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此時看見棺材裡空無一人,眾人可能還不會那麼吃驚。
事實上,那裡頭的確躺著一個人。
他們意外的是,對方的臉,脖頸,甚至是露在衣服外的雙手,都有過焚燒的痕跡,屍體焦黑,依稀還可以辨認出對方與林逢元有些相似的五官。
既然林珍是上吊死的,為何還會像現在這樣出現被焚燒過的痕跡?
肖嫵對案情來龍去脈一知半解,也並未見過那五名評卷官的屍身,她方才啊的一聲,乃是因為覺得屍身情狀過於恐怖,而且湊近了還有一股難聞的味道,不由連連退了好幾步,趕緊縮回馬車裡去,眼睛瞅著唐泛等人。
陸靈溪皺著眉頭:「奇怪,為何林逢元也好,沈坤修也罷,都沒有人提過焚燒這一節,難道林珍不是自殺,而是被燒死的?」
可若是這樣的話,問題就更多了,沈坤修因為林珍的死而背上了偌大的嫌疑,如果林珍是被燒死的,他為何竟也一聲不吭,不為自己辯解?難道說林沈兩家的恩怨已經大到沈坤修要殺死林珍的地步?
眾人看著這具屍體,只覺得心頭有許多謎團無法解開。
屍體雖然下葬時間不長,但因為天氣炎熱,已經開始散發著淡淡的腐臭,不說肖嫵,其他人也都有意無意掩著鼻子後退幾步,唯獨唐泛還站在那裡一言不發,盯著屍體,像是上面能開出一朵花似的。
他不僅是看,還親自上手去給屍體檢查。
眾人眼見他一雙白皙修長的手在屍體上摸來摸去,甚至還探入死者口鼻,嘴角都禁不住微微抽搐。
單是這樣看著,他們都覺得心裡膈應,然而唐泛竟然面不改色地做著這一切,實在不能不令人佩服。
「他不是被燒死的。」過了一會兒,唐泛忽然道。
說完,他站了起來,將原先從屍體口中拿出來的玉蟬又塞了回去,接過小州遞過來的濕帕子仔細擦手。
沒等大家發問,他便主動解惑:「死後被燒和死前被燒有一個很大的區別,就是若人在死前被燒的話,口鼻應該會吸入煙灰,但方纔我用手探查了一番,發現他口鼻乾淨,並無煙灰痕跡。」
「還有更重要的一點,若是上吊而死,因為縊在喉上,使得舌頭往外吐出,是以舌頭應該比往常還要長一些,而且抵住上齒,然而林珍舌頭位置長度與常人無異,並無異狀,這說明他很可能也不是自縊的。」
陸靈溪有心多學些東西,便強忍噁心,也學著唐泛的模樣趴在棺材旁邊,上半身湊上前,捏著鼻子端詳:「唐大哥,他脖子都被燒黑了,完全看不出勒痕了,這樣要如何判斷他的死因?」
唐泛道:「既然他不是自縊,又是死後才被燒成這樣的,那就很有可能是被謀殺之後,有人假作他自縊的痕跡,為的是騙過沈坤修,而後又擔心有人會像我們一樣重新起棺驗屍,是以將屍體燒得面目全非,以此來掩蓋林珍的真正死因。」
「若旁人下手,直接將屍身燒得一乾二淨也就是了,他卻偏偏又不這麼做,只燒了一半,還為其著衣塞玉,鄭重其事下葬,以至於我們能從屍身上找到破綻,也只有死者親屬,明知要毀屍滅跡,卻心頭不忍,最後半途而廢,才會如此。所以燒屍體的人,應該就是林逢元無疑了。」
陸靈溪皺眉:「這樣說來,林逢元肯定是知道林珍並非自縊而死的,卻還要幫著兇手焚屍滅跡,難道他自己就是兇手麼?」
唐泛搖首:「他若是兇手,既然已經有了弒殺親子的心,也不至於連燒一具屍體都下不了手了,但從這上面的跡象來看,他肯定知道兇手是誰,而且有意為他隱瞞……」
說到這裡,他語氣一頓,忽然道:「不好!」
眾人都不明所以地望向他。
唐泛:「快,把棺木重新放回去,然後趕緊去林家!」
其他人聽到這話,還以為是唐泛想去林家找林逢元算賬,只有婢女小州聽出他的意思:「表少爺是覺得林逢元會有危險?」
唐泛:「對,我想起那天上門時,林逢元的表現處處古怪異常,先是消瘦畏懼如驚弓之鳥,而後又時不時瞟向牆壁上的畫,想來是因為遭遇到威脅,不得已緘口再三,卻又想告訴我什麼,那畫上必然隱藏了什麼玄機,是他想要告訴我卻又不能明說的事情。但我們能想到這一點,兇手也肯定能想到!」
言下之意,林逢元很有可能會被兇手盯上,繼而滅口。
大家一聽,二話不說,趕緊加快了手中的動作,填土平坑,然後直接上林家。
城門徹夜開著,而林家他們兩天前才剛剛來過,輕車熟路,很快就到了。
