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州反應極快,當即便掠身上前察看兩人的傷勢。
唐泛和杜瑰兒也趕緊過去。
「如何?」唐泛見他面色凝重,心下也跟著一沉。
隋州搖搖頭,他的手指剛從韋山鼻下撤回來,對方背後中了一劍,從後背貫穿前心,人早就沒氣了。
他又去看盧衍,卻發現對方雖然同樣傷勢沉重,而且兩次受傷,但居然還有一口氣在!
「盧衍!」隋州喊著手下的名字。
杜瑰兒掙扎著走過來,遞過一個藥瓶:「隋大哥,快給他吃一粒!」
隋州接過藥瓶倒出藥丸,掰開盧衍的下巴,將藥塞了進去,又將他的脖子微微抬起,迫使他吞下去。
唐泛看到盧衍後背中了很深的一刀,這是進洞前就有的傷勢,但他胸口還中了另一刀,正在汩汩流血,這應該是在他們去追孟存時發生的。
杜瑰兒讓唐泛先用金創藥給他止血,又伸手給盧衍把脈,凝神片刻,道:「他受的傷雖然重,但還好發現得早,再晚一時半會,恐怕真的就回天乏術了。」
聽見她的話,隋州唐泛二人這才微微放下心。
縱然心中已經隱隱有了猜測,但他們還是迫切地希望從盧衍口中得知方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盧衍吞下藥丸,不一會兒又吐出一大口黑血。
杜瑰兒摸了摸他的胸膛,反而鬆了口氣:「他的心房長偏了點,那一劍沒有刺中心口,這才撿回一條命的。」
彷彿為了呼應她的話,盧衍眼皮顫動了幾下,緩緩撐開一條縫。
「大,大哥……」他的聲音幾不可聞,沒等隋州他們發問,他便主動說出來:「是出,出雲子……」
果然是出雲子!
隋州頷首:「我們知道了,你先好好歇著,不要說話。」
盧衍這才鬆下心神,徹底暈了過去。
唐泛緊緊皺著眉頭,他們還是失算了。
出雲子這人來歷不明,而且主動上門,原本就是最可疑的,但唐泛和汪直他們在最開始的排查之後,反倒排除了出雲子本人的嫌疑。
因為一來他的身份太過顯眼,二來他來大同的時間更不長,也根本接觸不到什麼秘密,夠不上當內應的條件,三來,出雲子的言行舉止,完全符合一個玩世不恭的道士形象,並未露出破綻。
後來他們將丁容和金掌櫃這條線連根拔起的時候,事情就已經告一段落了。
不過唐泛足夠謹慎細緻,依舊將杜瑰兒和孟存列入懷疑對象的範圍內,事實也證明,杜瑰兒雖然是無辜的,但孟存確確實實又是內應之一。
但他們千算萬算,還是漏了一個出雲子。
本以為他是孟存被用來當作障眼法順勢帶進來的,誰會想到這名道士居然也有問題?
但出雲子裝都裝這麼久了,連孟存暴露,他都沒有暴露,為何又忽然會選在這個時候,為了韋山和盧衍兩個無關大局的人暴露自己的身份呢?等到事情了結之後,他跟著唐泛他們回城,經過共患難的經歷,豈不更能取信於人嗎?
唐泛為自己沒能面面俱到思慮周全而懊悔,但眼下自責是無濟於事的,關鍵還是要摸清出雲子的意圖。
「不是你的錯。」隋州似乎能感覺到他在想什麼,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唐泛確實已經竭盡全力了,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如果白蓮教真是那麼好對付的敵人,也不至於一次又一次都像燒不盡的野草那樣,春風吹又生。
唐泛感覺到一絲暖意,朝對方揚起一抹笑容。
此時他的眼角餘光掠過不遠處的韋山屍身,心中驀地一動。
不,出雲子暴露身份,肯定不是為了他們。
他殺了韋山和盧衍之後,也沒有進去找自己和隋州,那就說明他們不是出雲子的目標。
出雲子的目標是……
汪直?!
「不好!」
唐泛騰地起身。
一環想通,則環環皆通,他明白對方的目的了!
