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艷福不淺

沈大公子雖然不學無術,卻好在有個好老爹。

沈坤修望子成龍,不僅每到一處就把沈思帶上,而且自己公務繁忙的時候,還會讓他進入當地出名的書院學習,為的就是希望兒子能夠耳濡目染,洗心革面。

沈思在去白鷺洲書院之前,已經把南昌府那邊稍微有名一點的書院都上遍了,人家實在消受不了這樣的學生,沈學台也沒臉讓兒子繼續待下去,就將他帶到白鷺洲書院來,希望沈思離了那幫狐朋狗黨之後,能靜下心好好讀書做學問。

不過他注定是要失望的。

因為沈思在白鷺洲書院期間,非但沒有洗心革面,反倒結識了徐遂這樣的紈褲子弟,大家臭味相投,立馬就打得火熱,跟上輩子失散的親兄弟似的。

上過學的人都知道,不管古今中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同一個地方,總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分成幾撥人,大家涇渭分明,成日互相看不順眼。

以徐遂為首的幾名富家子弟,就瞧林珍很不順眼,覺得他明明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卻非要跟他們劃清界線,好像自己多清高似的。

當然林珍也瞧不上徐遂,所以大家平日裡相看兩相厭,井水不犯河水。

若是尋常的商賈子弟,心裡想想也就罷了,無論如何也不敢找林珍的茬,畢竟林珍父親林逢元也是吉安通判,這個官職放在南昌府可能不夠看,但在吉安府就是地頭蛇了。

但徐遂可不是尋常的商賈子弟,他老爹徐彬的前靠山雖然倒了,卻很快又攀上當朝首輔這棵大樹,萬黨這個名頭說出來能嚇死人,徐遂當然不會畏懼林珍這個六品通判的兒子,便成日想著法子跟林珍過不去。

沈思來了之後,徐遂可算是找到同道了,好巧不巧,沈思從其父口中得知沈林兩家的恩怨,對林珍更是怎麼看都不順眼,徐遂一說,兩人一拍即合,成天想著法子捉弄林珍,林珍也不甘示弱,兩邊很快勢如水火。

就在院試前夕,林珍和徐遂發生口角,最後演變成打群架,因為林珍平日裡在書院先生面前表現得不錯,又在師長面前先告了狀,所以最後反倒是徐遂和沈思受了些懲戒,林珍則安然無事。

此事之後,徐沈二人憤憤不平,懷恨在心,一直在伺機報復。

碰巧院試將至,徐遂和沈思就不用說了,如果沒有文曲星附身,這兩人鐵定是考不上的,但林珍不一樣,他平日裡功課還不錯,取得生員功名理應沒什麼懸念,區別只在於名次而已。

有鑒於此,徐遂就想出一個缺德主意,準備讓林珍在院試中栽個大跟頭。

他先是讓沈思去沈坤修那裡事先詢問考題,結果當然失敗了,沈坤修壓根就不肯告訴兒子,還將沈思罵了個狗血淋頭。

徐遂一計不成,又生一計,他與沈思特地找了一個林珍每天有可能路過的場合,派兩個人在那裡裝作不經意地竊竊私語,順道牽出清風樓最近出了個太平道人,專門給人指點迷津,百試百靈的事情。

說者有意,聽者也有心,若是林珍當真覺得自己本事過硬,大可不去理會,也就不會上鉤了。

偏偏他思忖再三,實在抵不過誘惑,還真就跑到清風樓去查看究竟。

假冒成太平道人的沈思跟他胡扯一通,最後一百兩賣了「大成也」三個字給林珍。

事後林珍又覺得光是自己一個人買也不行,萬一出了什麼問題,一抓一個准,於是又將消息告訴幾個平日裡跟自己走得比較近的學子,心想就算到時候曝光,人那麼多,應該也不會波及自己的——事實證明他這想法完全是出於書獃子的想當然了。

在沈思看來,這也真是一舉兩得的好事:既可以捉弄林珍,讓他徹底身敗名裂,又可以趁機撈一筆。

這每人一百兩,最後足足有十六個人來他這裡買了消息,沈思就淨賺一千六百兩,他爹一年的俸祿都沒這麼多,怎麼能不讓他樂得合不攏嘴?

既然是要捉弄林珍,當然不能半途而廢,收錢只是順帶的。

接下來,徐遂就讓沈思藉著老爹的名義,去威逼利誘那些評卷官,迫使他們同意配合,不過這還只是第一步。

等到院試放榜之後,徐遂和沈思馬上放出消息,說榜上前二十名,都是作弊來的,這才事情越鬧越大。

其實兩人的本意,也只是想要讓林珍淪為人人喊打的笑話,讓他以後再也無法參加科舉,可沈思萬萬沒有想到,這個禍事闖得實在是太大了,最後連自己老爹也一併被捲了進來。

要說徐遂這人讀書不成,但出陰損主意卻實在是好手,也活該沈思沒腦子,一路被他牽著鼻子走。

等到林珍橫死的事情一發生,沈思才後知後覺,發現事態已非自己所能控制了。

猶豫再三,他不得不硬著頭皮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稟報了老爹。

當時沈坤修已經上疏請求朝廷革除這些士子的功名,誰知隨即又出了林珍的事情,真可謂是一波三折,頗不太平,誰知兒子突然跑到跟前來坦承一切,直接把他氣得眼前發黑,差點沒當場吐血。

人家生子是青出於藍,他生子卻是專門來坑害自己的,這讓沈坤修情何以堪?

