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說有弟弟, 趙耘很高興:「那以後就有弟弟和我們玩了!」
「小娃娃懂什麼, 不許插嘴!」趙耕奶聲奶氣地打斷他, 一臉老氣橫秋, 「要是有了弟弟,爹爹就不疼我們了!」
趙肅又捏住他的臉, 忍不住笑:「說湯圓是小孩兒, 你就不是了, 嗯?」
「爹爹有我們就夠啦!」
趙肅的惡趣味繼續發作:「現在你們娘和祖母都不在這兒, 過年就只有爹和你們, 不嫌冷清麼,如果有了姨娘和弟弟,就熱鬧起來了,也有人陪你們玩了啊。」
這個問題難住趙耕,他的臉皺成一團,在獨佔父親和人多好玩之間游移不定。
趙耘吮手指頭,眼睛眨巴眨巴,瞅著父親和哥哥。
趙耕驀地蹦起來,彷彿叮的一聲, 頭頂燈泡一亮。
「爹爹把皇帝哥哥找來,還有賀賀,就熱鬧了!」
可憐的皇帝就這麼生生矮了趙肅一輩。
趙肅皮笑肉不笑, 手捏住粉嫩嫩的臉頰不鬆手:「小饅頭, 你又皮癢了?怎麼稱呼的, 要叫陛下, 或者皇上,不能喊哥哥,這是大不敬的,還有,要喊子重叔叔。」
趙耕無辜:「皇帝哥哥說我們很可愛,讓我們這麼叫的,還叫我們多在爹爹面前提起他。」
趙肅:「……」敢情還是同盟戰友。
趙耘抱住趙肅大腿也來湊熱鬧:「爹爹,你不要疼弟弟,疼我們!」
說著說著,兩眼淚汪汪的,快哭了出來,就像小時候孩子聽到自己是被父母撿來的一樣,越想越委屈,趙耘開始抽噎。
哪裡的弟弟?八字都沒一撇!趙肅哭笑不得:「爹逗你們玩兒的,爹不納妾,也不給你們添弟弟,就你倆一對活寶,爹都忙不過來了!」
眼角一瞥,煽風點火的趙耕正站在旁邊笑嘻嘻的。
趙肅狠狠拍了他的小屁股一下,他也不哭,跟憨厚可掬的趙耘形成鮮明對比。
兩個兒子,一個聰明過頭,一個老實過頭,這也太極端了。
趙肅這才深刻體會到可憐天下父母心,孩子太笨,怕他長大了受欺負,孩子太聰明,又擔心他自作聰明,往往害了自己,左右都是要擔心。
好不容易安撫好兩個小娃兒,讓他們乖乖坐下塗鴉,趙肅出了屋子,就看見牡丹正等在門外,微垂著頭,也不知在那裡站了多久。
「牡丹。」
「大人!」她抬起頭,眼眶紅紅的,有些慌亂地抬袖胡亂擦了擦,福一福身。
「這是怎麼了,有人欺負你?」
「沒,沒!」她強笑了一下,又低下頭。
趙肅有些明白了,沉默片刻,道:「你跟我來。」
說罷當先往院子裡走去,兩人一前一後,趙肅在梨花樹下停住腳步,轉過身來。
「你到這裡幾年了?」
「奴婢是陪夫人嫁過來的,細數起來,也有十年了。」
「時光荏苒,轉眼即逝。」趙肅感歎,「十年來,你盡心盡力,沒有出一絲差錯,我平日忙於公務,你家小姐身體又不好,這府裡上下,多虧了你操持,我和她都很感激你。」
牡丹慌忙道:「萬不敢當大人這一聲謝,折殺奴婢了!」
趙肅看著她,溫言道:「在我眼裡,你已經是家人一般,包括趙吉、連翹他們,我從來都沒把你們當成下人,這些年,眼看著連翹等人的終身大事,個個都有著落了,你年紀最長,性情最好,卻反而耽擱下來,這是我的疏忽,你心裡頭要是有什麼人選,只管和我說,我定會為你找一門好親事,讓你風風光光嫁出去。」
原本還存著一絲希望的牡丹,聽到後面,臉色越發蒼白起來,漸至毫無血色。
等到趙肅說完,她兀自沉默不言。
趙肅分明瞧見淚水從她下巴滴落下來,看起來楚楚可憐,換了旁的男子,只怕就要心軟了,但趙肅沒動,換了在後世,他當然知道怎麼安慰女孩子,可是現在,名節大於性命的明朝,他不希望自己的言行讓她加深誤會,本來就沒有那個心思,何必耽擱人家一輩子。
等了半天,對方都沒什麼反應,趙肅只好道:「那你好好想想罷。」
牡丹卻喊住他:「大人!」
她擦乾眼淚,跪下:「奴婢斗膽,能否問問大人,是不是奴婢哪裡不好,大人看不上眼?」
趙肅一愣。
她沒聽見趙肅的回答,又啞聲道:「奴婢願在大人左右服侍,一輩子也不要名分……」
趙肅道:「你很好,但是大明嫡庶分明,我自己就是庶子出身,並因此吃過不少苦頭,所以我不希望以後自己的孩子步上我的路。」
牡丹咬了咬唇,決然道:「奴婢,奴婢可以無子!」
趙肅沒想到牡丹竟肯犧牲至此,片刻才搖頭:「那樣也對你不公,以你的才貌,本可堂堂正正嫁人為正妻,何苦委屈自己當沒名分的小妾?」
牡丹愴笑:「話已至此,奴婢也不怕丟人了,能侍奉大人,牡丹很榮幸,並不覺得委屈。」
趙肅心知現在留有餘地,只會以後害了她,便淡淡道:「你應該有更好的歸宿。」
說罷轉身便走。
身後,牡丹對著空無一人的院子默默流淚,半晌,對著趙肅離去的方向叩了三個頭,低聲道:「謝大人和夫人多年來的照顧,奴婢曉得怎麼做了。」
拐角的柱子後面,趙耕捅了捅趙耘,小聲說:「湯圓,你聽到沒?」
「什麼?」趙耘一臉迷糊。
「爹爹說不納妾,我們沒有弟弟了。」趙耕喜滋滋,「下次見了皇帝哥哥就和他說,他答應帶我去天橋下看人吞火劍呢!」
「那我呢那我呢?」趙耘一聽有玩的,忙不迭問。
「哥帶著你!」趙耕豪氣干雲拍了拍他的腦袋。
「哥哥真好!」
「嘻嘻!」
幾天之後,廷推結果出來。
人人都以為張居正身為首輔,獨攬大權,又是如日中天之時,他所舉薦的人選,必是得票最多的,可到頭來卻是申時行排第一,許國緊隨其後,殷正茂排了個第三,堪堪超過魏學曾。
追根究底,只因皇帝弄出了個匿名推舉,誰選了誰都不知道,那些對張居正頗有怨念的,不滿張居正獨斷專行的,又或搖擺觀望的牆頭草們,便紛紛改變主意,投石問路,便有了這樣的結果。
如果說朱翊鈞和趙肅早有預料,張居正就是完全料想不到,這並非是他不夠聰明,只是他一直以來都自信得很,覺得捨我其誰,卻沒想到京察之後不過短短幾年,朝廷之中隱隱又有一股對立的勢力在發展壯大。
啪!茶盅被重重頓在茶几上,發出響亮的聲音,嚇了張四維他們一跳。
面對張居正陰沉的臉色,幾人互相看了一眼,還是張四維先開口:「元翁不必擔心,這次廷推,養實還是有望進內閣的。」
殷正茂也道:「元翁切勿因下官而動氣!」
張居正搖搖頭:「我想的不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