附近都靜悄悄的,不是因為所有人都歇下了,而是因為大家全都出城看燈去了,估計沒有一個時辰也是不會回來的,林家大門緊閉,席鳴上前擂門,將門擂得震天響,裡面很快就響起動靜,對方一邊喊著「誰啊」一邊匆匆走過來。
因為不知門外人的身份,對方自然不敢是不敢擅自開門的,席鳴就道:「欽差辦案!前兩天剛來過的!」
「你,你們有什麼憑證?」裡頭的人似乎還不信,怯生生地問。
席鳴懶得與他廢話,只回頭看了唐泛一眼,見他點點頭,便直接繞到旁邊牆上,縱身一躍,直接躍上牆頭,跳入人家院子裡。
裡面隨即響起一聲驚呼,片刻之後,席鳴就從裡面把門打開了。
林家下人驚恐不已,還真以為自己碰上了前來劫掠的強盜,在他大喊大叫之前,嘴巴還被韓津上前一步給摀住了。
「別叫,是我。前兩天來過你們家的欽差,你還認得不?」唐泛對他道。
那林家下人又說不了話,睜大眼睛,就著門口燭火昏暗的燈籠端詳了片刻,才點點頭。
韓津鬆開了手。
那下人大口大口喘氣,驚悸未定:「大,大人怎會來此?」
唐泛道:「你家老爺呢,我有急事要見他!」
林家下人:「我家老爺不在,敢問大人有何事麼?」
這深夜強行闖門,怎麼看怎麼古怪。
唐泛也沒有心思跟他多解釋,沉下臉道:「他去哪裡了?」
說話間,許是聽見這裡的動靜,有幾個下人也趕了過來,他們還以為出了賊子,手裡頭都提著棍棒。
下人道:「老爺說要去看燈……」
「老林,出什麼事了?」管家從裡頭匆匆走出來,驚疑不定地打量著唐泛他們。
下人對他說了唐泛等人的身份,管家這才釋然,那天唐泛上門的時候,管家也是見過的,他就拱手道:「回稟大人,我家老爺的確是出去看燈了,至今還未回來。」
唐泛:「他是幾個人去的,什麼時候出去的?」
管家:「這……」
唐泛:「我三更半夜上門,非是有意為難,實則是來救你們家老爺的命的,你若不說,到時候你家老爺有個三長兩短,別怪我沒有事先知會!」
管家見他說得嚴重,臉色微變,想了片刻,咬咬牙道:「實不相瞞,我們也覺得老爺今晚有些奇怪,三少爺鬧著要出門看燈,老爺往年都沒阻攔的,今年卻不讓,直到有人送了一封信過來,老爺就匆匆出門,至今都沒回來。」
唐泛:「幾時出門的?他孤身出門?」
管家:「大約戌時罷,老爺只帶了來旺,哦,就是老爺的長隨。」
唐泛:「他們去的是哪裡,你可知道?那封信還在嗎?」
管家:「老爺未曾與我們說他要去哪裡,他看完那封信隨手就燒掉了,而且老爺出門的時候面色凝重,看上去心情不大爽快,我們也不敢多問,大人,您的意思是?」
唐泛:「那他那個長隨呢,來旺一直都在林家做事?」
管家:「不是,來旺是幾個月前老爺親自帶回來的,說讓他頂替原來的長隨吉祥,吉祥被派去看管書房,當時他還傷心了一陣……」
他惴惴不安地看著唐泛,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唐泛就道:「你們老爺恐怕出了事,你現在趕緊派人出去找,找到了就回來稟報,我也會通知范知府,讓官府的人一起出去找!」
管家臉色都白了:「大,大人,到底出了什麼事?」
唐泛冷冷道:「你再拖延下去,指不定你老爺就回不來了。」
管家嚇了一大跳,也不敢再打聽,趕緊就發動林家上下出去找,唐泛則對陸靈溪和席鳴道:「你們現在各自去一趟知府衙門和知縣衙門,讓范知府和子明兄幫忙派出人手,分頭找人,若是找到了就過來與我說一聲,我在林家等著!還有,順道去請沈學台,不管他願不願意來,都務必將他請過來!」
席鳴應了下來,陸靈溪卻遲疑道:「唐大哥,我們一下子走了兩個,喬姑娘又不會武,你身邊就剩下韓津了,這不大好……」
話沒說完,鐵柱就拍著胸脯道:「難道俺不是人嗎,陸兄弟,你放心地去罷,這裡有俺和小州在,不會有事的!」
陸靈溪心說就是因為有你我才更不放心。
沒想到唐泛卻也開口道:「快去罷,時間緊迫,刻不容緩,我在這裡沒事的!」
平日裡開玩笑是一回事,現在他嚴肅起來,陸靈溪自然不敢再反駁,答應一聲,便與席鳴匆匆離去,分頭行動。
這樣大的動靜,林家家眷自然也都被驚動了,林家主母還派婢女過來詢問情況,聽說此事之後,也顧不上不便見外男的規矩了,直接就出來見唐泛了。