他對隋州道:「從一開始,白蓮教的目標就不是我們,而是汪直。所以他們必須一個個地引開我們,這山洞就是最好的地點。我們以為來到這裡就安全了,殊不知我們的離開反倒使汪直他們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甚至後來孟存挾持杜瑰兒,也只是為了引開我們,將我們逐個解決,好讓我們沒法出去幫汪直脫困。」
隋州一點即透:「他們若想殺汪直,根本不必那麼費勁,唯一的可能性是,他們想要活口?」
唐泛:「對!汪直是大同鎮守太監,又是天子近臣,一個活的汪直對白蓮教和韃靼人來說,比死的汪直價值要大許多,汪直對王越又有知遇之恩,如果他們拿著汪直去威脅王越,王越肯定就會陷入兩難的境地,就算王越不為所動,有汪直在手,不僅可以動搖明軍的軍心,還能讓朝廷大失顏面,所以他們費盡周折,將汪直引來這裡,為的就是活捉他。」
「但汪直武功高強,身邊還有個衛茂,對方一時半會也拿不下他們,眼看天就快亮了,孟存說過,天亮之後,韃靼就要大舉進攻大同,出雲子心裡著急,肯定想要趕在天亮前擒下汪直,所以不得不提前暴露身份,趕過去幫忙。」
捉活的肯定比捉死的要難,因為對方在知道你無意殺死自己的時候,肯定會利用各種策略來盡量拖延時間,以汪直本人的才智,必然也發現了這一點,所以估計現在雙方還在僵持著,汪直逃不出去,而白蓮教的人也暫時拿他沒辦法。
隋州道:「那依你之見?」
唐泛道:「我去破陣,你去救人,盡量幫他拖延一下時間。」
隋州想也不想:「不行,陣法那裡指不定會有人守著,我不放心。」
唐泛道:「應該不會,你看之前我們去追孟存的時候,埋伏在洞中想要殺我們的人,也不過是四個而已,白蓮教在經過官府打壓之後,勢力本來就大為削減,若非如此,他們也不必急著跟韃靼人勾結,如今為了生擒汪直,必然傾巢而出,就算有人守陣,也不會太多。」
杜瑰兒也道:「是啊,隋大哥,你快去救人罷,還有我在,我身上帶了不少玩意,若想出其不意傷人,還是可以辦到的,我跟唐大哥過去就行了!」
時間異常寶貴,誰也耽擱不起,隋州的視線掃過他們兩人,略一頷首,說了句「保重」,旋即轉身離開。
唐泛與杜瑰兒則合力將盧衍挪到角落裡的大石頭後面藏起來,檢查一遍他的傷勢,又給他上了一遍藥,確認無誤之後,方才離開。
並不是他們故意要將盧衍置於危險的境地,但現在人手有限,又要救人又要破陣,單憑唐泛一個人,如果陣法那裡有人守著,單憑他一個人是不可能敵得過的,杜瑰兒這姑娘意志頑強,精通藥理,連孟存都能放倒,實在是一大助力,有了她,唐泛才能增加勝算。
白蓮教現在正忙著集中全力對付汪直,連出雲子都不惜出手了,估計也分不出什麼人手再折返回來,這種情況下,盧衍反倒是相對安全的。
二人出了山洞,便一路往左邊走。
依唐泛的判斷,若想發揮最好的效果,陣法離威寧海子肯定不會太遠,甚至有可能就在山麓一帶,而且為了掩人耳目,李子龍必然會以周圍環境來作為掩飾。
「你還能堅持嗎?」唐泛問杜瑰兒。
杜瑰兒咬牙道:「能!」
她肩膀上中的那一刀雖然止了血,但畢竟傷口還在,不管多好的藥,也不可能馬上就讓傷口癒合,又被孟存拉扯著跑了一路,脖子至今還有道淺淺的刀口,可謂全身傷痕纍纍,但這姑娘竟然硬是堅持下來,讓唐泛都佩服不已。
這一晚上過得驚心動魄,然而從他們遭遇陰兵過路到現在,還不足兩個時辰,天色自然也還沒真正亮起來,外面霧濛濛的一片,只是微微露出一抹灰白,正是黎明前最難熬的一段時間。
雨倒是停了,沙暴卻依舊還在持續,一出洞穴就能聽見耳邊呼嘯的風聲,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滾滾沙塵。
話說回來,汪直能夠在這種環境下撐一晚上,還是被困在陣中,就算對方沒有殺他的心思,也還是挺能耐的。
「唐大哥,這烏漆墨黑的,我們上哪去找?」杜瑰兒忍不住小聲問道。
「你感覺到這沙暴的方向了嗎?」唐泛道。
杜瑰兒只覺得臉上被刮得生疼,連忙將方纔從某具屍體身上脫下來的外裳又頭上拉了拉,搖頭道:「沒有。」
唐泛道:「陣法只能因勢利導,不可能平地生風,沙暴看似沒有規律,但我們越往前走,風沙就越大。」
杜瑰兒跟著唐泛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發現還真是這樣,不由喜道:「也就是說,這個方向是對的?那咱們再走下去,就能找到那個石陣了?」
「照理說應該是!」為免她一個纖纖弱質的女子被風刮跑或走散,唐泛一手緊緊抓住她的胳膊。
兩人一前一後,在風沙中艱難前行。
相比唐泛他們這個晚上的凶險,汪直顯然也沒有好過多少。
此時他正站在狂沙之中,與衛茂背靠著背,以刀抵地支撐身形,兩人身上俱是大大小小的傷口,深淺不一,半身外袍都染成了血色。
二人四周鬼影縱橫,數萬名陰兵圍繞著他們展開一場重複了數百年的戰役,在這聲勢震天的廝殺之中,又夾雜著活人的氣息,只要汪直與衛茂的心神稍有鬆懈,那些隱藏在陰兵之中的白蓮教徒就會趁機偷襲。
一開始是衛茂保護汪直,但後來,在發現對方打算生擒自己的意圖之後,反倒變成了汪直在保護衛茂。
兩人便是憑藉著高強的武功與毅力,足足撐了大半個晚上。
然而就算再有能耐,他們畢竟只是凡人,而不是神,在連殺了好幾個白蓮教徒之後,對方顯然也急迫起來,攻勢不斷加強。
若換了大白天,汪直未必會畏懼,但現在敵暗我明,對方藉著對環境的熟悉隱藏起來,趁勢而動,防不勝防。
這是一個死局。
如果被對方生擒,用來威脅王越或者給朝廷丟臉,汪直覺得還不如直接戰死或自刎算了。
並不是因為他對王越有多麼深的情意,又或者抱著什麼就義保節的凜然,而是以汪直的驕傲,他受不了那份折辱。
但眼下,他們面臨的形勢十分惡劣,再這樣下去,就算天亮了,沙暴停止,陣法消失,單憑汪直和衛茂兩個人,勢單力孤,也很難擊退對方那麼多人。
「汪公,屬下只怕撐不住了……等會屬下衝上去幫您抵擋一下,您趁亂看能不能殺出陣去……」衛茂在他身後喘著氣道。
「說什麼屁話!沒了你,老子一個人能衝殺出去!別以為你犧牲了自己就能救別人了,把你那條賤命給本公留著!」汪直破口大罵。
衛茂慘淡一笑,灰敗的臉色上儘是絕望。
若不是走投無路,誰願意搭上一條命?
