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昌演數

壽仙宮寢殿。

壺內烈酒傾入青銅爵中,形成一道琥珀色的水線,紂王端起飲了,示意浩然再添。

妲己藉口身體不適,告罪離了壽仙宮,也不言明何時回來。只有浩然知道,妲己大婚夜受此奇恥大辱,撫摸自己子孫毛皮拼成的狐裘,定是悲慼到極點,心如刀割,自去尋一偏僻處放聲哀哭,從此與比干黃飛虎結下深仇大恨。

浩然心中同情,看了那狐裘,縱是妲己也不可能再有心情侍奉紂王,當即不再想離開的事,權當給妲己一個哀慟的機會。便取來酒杯,與紂王揀些後世的婚宴習俗隨意聊聊。期望能把紂王灌醉,當夜便萬事大吉。

紂王微有醉意,問道:「竟有如此荒唐事,要揭紅蓋頭,那新郎官豈不是要到洞房之夜,方知道新娘樣貌?」

浩然點頭笑答道:「這事臣也未經過,只從書上看來。」

紂王只搖頭笑道:「婚前全無感情,便憑著媒人一言成親,可真荒唐。」

浩然又笑道:「先結婚,後戀愛罷了,男子本可三妻四妾,若愛不起來,還可娶小妾,唯可憐新娘閨怨夜夜,紅燭新停,便被晾在侯門大院深處……」

浩然忽又有所感慨,道:「淚盡羅巾夢不成,夜深前殿按歌聲;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熏籠坐到明。」

「自古被強配姻緣耽誤的人,是極多的,大王亦不必介懷。身為男子,又君臨天下,原比女人要幸福多了。」這話浩然本意是同情妲己與黃妃,姜後,只覺後宮嬪妃均是身不由己,作了這權利鬥爭中的犧牲品,一切均情有可原,遂拐彎抹角勸諫,希望紂王對可憐的妃子們態度稍作改變。

紂王只不語,片刻後又問:「你說那交杯酒如何喝?」

浩然心想,待會妲己痛哭後回殿,若紂王能溫言安慰幾句,交杯酒喝了,說不定能稍解悲慼,便取過一杯,斟滿烈酒,放在桌上,道:「待得王后娘娘回返,大王不妨一試。」紂王一手端著杯,浩然空手挽過紂王,學著喝交杯酒的模樣,手指湊到嘴邊「便這樣喝。」

紂王失笑道:「這麼個毛手毛腳的,你能把酒喝進去?來來先喝一杯給孤看了。」

浩然無計,只得取了滿滿一杯烈酒,挽著天子臂彎,仰頭喝了,紂王笑了笑,把自己那杯也喝了,調侃道:「這便成親了?」

浩然微微喘氣,嗓中火辣,咳了幾聲道:「是,揭過蓋頭,喝了交杯酒,這儀式就已結束,可以洞房了。」

紂王點頭道:「既然交杯酒也喝了……」旋即竟是把浩然攔腰抱起,走向龍床,大笑道:「那便洞房罷!」

浩然被那酒氣一沖,尚未回神,忽地騰空而起,思緒如雲裡霧裡,忙掙扎道:「大王莫要開玩笑!」話未落,已被紂王重重放在床上,緊接著天子一身酒氣,撲了上來,按著浩然一手,紂王膂力原本極大,浩然被按住掙脫不得,又被吻住,忙奮力推開。

「大王……等等……」浩然喘了幾口氣,朝龍床內側爬去,「大王。王后現下……」

紂王看著浩然,眼中儘是掩不住的笑意,只道:「妲己不會回來了,孤答應封她為後,她亦答應孤,不會來擾了孤的新婚夜。」

紂王又調笑道:「今夜原是封她的後,洞你的房,浩然可是明白了?」

那「洞你的房」四字,即是雷公鞭威力全開,七大法寶現世,十大太古神器同綻光華,疊於一處,效果也不過如斯,萬頃天雷直把浩然三魂七魄劈到九霄雲外,腦海中一片空白,只想仰天大喊,噴出三味真火滾滾,把這神州大地毀成焦炭方罷休,未及說句什麼,紂王帶著酒氣的熱唇又封住浩然雙唇,半晌後浩然驚魂略定,呆呆凝視紂王。