陳氏臉上不掩驚慌:「大人,您說我家老爺的事情,是真的麼?」
唐泛不答反問:「你們夫妻一體,林逢元最近若有異常,你身為妻子,想必是很容易察覺的。」
陳氏蹙眉:「不錯,自從阿珍死後,外子言行就顯得有些古怪,我只當他是因為傷心過度才會如此,也沒有細問,上回我想讓阿玨回來,他也不讓,說讓阿玨待在書院更好。」
唐泛:「阿玨?」
管家幫忙補充:「就是二少爺!」
唐泛:「那他現在還在書院?」
管家:「是,大少爺去世的時候,二少爺被叫回來了一趟,但不多幾日便被老爺遣回書院,說不要耽誤了功課。」
照理說,長子死了,為人父母悲痛欲絕還來不及,怎麼可能讓次子急匆匆地趕回去上學,更何況從林珍下葬的情況來看,林逢元也不是不疼愛這個兒子。
不管如何,這種行為,連林家外人都覺得很奇怪。
唐泛皺眉想了想,道:「你現在再找兩個家丁,去一趟書院,看看你們家二少爺還在不在。」
管家和陳氏同時瞪大眼睛:「大人,您是說……」
唐泛:「沒什麼,不必驚慌,我只是想確認一下他的安全罷了,快去罷!」
但他這樣一說,誰都能聽出幾分不祥的意味來,陳氏對管家道:「快,照大人的吩咐去做!」
林家頓時一陣兵荒馬亂,陳氏一介內宅婦人,哪裡遇到過這樣的情景,一時都手足無措了,只能站在那裡乾著急,正好唐泛還有事找她,就問:「我記得上回來訪時,你們正廳掛了一幅畫,林通判說是他親手所作,現在那幅畫還在麼?」
陳氏想了片刻:「您說的是……那副大江東流的畫罷?」
唐泛:「不錯。」
陳氏:「好像是在的,今天早上還見著了。」
唐泛:「帶我去看看。」
陳氏:「大人這邊請。」
她帶著唐泛等人來到正廳,舉目望去,卻咦了一聲:「今天早上我明明還看見了的,怎麼換了?」
只見唐泛記憶裡頭那個地方,此時已經掛上了另外一幅空山明月圖,落款也不是林逢元了。
唐泛並未在畫上發現什麼問題,就又將卷軸掀起來,下面也是普普通通的牆壁,看不出異常。
婢女小州也走了過去,抬手敲了敲,又摸索一陣。「沒有問題。」她道。
牆壁沒有問題,那就是畫的問題了,唐泛仔細回憶那幅畫,連外面有人匆匆走進來都沒有察覺。
「大人,沈學台,范知府,汲知縣到了。」韓津在旁邊提醒道。
唐泛抬起頭,起身相迎:「原本沒想著驚動各位的,唐某實在過意不去。」
「大人,下官已經召集人手去找林通判了,是不是出什麼事了?」范知府有些鬱悶,卻又不敢發作。
今日原是七夕,不說尋常百姓,連他也正舒舒服服躺在自家院子裡賞星吃點心,與妻兒閒聊,和樂融融,然而唐泛派來的人卻將他這難得的悠閒給破壞了,他自然鬱悶難當,只不過對著唐泛不好說而已,心裡難免是有想法的。
沈坤修則依舊黑著一張臉,好像別人欠了他許多錢沒還似的。
事實上,席鳴去上門的時候,他原本是不願意來的,還是席鳴用了強,直接將人給「請」過來的,他臉色能好看就怪了。「唐御史說話莫非張口就來,完全不需要真憑實據麼,你一句林通判可能會出事,就讓吉安府上下疲於奔命,若林通判平安歸來,你又作何解釋?再者林通判出事,與本學台又有何干?」
唐泛擺擺手:「沈學台稍安勿躁,請坐。」
沈坤修一甩手:「不必了,唐御史有什麼話,就請盡快講清楚,我還趕著回去看燈呢!」
唐泛笑了笑:「沈學台也真是心寬,令公子闖下那樣大的禍事,你還有閒情看燈,聽說令公子已經被你教訓得躺在床上好幾天了,他想必沒法與你一道看燈罷?」
沈坤修怒道:「這與你何干,管天管地,你未免也管得太多了!」
唐泛笑容一斂,驀地喝道:「沈坤修,你縱子行兇,該當何罪!」
沈坤修先是愣了一下,繼而大怒:「唐泛,你別血口噴人,范樂正怕你,我可不怕你,別以為你奉命查案,就能顛倒黑白了,林珍之死與我何干!」
唐泛冷笑:「我什麼時候說林珍的死與你有關了?我說的是那五名評卷官的死,連同其中一人的妻子,一共六條人命,你敢說你半點都不知情麼!」
那一瞬間,沈坤修臉上極快地掠過一絲異樣,眼神也不由自主游移了片刻。
許多人在心虛的時候,往往會作出這樣的反應,雖然持續時間極短,但唐泛的眼睛一直緊緊盯住對方,自然也不會錯過他表情上的任何細微變化。
范知府和汲敏都沒想到唐泛會選在這個時候跟沈坤修翻臉,兩人面面相覷,又不敢勸,只能尷尬地坐在那裡。