但在也許只能活下一個人的情況下,衛茂不可能選擇自己苟活,單說他能被汪直從京城帶到這裡來,忠心自然是毋庸置疑的,而且最後如果汪直死了,他反而活著,就算能夠回去,他也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
「汪公,與其兩個人都折在這裡,不如屬下拚一拚,若是屬下有個萬一,我的家人,還請汪公照料一二……」
「照料個屁!」汪直打斷他,「你的家人你自己照顧去,老子沒興趣管他們!你少廢話,我聽著煩!你以為你死了,我就能逃出去,別做夢了,現在兩個人勝算反倒還大些!你若敢自作主張,回去老子一定把你家給抄了!」
「汪公……」衛茂熱淚盈眶,手裡緊緊握著刀柄。
「別跟娘兒們似的羅皂,殺!」
沙暴之中,暗無天日,鬼魂的嘶喊聲不絕於耳,對人的意志力是一大考驗,汪直與衛茂縱然心硬如鐵,又不能假裝耳朵是聾的,久而久之,難免在出手時受到影響,這就正中了敵人的下懷。
二人配合無間,一攻一守,又殺退了一波襲擊,順便又解決掉敵方一人,但汪直也因此又掛了彩,肩膀上被砍了一刀。
「唐潤青那龜孫子平日裡不是鬼主意最多嗎,現在都什麼時候了,怎麼還不見人影,死到哪裡去了!」汪公公罵人罵得順口,從白蓮教到唐泛無一倖免,當然,他也知道唐泛他們現在很可能也自顧不暇,不過這並不妨礙他過過嘴癮。
衛茂苦笑,知道自家廠公這也是藉著罵人來提神。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的耳朵動了動,不由喜道:「汪公,您聽,是不是救兵來了?」
汪直停下罵聲。
他也注意到了,原本包圍他們的人好像少了點,攻勢一緩,二人的壓力也驟減。
風沙之中,刀槍劍鳴之聲隱隱傳來,動靜更加鮮活,與縈繞耳邊的陰兵廝殺還是可以區分開來的。
難道真的有人過來救他們?
汪直不及細想,當機立斷道:「趁機多殺幾個,上!」
二人提氣飛掠出去,與對方殺作一團。
白蓮教的人似乎沒有想到已然成為甕中之鱉的汪直等人居然還有一拼之力,再加上從外部突如其來的攻擊,猝不及防之下,陣勢一下子就有點亂了。
汪直與衛茂二人提著飲血無數的繡春刀,將先前憋著的一股氣力一併爆發出來,頓時便又將兩個白蓮教徒斬於刀下,當然,他們也不是沒有付出代價的。
兩人身上新傷又添幾處,他們心裡明白,這份衝勁維持不了多久,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如果局面持續下去,這股氣也很快就會消散。
趁著敵方陣腳稍亂的機會,汪直他們與前來助陣的人碰到了一塊。
一見面,汪直就傻眼了:「怎麼只有你一個!」
隋州正忙著抵擋正面襲來的三個人,以一敵三,卻絲毫沒有落了下風。
「你覺得還有誰?」他頭也不回。
「你那兩個錦衣衛呢!」
汪直揮刀格擋迎面刺來的劍風,反身抓向來人,那白蓮教徒也是機警,趕忙後退,卻仍慢了一步,肩膀直接被汪直如同鐵爪般的五指牢牢鉗住,又身不由己地被汪直用來當作擋箭牌,正好此時又一名白蓮教徒揮著峨眉分水刺向汪直襲來,冷不防眼前人影一閃,一對兵器卻扎入了同伴的身體裡。
同伴發出一聲慘叫,那白蓮教徒禁不住懵了一下,旋即便被衛茂一刀劃破喉管,當即斃命。
「一個死了,一個不能動彈。」隋州冷冷道。
汪直一愣,他本以為來的是救兵,誰知道現在只有隋州一個人。
縱然對方身手不遜於自己,但雙拳難敵四掌,一個人能頂什麼用,又能拖延多少時間?