紂王正色道:「你忘了孤與你心意相通,此時你也要效那矯情妃子,假意掙扎一番?」

浩然再無他法,紂王又道:「放你走自是可以,你要孤『斜倚熏籠坐到明』?」

這話一出,浩然又好氣又好笑,知再掙扎也是無用,只得索性閉上雙眼,為天子寬了衣帶,二人抱於一處,紂王取過羊脂油,在浩然股間抹了,浩然只覺毫無來由的一陣驚懼,旋即被紂王於背後抱住。

許久後,紂王呼了口氣,鬆開握著浩然的一手,掌上已儘是濕滑。浩然赧得無以復加,忙取了絲布來手忙腳亂地擦了,紂王方緩慢抽離,帶出一灘白液。

紂王又把手伸去,後者朝被裡縮了縮,紂王道:「不妨,別躲。」

說畢以手指輕揉,浩然不知天子此舉為何,面紅耳赤,抬眼時正與殷紂目光對上。

只見紂王紅著臉,正色道:「孤與妃子夜宿,若不想令其懷上……宮人便要以手指按摩,讓……流出來……」話聲漸低,如蚊子哼哼般。浩然大窘,別過頭去,紂王遺的元精已緩慢淌出,流在布上。

紂王手勁恰到好處,按得浩然方才洩過一次的那物再次抬頭,又嘲道:「沒夠?」

浩然忙道:「不不……你……」

紂王把布拋下床去,將浩然摟在懷裡,以鼻音「嗯」了一聲。說:「明日記得喚孤上早朝。」

浩然方緩緩合上雙眼,那懷抱溫暖,且充滿安全感,那是他第一次毫無擔憂的入夢。

充滿了殺戮與黑煙的戰場再次朝他撲來,一朵巨大的蘑菇雲在城市上綻開,鮮紅色恍若黃昏的血,又如地獄的火,呼嘯著毀滅了道路。房屋像火柴盒般被捲起,人類驚惶的叫喊變得逐漸清晰,那是臨死的慌張,與面臨災難的恐懼。又一聲巨響,最後一扇門被強力踹開。哭聲傳到耳中。

「何事驚慌?」那個沉穩,有力的聲音傳進他的夢裡,浩然不自在地朝被中縮去,絮亂的思緒漸漸回到腦子裡。

「皇叔比干遇刺。」黃飛虎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傳來。

紂王身軀為床上的浩然擋住了滿殿燃起的火光,浩然在陰影中渾身作顫,滿頭冷汗涔涔而下。

又聽腳步聲響,黃飛虎走上前來,紂王扯過錦被一角,蓋在腿間,問:「何處尋得此劍?」

黃飛虎沉默半晌,答道:「據費仲稟報,短劍先前由御前司墨攜入宮內,今夜末將在殿外巡邏,見皇叔胸口插著此劍,心臟已被剜去。」

紂王抬眼望去,也不斥責費仲,只道:「這劍確是浩然之物。那便如何?」

黃飛虎又道:「老丞相臨死之前,手指於布袍上以血作字,正是『司』字。臣知今夜大王封後,典禮方停。然而老丞相身為皇親,又是三朝老臣,聞此噩耗,還請大王與飛虎同出城去,捉拿逆賊浩然。」

