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服私訪

浩然病癒歸朝,仍舊是垂手侍於君側,做那磨硯捧折子的司墨。

然而滿朝文武此時已不敢小覷這人,紂王荒淫無道,濫施酷刑,忠臣直諫,不惜身試炮烙,性命都不要的人,謀來富貴有何用?那時偏又天降暴雨,淋熄了銅柱內的火炭,可見老天亦不忍眼睜睜看著這不要命的司墨死去。

天子榮寵,上天恩眷,當即無人再敢指其為「小人」、「男寵」。

但姜後已死,終究無法挽回,六宮不可無主,浩然歸朝後第一日,比干與微子啟便是奏的此事。

黃飛虎有妹為妃,為避嫌遂稱病不朝,翻來覆去,群臣儘是頌揚黃妃賢良淑德,溫柔端莊,足以統領後宮,浩然聽得好生無趣,又拖過石硯,低頭磨起墨來。

浩然只覺一身正氣自受申公豹雷殛後,散了大半,遲遲未復,心下忐忑,所幸妲己知其法寶無效,也不再自討沒趣,不知背地裡又在謀什麼陰招。

思來想去,忽聽比干絮叨驟停,殿內靜得落針可聞,一時詫異,抬頭看了一眼,只見文武百官視線均是盯在自己身上。

紂王不悅道:「孤的終身大事,你們要做主,做不了主也要強出頭,份量不夠便要拖司墨出來頂缸?」

浩然嘴角微微抽搐,方醒悟過來百官勸說紂王不得,一注押在自己身上,期望自己再勸紂王一次,天子不耐,警告自己不得輕言,浩然只得清咳一聲,小聲道:「臣……腳酸了。」

離得最近的比干惶恐抬頭,只見紂王忍著笑,道:「孤自有打算,這便退朝罷。」

自古司墨有這等能耐,既作出頭鳥,又當擋箭牌,浩然實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眾臣還未反應過來,紂王已拂袖道:「退朝。」

回到壽仙宮,紂王道:「取了銅鏡之後的長袍來。」

浩然依言做了,看那衣料非絲非麻,不解其意,為天子除去一身玄色龍袍,換上那襲粗布長衣,繫緊腰帶;紂王帶著浩然於偏門處出了後宮,笑道:「宮裡呆得氣悶,托你的福,出去走走。」

浩然不禁好笑,未想國君如個好動的小孩一般,又看雖換了麻布粗袍,天子仍龍行虎步,霸氣四溢,哪有半分尋常人家男子的模樣,知紂王準備這身行頭已久,為的就是偷溜出門散心,當即笑答道:「大王半點也不像朝歌百姓。」

紂王微微駝背,裝出一副庸庸碌碌的神態,眼中笑意盎然,轉頭問道:「如此呢?」

「自小受了聞太師管教,一言一行,均要為天下表率。」紂王唏噓道,復又挺直腰桿,搖頭說:「無法,無法,待會切記不可露餡,我們不是君臣……便是……」

浩然笑道:「父子,大王不是說,君為人父麼?」

紂王板起臉,道:「孤就這麼老了?」又想起二人初見時自己辯得浩然啞口無言,不料今日作繭自縛,哭笑不得。

浩然不答,微笑端詳紂王,紂王卻已有所覺,伸出手來,握著浩然的手掌,道:「父子可是大不倫,便兄弟罷了。」說話間已把五指略分,與浩然十指相扣,又說:「待會你等著,那人定會滿口諛贊。」

紂王緊著嗓子,直把奸臣費仲的神態學了個十足,說:「大王穿什麼都十足天子氣派——」

後門處已有馬車等候,車內探出一人頭張望,忙不迭地賠笑把紂王與司墨迎上車去。浩然一見便倒了胃口,正是那朝中大奸臣費仲。

待得君臣坐定,費仲開口第一句話便是:「大王可是穿什麼都十足天子氣派啊!」

這下二人再也按捺不住,倏然爆笑出聲,費仲則一臉茫然,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話,馬車離開皇宮,於朝歌城內穿梭,尋那熱鬧人多的地方去了。

後人只道商朝末代君王昏庸無道,百姓流離失所;卻不知封神大戰前,朝歌實是神州大陸的貿易,文化,經濟中心,後世職業「商人」指的便是中原商丘一帶,販賣各種產品的貨郎,流傳幾千年後,成為對這一職業的固定稱謂。

