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閃電橫空而過。
申公豹一雙貓瞳閃爍,於黑暗中說:「浩然老弟不是這世上的人。不,你甚至不是人。」
浩然心中一凜,記起姜子牙提過申公豹是仙界三大天才之一,行事瘋瘋癲癲,毫無道理,自己來歷又被一語道破,只得答道:「是。」
申公豹又說:「既不是這世上的人,又何必插手這世上的事?」
浩然自知理虧,只得置之不理,岔開了話題道:「你現讓妲己出來,一切還來得及。」
申公豹嘲道:「你想挽回何事?以一人之力抗著這江山,護著那天子,以一人之力應對滿天神明?」
浩然正欲辯駁,申公豹又說:「都道妲己得勢,黎民置身水火,生靈塗炭,戰亂紛呈。便有好事之人要替天行道,滅了那妖孽。」
申公豹微微抬高下巴,凝視浩然,浩然此時方發現他□□騎著一隻通體漆黑的異獸,只是那靈獸閉著雙眼,四肢與黑暗融為一體,知這就是黑點虎,當即右腳微微往後挪了一步,做好隨時逃跑的應對。
申公豹也不怕他逃走,逕直問道:「替天行道,何謂天道?須知天道無為。浩然老弟,你行的可是天道,證的可是天道?」
浩然低頭沉默半晌,復又開口道。
「黃飛虎。」
「軒轅劍。」
申公豹卻似是料到什麼,一句便堵住了浩然的話,申公豹瞇起貓瞳,說:「軒轅劍是上古神器,狐狸精雖出身於軒轅墳,卻從不知有此威力強大的存在,否則又怎任由你留在宮內?即使是我橫行三界,也對這神器下落全不知情。」
浩然猶如被潑了一盆冷水,申公豹又石破天驚地抖出另一個包袱:「但有另一件神物,論其威力排第三,只遜於東皇鍾與軒轅劍,名為『盤古斧』,下落我倒是知道的。」
申公豹橫端手中那把骨錐,雙手緩慢平分,任由骨錐浮於身前,不等浩然出聲詢問,便說:「盤古開天巨斧,於混沌分家後流落世間。被鴻鈞教主取去,鴻鈞是天地初開第一位證得大道的聖人,盤古斧一分為三,斧刃化作盤古幡,能抖開利氣,撕裂虛空。」
浩然吸了口氣,記起史書上傳盤古幡正是元始天尊法寶。
果然申公豹續道:「後由鴻鈞教主傳予元始天尊。盤古斧斧背化為太極圖,包羅萬物,融會兩儀,傳予太上老君。斧柄化為誅仙劍……」申公豹一手虛虛握住石尺,睜大雙眼道:「誅仙劍便在令你心猿意馬的……通天教主手裡。」
浩然不去理會申公豹佔這口舌便宜,喃喃道:「那就只得去找三清了。」
申公豹又譏諷道:「老弟既要保這成湯天下,想必不畏三清,何時殺上玉虛宮,取元始天尊人頭,記得知會小弟一聲,好讓我送你……」
話到此處,天邊一聲炸雷,打斷了申公豹的話,也不知是雷譴還是天象,大雨傾盆而至,鋪天蓋地的落了下來。
申公豹雖冷嘲熱諷,浩然卻毫不動怒,微笑躬身道:「多謝道兄,小弟會去的。」
申公豹手中骨錐發出幽幽藍光,於暴雨中映出滿是水珠的一張臉,卻是如十餘歲孩童一般,嘴角揚起惡作劇般的笑容,問:「浩然打算獨自前去上三天?」
浩然道:「這本是我的事,不勞煩道兄了。」知道盤古斧下落,如窺見一絲光明,又早知截教通天教主定會在封神之戰中落敗,元始天尊與太上老君均是好說話的人,所以毫不擔心。
不防申公豹倏然道:「浩然老弟請走好。」
說時遲那時快,浩然剛抬頭,申公豹手中骨錐引動天頂萬丈雷光,電龍奔騰,雷電化為實體,竟是一鞭抽向浩然,把他抽得飛上天去!