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

沈坤修活了大半輩子,就這麼一個兒子,若沈思出了事,那沈家也就斷了香火了。

他要是當時真能下得了狠心,直接把兒子打死,也就一了百了了,到時候將屍體交上去,給朝廷一個交代,自己還能贏得一個大義滅親的美名,事情也可以就此了結。

但沈坤修怎麼忍心啊,所以就只能給兒子收拾爛攤子了。

在父親面前,沈思痛哭流涕,再不敢隱瞞,只說林珍的死與自己無關,又把自己跟徐遂干的那些好事全都一五一十地交代出來。

大抵天下為人父母者,再如何恨自己的兒女不爭氣,還是總會將他們的過錯歸結於別人身上,沈坤修縱然貴為一省學政,也不例外。

他聽完沈思的陳述,雖然氣得不行,卻同樣覺得這件事如果沒有徐遂的慫恿和主謀,以沈思那個笨腦子,是萬萬幹不出來的,現在出了事,沒道理他們父子深陷其中,徐家卻置身事外。

想到徐家與萬黨的關係,沈坤修就存了一絲僥倖,覺得徐家應該能夠擔下這件事,便親自找上門,將事情與徐彬一說。

徐彬也沒想到兒子膽敢闖下這等大禍,但他仗著萬黨撐腰,的確有恃無恐,便讓沈坤修先將那五名評卷官放了回去,又讓他盡量拖住朝廷欽差,然後一口咬定林珍乃是因為擔心功名被革除,才會驚懼過度,上吊自殺的。

事已至此,沈坤修也沒有其他辦法,只能按照徐彬說的去做。

他也早就打算好了,如果沈思坐實勾結評卷官,兜售消息給考生的罪名,那等待他的,不是砍頭,起碼也是流放三千里,但如果沈坤修自己胡攪蠻纏,阻攔辦案,讓唐泛最終查不下去,充其量也只是被革職罷官。

沈坤修覺得,能用自己的前程來換兒子的性命,是一筆很划算的買賣。

而徐家那邊為了不讓徐遂出事,肯定也會想盡辦法阻撓唐泛的。

所以正如沈坤修之前所說,他也的確不是在幫自己的兒子開脫責任。以沈思的腦子,想不出這麼缺德的主意,也闖不出這麼大的禍事,他充其量只是從犯,真正要說主謀,那應該是徐彬之子徐遂才對。

聽完這一切,唐泛面色平靜,並無特別的反應:「這麼說,那五名評卷官的死,也與你父子沒有關係了?」

沈坤修道:「的確如此。」

唐泛道:「我剛到吉安的那天晚上就遭逢刺殺,險些沒了性命,想殺我的那幫人,他們所用武器,與後來殺死五名評卷官時的傷口一模一樣,照你所說,這些也全都是徐家所為了?」

沈坤修沉默片刻:「當時因為你找我要那幾名評卷官,可人又已經被我放走了,我擔心你在他們口中問出犬子,就去找徐彬商量對策,徐彬告訴我不用擔心,誰知道轉頭我就聽說那幾人死了,但這其中到底是否與他有關,我也不太清楚。」

廳中眾人面面相覷,范知府更是後悔不迭,心想自己要是今晚藉故不來,也就用不著在這裡聽一耳朵的案件內情了。

先前給唐泛洗塵接風時,他為何要叫上方慧學和徐彬,還不就是因為這兩人後台很硬。

方慧學就不說了,人家前幾年不顯山不露水,充其量也是將女兒嫁給本省布政使當繼室之後才搖身一變成為新貴的,但徐彬就不一樣了,他靠上的可是萬黨的大船,只要萬貴妃一天不倒,萬黨就不會有沒落的一天,這樣的勢力,任誰也不願意得罪。

如果唐泛因為畏懼萬黨而不願意追究到底,那麼今晚在場的人,就等於見證了欽差大人的無能,如果唐泛想要跟萬黨死磕,那他們這些旁觀的,難免也會受到波及。

像范知府這樣只願當個太平官的人,平日裡遇上一點禍事尚且避之唯恐不及,如何肯跟著唐泛攪入這種麻煩事?

幸好唐泛還挺善解人意,並沒有讓他們留下來的意思,聽沈坤修說完,就對范知府他們道:「天色已晚,你們先回去罷,接下來的事情我來料理便可,林逢元的屍身記得好生檢查,不得有半點疏忽。」

范知府如獲大赦,連忙告罪一聲,就趕緊扯著好像還有話要說的汲敏準備走人。

誰知此時唐泛在背後又道:「等等。」

范知府心驚肉跳,轉過頭的時候笑得比哭還難看:「大人您還有何吩咐?」

唐泛道:「你將吉安府的人馬留下,再到譚千戶那裡借一百人馬過來,將徐宅圍起來。」

范知府張口結舌:「……大人,這只怕不妥罷?」

唐泛:「有什麼不妥?」

范知府不好意思當眾說自己怕得罪徐彬,只能委婉道:「這件事,咱們是不是再調查調查,別那麼快下定論,萬一圍錯了……」

唐泛:「圍錯了也是我的事,我又沒叫你去。」

范知府哭喪著臉,心想到時候徐彬看見府衙的官差,哪裡還能不知道是我!