時值初冬,昨夜小雪於長街上積起一層薄冰,人來人往,市集熱鬧非凡,儘是擺著青銅器,繩藝編織品與臘醃食物等等的地攤,更有獵戶帶著山珍野味大聲叫賣,一派繁華熙攘景象。

浩然在宮中一住便是近半年,當即如脫了套的猴頭般興奮不已,反正君王有費仲服侍,不再操心,幾個轉圜消失在市集裡。

費仲可不敢效此彪悍舉動,知君王雖是微服,意實不在玩樂,當即恭恭敬敬,亦步亦趨跟於紂王身後,隨時回答天子各種提問。紂王也不著急尋回那脫韁的司墨,只是莞爾喊道:「雪天地滑,當心摔掉門牙!」便不再管他,沿路走來,勘察民情,又不時回頭向費仲詢問朝歌城內經濟,民政之事。

浩然在販賣赤銅製品的一攤前忽地停下腳步,那貨郎招呼道:「小哥,看看罷。」

浩然難以置信地俯身揀出一把通體金黃的短劍,把它高高舉起,對著陽光仔細端詳,抽了一口冷氣,問道:「這是何物?」

貨郎滿臉堆笑,答道:「小哥好眼力,這是西岐姬二公子姬發親手打的。」

浩然依稀只覺這劍說不出的熟悉,劍身龍紋纏繞,符字圈圈,劍尖卻是鈍圓型,於陽光下綻放出無數金色光芒,正是自己第一次穿越時,親眼於皇帝手上見到的軒轅劍仿製品!

「怎麼?」那邊紂王已走到近前,與浩然一同端詳手中金色短劍,笑道:「上古神器於地攤上尋得,莫要說笑話了。」

浩然知自己心念一動,天子便曉得,只得搖頭笑笑。紂王接過劍,一手拇指在短劍邊緣反覆摩挲,道:「重劍無鋒,大巧不工。你既想要,孤……我便買了,正好當件贗品,方便日後尋得那劍時作個對照。」

「姬氏一族傳承自黃帝姬軒轅,會有此劍圖樣也是意料之中,待得歲末諸侯朝拜之時,為你安排時間,問問姬昌。」

浩然點頭,把劍收進懷裡,費仲忙把錢付了,三人離了那攤,紂王沉吟片刻,道:「近來西岐大興冶鐵,時有耳聞。」浩然想到西伯侯姬昌被羈押一事,忙道:「大王過慮了,西伯侯姬昌頗有賢能……」

紂王停下腳步,凝視浩然雙目,認真道:「諸侯分封之事錯綜複雜,浩然凡事跟著孤,只聽不言,你還不到明白權術之爭的時候,切記。」

費仲聽得暗自心驚,聯繫姜後身亡一事,揣測君意,心內已有計較,忙岔開話題道:「佩劍入宮,除了深受恩寵的黃妃,職在保護大王的御前侍衛,司墨大人實是……」

紂王臉上微微一紅,不讓費仲說完,只打斷笑道:「刀劍不可露眼,否則被朝堂上老頭子們抓到把柄,又有人要找孤的麻煩了。」

浩然尷尬應了,三人已走到一間客棧內,費仲識趣自去打點午膳,紂王一抖布袍前襟,坐於桌旁,道:「今日你便做得很好。黃妃是斷然不能封後的。」

浩然想起史書上記載妲己封後一事,忙道:「你既不愛妲己,為何又……」

紂王饒有趣味地反問道:「你可知妲己對你評價如何?」

浩然搖頭,心下茫然,只聽紂王又笑著說:「妲己與費仲尤渾二人勾結已久,孤當然曉得,你以為孤真是那昏君不成?」見浩然眉毛微蹙,憂心忡忡,紂王把一手放於桌上,覆住浩然手背,緩緩道:「黃妃不似你們表面所見般只愛習武,天真不通世事,這原不必向你多說,孤只告訴你一句,那女人工於心計,覬覦後位已久,又有黃氏武族撐腰,於這選後一事,原是大忌。」

此時費仲已交代完,回到桌旁,俯身恭敬坐下,紂王把手鬆了,望向費仲。知費仲已聽到後半句,示意接口。

費仲會意道:「大王英明,黃飛虎跋扈專橫,又是皇親國戚,本已無人能制,臣自知此話不該說,然而臣以為,六宮眾妃之中,若要封後,唯有一人可選。」

紂王點頭道:「妲己為蘇護之女,蘇護勢力不廣,遠在北疆,於這權勢制衡一道上,確是只有她方能擔任王后人選,只是東伯侯失了愛女,必不甘罷休,此事還要從長計議……」說畢沉吟半晌,不再吭聲。