紂王沉吟片刻,說:「絕無此事。」

寢殿內來了數名大臣,微子啟,費仲,尤渾等權臣均在,一國丞相遇刺,此事非同小可,一聽君言,幾是同時大驚,黃飛虎上前一步,怒道:「何以見得!」

紂王抬頭,凝視黃飛虎,道:「今夜是浩然侍寢,此事再查。」

說畢又小聲道:「浩然,孤也是無法。」

浩然於那錦被中輕歎一聲,見無法再瞞,遂坐起身,黃飛虎一見之下,當即退了一步,顫聲道:「王后何在?」

紂王不答,只冷冷道:「既是查明司墨與此事無關,便退下罷。」

待得群臣退後,紂王方起身披上絲袍,站於昏暗燈光下,望著那柄金色短劍出神。

天地間一片寂靜,唯有窗外綿延大雪「沙沙」聲細密傳來,許久後,紂王才開口說:「小時候皇叔常抱著孤在御花園中玩耍……」

浩然知此時紂王心中難過至極,需要一個宣洩,便不接口,只保持了沉默,紂王又道:「聞太師常責罰孤,那鞭子抽下來又狠又痛,直抽得肩背皮開肉綻,是皇叔屢次為孤求情。」

「父王本想立皇兄為太子;比干,商容眾老臣力保孤,說什麼為君者須……」

「大王。」浩然打斷道。

紂王搖頭道:「若不是他,孤也不當這勞什子的皇帝,保了孤為太子,皇叔此時卻被生生剜心而死。」

「大王!」浩然決然道:「事已至此,丞相死得不明不白,該做的是查明兇手,徒自軟弱,又有何用?」

紂王心中一凜,答道:「你這話,竟是有幾分聞太師的氣魄。」

浩然起身把劍擦拭乾淨,道:「人終須一死,大王不可太傷心了。你看鵝毛大雪,春到之時盡化成水,來年又是這般,無窮無盡。死者已去,生命循環,不必耿耿於懷,你還活著,便須做點什麼,只求讓他死得不冤而已。」

紂王望向窗外,那雪無休無盡,似要掩蓋了世上一切污穢。知曉這一切內情的只有浩然,然而他終究未說出真相,比干在長生殿中,要讓自己把賀禮呈於妲己,實是借刀殺人之計。御花園外被妲己挖心而死,卻也是命數使然,怨不得自己。這紛繁亂世,神明假手人類,布下如此多的暗棋,何時是個了局?

比干靈樞停於北門,六日後下葬,滿城披麻戴孝,朝臣黎庶哭得死去活來,十里長街,到處都是相送的百姓,個個慟哭欲絕。紂王與王后妲己扶靈而出,直走了幾十里地,到得歷代宗室安葬之處。

浩然尾隨出殯隊伍,放眼望去,天地間黑壓壓的一片,烏雲籠罩,似在預兆殷商王朝暗無天日的未來。耳邊又有百姓議論紛紛,說的卻是紂王專寵一男人之事。

「聽說老丞相是觸忤了大王,才被賜死。」

「忤的何事?」

「大王新收入宮內一男子,奉職司墨,老丞相嚥氣時,胸口還插著那司墨的劍。」

「無知之徒,自黃帝一統四方以來,哪有男人與男人行房的齷齪事?!我與你說了,不可亂猜,大王原是寵愛妲己,拿一男人當擋箭牌……」

「聽說妲己是妖孽所變,騙得大王剜了老丞相的心出來。」

一語出,路旁百姓滿臉駭色,浩然轉頭望去,只見散播謠言那人於圍觀人群中躲了,尋不見人,其餘人等皆是散去。

百官中無人再與浩然說話,封後那夜,紂王寵幸的竟是一男人!先前梅伯廷上直言非虛,身受炮烙顯是枉死,紂王果然是個至祖宗倫常於不顧,行齷齪無恥之事的昏君。懼天子積威,眾臣敢怒不敢言。唯有期待當朝太師聞仲班師回朝之日,誅奸邪,斬男寵,方能勸君懸崖勒馬,解決這世間第一大醜事。

此時饒是費仲尤渾等奸臣亦不敢對司墨示好。浩然只覺身周熙熙攘攘,如處鬧市,然而這喧擾世間,又與自己無半點關聯,心下悲哀,在山下站了片刻,見靈樞入土。便轉身離去。

浩然一路走來,棄送葬隊伍於不顧,過了個土坡,見到坡下幾條籬笆圍著三間茅舍,旁又養著軍馬,便無意識地走下坡去,摸了摸那印有官家火漆的馬匹。瘦馬轉過頭來嘶鳴一聲,茅屋內有老人聲道:「門外是哪位?進來喝杯茶罷。」