「那唐潤青呢!」他還是有點不死心。
即使唐泛不會武功,放在這裡也只有別人保護他的份,但沒有一個人會認為他是拖後腿的累贅,因為他的謹慎細心,足智多謀,已經成為足夠令人信任倚仗的本事。
可以說,先前汪直他們之所以能撐那麼久,未嘗也不是存著唐泛會想辦法來幫他們脫困的心思,有了希望,自然才有動力。
然而現在,在發現來的只有隋州一個之後,不單是衛茂,連汪直都覺得有點絕望了。
隋唐二人焦不離孟,孟不離焦,若不是唐泛出了事,隋州怎會孤身出現在這裡?
誰知隋州下一句話卻是:「他去尋找破陣之法了。」
汪直大喜過望,重新燃起一絲希望:「能找到嗎?」
隋州沒有回答。
這個問題他確實回答不了,恐怕連唐泛都回答不了。
如果找得到,還有一線生機,如果找不到,那大家只有死路一條。
隋州也意識到汪直二人現在都是強弩之末,若是回答不知道,估計他們的失望會更大,便換了個話題:「你們看到出雲子沒?」
汪直狐疑:「沒有,他怎麼了?」
隋州沉聲道:「他殺了韋山,潤青懷疑他就是李子龍。」
汪直又驚又怒:「此言當真?!」
隋州嗯了一聲。
汪直不知道唐泛怎麼會有這個判斷,但只要是從唐泛口中說出來的,他下意識就已經有了七分相信。
一開始他也覺得出雲子出現的時機太巧,所以才會將他放在身邊就近監視,但後來接連出了丁容的事情,出雲子本身又沒有什麼可疑的動機和條件,便逐漸被他們剔除出名單之外。
萬萬沒想到,繞了一圈,出雲子不僅也是內賊之一,而且他的身份,比起丁容孟存等人來,還更為震撼。
確實,誰會料想那個猶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的妖道,從京城死裡逃生之後,還敢出現在他們面前?誰又會想到,他會以韃靼王庭的國師身份,屈尊親自跑到這裡來佈置一切?誰又會將出雲子跟李子龍聯繫在一塊?
汪直只要一想到自己身邊竟然環繞隱藏著那麼多白蓮教徒,而自己卻猶然未覺,就打從心底有一種被人玩弄的憤怒。
「李子龍你這個龜孫子,給老子滾出來,是不是你娘生你的時候少生了個卵子,讓你成天只會藏頭露尾嗎?你就跟個娘們似的,只會讓手下衝鋒陷陣,自己則躲在一邊看熱鬧,還是說你本來就是女扮男裝?看來你那些手下也真是腦子進水了,竟然會聽你這樣一個男女不分,雌雄莫辨的妖人的命令!來來,快到爺爺面前來,把衣服脫下來,讓你那些教眾瞧瞧,你究竟是男是女!」
雖然他們自己看不清楚,但這聲音運上內力傳遞出去,敵方的人肯定都聽得一清二楚了。
汪公公的罵功不可謂不厲害,這一通猥瑣的侮辱罵下來,估計連死人都要氣活,更勿論自詡不凡的李子龍李道長了。
不一會兒,從風沙中便傳來一個陰惻惻的聲音,細聽確實與那出雲子的聲音有幾分相似。
「汪直,你現在也就只能耍耍嘴皮子了,別說我沒給你活路,只要你肯乖乖投降,我還可以向達延汗求情,饒你一條性命!」
汪直哈哈大笑:「李道長,李姑娘,還是李嬤嬤?本公要如何稱呼你?你倒是給個准話啊!」
他知道白蓮教的人根本不可能殺他,否則也不至於拖了這麼久的時間,所以越發有恃無恐。
汪直這話剛出口,隋州他們便感覺對方的攻勢又凌厲了幾分。
與此同時,李子龍的聲音再一次響起:「死到臨頭猶不自知!」
隋州瞇了瞇眼,驀地拔地而起,足尖踩住汪直的肩膀借力,直接提起朝前方的某一處飛掠過去。
汪直冷不防正好被他踩中了傷口,罵聲頓時轉移目標:「隋廣川你啞巴嗎,要踩之前不會先說一聲啊?!」
隋州頭也不回,也不知聽到沒有,他的身形如流星般消失在霧色之中。
片刻之後,前方傳來一聲悶哼。
圍住汪直他們的陣勢隨之凝滯了一下。
汪直覷準機會,大喝一聲:「上!」
衛茂的精神一直緊繃著,處於隨時待命的狀態,幾乎是汪直的話一出,他立刻就朝著之前隋州突圍的方向撲去。
不知何時,周圍的廝殺聲逐漸消弭。
令人毛骨悚然,在風沙中半隱半現的陰兵也隨之隱沒。
黑暗的夜幕被天際一抹魚肚白所取代。
汪直和衛茂陡然發現,雖然風沙依舊狂飛亂舞,但沒了陣法的遮掩,那些迷惑眼睛的「千軍萬馬」消失無蹤,連帶著敵方的形勢也逐漸顯露出來。
那一瞬間,他們都意識到,唐泛已經找到遠處的石陣,並且將其破解了!
