「是誰!」他警覺地問,一邊將杜瑰兒往前一拉。
隨即,杜瑰兒啊的一聲,往他這邊倒過來。
唐泛馬上接住她。
「我的肩膀,我的肩膀好像被什麼劃到,很疼……」杜瑰兒呻、吟道。
唐泛伸手一摸,濕漉漉一片,拿到鼻下一聞,果然帶著血腥氣。
「走!」他扶起杜瑰兒,將她一隻手繞到自己的肩膀上,自己另一隻手則搭上她的腰,將她半拖半抱起來往前跑。
身後隨即傳來刀劍相接之聲。
杜瑰兒咬著下唇:「我知道了,是不是你們之前說的陰兵過道?……我方才是被陰兵弄傷的?」
唐泛想也不想便道:「不要胡思亂想,鬼魂如何傷人!」
他沒有回身去看發生了什麼事,而是扶著杜瑰兒,當機立斷往相反的方向跑。
千軍萬馬奔襲而來,號角聲在耳邊響起,黑暗中,彷彿有兩支軍隊不期而遇,雙方很快站成一團,擂鼓聲,喊殺聲,連同亂舞的狂風,卷作一團,震撼天際。
而唐泛和杜瑰兒兩個人,被包裹在這樣的聲勢之中,步履維艱。
他們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不知道前路在哪裡,更不知道這些軍隊從何而來,到底是人是鬼。
如果是人,又是什麼人?
那些號角聲和喊殺聲鼓動著耳膜,唐泛只能聽得出他們說的不是中原官話,也與韃靼話有異,至於是哪個族群的語言,卻很難辨別。
但如果是鬼,杜瑰兒又怎麼會受傷?
天底下難道真有鬼魂能夠傷人殺人的事情?
這一夜發生的事情實在太過玄奇,有許多已經遠遠超過了他們平日所能想像的極限。
即使白天裡曾聽出雲子說起過陰兵借道,但畢竟誰也沒有親眼見過,如今身處其中,免不了產生一種自己何其渺小的微妙感覺。
然而倉促之間,唐泛根本來不及思考太多,他帶著杜瑰兒一路往前。
因為分辨不了方向,唐泛擔心不小心就趟到湖裡去,又或者被絆倒,所以一邊跑還得一邊看路,這就注定他們的速度不可能太快。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杜瑰兒的腳步越來越慢,身軀也越來越無力,幾乎整個人都掛在唐泛身上。
「我,我不行了……跑不動了,唐大哥你不要管我了,你跑罷!」杜瑰兒氣喘吁吁。
「說什麼傻話!」唐泛自然沒有鬆開她。
杜瑰兒沒有再說話,她也說不了更多的話了,肩膀上的傷口一直在流血,失血過多使得她完全失去了力氣,另一邊的手軟綿綿地垂著,隨著步履跑動一晃一晃。
唐泛注意到她的異樣,不得不緩下腳步:「先歇息一下,我幫你包紮傷口。」
杜瑰兒嘴裡發出隱忍的呻、吟聲,這姑娘的確足夠堅強,這種時候了也沒有大聲喊痛,唐泛說了聲「得罪」,便去摸她肩膀上的傷口,這一摸之下,才發現杜瑰兒的傷口竟然出乎意料的深。
她好像是被某種兵器劃傷,肉都往外翻了,血一直沒止住,如果得不到及時治療,這種傷口肯定也是會致命的。
杜瑰兒自己就是大夫,他們出來的時候身上也帶了不少外敷內服的藥,但問題是現在這種環境下,連衣服都是濕的,上藥包紮的效果也不是很大,最好是能找到一個乾燥安全的環境先休息。
唐泛有點犯愁,但手下的動作並沒有因此停頓下來。
他先是拿出上藥,摸索著灑在杜瑰兒的傷口上,然後撕下自己的衣角,為她胡亂包紮了一下。
「你怎麼樣?別睡著,說說話!」他輕輕拍著杜瑰兒的臉頰。
「我,我可以……」杜瑰兒咬著牙道,聲音明顯微弱了許多。
「堅持一下,再過兩個時辰應該就天亮了,到時候就能找到出路!」唐泛道。
這夜色茫茫,夥伴失散,又驚險不斷,確實難熬。
但假若能用智慧解決,那還算不上困難。
最讓人絕望的,不是惡劣的環境,而是未知莫測的前方。
杜瑰兒輕輕動了一下,也不知道聽見了沒有。
風依舊呼嘯著,伴隨著離他們近在咫尺的金戈鐵馬之聲,不管他們走多遠,好像都無法擺脫這些如影隨形的兵馬,它們陰魂不散地跟在兩人左右,將二人的前後左右都團團圍住。
廝殺與屠戮就在他們面前上演,這是一個不知道多少年以前的古戰場,一場風雨和沙暴將他們帶回這個戰場上,親身經歷著那曾經發生過的一幕。
馬匹的嘶鳴聲,士兵被殺傷的慘叫聲,短兵相接的刀劍槍鳴之聲,真實得不像幻覺,讓人感覺下一秒那些刀槍就會落在自己頭上。
而唐泛和杜瑰兒,無處可逃,無力反抗。
拜這場廝殺所賜,縱然已經受了傷,杜瑰兒的精神依舊緊繃著,不至於徹底昏迷過去。
雖然明知道看不見,可她仍然努力地睜著眼睛,想要看清周圍到底發生了什麼。
冷不防,她的手臂忽然被一隻冷冰冰的手抓住。
「啊!!!」飽受驚嚇的杜瑰兒就是再堅強也受不了了,當即就尖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