緊接著,申公豹雙腿一夾,□□坐騎黑點虎沖天而起,追著浩然而去,申公豹冷冷道:「果然不是人。」
且再說殷破敗出了午門,快馬加鞭馳離內城,遠遠一看,一輛馬車迎面而來,車內人掀起簾帳,朝外張望。正是丞相比干。
「殷破敗將軍,夜深人靜,暴雨將至,出城何事?」比干朗聲道。
比干身為皇叔,又是丞相,殷破敗無法,只得翻身下馬,按紂王旨意,一五一十交代了,就連紂天子與浩然二人獨處殿內也不隱瞞,單單略過洗詩一說,只道是天子吩咐,前往黎山媧皇宮辦事。
殷破敗問道:「皇叔此時進宮,為的何事?」
比干未答,身旁又有同坐一車人接過話頭,卻是梅伯,逕直說道:「北海連日大雨,聞太師大軍受阻,發來軍報。」
殷破敗微一蹙眉,實不想與這硬骨頭諫官多言,梅伯卻燥怒難抑,喝道:「我殷商大軍連連失利,大王還有心思派將軍去媧皇宮?!三月十五題詩褻神不夠,現還要把女媧娘娘玉像搬回朝歌不成!豈有此理!先有亡國妖孽美色迷主,後又有奸佞小人讒言惑君!豈有此理!」
比干連聲止了梅伯喝罵,道「未必,我看司墨不似奸邪之人。此事方得從長計議。」
殷破敗心中嗤笑,卻固守王命,偏生不提半點洗詩之事。當即兩老所乘馬車搖搖晃晃穿過午門,朝壽仙宮去了。
壽仙宮寢殿內,沉香已散,一縷幽芳於窗縫內透入,紂王熟睡中頭腦昏沉,滿額是汗,淅索聲傳來,似是涼風翻著草葉,又似是那妖狐極輕柔地踏於毯上。
猛然間雷霆一道,白光閃現,天頂霹靂聲與那把雪亮匕首同時落了下來,紂王忽地圓睜龍目,怒吼一聲,抓住刺客手腕,憤然把那黑衣人甩得摔出老遠,稀里嘩啦。殿內木架歪傾,倒成一團。
殿外侍衛,宮人此時方驚覺異動,前呼後擁衝了進來,紂王劍眉擰起,沉聲道:「拿下。」
「皇叔比干,諫官梅伯跪求面聖!」
這廂刺客一事未完,午門外又有一報遞了進來,紂王心下疑惑,當即換了王袍,坐於龍床上,宣皇叔進殿。
比干進了壽仙宮,一見刺客被五花大綁,扔在牆角,嚇得手足冰冷,忙跪伏於地,疾呼道:「老臣救駕來遲,實……」
「行了行了,黃飛虎與殷破敗外出公幹,刺客選在此時前來,必是早有準備,孤自有打算。」紂王十分不耐,揮袖道。問:「皇叔深夜前來何事?」
比干把軍報呈了,正要陳述雨災阻了行軍一事,庭廊外忽聽女子尖叫,幽香大作,妲己裹著傾世元囊便奔了進來。梨花帶雨,嬌容失色,直撲進紂王懷中,拍著胸口問長問短。傾世元囊抖出,紂王瞬間便覺神智恍惚。
妲己道:「殷破敗呢?!武成王呢?!大王遇刺,這可怎生是好!」
紂王忙道:「愛妃,愛妃,孤沒事!」所幸日前浩然兩次與天子肌膚相觸,正氣充盈,灌入紂王體內不少,心神仍有大半清醒。
比干見妲己來了,本應在場的司墨浩然卻不知所蹤,心中疑惑,生怕妲己又耍手段,便道:「梅伯與老臣一同前來,現在雨中跪著。」
妲己親眼見到浩然被申公豹一鞭抽上九霄雲外,除掉這隻眼中釘肉中刺,紂王重回掌心,當下不再懼誰,接口道:「梅伯一個諫官,進內宮來是什麼道理?」
紂王本已憎厭梅伯,白天足足罰他在廷上跪了兩個時辰,此時聽這又臭又硬的石頭來找麻煩,斥道:「諫官是外臣,皇叔是國戚,梅伯跟著像什麼樣子?不見!」
言下之意,竟是隱隱怪罪比干把梅伯帶到午門候旨,妲己此時逾加放肆,嬌聲道:「大王等等,臣妾倒是覺得,觸犯宮規歸觸犯宮規,急諫歸急諫,兩事不該混為一談,先聽梅伯所諫何事,再治罪不遲。」
紂王點頭道:「也對,這便宣梅伯。」