圍著汪直他們的一共有八個人,按照乾、坤、震、巽、坎、離、艮、兌的八卦方位依次分佈。
每當汪直他們想要從某個方位突圍,這個方位左右兩個人就會合力幫中間那人撲殺他們,而若有一個人被他們殺死,外圍立時就會有新的人填補上。
如此生生不息,往復循環,加上先前陰兵的迷惑,風沙的遮掩,才使得陣法完美無缺,將汪直他們死死困在這裡。
不過對方的人並不是殺不完的,汪直他們本身也不是吃素的。
在一晚上的努力下,敵方如今正好就剩下八個人,外圍再也沒有新血補充進來了。
方才隋州聽音辨位,他所攻擊的方向,正是八人陣的其中一環,李子龍。
李子龍竟然會親自出現在這裡參與撲殺,想來白蓮教的人確實也是被他們殺得差不多了。
想及此,汪直精神大振,哈哈一笑,撲向李子龍旁邊的一個人,後者正要趁著隋州與李子龍拚殺時偷襲隋州,結果卻被汪直插了進來。
沒了那些陰兵的遮蔽,白蓮教的人也不過就是普通人,頂多身手好一些罷了。
汪直和衛茂如何會畏懼他們,當下三人便結成攻守之勢,與李子龍為首的八人廝殺起來。
黑夜終將要過去,黎明遲早會到來。
隨著那一抹魚肚白的出現,天色越來越亮,刮了整整一夜的風沙,終於有緩下來的趨勢。
但這對於白蓮教的人來說並不算是好消息。
汪直他們不過三人,就能與己方八個人殺得不相上下。
眼看又一名同伴倒下,自己這邊的優勢正逐漸喪失,一個白蓮教徒咬咬牙,對李子龍喊道:「二龍頭,這樣下去不行啊,韃靼大軍就要攻來了,難道我們還要捉活口麼!」
現在已經不是留不留活口的問題了,而是陣法已破,對方信心士氣大增,再這樣下去,他們還能不能全身而退。
李子龍也終於意識到自己犯下了策略性的錯誤。
其實一開始他們本來可以直接殺了汪直的,但他考慮到一個活著的汪直比死的價值更大,所以硬是要求手下生擒,甚至布下一個周密的陷阱,費盡心思將唐泛那些人單獨引開。
誰知道孟存那邊出了差錯,功敗垂成,使得唐泛他們有機會逃離,還反過來回援,而汪直這邊又因為他們的束手束腳,失去了最佳的動手時機。
現在陣法已毀,活捉汪直的成功率大大降低,對方三個人加起來的武力竟然也能與他們打了個平手,甚至還有翻轉局面的趨勢。
而再過一個時辰,韃靼大軍就會攻打過來,他們要是發現陣法失去效果,自己又捉不住汪直,以那班韃靼人豺狼一樣的性情,肯定會遷怒於他……
想及此,李子龍暗自咬牙,更將唐泛恨入了骨頭裡去。
若不是他將石陣毀了,今晚根本不該是這種局面。
更勿論他還害死自己的義子李漫。
又一個白蓮教徒倒下,八人陣只剩下六個人了。
而這六個人,全都是李子龍悉心栽培的教中精英。
受過重創的白蓮教,再也經不起任何損失了。
「……撤!」他幾乎是從牙縫裡迸出這句話。
伴隨著白蓮教的人漸漸有了敗退之象,汪直他們聽到李子龍這句話,反倒不約而同紛紛加強了攻勢,各人手中一把繡春刀揮舞得滴水不漏,刀光劍影凌厲縱橫,反客為主。
他們的目標正是李子龍。
從京城的妖狐案到如今的威寧海子,這一樁樁懸疑案件背後,都離不開眼前這妖道的背後操縱。
若是能捉住他,對白蓮教來說必然是個沉重的打擊,說不定還可以趁機將這個群魔亂舞的邪教連根拔起,隋州與汪直正是想到了這一點,故而才拼盡全力,想要留下李子龍。
然而李子龍既然能夠從皇帝老子的眼皮底下開溜,連菜市口斬立決都可以偷龍轉鳳,瞞天過海,又怎麼會沒有後手?
他看著汪直隋州他們,冷冷哼笑一聲,旋即退出戰圈,餘下五名白蓮教徒應付對方,他自己則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
只聽得半空一聲鷹隼長鳴,汪直他們頭頂頓時被碩大陰影籠罩,三人抬頭一看,便見兩隻巨大的獵鷹從天而降,朝他們逕自撲了過來。
若是被那銳利微彎的鷹喙啄一下可不是鬧著玩的,恐怕連皮肉都能被啄出來,三人當下也顧不得那些白蓮教徒了,提刀便去抵擋兩隻飛鷹突如其來的襲擊。
而李子龍等人則趁著這個機會逃之夭夭。
這兩隻巨鷹顯然飽經訓練,戰鬥力堪與一般高手比擬,又因身處半空有利地形,隋州他們不免被絆住手腳,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李子龍帶著人消失在視線之內。
而在他們走後,兩隻巨鷹也不戀戰,當即便盤旋而起,飛向高空,漸漸縮小變成一個小黑點,直至不見蹤影。
實際上,就是沒有這兩隻鷹的中途插入,汪直他們也未必就真能捉住李子龍。
有苦自己知,經過一夜奮戰,他們的體力都已經瀕臨極限,隋州倒也罷了,起碼中途還入洞避雨,休息了片刻,汪直和衛茂最慘,別說休息了,前半夜又是淋雨又是打鬥,後半夜則要在狂沙中保持不落下風,對方這一撤,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是幫了他們的大忙。
因為說不定再多過一會兒,他們就完全支撐不住了。
隋州尚且還能以刀拄地撐住身形,微微喘息,汪直和衛茂則直接就往地上一坐,兩人現在渾身上下就沒有一塊不掛綵的,形容更是狼狽不已,就這副灰頭土臉的樣子,估計現在汪直回城去,都沒人能認得出他來。
「咱們還不能歇息。」不遠處傳來聲音,三人循聲望去,卻是唐泛與杜瑰兒互相攙扶著走過來。
他們身上同樣有新傷,看樣子破陣的時候肯定也吃了不少苦頭。
不過只要性命還在,一切就都好說。
看到彼此安好,眾人都放下一顆心。
隋州落在唐泛身上的視線更是專注,似乎想要確認他是不是真的沒有大礙。
幾乎快要化為實質的灼灼目光,唐大人豈能沒有察覺?