唐泛不悅道:「欽差奉天子命查案,理枉分冤,先斬後奏,你還磨蹭什麼,莫不是怕得罪區區一介商賈?」

可這商賈背後是萬黨,您不怕,我怕啊!

范知府萬般委屈說不出口,偏偏這時候汲敏還火上澆油:「大人,若是知府大人不方便的話,廬陵縣衙也有十數衙役,立馬可以調遣過來,下官願盡綿薄之力!」

兩相對比,高下立見。

范知府沒有辦法,只能苦著臉道:「大人恕罪,下官這就去!」

他心想,陳鑾背景不比徐彬差,最後不也照樣在蘇州被唐泛幹掉,可見唐泛背景也不差,這兩邊都不能得罪,受罪的只能是自己這種小蝦米了。

范知府匆匆離去,唐泛對沈坤修道:「因為一己私怨就刺殺欽差,甚至將評卷官滅口,此等行徑實在駭人聽聞,天理難容!沈學台可願與我一道前往,將那徐彬父子捉拿歸案?」

沈坤修知道他是為了讓自己過去當面指證徐彬父子,便道:「我願配合大人行事,只求大人事後能幫犬子求情,留我那不孝子一條性命。」

現在的沈坤修,哪裡還有先前那一副咄咄逼人,蠻不講理的樣子?

可見他先前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混淆唐泛的視線,轉移他的注意力罷了,只可惜到頭來一切枉然。

唐泛歎道:「沈學台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沈坤修苦笑:「都說養不教,父之過,我何嘗不想讓他成才,但不是還有一句話麼,可憐天下父母心,等唐大人有了孩子,自然會明白的!」

唐泛道:「沈思的確有罪,但也的確罪不至死,回頭上疏時,我會如實陳明這一點的。」

沈坤修拱手:「多謝了。」

他往日何等自視甚高的一個人,如今卻為了兒子彎腰低頭,這不能不說是一種悲哀。

唐泛搖搖頭,不予置評。

范知府的動作果然夠快,不過一個時辰,就已經將譚千戶也找了過來。

譚千戶常駐吉安,對徐家的背景也瞭解一二,一聽說要去圍抄徐家,反應跟范知府差不多,都有些遲疑忌憚。

「大人,此事事關重大,不如上稟朝廷,再行論斷?」

唐泛不悅道:「徐家是三朝元老還是四代勳臣不成?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我正是受朝廷委派,才會出現於此!」

譚千戶面露為難之色:「大人,實不相瞞,據說徐家之所以在本地根深蒂固,除卻在朝中有所倚仗之外,還因為他們藏有一物。」

唐泛:「何物?」

譚千戶:「丹書鐵券。」

眾人俱是一驚,連唐泛也不例外。

這丹書鐵券,便是戲文裡說的免死金牌,起源於漢代,到了本朝,天下底定,太祖皇帝分賜丹書鐵券給幫他打天下的那些功臣們,一共四十二家。到了永樂天子,因為靖難之役,也賜下不少丹書鐵券給臣下,這東西其實在臣子手中只有半份,另外半邊藏在內府,等到有事需要用到的時候,兩份合二為一,以作憑證。

但丹書鐵券真能免死嗎,其實也未必,開國之初那些手中有丹書鐵券的,後來就被太祖皇帝削了不少。

只不過若能傳於子孫後世,終歸是一個保障,就算子孫不肖,家世沒落,看在丹書鐵券的份上,當地官府也不敢欺壓得太過分。

唐泛就問:「徐家一介商賈,怎會有丹書鐵券的?」

譚千戶道:「這徐家聽說祖上曾是定國公家將,因靖難之役中表現英勇,為天子擋過一刀,因而被賜了丹書鐵券,離開定國公府,遷徙至此,自立門戶。」

所謂定國公,就是本朝開國大將徐達幼子,這一段淵源道來話長,不提也罷,左右譚千戶就是沒有細說,在場眾人也是清楚的。

聽了這話,范知府就更加躊躇了:「大人,既是如此,不如從長計議罷。」

沈坤修攏著袖子,看眾人猶豫不決,嘴角微微一抿,也不開口,表情似笑非笑,那意思好像是在說:瞧,現在連你們不也怕了徐家麼?