浩然正走得口渴,也不客氣,便把斗篷除了掛在門口,低頭走進那簡陋茅屋中,只見一老人戴著手銬腳鐐,坐於榻上,似是囚犯。這房間四壁漏風,一床被絮破了角,內裡填的卻是蘆花。又轉頭審視房屋角落,地上炭爐燒著一壺雪水,桌上幾星發霉的茶葉。當即心中詫異,問道:「老丈人是被關押的?」

老人咳嗽幾聲,奇道:「小哥五官清整,眉宇正氣凜然,當是修仙得道之人的面相,何以屈身來到老朽這處?」說畢下榻要去提那煮沸的雪水。鐐銬叮噹碰響。浩然忙伸手阻了,道:「我來。」

浩然把茶葉揉碎,拋入壺中,眼望茶葉沉浮。老者兀自咳嗽不休,道:「老朽行動不便,這烹茶之事原該親為,怠慢小哥了。」

浩然忙道「不妨,老人家身體不好,本應小輩代勞。」轉頭朝老者望去。一面思索,此處關押的老人會是誰。

當日九間殿前,紂王怒斬東伯侯姜恆楚,西侯姬昌遠遠跪於殿下,只打了個照面,看不清楚,此人定是被紂王關押的西伯侯姬昌無疑。當下心中一動,道:「老丈人是西侯爺?」

老者歎道:「什麼侯爺,不過是個死囚罷了。」」

浩然提壺把兩個破杯內注滿茶,馨香化開,眼前皆是霧氣,把一杯捧了,恭敬呈於姬昌,道:「在下浩然。任御前司墨一職」

姬昌喝了口茶,伸出枯樹般的一手,搭在浩然脈門上,詫道:「浩然此等人品,身屈司墨?」又道:「你身內正氣流轉,源源不絕,隱約切合天圓地方,萬法天成,大道無形之意。老朽一生觀人無數,從未見像你這般天生良材。天子座前黃鐘毀棄,瓦釜雷鳴。可惜,可惜。」

浩然脫口道:「是我立場搖擺,意志不堅,所見之事盡成憂慮,天性使然。」

「哦?」姬昌又問道:「此話何解,憂的何事?」

史書中記載,姬昌識賢辨能,是流芳千古的周文王,縱是唐太宗,漢武帝亦不敢自比。浩然此時已不再懷疑,只道:「憂人言利如刀,天地間儘是桎梏,喘不得氣,脫不得身。」

姬昌微笑不語,指了指榻上幾片龜甲,道:「老朽日前研習八卦,略窺門徑,司墨大人不妨取甲卜之,心事便豁然開朗了。」

浩然會意,取那龜甲搖了幾搖,散在榻上,姬昌看也不看,隨手以棉被掩了,浩然一愕,不解其意,朝姬昌雙眼望去,只聽姬昌道:「浩然是信,還是不信。」

浩然笑道:「素聞侯爺精通術數之道,自然是信的。」

姬昌道:「是信我,還是信這八卦之術?」

浩然答道:「都信。」

姬昌又道:「既信八卦卜言,我便問你,為何相信?」

浩然答道:「太極,八卦傳自三皇之一的伏羲,萬物化生,天人合一,均是依這規律而行,宇宙萬物,都脫不開……」說到此處,忽地覺得朦朦朧朧,抓住了什麼,卻又說不清。止了話頭,眼中顯現迷離神色。

姬昌笑道:「宇宙萬物,都脫不開天數,天數包羅萬象,你便身在其中。所作所為,均是天命使然。」

浩然吸了一口氣,難以置信地看著姬昌,姬昌又說:「依老朽所言,我們都是這浩瀚塵世的一顆沙礫,是天命的一部分。不管過去,將來,你欲何為,都離不開這八卦之術蘊含的大道,既是如此,何必束手縛腳,終日唯恐逆天而行?」

瞬間靈台清明,五感通徹,浩然也不再關心那龜甲上卜言,翻身落榻,朝姬昌匍匐下去,道:「浩然明白了,謝侯爺點撥。」

姬昌正要扶起浩然時,窗外忽的響起一男子聲音:「你徑前來此處,讓孤一頓好找!」

《我和妲己搶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