他俊臉微紅,故作不見,又重複了一遍方纔的話:「還不能歇息,我們要趕回城去報信,韃靼人很快就要過來攻打大同了,得回去讓王總兵提前準備。」
雖然作為邊城,大同一直都在備戰狀態,但「敵人可能到來」跟「敵人馬上就會來」的概念還是不一樣的,準備越充分,勝算自然就越大,傷亡損失也就越少。
汪直翻了個白眼:「走不動了,要回你們回罷!」
他是真走不動了,並不是在矯情,精力耗盡,臉色灰敗,就跟大限將至似的。
旁邊的衛茂也是一樣。
唐泛搖搖頭,沒理會他賭氣似的話,轉而對隋州道:「廣川,盧衍還在山洞裡。」
隋州立時明白他的意思:「我去接他,你們先走,回頭城裡見。」
唐泛頷首:「好,你小心。」
隋州折返回去找盧衍,唐泛他們四人則往大同的方向走去。
昨夜電閃雷鳴,風雨大作,他們騎來的馬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單憑兩條腿走,估計沒等唐泛他們走回大同,韃靼人的騎兵就來了。
無奈之下,汪直與衛茂只得各帶唐泛與杜瑰兒一人,提氣跑回去。
有武之人跑起來畢竟跟尋常人不同,腳程也要快上許多,若是拼盡全力,說不定真能趕在韃靼騎兵來之前回到大同。
那頭隋州背了個盧衍,竟也很快追了上來,汪直緊緊抓著唐泛的胳膊,臉色鐵青,連話都不能說,就怕洩了那口氣,再也提不起來。
一行人緊趕慢趕,總算在日出後的一個時辰趕到了大同城外。
只是在城門外面,他們卻被擋住了,不讓進城。
原因無它,六個人滿身血污,一臉猙獰,連唯一的女子杜瑰兒都不例外,一看就不是善茬。
一見守城的士兵還在用看賊似的目光打量自己一眾人,原本脫力的汪公公瞬間雞血上身,大罵道:「看個鳥!本公大同鎮守太監汪直,哪個不長眼的鳥人敢假冒!本公這把刀昨夜殺了不少賊人,再敢攔就多你一個!」
唐泛扶額,汪直不是說他沒力氣了麼,現在精神抖擻又是怎麼回事?
士兵一聽汪直之名,眼神立馬就變了,再仔細一打量,哎喲,發現還真好像是汪公公!
只不過汪公公向來都是衣著光鮮,哪裡見過他這樣狼狽的姿容?
對方當下連汪公的唾沫星子飛到自己臉上也不敢去抹,便趕緊點頭哈腰地放行。
入城之後,汪直還要趕著去跟王越報信,然後方可下令全城戒嚴備戰。
唐泛他們則先送杜瑰兒回去,順便也去仲景堂讓大夫給盧衍看傷,畢竟昨夜雖然匆匆包紮,但都是事急從權,盧衍還需要得到更好的料理。
回到仲景堂,杜老大夫看見女兒狼狽的形容,自然又是一番抱頭痛哭。
閒話不提,一通忙活之後,盧衍被留在仲景堂養傷,唐泛與隋州在仲景堂上藥包紮傷口之後,並未在那裡久留,而是打算先回官驛歇息。
唐泛已經累得不行了,走回路上,覺得腳步都在打飄,好像踩在雲上似的。
忽然腳下一空,再回過神時,他發現自己已經趴在別人的背上。
「廣川?」唐泛眨眼。
因為睏倦到了極致,不得不用眨眼來避免自己合上眼睛。
「怕你半路睡著。」沉穩的聲音自前面傳來,通過胸腔震動,傳遞到唐泛的手上。
「放我下來罷,你也受傷了,我還能走。」唐泛失笑,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
路人看著一個男人背負著另一個男人,也並不引以為奇,只當是唐泛腳受了傷。
但自從四歲之後就沒有再讓背過的唐大人,仍然覺得有點困窘。
隋州自然沒有鬆手,依舊穩穩托著他。
唐泛沒有辦法,又不可能從他背上跳下來,只得由著他去。
對方的背部寬厚而溫暖,饒是唐泛眼睛眨得再厲害,也終究抵不過濃濃睡意,最後連自己什麼時候在他背上失去知覺都不曉得了。
這一覺睡得極沉,別說閃電打雷,估計就算是韃子攻破大同城,都吵不醒他了。
等唐泛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瞧見眼睛上方熟悉的房梁。
腦袋有些迷迷瞪瞪,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這是他在大同時住的官驛房間。
他睡了多久?