沈坤修臉色漲得通紅,指著唐泛怒道:「你再胡言亂語,信不信我明日就上疏彈劾你!」
他一發怒,唐泛反倒笑了:「你彈劾我的次數還少麼,若不是你的奏疏,朝廷怎會再派欽差過來?沈坤修,我問你,當初你明知道那五名評卷官與科舉案有關,為何還不等朝廷欽差過來,就急忙放走他們?」
沈坤修不願意回答,又不能不回答,只能悶聲道:「因為當日根據我的查證,五名評卷官並未參與作弊!」
唐泛冷笑:「你這話只能哄哄五歲孩童罷,當日院試之前,一共有十六名考生在清風樓每人花一百兩買了消息,說只要在文章裡摻雜『大成也』三個字,就能高中,若這個消息是假的,那麼這些人就不可能全部上榜,而當時的情況是,院試放榜出來,這十六人悉數榜上有名,若這其中沒有評卷官在互相勾連,單憑他們這三個字,又能拿到什麼名次?」
他頓了頓:「事情發展至此,沈學台你沒有及時發現,充其量只是失察之罪,而且後來你將那些有作弊嫌疑的考生集合起來,讓他們重新考試,這件事也足以證明,你事先的確是不知情的。」
「但是,」唐泛話鋒一轉:「自從我來到這裡之後,你就處處與我過不去,不僅拒不配合,還事事阻撓,你明知道那些評卷官,其中定然有收受賄賂之人,也明知道我一來,就肯定要從他們身上查起,卻偏偏還要放走他們,寧可讓自己背上更大的嫌疑,即便在那六個人死後,你依舊不肯吐露半點實情,只會一味否認。這只能說明一個事實:那個賣消息給考生的人,必然與你關係匪淺,你就是捨棄自己的功名前程,也要保住他,是也不是?」
沈坤修冷笑:「一派胡言!」
他起身就要拂袖而去,早就守在門外的席鳴與韓津二人,卻直接往前一站,冷冷瞧著他。
沈坤修惱羞成怒地回頭:「唐泛,你這是何意,難道還要強行給我定罪,禁錮朝廷命官麼!」
唐泛沒理會他,繼續娓娓道來:「先前范知府曾經說過,白鷺洲書院的山長年事已高,山長一職出缺,想當下一任山長的不在少數,但最有資格角逐的,莫過於那五名評卷官。只因他們都是吉安府地界的書院山長,論資望不相上下,若能得學政大人出言推薦,出任白鷺洲書院山長,想必就更有把握。你生性清高,素愛清名,想必是不屑聽他們逢迎巴結的,連賄賂也未必會收受。但你不會,不代表別人也不會,能夠代表你的意見,又讓那幾個人言聽計從,信以為真的,除了令公子,還能有誰?」
沈坤修鐵青著臉,一言不發,他本來就不是善於言語之人,此時更是想不出反駁唐泛的話。
但唐泛也沒容他仔細思考,很快就道:「我猜,令公子也許原想從你那裡提前得知考題,好拿去兜售,誰知卻被你一頓好罵,所以他一計不成,又生一計,索性直接冒用你的名頭,私下與那些山長接觸,許了他們不少好處,然後又事先與他們約好,但凡卷子裡出現大成也三個字的,便一律錄取。」
「可惜等你知道這件事之後,為時已晚,但你又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獨子出事,所以故意處處與我過不去,為的就是讓我查不下去,順道讓我將注意力放在你身上。」
「如果案件就此了結,你大不了就是個查辦不力,丟官棄職的結局,令公子身無功名,若因勾結考官,兜售考題而事發,就算死罪可免,活罪也難逃,所以你才千方百計要為兒子開脫,甚至不惜破壞自己的清譽,讓別人覺得你就是個頑固不化的糊塗官員!」
范知府和汲敏目瞪口呆地聽著這一切,他們不知道唐泛是如何推斷出來的,但這些條理分明的話一入耳,他們不由自主就信了七八分,兩人不約而同地望向沈坤修,似乎想要從他臉上看出答案。
沈坤修神色變幻不定,看著唐泛的目光也很複雜,說不上是憎恨,還是感慨。
他因為性格所致,難免自命清高,縱有文名在外,但仕途卻並不是很如意,人緣也只是平平,能夠當到一省學政,差不多也就到頭了,想再往上直接進禮部,只怕很難。
與沈坤修在文壇的名氣比起來,有不少人都在背後說他難相處,但沈坤修並不在意,依舊我行我素,他對自己要求很嚴格,官場上賄賂成風,他卻半點不受,並且以此為榮,可沒想到自己愛惜了一輩子的清名,到頭來竟然會栽在兒子身上。
他更沒有想到,最瞭解自己的,竟然是過來調查自己的人。