汲敏也勸道:「大人,既然徐家也不會長翅膀飛走,不如等另一位欽差來了再說,免得到時大人一人擔了責任,得不償失啊!」

他這番話其實也是一片好心,但唐泛搖搖頭:「今日事今日畢,免得夜長夢多。你們也不必害怕,屆時若出了什麼差錯,自有我一人承擔,斷不至於連累了各位。」

實際上「另一位欽差」就站在唐泛身邊,只是這件事眼下卻是不適宜說出來的。

大家只當唐泛固執不聽勸,又以己度人,覺得他可能是想獨攬功勞,免得等另一位欽差過來之後,風險被分擔,功勞同樣也會被分去。

但唐泛作為欽差,他若執意拿人,大家最後也只能聽從罷了。

只是譚千戶實在不願意去當這個出頭鳥,就道:「大人,今夜七夕,家家戶戶皆出門看燈,巡城防衛需要更多人手,卑職這邊人手不足,只怕難以滿足大人的要求,不若讓范知府與汲知縣調遣衙門的人過去,左右徐家不過區區商賈,量他們也不敢抵抗的。」

范知府忍不住在心裡罵娘,心想你自己不敢去,就要拉老子來當擋箭牌,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他便道:「譚千戶所言差矣,那徐家既然敢派人刺殺大人,必有所倚仗,那刺客武功高強,連唐大人身邊的侍衛都打不過,更何況是衙門裡那些軟腳蝦呢,依我看譚千戶還是多帶些人手的好,免得我們到時候拿人不成,反倒折損在那裡,就成了笑話了!」

譚千戶反駁:「那幾個刺客上回偷襲不成,自己也受了重傷,只因對著那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評卷官,方才能輕鬆得手,再說了,大人是去拿人的,不是去決戰的,那些刺客若敢公然行刺,徐家離造反還遠麼?」

兩人互相推諉,若換了往常,必是值得欣賞的一齣好戲,不過眼下唐泛卻沒什麼耐心:「既然如此,那兩位就都不必去了。」

譚千戶和范知府俱是一愣。

唐泛問汲敏:「汲知縣與我同去,沒問題罷?」

汲敏忙道:「下官義不容辭,請大人吩咐!」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事到臨頭,還是老朋友可靠,唐泛滿意頷首:「汲知縣果然忠勇雙全,事後本官自會上疏為你請功的,走罷!沈學台,請!」

他看也不看范知府和譚千戶二人,轉頭就與沈坤修一道離開林家。

陸靈溪與喬氏等人自然跟在後面。

餘下范知府與譚千戶面面相覷,心裡都有些後悔,一個後悔方才得罪了欽差大人,一個後悔今晚不該過來蹚渾水,早知道報個病裝死混過去也就是了。

眼看唐泛等人已經走遠,兩人沒有辦法,只得硬著頭皮跟上去。

旁的不說,如果唐泛事後上疏彈劾,他們也難辭其咎。

反正到時候在徐家人面前不說話光看著,總行了吧?

一行人各有打算,很快來到徐家門口。

附近靜悄悄的,也不知是大家都出去看燈了,還是早早就歇下了。

唐泛一看,大紅燈籠兩盞,朱門兩扇,石獅兩座,威風凜凜,氣勢恢宏,果然是大富之家,再經過兩三代經營,如果還能維持不頹敗,又或家中有人出仕,到時候便也能養出幾分貴氣了。

汲敏去敲門。

未幾,大門沒開,開的是旁邊的小門。

裡頭的人探出腦袋,看見門外大批人馬的情形,不由一愣。

「你們這是……?」

汲敏沉聲道:「本官乃廬陵知縣,奉欽差大人命前來捉拿徐遂歸案!」

那門子也是傲氣,聽到欽差二字非但毫無懼色,反而皺了皺眉頭:「我家老爺不在,請明日再來罷!」

汲敏被氣樂了,真沒聽過捉人還要挑個好時辰的:「廢話少說,快點開門!」

唐泛看了席鳴一眼,後者會意,直接上前就是一踹,門子哎喲一聲往後翻倒,席鳴直接從小門進去,又從裡頭抬起門閂,打開大門。

門子大聲叫了起來:「來人啊!來人啊!有賊子闖進來了!賊子殺人啦!」

唐泛等人又好氣又好笑,陸靈溪想要上去塞住他的嘴,卻被唐泛阻止:「讓他喊去。」

門子的叫喊聲很快就引來徐家人,徐宅四下燈火陸續被點亮,許多家丁手提棍棒,氣勢洶洶地衝出來,結果看見的卻是一大幫公門中人,全都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怎麼回事!」一名中年人越眾而出,聲音頗具威嚴。

「徐管家,他們,他們說要來捉拿少爺的!」門子喊道。

徐管家看到唐泛身邊的沈坤修時,臉色不由微微一變,衝著唐泛抱拳道:「這位想必就是唐大人了?」

唐泛沒有回禮,而是問:「你家大少爺呢,讓他出來罷。」

徐管家道:「不知我家少爺所犯何罪,還請大人示下。」

唐泛看了沈坤修一眼,後者道:「勾結考官,蠱惑考生,致使院試舞弊。」

徐管家就笑了:「沈學台這話說得好生可笑,我家少爺這次院試既未上榜,更沒有在涉嫌舞弊的人員之中,他既然勾結考官,怎麼不給自己先弄來一個功名?」

沈坤修淡淡道:「廢話少說,此事乃我沈家家門不幸,犬子自然也逃脫不了罪責,但徐遂慫恿沈思,從頭到尾策劃院試舞弊,這個罪名卻是逃不了的,我勸你還是不要狡辯了!」

徐管家冷笑:「真是官字兩張口,左右都是你家的理,想隨意抓人就隨意抓人!不瞞各位大人,我家老爺如今不在家,受某位大人之邀去了京城,只怕要半個月後才能回來,有什麼事,還請等我家老爺回來再說,小人也做不了主的!」