唐泛摸了摸胃部,有些疼,是餓久了之後出現的症狀。
再看看身上,衣服已經換過了,單衣都是新的,不是回來時穿的那套。
他掀開被子準備下床,便見外頭響起輕輕的敲門聲。
「進來。」
官驛的夥計推門而入,笑顏逐開:「哎喲,唐大人,您可醒了,您這一睡,足足睡了兩天呢!」
兩天?
唐泛有些訝異,旋即想起更重要的事情:「韃靼人來過了?」
官驛夥計笑道:「來過了,仗都打完了呢,城外殺聲震天的,咱們客棧都能聽見,愣是吵不醒您,小的都吃驚呢!」
唐泛忙問:「戰況如何?」
官驛夥計唾沫橫飛:「可激烈了,話說當時王總兵剛下令關閉城門戒嚴,那頭沒過多久,韃靼人就過來攻城,沒想到咱們早有準備……」
唐泛一頭黑線,打斷他:「說重點!」
官驛夥計醒悟過來:「哦哦,重點就是咱們贏了!」
唐泛鬆了一大口氣,仍有些不敢置信,之前他從孟存口中得知,這次韃靼人有備而來,而且還是達延汗充任主帥,只怕沒有那麼好對付。
「當真贏了?」
官驛夥計忙道:「當真贏了,還是大捷呢,大伙都說多虧王總兵料事如神,事先做了準備,要不當時城門都開著,肯定有百姓來不及撤退……據說還抓了韃子那主帥的兒子,叫圖,圖魯什麼來著?」
唐泛高高揚起眉毛,心裡也為這場大捷感到高興,他本想現在就去總兵府問個清楚,奈何肚子卻不爭氣,咕咕叫了起來。
官驛夥計忙笑道:「瞧小的這記性,下面廚房裡有現成的吃食呢,小的這就給您端熱水洗漱,等您洗漱完了便可下去用飯了!」
等唐泛洗漱完畢,精神抖擻地下到一樓飯廳,便見桌上擺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蝦粥,軟糯綿爛的白粥裡隱沒著紅白相間的鮮嫩蝦肉,還灑了切碎的火腿肉和香菇,別說吃了,光是聞起來,就令人食指大動。
蝦粥旁邊還有一疊涼拌黃瓜和豆腐絲,俱都是開胃可口的小菜。
在經過兩天前那個風吹雨淋,受寒挨餓的夜晚之後,再看眼前的鮮粥小菜,簡直恍如隔世。
睡了整整兩天,滴米未進的腸胃正在發出最嚴厲的控訴。
唐泛禁不住嚥了一下口水,生平第一次以近乎餓虎撲食的姿態坐下來狼吞虎嚥,直到小半碗熱粥下肚,才有種整個人都重新活過來的感覺。
做人的至高樂趣就應該像現在這樣啊!
唐大人很沒出息地感歎道。
他笑著對官驛夥計道:「官驛的廚藝是越發有長進了,連這粥都能做出不一樣的味道!」
都快趕得上隋州了。
官驛夥計陪笑:「您喜歡就好,這是隋大人親自下廚給您做的呢!」
唐泛一怔:「他怎麼知道我今天會醒?」
官驛夥計:「他也不知道,所以這兩天您的飯菜都是他在做,為的就是您隨時醒來都能吃上!」
聽了夥計的回答,再看這碗粥,唐大人心中頓時就多了不一樣的滋味。
用完飯,他直接前往總兵府。
倒也巧了,不單王越在,連汪直、隋州也都在。
見了唐泛前來,汪直開口便是嘲笑:「別人頂多睡一天,你卻足足睡了兩天,連韃子攻城都沒能吵醒你,真是比豬還能睡!」
唐泛抽了抽嘴角,心說我當然不能跟你比,打了一夜還能在城門口罵人,這精力真是絕了。
他的眼神不經意與隋州對上,二人相視了片刻,還是唐大人主動移開。
「聽說你們俘虜了達延汗的兒子?」
「不錯,圖魯博羅特,達延汗的長子。」回答他的是王越,他捋鬚而笑,同樣春風滿面。「唐御史,這還得多虧你們前往威寧海子破了白蓮教的陣法,又及時回來報信,使得明軍這次能一路順利越過威寧海子,追擊到黑石崖,取得大捷,雖說抓不到達延汗本人,但能生擒他的長子,也很不錯了!本官代表大明將士和大同百姓,多謝你們了!」
說罷他起身朝唐泛深深施了一禮。
照理說唐泛雖然是朝廷派下來的,但王越的品級比他高,本不必給他行禮的。
唐泛連忙起身避讓,拱手笑道:「總兵大人折煞下官了,我等也是盡分內之責,當不得您如此誇獎!」
要說這人跟人就是不一樣啊!