事已至此,唐泛已然猜出沈思,就算沈坤修再萬般不承認也沒用,只要唐泛將沈思抓過來一問,以對方的性格,必然不一會兒就全部招認了。
與其如此,還不如沈坤修自己來說。
他歎了口氣:「那六個人,不是我殺的,林珍的死,也與我父子無關。」
唐泛挑眉:「但你應該知道兇手是誰。」
沈坤修沉默不語。
就在此時,外頭有人匆匆跑進來,卻是知府衙門的一名衙役。
「大人,我們找到林通判了!」
范知府騰地站起來:「在哪裡,讓他進來!」
衙役吞吞吐吐:「就在那座老城隍廟裡,人已經死了。」
此時便又有林家的下人氣喘吁吁跑進來,對林家管家和陳氏道:「太太,我等去了白鷺洲書院一趟,沒見著二少爺,二少爺的同窗說二少爺在回來奔喪之後,就沒有再回去過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其他人尚且只是震驚罷了,唯獨陳氏眼前一黑,直接昏了過去。
接二連三的變故,使得所有人驟然之間都有些發懵了,尤其是林家人,起初陳氏與管家他們還半信半疑,只以為唐泛在危言聳聽,沒想到噩耗竟然真的降臨了,林家人一時之間難以接受,不說陳氏直接暈過去,連管家都手足無措,呆若木雞。
范知府和汲敏他們震驚過後,便都齊齊望向在場身份最高的唐泛。
唐泛道:「你們發現人的時候,可連並周圍都探查了?那老城隍廟又是在何處?」
那衙役想來是眾衙役的頭頭,說話倒也井井有條:「這城中有兩個城隍廟,分別在府城東西兩邊,前幾年建了一座新城隍廟,老的那座因為靠近郊外,便日漸廢棄了,周圍罕有人去,就算有,也是那些無家可歸的可憐人偶爾去那裡避雨罷了,小的們原本也沒想到林通判會在那裡,結果好半天才找到那處去,當時小的們就在城隍廟四周查探一圈,並無發現可疑人物。」
唐泛問:「屍體呢?」
衙役忙道:「已經抬回來了,就在外頭,您可要看看?」
唐泛:「快抬進來!」
屍身很快被抬了進來,陳氏已經被送入後堂休息了,否則看到這一幕,怕不又是一陣撕心裂肺。
林逢元的確是被人殺死的,傷口在後心,一刀捅進去,偌大一個血洞,饒是神仙也去了半條命,更何況林逢元不是神仙,他也等不到別人去相救,吉安府衙役發現他的時候,人已經死透了,身體底下一大灘血,殊為可怖。
不需要唐泛開口分析,在場許多人也都能想到:兇手可以從背後殺死林逢元,一定是趁他毫無防備下手,而林逢元出門的時候,身邊還帶著一個長隨,如今這個長隨卻已經杳無蹤跡,那麼兇手十有八九,就是他了。
鑒於坊間傳得沸沸揚揚的林沈兩家三代的恩怨,范知府與汲敏下意識就朝沈坤修看過去。
沈坤修接收到眾人怪異的目光,登時面紅耳赤,大怒道:「你們都看我作甚!他父子兒子的死都與我毫不相干,若是我殺的,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唐泛沒搭理他,他想的與眾人不大一樣,眼下最要緊的,也不是沈坤修。
左右有席鳴他們在,對方插翅也難飛,所以唐泛先問管家:「那個叫來旺的長隨,他的來歷,你想必也不知道了?」
管家傷心道:「是,當時老爺帶他回來,親自指了他貼身服侍,我還有些疑慮,想多問兩句,卻被老爺罵了一頓,就不敢再問,事情怎麼,怎麼就變成了這個模樣呢……」
唐泛道:「你們家可還有像他一樣來歷不明的人?」
管家道:「沒有了,除了他之外,林家上下都是知根知底的。」
唐泛讓管家先去找方纔那幅大江東去圖,可是管家帶著官差在林宅上下一通搜索,也沒能再找到上回唐泛看見的那幅畫,非但如此,唐泛親自去了林逢元的書房和臥室查看,除了平日的公文案牘,也未曾發現什麼蛛絲馬跡,若不是林逢元父子接連出事,這裡看起來,就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六品官員之家。
事到如今,雖然大家嘴上沒說,但心裡都覺得沈坤修的嫌疑是最大的。
只是這樣一來,僅僅因為陳年恩怨,沈坤修就殺了人家兒子,又殺了人家老子,未免也太喪心病狂了,若最後果真證明是沈坤修做的,這將會大明開國以來一樁天大的醜聞——朝廷命官不為民請命,反倒成日裡互相傾軋,甚至到了謀害性命的地步,這不是醜聞又是什麼?