話說梅伯深夜進宮,本非打著觸忤龍顏的主意,而是自覺日間話說得過分,想藉機朝天子賠個不是,又遇上比干來呈軍報,想自己人在午門外跪著,皇叔進壽仙宮與天子說明,紂王定會讓自己回去,這便揭過了。
未想內城門處遇見殷破敗,馬上把本意忘得一乾二淨,恰巧天降暴雨,直把諫官淋成落湯雞。一時間狂雷大作,風雨交加,梅伯悲從中來,大呼道「先王吶!成湯江山吶!」似個瘋子般無異。
片刻後梅伯跟個水人似的進來了,一進壽仙宮便雙膝下跪,不見牆角捆得粽子般的刺客,眼中只有妖嬈的妲己,不等比干斡旋,就開始哭號。
紂王一聽之下險些肺也氣炸了,你道梅伯諫的何事?未及詢問,一口咬定紂王派殷破敗前去媧皇宮,把女媧玉像搬回朝歌褻瀆,板上釘釘,證據確鑿。說得商天子直與玩弄充氣娃娃的變態無異,又指責妖女誤國,江山傾覆。
紂王幾次想分辨,話到嘴邊,卻又總說不出,梅伯已如竹筒倒豆般越說越多,紂王怒極反笑,只是置之不理,權當瘋子在發癲,倏然天際奔雷隆隆作響,沒來由地心中一緊,想起浩然,忙問道。
「司墨浩然呢?」
妲己自是不答,手臂繞來轉去,緊緊摟著紂王虎腰,傾世元囊重重裹到天子身上,又細心在其背後打了個蝴蝶結。
不提還好,紂王一問浩然,梅伯跪在殿前,直起半個身子大罵道:「昏君!你寵信小人也罷了,六宮國母你不見,單與一男人夜夜相伴,可是要壞了祖宗的倫常!」
這話瞬間刺到紂王痛處,天子半是心虛,半是惱羞,龍顏大怒,破口吼道:「放肆!國母又如何!你們還要孤怎麼做!」
比干聞言大驚,身為皇叔,自知紂王本就對姜後並無愛慕,十四年前還是太子之時,聞仲便自作主張,為他娶了諸侯姜恆楚之女姜氏,那年姜氏比紂王足足大了六歲;紂王未登基,只得全聽長輩安排。後又為穩固朝臣,娶了三世武勳世家幼女,黃飛虎之妹黃氏,這兩樁姻緣都非出自本心,但也盡到夫責。梅伯說出此言,勢必引動紂王真火。
果然紂王狠狠一腳踹去,木案直飛,把梅伯砸得頭破血流,仆倒在地,不知是死是活,紂王憤恨方稍解,冷冷道:「押下去,待我審完刺客再治。」吩咐執事道:「去把司墨尋來。」
殊不知此時要找到浩然,就算有通天徹地的本事,也是艱難無比。申公豹祭起雷公鞭,浩然受那狂雷電殛一轟,頓時整個昏死過去。那雷公鞭是何物,得以躋身封神之戰中七大法寶之一,與女媧傾世元囊不相上下?
傳說天地鴻蒙,萬物初開之時,南方有一地名雷澤,雷澤棲了一隻怪鳥,嘶鳴有風雷之聲,某日雷澤一女子見奇異腳印,單足踏了上去,頓時腹有所感,受感而孕,三年後誕下一對龍鳳胎,蛇型人身,便是女媧與伏羲兄妹。千年後,雷神不知去向,鴻鈞教主於雷澤尋得一堅硬趾骨,疑為怪鳥余留,便是申公豹手中所執雷公鞭。追述起源,雷鳥實為女媧伏羲之父,即是屍骨極小的一部分,威力仍非同小可。
雷公鞭一擊之下,浩然如斷線風箏飛向高空,即使有天地正氣護體,也已眼前發黑,失去意識,然而申公豹並不打算就此結束,騎著黑點虎追趕上去,又是一鞭,雷光把浩然左臂撕得粉碎,抽陀螺般抽向半空,一鞭接一鞭,每次不等浩然落地,又再次飛起,半空中只見一隻不斷崩壞的布偶射出朝歌城,在茫茫大雨中朝遠方飛去。
不知不覺,申公豹已追出朝歌幾千里,像個瘋子般玩得膩味,直到浩然雙手雙腳均被化為粉末,剩了一個身軀,墜下地面,方嘲道:「這下老弟可以直接去上三天見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