唐泛道:「我們是來捉人的,不是來讓你作主的。你若再不讓開,就不要怪我先禮後兵了。」

他微微一抬手,身後弓箭手排成一隊,箭矢方向對準了徐家上下。

徐家家丁們何曾見過這樣的場面,見狀登時退了好幾步,臉上露出驚慌的神色。

他們再橫,畢竟不是要造反,還沒有跟官府作對的膽子。

徐管家沒料到唐泛強硬至此,明知道自家跟萬閣老關係匪淺,還非要拿人,這種固執強硬的官員,簡直見所未見。

但他也不想想,如果唐泛擔心得罪萬黨,在蘇州的時候就不會對陳鑾下手。

徐管家咬了咬牙,想起自家老爺臨出門前的交代,高聲道:「請——丹書鐵券!」

一名家丁小心翼翼捧著檀木匣子走過來,徐管家打開匣子,亮如白晝的燭火照耀下,裡面放著半片鐵券,上刻銘文,字嵌以金。

如假包換,正是永樂天子親自賜下的丹書鐵券,歷經歲月而嶄新如初,想必被徐家人仔細養護保存。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范知府等人還是禁不住面色微變,不約而同望向唐泛。

見眾人都被嚇住,徐管家略有些得意:「好教諸位大人知道,我徐家祖上立下大功,得天子賜此丹書鐵券,自那之後世代守法,從未有過犯禁之事,今日請出鐵券,也非是有意與欽差作對,乃是我家老爺如今不在,還請唐大人看在這份鐵券的面子上,稍等數日,一切等我家老爺回來再說。」

為什麼徐管家一定要唐泛稍待數日呢,他不說大家也都能想到,徐彬上京城,肯定是為此事去搬救兵了,如果唐泛今天真的打道回府,到時候說不定形勢就變了。

徐管家不拿出鐵券,唐泛捉人倒也罷了,現在他已經拿出鐵券,擺明車馬,唐泛若還強行要求搜捕,屆時傳到京城,別人就可以說他目無君上,給他捏造出一條天大的罪名來。

何苦呢?范知府心想,免不了有點幸災樂禍,他早就說了要從長計議,結果唐泛不聽,非要過來,還不是被駁了一個大大的面子,現在騎虎難下了吧?年輕人就是衝動啊!

眼下這情形,大家都覺得唐泛有點收不了場了。

汲敏終歸是厚道,就道:「大人,下官臨時想起有急事稟報,還請大人移步,不如暫且放他們一馬,明日再來罷?」

徐管家聞言,嘴角就露出一抹譏笑。

唐泛卻道:「丹書鐵券又非聖旨,若是尋常情況,本官自然要給面子,但現在徐家涉嫌謀逆,難道這等事情還要等徐彬回來再作主麼,說出去豈不滑天下之大稽,難道他徐彬的地位比朝廷還高不成!」

啊?眾人皆是一愣。

謀逆?

什麼謀逆?

這怎麼就扯上謀逆了?

徐管家臉色大變,別人或許還沒反應過來,但他馬上就知道唐泛打的是什麼主意了。

所謂丹書鐵券,除謀反大逆,一切死刑皆可免之。但問題也就是出在這個「謀反大逆」上,若被扣上謀逆罪名,自然連丹書鐵券也保不了。

「唐泛,別忘了,這吉安地界可不是你一手遮天說了算!」一怒之下,徐管家竟然直呼其名。

唐泛反問:「徐遂與沈思為了陷害林珍,一手謀劃科舉作弊案,如今案發,你等拒捕不說,還威脅朝廷命官,打算武力對抗官府,不是要謀逆又是什麼?沈學台已經招供,當日他擔心那五名評卷官走漏消息,故而求助於徐彬,徐彬告訴他勿須煩惱,結果轉頭那五人就死了,你徐家又作何解釋?那五人身上的傷口,與當日刺殺本官的武器如出一轍,徐家若非與逆賊有所勾結,又怎會豢養如此厲害的殺手刺客,本官懷疑,那些刺客與白蓮妖徒有所關聯!」

徐管家怒道:「你,你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唐泛道:「是不是欲加之罪,得搜了才知道,給我搜!」

陸靈溪一馬當先,帶著官差們衝上前,徐宅家丁烏合之眾,見到官差來勢洶洶,如何還敢頑抗,手下就軟了幾分,人一下子被衝散開來,陸靈溪等人便已衝了進去。

徐管家的臉色極為難看,看著唐泛的眼神簡直恨之入骨。

唐泛雙手攏袖,微微垂著頭,不為所動。

在陸靈溪和席鳴等人的帶頭搜捕下,徐宅被翻了個底朝天,連婦人住的內宅也沒有放過,結果卻什麼也沒發現。

半晌之後,陸靈溪他們帶著人從後院出來,雙手空空,對著唐泛微微搖頭。

徐管家冷笑:「好啊,好得很啊!你不是說徐家有逆徒麼,怎麼倒是什麼都沒搜出來!」

唐泛看了他一眼:「你家大少爺呢?」

徐管家:「你搜也搜了,有沒有發現,你不是比我清楚麼!」

唐泛挑眉:「看來你們早已將徐遂送走了?不過我勸你們還是盡早將他送回來,謀劃科舉舞弊,這罪名不小,負罪潛逃,罪加一等。」

徐管家漠然看他,不發一言。

范知府等人都有些惴惴不安,他們一開始便不願意過來,如今眼看唐泛吃癟,毫無所獲,原先的幸災樂禍,如今已經變成擔心自己會不會被連累。

譚千戶便低聲道:「大人,事已至此,不如先回去再從長計議,留在這裡也……」

在旁人看來,唐泛今晚的確是有些莽撞了,原本氣勢洶洶地過來,還無視徐家拿出丹書鐵券,硬給人家扣上勾結白蓮教的罪名,執意要搜其宅第,結果到頭來卻什麼發現也沒有,顏面盡失,貽笑大方。