沈坤修從一開始的勃然大怒,到現在漸漸有些麻木了,他站在那裡一言不發,負著手抬頭看著房梁,也不為自己辯解,神情孤傲,格格不入,大有「世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
也得虧是唐泛不與他計較,若是換了其他人來,看見他這副孤高模樣,就算不落井下石,只怕也要心生惡感,狠狠刁難一頓才罷休。
這時,站在唐泛身邊的丫鬟小州忽然湊過去對著他耳語一陣,形容親密,簡直比那位正經的喬表妹還要放肆。
陸靈溪看得扎眼,只是不管唐泛也好,小州也罷,兩人都視如等閒,彷彿再自然不過。
唐泛似乎聽小州說了什麼,轉頭就問管家:「平日你們老爺有沒有什麼地方看得最重,不讓你們進去打掃或接近的?」
管家道:「您應該是書房罷,書房是老爺辦公的地方,輕易不讓人進去,不過白天都是吉祥在打理,也談不上禁地。」
但書房方才唐泛已經去看過了,的確沒有任何發現。
唐泛又道:「沒有了嗎?你再仔細想想。」
管家想了想,啊了一聲:「倒還有一處,但那裡只是雜物間,從前堆放著一些雜物,後來不知什麼時候老爺給上了鎖,也沒有人進去過。」
唐泛:「帶我過去瞧瞧。」
管家:「您這邊請。」
他帶著唐泛一路來到後院柴房旁邊的一間屋子,范知府和汲敏等人都按捺不住好奇心,跟在後面。
他們早就聽聞唐泛破案高明,但一直未能親眼見到,眼下這樁案子看似簡單,實則內裡關係縱橫交錯,沈坤修明擺著嫌疑最大,唐泛卻捨下他,找起林家一幅名不見經傳的畫作來。
范知府等人不敢貿然阻攔打斷,心裡難免不以為然,想瞧瞧唐泛是否當真斷案如神,名副其實。
沒有鑰匙,那屋子自然打不開,不過林家下人不敢強行打開,不代表別人也不敢,陸靈溪上前一腳,直接就把鎖頭踹斷,門戶大開。
裡頭經年不見打掃,一走進去就煙塵漫鼻,眾人都禁不住咳嗽起來,一邊以手扇風。
管家又讓人找來幾盞燭台先進去放在各個角落,大家這才瞧清了裡面的情形。
果然如管家所言,這裡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雜物間,到處堆滿了府裡原先被棄用的東西,另外還有不少箱子,打開之後裡頭放的則是各種書籍,也有些布匹,但不管是布還是書,都被蟲蛀得厲害,完全沒法再用了。
管家遲疑道:「大人,如果我家老爺不想讓人看見那幅畫的話,只怕早就一燒了事,不會還放在這個地方的。」
唐泛搖搖頭:「我不是為了找畫。」
管家不解:「啊?那是……?」
唐泛沒有再回答他的問題,轉而對陸靈溪道:「你們再四處找找。」
眾人應諾一聲,連小州與鐵柱也加入尋找的行列,雜物間被翻了個底朝天,正當所有人都覺得不會有什麼發現的時候,鐵柱忽然道:「大人,這裡下面是空心的!」
所有人循聲望去,便見他伸手在角落敲敲打打,過了片刻道:「這裡有條縫隙,要用工具才能撬開。」
陸靈溪道:「我有,我來。」
他從身上摸出一把薄如蟬翼的匕首,細看鋒刃上還微微閃著青光,後者直接就被插入地磚之間那條幾不可見的縫隙之中,陸靈溪微微使力,整塊地磚便直接被起了出來!
等到旁邊席鳴拿來燭台一照,眾人都不由啊了出聲。
根據先前的經歷,唐泛本以為那下面很可能又是暗道或暗室之類的地方,但事實證明他猜錯了。
下面實則只有五尺見方的格子,只怕連躺下一個成年男子都不大夠,不過這樣一個暗格沒法藏人,若用來放東西,則可以放上不少,搖曳的燭光之下,裡頭整整齊齊填放著銀錠,成色漂亮,呈現出一片令人炫目的銀色。
唐泛伸手拿了一個,放在手裡沉甸甸的,這樣上好的銀錠,只怕只有官府才能鑄造得出來,但是銀錠上也沒有任何標記,可見不是出自官鑄。
所有人驟然看見這麼一大堆銀子,一時之間都沒了聲音。
范知府更是失聲道:「他林逢元不過是六品通判,祖上又非經商,哪來的這麼多銀兩?!」
大家都望向管家,似乎想讓他給出一個解釋,但管家也是愣住了,連連擺手道:「小的什麼都不知道!」
林家雖然家境尚可,但所用傢俱,與一般殷實人家差不多,都是普通的梨木松木柏木,不曾用那些個紫檀木黃花梨木,更沒有什麼珍貴字畫,古董珍玩,但若將這些銀兩拿出來,別說紫檀木了,估計要買金絲楠木,也是綽綽有餘的。
由此可見,林家人還真有可能不知道林逢元私藏了這麼多錢財。