浩然只在書中讀到紂王暴虐,殺了姜後,又逼死黃妃,從不知真實歷史中竟有這些內情,又牽扯到權臣勢力,只覺腦中儘是解不開的亂麻,想阻撓妲己為後,卻又偏生沒了半點說辭。

紂王歎了口氣,道:「孤登基時國力虛空,四侯不穩,否則也不願屈服於這強加的姻緣,未料黃妃攛掇姜後前來行刺你與妲己,孤正好借此來由,再行廢立之事。」

浩然心頭一震,抬頭望去,紂王卻只淡淡道:「姜後脾氣倔強,含恨而死。孤已不想追究黃妃之責,你卻毫不體諒孤的難處,直是令孤兩面不討好,當了昏君。」

費仲一聽此言,忙老淚橫流,哀歎道:「大王何出此言!司墨縱直諫犯了龍顏,也是一片真心愛君,為臣之人,絕不可能有半絲怨恨之意。日後是對是錯,當有千秋史書裁斷。」

這話說得極是圓滑,紂王受用無比,浩然卻覺得言中儘是說不出的諷刺意味,幸好菜已上席,紂王親用銀筷試過,方給浩然挾了。

費仲又連聲拍馬道:「這筷子原是大王發明的,大王英明神武,隨意所想之物,便是造福萬民的……」直聽得浩然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君臣三人飯後回宮不提。

再說姜子牙把雷震子與哪吒遣去何處?

自夏桀覆滅以來,殷商沿襲舊制,分封諸侯八百,東、西、南、北四大諸侯各率兩百,稱為「伯侯」。伯侯定時朝拜天子,繳納歲貢,稅收。後宮姜後已死,娘家東伯侯尚不知情,到得歲末,姜恆楚依舊率了三千家將前來朝歌探望女兒,面謁天子。

四伯侯路途遠近不一,卻似商量好般的同時抵達朝歌。女兒貴為一國之母,姜恆楚自是意氣風發,一入城外驛站,便邀了西伯侯姬昌飲酒作樂,稍後南侯鄂崇禹,北侯崇侯虎相繼來到。

四侯自商湯起承襲封地,面和心不和,寒暄幾句,便揀那沒要緊的領地要聞談談,酒過三巡,殿外忽聽傳令報:「宮中來人求見西侯爺。」

姜恆楚疑惑道:「姬兄與天子座前有來往?」須知姜恆楚之女身為王后,北侯崇侯虎又與朝中費仲、尤渾二人素來交好,往年到了朝歌,宮中來人都只秘會東北二侯,告知宮廷內各種動靜,龍顏喜怒。不防今年女兒把自己晾著,宮中來使只宣毫無干係的姬昌,這是什麼道理?心下不悅。

姬昌也是毫不知情,起身時宮中兩名來人已進了驛站,卻不施禮,只是冷冷掃視四侯。姬昌見後頭那人面容黝黑,粗眉高鼻,嬉皮笑臉,渾不似宮廷侍衛打扮,定睛一看,有幾分熟稔,又從未見過,這可奇了。遂道:「二位兵哥有何見教?」

後頭那人正是姬昌親兒雷震子,一副憊懶模樣,嗤道:「旺財見過侯爺。」

領著雷震子前來的卻是哪吒,哪吒撩起武服,遞出一封密函,姬昌接了信,正欲詢問時,雷震子又道:「侯爺這便滾出朝歌去罷。」

姬昌聞之色變,哪吒卻微微側過頭,似在辨認窗外動靜,姬昌正要怒斥其出言不遜時,只見雷震子與哪吒原地轉身,一陣風過,兩個大活人卻是消失在眼皮底下,沒了蹤影。

夜已深,朝歌城內馬蹄作響,卻是又有另一隊人馬疾馳而來,內間姜恆楚喝得醉醺醺的,放聲問道:「姬兄,可是我女兒遣人來了?」姬昌好生不解,拆開手中密函,只見布上字跡不知出自何人之手,只有兩句題詩:

今日傳杯歡會宴,明朝鮮血染市曹。

《我和妲己搶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