王越不由暗歎,同樣是欽差,瞧瞧郭鏜來到大同之後,成天只會拖後腿,巴不得他們打了敗仗被朝廷降罪,結果事件的發展非但沒有如他的意,反倒又一次讓王越汪直立下大功,慶功宴上他乾脆就抱病缺席,連面都不露了,估計正待在自己府裡寫奏疏準備暗地裡陰人呢。
反觀唐泛他們,一來就幫了一個大忙,而且還提前趕回來報信示警,使得王越準備充分,事成之後還不居功自傲,謙虛有加。
只可惜朝廷現在奸佞當道,這樣的人才沒有被重用,反而被朝廷往邊關丟,越是郭鏜那種人,還越能得到高昇。
王越唏噓不已,面上卻露出笑容:「唐御史不必過謙,這兩日因你在官驛歇息,錯過了慶功宴,今日正好補回來,不如晚上就在總兵府用飯罷,本官正好讓人準備一席上好的酒菜,還請唐御史萬勿推辭!」
他都說到這份上了,唐泛自然也不好推,便笑道:「吃飯之事倒也不忙,只是那圖魯博羅特現在還在城內麼?」
王越頷首:「我已命人將其關押起來了。」
唐泛奇道:「難道韃靼人那邊便聽之任之,毫無動靜?」
王越一笑:「怎麼沒有,聽說這圖魯博羅特乃是達延汗長子,驍勇善戰,在部族裡素有威望,向來很得人心,達延汗在親兵的護衛下僅以身免,從黑石崖逃脫回去之後,便派了使者過來,想要贖回圖魯博羅特。」
唐泛大喜:「那可太好了,先前那妖狐案的始作俑者李子龍,如今就在韃靼人那裡當國師,總兵大人能否在交換條件裡加上李子龍,讓他們將這妖道送回來!」
誰知他這一說,座上各人的臉色卻有點不好看。
唐泛何等聰明,立時醒悟過來:「你們已經提過這個條件了?」
王越苦笑:「是,方才唐御史來之前,我們就在說這件事,韃靼人傳回來的消息說,李子龍趁亂跑了,如今不知下落,連他們也找不到人。」
「放他娘的狗屁!」汪直一拍椅子扶手,顯然憋了一肚子火。「那李子龍跟他們狼狽為奸,還幫著他們在威寧海子佈陣截殺明軍,說跑就跑,韃靼人都是死的?難道就一點警覺也沒有嗎!」
隋州道:「其實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當時他們想要捉你活口,肯定另有所圖,後來事敗遠遁,就算回到韃靼人那邊,韃靼人也不會輕易干休。而且現在韃靼人打輸了仗,元氣大虧,連圖魯博羅特都落在我們手裡,只怕幾年之內都很難再有什麼大規模的犯境,對白蓮教來說,韃靼人已經暫時失去了利用價值。」
話雖如此,但汪直只要想想自己平時多威風,被堵在威寧海子整整一夜,狼狽得無以復加,他就覺得實在嚥不下這口氣。
王越歎了口氣:「最棘手的還不是這樣,韃靼人那邊俘虜了不少明軍士兵,說要拿他們與我們換圖魯博羅特。」
唐泛奇怪:「他們手裡哪來的明軍士兵?」
一般來說,韃靼人將大明百姓俘虜過去之後,都會將他們作為戰利品,分配到各個部落,當作奴隸苦力來驅使,至於那些身強力壯的明軍士兵,韃靼人認為是不安定因素,都會一殺了事,就跟當年蒙古騎兵能夠迅速擴張一樣。
王越道:「前三趟去威寧海子探路的士兵,他們留了一批沒有殺,如今便提出交換。」
唐泛默然,他能明白王越的內心矛盾。
若是換吧,圖魯博羅特是多寶貴的政治資本,有了他在手,如果能換回一個李子龍倒還好說,如果不能的話,王越也可以將他押解回京,這對於明朝來說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大捷,可以想見到時候不僅朝廷,對普通百姓同樣也會振奮人心的作用。
但如果不換,兔死狐悲,肯定會讓士兵寒心。
雖然王越最終可能還是會選擇交換,但這並不妨礙他覺得惋惜憋屈,產生被人拿捏的憤怒。
拿俘虜的明軍士兵交換大汗長子,韃靼人當然划算百倍。
見在座諸人都默然不語,尤其是王越和汪直二人,臉上壓根沒有打贏了仗的笑影,唐泛便笑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左右這一仗之後,朝廷對二位必然有所調動,屆時到了新地方,又是一番新景象了。」
言下之意,反正你們倆都不可能在大同待多久了,就不要操心太長遠的事情,顧好眼前,才是最要緊的。
不說汪直之前就一直想著回京,而王越就算不回京,朝廷也會要求他換防的,為了防止邊關將領擁兵自重,這也是老規矩了。
唐泛不說還好,這一說,王汪兩人的心情就更沉重了。
不管怎麼樣,這裡是他們待了兩年多的地方,也是他們一手經營起來的,換了誰,誰願意辛辛苦苦將果樹栽好,然後白白拱手讓人?
交換圖魯博羅特一事暫且放到一邊,王越他們就算願意換人,肯定還要多擬幾個條件,把本錢撈回來再說,這就不關唐泛與隋州的事情了,他們來到這裡本就是為了威寧海子的事情,跟郭鏜這種常駐性的巡撫不同,如今事畢功成,也不能一直賴在大同不走,肯定要擇日盡快返京的,以免落人口實。
當天晚上,王越果然準備了豐盛的席面,專門為唐泛隋州等人慶功,也算是間接為他們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