那邊管家似乎怕眾人不信,還在結結巴巴地解釋:「老爺從來不讓我們進這間房,連太太都不知道……」
范知府等人都覺得今晚著實有些離奇,原本七夕佳節,人人歡喜的日子,卻忽然出了林逢元的事情,堂堂朝廷命官被人殺害,還是在自己的轄地被殺害,緊接著沈坤修在唐泛的逼問下終於默認了自己對科舉案早就知情,現在林家又被找出這麼一大堆銀子來。
任誰遇上這樣的案子,只怕都要先頭疼上幾分,范知府心想,若是現在讓他來斷案,他也只能想到一個沈坤修了。
但從唐泛的表現來看,他又似乎不認為林逢元父子的死與沈坤修有關。
「大人,您看這……?」
范知府見唐泛一直不出聲,忍不住詢問,卻被旁邊那個高大的丫鬟冷冷瞪了一眼,後半句登時就噎在喉嚨裡不上不下,臉色憋得難受,心說什麼時候連個小丫鬟都敢爬到本官頭上了,但是對方那一記冷眼的威懾力實在有些大,堂堂知府愣是被瞪出一身冷汗,所以他心裡罵歸罵,也沒敢再開口打擾。
唐泛頭也不抬,自然沒注意到這個小插曲,他仔細查看一番,把手頭那塊銀錠也放回原位,對范知府道:「將這些銀子找個箱子裝起來,運回知府衙門。」
管家忍不住道:「大人,這些既然是我們家老爺留下的,也應該是林家的財物才對……」
唐泛起身拍掉手上的灰塵,似笑非笑:「你家這些銀兩連個官鑄的標記也沒有,來源自然也正當不到哪裡去,你家老爺為了這些東西把命也送掉了,你還想留著再出人命不成?」
管家一愣:「小的不知大人何意……」
「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陸靈溪忍不住插嘴:「現在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你家老爺定是私底下與人勾結,做了什麼見不得光的勾當,結果分贓不均,生了嫌隙,對方便索性將你家二少爺抓走,威逼你家老爺去城隍廟,趁機把人給殺了,這些銀兩,必然也都是贓物!」
說罷他扭頭朝唐泛一笑,討教道:「唐大哥,我說得可對?」
唐泛微微頷首:「多半是這樣,不過你還少說了一點,林珍的死,應該也與此有關。」
眾人一聽,都很訝異,汲敏忍不住提出疑問:「不對罷,若林珍的死與此有關,他又怎會是上吊自殺?而且正好發生在原是作弊之後?」
唐泛道:「院試作弊一事暫且不提,待會我還要請沈學台釋疑,現在先說林家的事情。林珍的屍身,方纔我已經親自去檢查過,他並非自縊,而是另有死因,若從林逢元的事情來看,他極有可能也是被謀殺而死的,本官很奇怪,當時林珍下葬之前,屍身必然要先經過官府仵作驗定無誤的,為何還會出現他殺假作自縊的情況?」
范知府冷不防被詰問,結結巴巴:「這,這個……林珍死時就懸吊在橫樑上,當時許多人都親眼瞧見的,林逢元又過來大鬧,急著將屍體要回去,是以,是以……」
唐泛也不想在這個問題上與他多作糾纏,又道:「上回我來林家拜訪的時候,你們也在,當時你們可曾在林逢元身上發現什麼端倪?」
范知府生怕又被唐泛挑毛病,趕緊絞盡腦汁地回想:「林逢元消瘦得厲害,又很緊張,不想留我們久坐?」
汲敏也道:「他彷彿不欲我們久坐,一口咬定是沈學台逼死其子,大人要幫他查明真相,他反倒不願意,天底下哪裡有這樣的父親,實在太反常了。」
唐泛:「對,現在想來,他的消瘦憔悴,並非因為長子的死,而是次子的失蹤,對方殺死林珍,又以次子的性命相要挾,林逢元自然非但不敢說出真相,反而還要千方百計為其遮掩,甚至將林珍的死推到沈學台頭上,為的就是生怕別人知道,屆時若對方惱羞成怒,他死了一個兒子不止,還要再死一個,但他又不甘心被對方玩弄於鼓掌之間,所以言語之間難免露出破綻。那幅畫上必然隱藏著關鍵之處,只可惜我們發現了,對方肯定也有所察覺,所以這才殺了林逢元滅口。」
說到這裡,唐泛與隋州的視線對上,兩人瞬間想到的,都是同一件事。
林逢元的死,很可能與白蓮教有關。
通判的職責很雜,作為知府輔佐,所謂「掌交易,禁奸非」,糧運水利基本都可以管。
幾年前黃景隆虐囚案事發時,錦衣衛曾在吉安大肆搜捕,抓了一批人,但白蓮教根基未去,依舊可以暗中與官員勾結合作,繼續自己的謀反大計。
不過他們的合作對象也不是隨隨便便誰都可以的。
