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安王一行浩浩蕩蕩入城,沒有按照余豐事先安排好的路線去官驛,反倒直接往刺史府而去。

余豐沒有辦法,值得騎上馬追在後頭,最終在刺史府門前攔下賀融。

「殿下,殿下!刺史府乃朝廷給刺史的官邸,要是您把下官趕出去,下官可就無家可歸了,還請您高抬貴手,下官一定加緊督造都督府,務必讓殿下早日能夠搬進新居!」

此地人來人往,余豐不惜在眾目睽睽之下放軟身段,苦笑哀求,堂堂刺史如此可憐作態,不由令人心生同情,難免也在心裡對初來乍到的安王產生疑惑畏懼。

薛潭笑道:「安王殿下沒讓你大興土木,重新建造新都督府,就算你接到朝廷詔令至今,為時尚短,倉促來不及準備,那麼找一間空無人住的宅子,先暫作都督府,也是可以的吧?可你倒好,這裡是殿下的封地,你居然要將殿下趕去官驛睡覺,被別人知道了,說不定還以為你故意給殿下難堪和下馬威吧?」

張澤也道:「余刺史,快把鼻涕眼淚收一收吧,別被人看了笑話,你看剛那小孩兒還笑你來著!」

余豐一噎,生生擠出來的苦瓜臉再也維持不下去。

「殿下……」

賀融拍拍他的肩膀,壓根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本王到了自己的封地上,卻找不到家,心裡比你更苦啊,你還是趕緊把都督府建起來,這樣大家都輕鬆,要不然,我委屈一點,將刺史府的匾額換一換,將就一下也成,你就另外換個地方住吧。」

看來這位主兒是鐵了心不會去住官驛的了,余豐忙道:「下官有一處私宅,景致勝過此處百倍,殿下不如先往那裡去稍住幾日,待下官加緊將都督府營造好了,立馬將殿下迎入新居,您看如何?」

賀融微微一笑:「那豈不是正好,既然你有私宅,那就先去私宅住幾日吧,我雖然來此就封,也不能鳩佔鵲巢。」

那你現在就不是鳩佔鵲巢了?!余豐差點罵出聲,好歹忍住了。

賀融卻沒有再與他囉嗦,直接一揚手,機靈的張澤會意,帶著桑林和一干隨從兵馬就闖了進去。

刺史府的僕從聞聲跑出,管家嚷嚷起來,甚至還上前阻攔,卻直接一把被推倒在地,眼睜睜看著這些人如狼似虎闖進去,抄家似的架勢。

余豐氣得渾身發抖。

初來乍到就直接撕破臉,這安王明顯一點兒都沒將他放在眼裡!

但他也不想想,若不是他自己先怠慢對方,又何來今日這一場?

靈州的官員們跟在余豐後面,目瞪口呆,面面相覷,余豐自己沒有開口,他們自然也不會跑出來當出頭鳥,但心裡難免滋生出各種各樣的想法。

賀融舉步入內,沒往正廳去,而是一路穿過花廳,往後院而去。

一邊漫步,還一邊點評:「茂林,你這刺史府裝點得不錯啊,不比我在京城的安王府差!」

饒是心裡已經慪得要死,余豐也得勉強笑道:「殿下說笑了,區區一個刺史府,如何比得上王府,再說此處還是前任給留下來的,下官上任時就是這模樣了,只因當時覺得拆了重建太費錢財,便沒有去動它,若殿下覺得違制,下官這就找人來拆了。」

賀融擺擺手:「就算先前違制,現在也不違了,因為我已經住進來了。」

「……」余豐嘴角抽了又抽,最終好歹保持住面部表情的平和,以免洩露了一丁點猙獰,讓安王又找到借口發作。

但走在余豐旁邊的人,隱約可以察見這位靈州刺史週身燃起熊熊火焰,幾欲灼人,忙不著痕跡避遠一些,免得被兩尊大佛給燒著。

卻聽得一聲驚叫,余豐眼皮一跳,趕忙疾步上前,可還沒來得及出聲阻止,就看見桑林拉扯著一名少年跑出來。

那少年上身罩了件長袍,下身赤條條的,兩條白嫩的腿在外,連頭髮也披散著,乍看還有些雌雄莫辯。

余豐臉色大變。

「安王殿下,您太過了!您想要這府邸,我搬出去就是,何必用這種方式來羞辱我!要知道我余豐也是朝廷命官,一身清白,怎麼就得受這樣的折辱!」

「哦——」賀融似笑非笑,拉長了調子,「一、身、清、白——啊!」

余豐的氣勢多了一絲狐疑,他不知道賀融是否意有所指。

賀融走到那名驚慌失措,瑟瑟發抖的少年面前,打量了一眼,笑道:「茂林為何忽然之間如此激動?據我所知,你家裡只有兩名千金,一個九歲,一個六歲,他應該不是余家公子吧?」