當著唐泛的面,范知府和譚千戶他們不敢說什麼,私底下卻還是忍不住腹誹,都說這位唐御史斷案如神,難道以往便是靠這麼粗暴查案得來的名聲?

唐泛似乎也正等著這麼一個台階下,聞言便點點頭:「也罷,今日就暫且放過你們一遭,希望你們知錯能改,盡早將徐遂交出來,也免得吃苦頭。」

聽見他的話,徐管家只是冷笑:「唐泛,你等著,等我們老爺回來,定要將這奇恥大辱連本帶利討回來!」

唐泛只作未聞,帶著范知府等人就走了。

出了徐家大門,范知府忍不住道:「大人,徐彬肯定是上京城求援去了,恕下官直言,就算徐遂與舞弊案有關,也只是徐遂一個人的事情,實無必要牽扯上整個徐家!」

他說得很委婉,但實際上就是在指責唐泛過於衝動魯莽,只聽信了沈坤修一面之詞,就跑來找徐家的麻煩,結果現在麻煩沒找到,反而沾了一身腥。

沈坤修聞言就哂笑一聲:「徐遂乃徐家長子,若無徐彬撐腰,他安敢囂張?單憑徐遂一人,更不可能殺得了那五個評卷官,此事若說沒有徐彬插手,誰會相信?」

他心中其實恨極了徐遂慫恿沈思犯下這等大事,只是之前,兒子沒有暴露的時候,他自然要千方百計為其遮掩,現在沈思已經被牽出來了,如果徐遂卻安然無事,沈坤修是無論如何也不甘心的。

所以他現在千方百計都要將徐遂給拖下水。

唐泛彷彿沒有看見眾人各異的心思,反倒還很厚道地安慰范知府:「你不要過於擔心,這件事情我心裡有數,我力主查案,有責任自然也是由我來擔,不會連累你們的。」

范知府乾笑一聲:「大人說的這是什麼話,下官豈是這等貪生怕死的小人!」

唐泛對沈坤修道:「如今案情未明,在朝廷有所發落之前,還請沈學台與令公子遷到我住的那間官驛裡,也好就近照應。韓津,你與沈學台回去一趟,務必保證沈大人父子安全。」

就近照應,其實就是就近監視。

沈坤修如今倒是出奇地好說話,他想必也早有所料,聞言唔了一聲,轉身便跟著韓津離開了。

沈坤修走後,唐泛對其他人道:「案子現在還有許多不清不楚的地方,但毫無疑問,徐家在其中肯定起了關鍵作用,沈學台幡然悔悟,回頭是岸,這固然很好,徐家富甲一方,若真與白蓮教有勾結,這樁就是足以引起朝廷重視的大案了,到時候不單沈思可以從輕發落,爾等也能相應得到嘉許拔擢。」

言下之意,院試舞弊案只是一個小案子,跟鄉試、會試舞弊沒法比,就算沈坤修認罪,沈思伏法,結果不過也就是那樣,若能辦成大案,大家才是有大功勞的。

范知府等人心下好笑,你連徐家都搞不定,還要整成什麼大案?

經過方纔那件事,大家對今晚跟著唐泛過來都有些後悔,已經開始在想下次唐泛再想跟徐家過不去的時候,自己要用什麼借口來推脫拒絕了。

面對眾人心不在焉的反應,唐泛也不在意,又囑咐了幾句,便讓他們各自帶著人馬散去。

回到官驛之後,唐泛便道:「大家今夜都乏了,早些歇息罷。」

席鳴是汪直派來協助唐泛的,他不常開口不代表他不會思考,此時便忍不住道:「大人,徐家與白蓮教勾結的事情,並無證據,那五名評卷官的死,也僅僅是沈坤修一面之詞,單憑沈氏父子指證,是難以將徐家定罪的。」

他本以為唐泛聽了自己的話會不高興,誰知唐泛卻點點頭:「不錯,徐家或許與評卷官的死有關,卻未必就是跟白蓮教勾結的主謀。」

席鳴略略一呆,那既然如此,你方才給徐家亂扣罪名,不是授人把柄麼,今晚過去這麼一通鬧,到底又是為了什麼?