范知府膽小怕事,估計也入不了白蓮教的眼,林逢元身居通判之職,許多事情都要經他之手,頂頭上司又是個不大管事的,自然再方便不過。
先前隋州就曾提過,他們從白蓮教三龍頭口中得到消息,據說白蓮教在吉安境內私自開礦鑄錢,而現在林家又發現了這些來歷不明的銀錠,成色既新,且毫無鑄印,兩相結合,不難揣測出其中的關聯。
但是就算林家與白蓮教勾結,也沒法解釋先前唐泛遇刺,以及那幾個評卷官慘遭橫死的事情。
而且跟吉安府上下有頭有臉的人,難道就一個林逢元與之勾結麼,只怕也未必。
所以事情發展到此處,依舊有許多未解之謎。
這些謎團一日未能揭開,事情就不能算圓滿解決。
現在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沈坤修應該與白蓮教和林家父子的死關係不大。
因為一來學政這個官職對白蓮教而言沒什麼利用價值,二來他的性格也不可能跟白蓮教合作,只因有個不省心的兒子,這才被牽扯其中。
想及此,唐泛長長吁了口氣。
藉著科舉案渾水摸魚,白蓮教的算盤不可謂不精。
范知府找人將那些銀子裝箱拉走,其他人則回到林家前廳。
喬氏正坐在那裡喝茶吃點心,見他們回來,拍拍手上的點心屑起身:「你們回來啦?」
唐泛見狀忍不住嘴角一抽,林逢元的屍身可還躺在那裡呢,方才去挖墳發屍的時候肖嫵掩鼻退避三尺,現在膽子卻大到對著屍體還能吃得下東西了。
似乎看出他的想法,喬氏朝唐泛眨了眨眼,好像在說這裡又不是在墳地,氛圍不一樣,心情當然也就不一樣了。
沒等唐泛領會她的意思,眼前視線就被人擋了一下,他抬頭看去,卻是丫鬟小州朝自己露出嫵媚嬌羞的笑容。
唐泛:「……」
好巧不巧,跟在唐泛後面進來的范知府等人都瞧見了這個笑容,大家先是齊齊一抖,頓時覺得滿頭冰水傾注而下,簡直比吃冰鎮西瓜還要消暑。
范知府從前曾聽說色目女人如何有風情,只可惜身上體味略重,美中不足,當時還挺遺憾的,心想要是能嘗一嘗異域風味,就算體味重也可以忍忍,但是現在一看……
還是算了吧。
這等艷福,也只有唐大人才消受得起啊!
唐泛不知范知府心中所想,他先命人將林逢元的屍身帶回官府,而後將目光落在沈坤修身上,沉聲道:「沈學台,事已至此,林珍之死雖與你無關,但院試作弊,你卻絕對脫不了干係,更不必說知法犯法,包庇令公子了。你若願意趁早坦白,我尚且可以為你轉圜一二,若是等到我將令公子找來,讓他自己說,就不會是如今這般客氣了。」
沈坤修甕聲甕氣道:「你要我說什麼,那五個評卷官的死與我無關,更與沈思無關!」
唐泛見他事到如今還總想著推卸責任,不由有點火起:「我之前就說過,縱然與你無關,你也肯定知道內情!別的不說,那個在清風樓賣考題的太平道人,不就是你兒子嗎!」
沈坤修果然微微一震。
他若肯痛快招認,唐泛原還想著給他留幾分面子,但對方不見棺材不掉淚,唐泛覺得自己也用不著跟他客氣了。
沈坤修還未說話,反倒是范知府好奇問:「大人,你怎麼知道太平道人就是沈思?」
唐泛道:「太平者,長安也。長安者,西安府之古稱,沈家祖籍西安,不正好就對上了嗎?」
范知府啊了一聲,他倒未曾從這個角度去想過,可是這樣一來,倒也是說得通的。
唐泛道:「有個當學政的爹,本該與有榮焉,可惜沈學台從不收受賄賂,沈大公子又喜歡花天酒地,流連青樓,日常開銷遠遠不夠,難免要打起歪腦筋。相比起跟評卷官勾結,沈公子肯定更喜歡直接販賣考題,只可惜沈學台兩袖清風,從不做這種有辱斯文的事情,估計沈思一提出來,就已經被沈學台罵得狗血淋頭了,所以他不得已,又想了一個賺錢的法子,那就是與評卷官勾結。」
沈坤修面露難堪之色,因為唐泛還真就說中了大部分的事實。
沈思私底下與評卷官接觸的事情,沈坤修是不知道的。
沈大公子也不算蠢到家,還知道打蛇打七寸,要拿捏對方的弱點下手,他打聽到白鷺洲書院的山長一職將會出缺,那些評卷官都有意角逐,就利用這一點,假冒老爹之名,威逼利誘,使得那些評卷官與自己合作,又以太平道人的身份在清風樓兜售消息。
以唐泛的能力,能夠猜到這些,也算是很厲害了,但接下來沈坤修所說的話,卻令所有人都大感意外。
「我那孽子胸無點墨,做事不經腦子,這件事從頭到尾,全因他被人給利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