余豐心頭一凜,他似乎捕捉到什麼,氣勢又短了一截。

賀融平時很少無緣無故笑,今天跟余豐打了一回交道,就已經笑了好幾次。

余豐不知道賀融以往的行止作風,但他有種下意識的毛骨悚然,總覺得對方的笑容裡藏著什麼東西。

「沒想到茂林還好這一口啊!」賀融意味深長道。

余豐張了張口,想要解釋,到嘴邊卻又變成:「怎敢勞殿下親自動手,我這就讓他們趕緊搬出來,為殿下您騰出地方!」

「那就有勞茂林了。」賀融見好就收,沒有繼續在那少年的身份上打轉。

「不敢當,應該的,應該的!」余豐乾笑一聲,暗自鬆了口氣。

兩人頭一回交鋒,余豐敗下陣來。

但賀融並沒有因此感到高興。

一切塵埃落定,刺史府被「鳩佔鵲巢」,余豐的人馬物件悉數搬走,賀融連侍女僕從都沒要,一個不落讓對方帶走,只留下一些傢俱陳設,畢竟他還要在這裡住。

余豐修為了得,先前還大義凜然說自己一身清白,不惜跟賀融翻臉,下一刻就又恢復了熱情笑容,變臉之快,讓見慣了京城官場各色人精的薛潭也歎為觀止。

「這個余茂林可真是膽大包天,還想來個下馬威,估計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最後反倒被趕出刺史府了吧!」

張澤把行李往屋裡一扔,留給隨從去收拾,自己則興沖沖跑去與賀融薛潭他們在花廳小歇說話。

長途跋涉非但沒有消磨他的精氣神,反倒讓他比在京城時更加活蹦亂跳了,北方邊境的風沙與遼闊徹底打開了張澤的眼界,他覺得長安就像一座華麗的牢籠,日久天長,讓人沒了鬥志,心甘情願被囚禁在裡面。從前沒出來時,以為外面一切都比不上長安,如今離開長安,才發現外頭也沒那麼可怕,長安再好,待久了,也只是在坐井觀天。

薛潭搖搖頭:「這余豐在靈州多年,連陳巍都被他變相攆走,不可輕易小覷,今日他是因為毫無防備,才會如此被動。」

張澤嘿嘿一笑,滿臉好奇:「殿下怎麼會知道余豐好孌童?」

薛潭見賀融微微頷首,這才道:「兩年前,殿下就讓人在這裡開了鋪子。」

張澤仔細一琢磨這裡頭的話意,只覺得話裡有話,一團迷霧,越想越是糊塗。

「難道……您兩年前就已經料到自己會來靈州?」

賀融搖搖頭:「那時候我只是認為,靈州是邊境重鎮,事有可為。」

高長寧到靈州開茶鋪與布鋪,起初有楊鈞照拂,後來她漸漸熟悉,楊鈞就離開靈州,繼續自己各地的買賣,高長寧則繼續留下來,據說生意越來越好,這裡也就成為賀融的一處據點。打從他即將前往靈州起,高長寧就將自己這兩年收集到的,與靈州有關的信息都源源不斷寄過來。

因此賀融對余豐的瞭解,可能比余豐想像中的還要多。

張澤在武力上不長進,沒有繼承張家的傳統,但腦子還是靈光的,一點就透,恍然大悟。

賀融:「他要是不下這個馬威,我本來還不想與他撕破臉,現在也好,殺一隻雞,來儆儆猴。」

薛潭道:「會不會打草驚蛇?」

賀融:「在許多人眼裡,長安與江南才是繁華之地,誰知道像靈州這等地方,也有許多人視為肥肉,他們自然不會願意看到我過來,若我願意乖乖當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空頭都督也就罷了,不然遲早也會對我出手的。」

他來到這裡,必然要掌兵,絕不可能讓兵權落入別人手裡,但靈州府兵問題重重,涉及許多勢力,想要破開一個口子,肯定就會觸及別人的既得利益,所以太平不是長久的,衝突則是早晚的。

薛潭道:「余豐是靈州刺史,更是明面上看得見摸得著的存在,讓他動一動,可以看見其他人的動靜,我們也就能找到下嘴的地方了,不然初來乍到,還真是千頭萬緒,不知從何理起。」

第二天一大早,張澤還沒在被窩裡賴夠,就被薛潭親自過來喊起。

雖然對方官銜比他高,官位比他大,但一路上張澤沒大沒小慣了,此時也不急著起來,而是先懶洋洋打了個呵欠。

「我說薛大哥,這才什麼時辰啊,都還沒日上三竿呢,再讓我睡會兒吧!」

「喲呵,你還想睡到日上三竿?想得美,殿下要出門,讓你陪同,趕緊起來!」

本來也用不著薛潭親自過來叫起,但他心眼壞,故意過來逗人玩兒。

「什麼事這麼急啊,難道余豐那傢伙打上門了?」張澤不情不願爬起來,慢吞吞穿衣。

「他要有這個膽就好了,殿下那把含光劍可不是帶著玩的,他是真敢砍人。」

張澤縮了縮脖子:「那我要是遲到,他會不會砍我?」

薛潭照他後腦勺拍了一下:「做夢吧,還想含光劍用在你身上,想砍你,隨便拿把殺豬刀就行了!快起來,殿下帶你去見一個人。」

「什麼人啊?」他興趣缺缺。

薛潭:「美人。」

張澤登時眼睛一亮,旋即狐疑道:「別是在騙我吧?」

薛潭:「騙你作甚?這美人姓高,閨名長寧,不過等會兒你可別一見面就唐突人家,直呼其名。」

自打離開長安,張澤就沒見過什麼像樣的美人了,這會兒簡直全身汗毛都快活起來,連穿衣服的速度都比方才快了許多,簡直是動作迅猛了。

「人如其名,一聽就是個美人啊!」

《麟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