陸靈溪道:「以我拙見,唐大哥這是想要借徐家來轉移旁人的注意力?」

唐泛笑了一下,沒有否認:「其實我一開始並沒有想過將白蓮教與科舉案聯繫起來,它們也暫且可以看作兩個獨立,又互有關聯的案子。起因便是徐遂與沈思二人想要捉弄陷害林珍作弊,害得林珍身敗名裂,這一點沈坤修也承認了,你們都沒有異議罷?」

眾人都點點頭。

他以食指在茶杯裡沾了水,然後在紅檀木桌面上劃出一條線,在線的中間又劃出一條分叉線:「徐遂和沈思僅僅是想讓林珍身敗名裂,再也不能參加科舉而已,根本沒有必要殺人,所以從林珍的死開始,就可以分出另外一樁案子。」

陸靈溪若有所思:「林逢元一口咬定林珍是被沈坤修逼迫自殺,言之鑿鑿,令人生疑,而我們也親眼瞧見林珍的屍身了,他並非自殺,實乃他殺,這一切,林逢元顯然是知情的。」

唐泛頷首:「不錯,他不僅知情,還刻意在言行舉止中洩露出來,令我們注意上那幅畫。」

喬氏托腮坐在桌子旁邊,好奇問道:「你們總說到那幅畫,那到底是一幅怎麼樣的畫?」

陸靈溪看了唐泛一眼,見他沒反對,就道:「一幅山水畫,有山,有水,有樹,有人,有舟。上面還有題詩。」

喬氏蹙眉:「這樣的畫不是很常見麼,為何會有問題?」

唐泛道:「那畫上的兩句詩,遠樹兩行山倒影,輕舟一葉水平流,合起來正好是一個字。」

在那之前,大家都沒往這個方向想過,總以為是畫上藏著什麼秘密,甚至還覺得說不定畫上那個背影就是兇手。

陸靈溪一聽,當即就學著唐泛的樣子,以指沾水,在桌面上劃了起來。

「山倒影,應為字,樹……樹是寓意木?還是豐?」

唐泛道:「豐,一豐一行,二豐兩行,輕舟為,輕舟一葉行於江面,必有水濺出。」

也不需要唐泛將謎底揭開了,此時便連喬氏都反應過來:「是個慧字?」

陸靈溪一激靈:「他想說的是方慧學?!」

唐泛道:「從林家找出來的那些銀錠來看,林逢元與對方早有勾結,假設林珍的死,和林家老二的失蹤,都與此有關,那麼上回我們去的時候,林逢元正是通過這一種方式,來暗示我們。只可惜當時我們未能察覺,事後林逢元就被殺死,連帶那幅畫也不知所蹤,正是對方想要滅口的緣故。」

陸靈溪也道:「我想起來了,我們跟林逢元說話的時候,他那個長隨亦是在場的!」

頓了頓,他又皺起眉頭:「但我不大明白,這件事從頭到尾,好像跟方慧學都沒什麼關係,殺評卷官和刺殺你的都是同一撥人,反倒是徐家的嫌疑更大一些。」

對上他滿是疑問的表情,唐泛失笑:「你別看我,我又不是神仙,我和你一樣還有許多問題弄不明白的。」

喬氏笑嘻嘻道:「依我看,表哥已經很厲害啦,能夠憑借一個字謎就推斷出這麼多的事情來,我可做不到!」

陸靈溪想說的話被搶了,頓時有點鬱悶。

唐泛卻搖搖頭:「我要是真厲害,早在林逢元表現出異常的時候,我就應該發現了,結果現在林逢元也死了,又惹上徐家,到時候還不知道會有什麼麻煩等著我呢。」

他站起身:「時辰不早了,大家先歇息罷,有什麼話明早再說也不遲。」

喬氏不著痕跡地瞟了自家婢女一眼,撅起嘴嬌嗔道:「表哥,一別那麼多年,你總忙著正事,我們都還未曾說過什麼體己話呢!」

旁邊忽然伸出一隻手,將喬氏幾乎貼上唐泛的身體隔開來。

聲音來自於一直默不吭聲的小州:「姑娘請自重。」

喬氏嬌羞跺腳:「我與表哥有婚約在身,要你來多什麼嘴!」

小州面無表情:「男女授受不親。」

喬氏冷笑一聲:「小州,你是不是覺著你一定會被表哥納入房中,所以連我都不放在眼裡了?想得美,我與表哥一日未成親,你就一日別想親近表哥!」

這,這唱的是哪一出?

眾人目瞪口呆地瞧著這一幕。

都還沒正式成親呢,主子和婢女就鬧起內訌了?

嘖嘖,大人果真艷福不淺啊!

可這哪裡是艷福,唐泛看著對方作戲,心裡都有些麻木了,只能扶額道:「表妹你也去歇著罷,我乏了。」

喬氏也不敢玩得太過分,聞言暗暗地吐舌頭,巧笑倩兮:「那好罷,表哥,我明兒親自下廚,給你做幾道好菜,好不好?」

「好好好!」唐泛應和,又對小州道:「小州,你與我回房,我有些話要問你。」

小州:「是。」

唐泛轉身便朝自己房間走去,小州緊隨其後,喬氏一副滿不情願又不敢阻攔的模樣,惡狠狠地瞪著小州的背影,最後哼了一聲,憤憤走人。

陸靈溪則站在原地,望著那婢女好似比唐泛還要高大幾分的背影,表情有些怔怔,心裡備受打擊。

難,難道唐大哥喜歡的女子,竟是這樣的?

糾結半天,他左右看看,見人都走光了,忍不住循著唐泛二人離開的方向跟上去,一路來到唐泛房間外面。

那裡頭已經點起了燭火,微光從窗戶透出來,搖曳不定。

陸靈溪一面覺得非禮勿聽,一面又阻止不了自己的腳步和好奇心。

越靠近些,說話聲就越清晰。

仔細一聽,似乎是那婢女在說話。

「大人,您喜歡穿著衣服來,還是脫了來?婢子覺著還是脫了衣服來好一些……」

這時候,他又聽見唐泛輕咳一下:「穿著衣服就行了。」

都進展到這一步了??

陸靈溪腦子裡嗡的一聲,有些發懵。

再後來,兩人的聲音低了許多,但陸靈溪已經無心繼續聽下去了,他像來時那般靜悄悄地離去,只是心中失魂落魄,腳步難免也略顯凌亂。

屋子裡,唐泛看著對方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無奈道:「把人氣跑了你就這麼高興麼?」

其實哪裡有旁人想的那樣曖昧,不過是一個人給另一人揉按肩膀罷了,偏偏某人非要將好端端的事情說得引人誤會。

可見隋州看著嚴肅,也不見得就不會惡作劇了。

然而唐泛單獨叫隋州進來,自然不是為了讓他給自己揉肩膀,而是另有要事,只不過隋州的身份還不到挑明的時候,陸靈溪想誤會,也只能暫時由得他誤會去了。

「方慧學那裡,你派人去盯著點罷,席鳴和陸靈溪他們都已經露過面了,若由他們去,方慧學馬上就會知道我們已經懷疑上他了。」唐泛道。

隋州嗯了一聲:「我明天就去調集人手,暗中監視。徐家那邊,你又是如何打算的?」

唐泛苦笑:「這還能有什麼打算,我這邊無非是上疏陳明案情罷了,但徐彬肯定也不會善罷甘休的,希望汪公公能幫忙撐一段時間罷,等到白蓮教伏誅,一切就都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

面對隋州擔憂的眼神,唐泛笑道:「其實你不必為我擔心,這一樁科舉舞弊案,雖說尚有疑點,但沈思和徐遂卻是罪證確鑿的,也不算全無收穫了,只要現在找到徐遂,舞弊案就算是告破了。」

隋州微微一笑,許多默契無形流轉。

京城畢竟距離江西千里之遙,雖然徐管家放了狠話,范知府等人也覺得唐泛行事不妥,但就算徐彬能量通天,能說得萬安肯在皇帝面前替徐家求情,順便給唐泛製造麻煩,等到朝廷的諭旨抵達這裡,起碼也得五天七天的工夫。

在此期間,唐泛已經親自審問完沈思,並遞上奏疏,將案情一一陳明,又將徐遂逃逸在外,以及案件疑點在上頭分說明白,希望皇帝能夠寬限時日,好讓他查明真相。

因為沒有確鑿證據,唐泛在奏疏中並未提及白蓮教,但隋州那邊卻得了一樁很可能與白蓮教有關的消息。

據說幾日前,廬陵縣郊外某座山附近的村民忽然在半夜裡聽聞陣陣雷響,白天出去看的時候,就發現了山下多了一個被雷劈開的洞口,有膽大的山民進去一探究竟,卻竟然在裡頭發現不少屍體,又陸續有謠言傳出來,說是那山裡面有吃人的怪物,越傳越是玄乎,村民都害怕得很,又生怕擔上責任,便趕緊上報官府。

按照官府的流程,汲敏知道這件事情之後,應該與知府商量,再一層層上報,到了京城那邊,再由內閣最後下達命令,要麼讓地方自行調查,要麼派錦衣衛過來,這中間起碼要耗費一兩個月。

唐泛雖然是欽差,但他只負責查辦科舉舞弊案,這件事卻是無權過問的,所以汲敏與范知府等人也無須向他匯報。

不過就算他們不說,錦衣衛也未必就沒有知道的途徑,隋州認為這件事極可能與白蓮教在吉安境內私下開礦鑄錢有關,便留了一半人手監視方宅,另外一半人手則跟著他前往那裡一探究竟。

卻說唐泛表面上讓陸靈溪和席鳴等人去尋找徐遂的蹤跡,自己則三天兩頭沒事就去找找徐家的麻煩,暗地裡卻一直留意著方家的動靜。

方慧學據說染了風寒,已經兩三日沒有踏出方家半步,因著方家在吉安的地位,上門探病的人倒是絡繹不絕,唐泛也派人送了禮物過去,據說出來接待的是方家管家,方慧學自己並沒有露面。

這很正常,若是唐泛親自去了,方慧學肯定要親自出迎,但若只是他派的人,方慧學也沒有必要出面接待。

除此之外,方家並沒有異乎尋常的變動,每日依舊有人進進出出,方慧學膝下有兩兒一女,女兒正是給本省布政使當繼室的那位,兩個兒子,一個已經成親生子,另外一個還在唸書,據說想要考取功名,除了出嫁的女兒之外,那兩個兒子時常進出方宅的身影,倒是人人都瞧見了的,這一切自然也經由監視的人之口,傳入唐泛耳中。

但唐泛總覺得哪裡不對,心中總有股說不出的古怪感揮之不去。

直到陸靈溪為他帶來一個與方慧學女兒有關的消息。

《成化十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