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武成王黃飛虎與浩然一路逃出朝歌,背上挨了聞仲一鞭,當即昏死過去。一日後五色神牛憂主心切,逕自追來。浩然此時也不知身處何方,把黃飛虎扶上神牛背,只朝著日落的方向沒命奔逃。
銅先生卻似消失了一般,但既是聞仲舊識,料想道行當不會差得太遠,若說此時他便戴著面具,尾隨於神牛之後,倒也極有可能。
遲暮時分,浩然於山林中生起一堆火,讓黃飛虎歇了,把真氣灌入武成王丹田,助其恢復傷勢。不知為何,九間殿前那聲鐘響,竟是把自己一身先天真氣耗去九成,此時催動片刻,已是汗水涔涔,不堪負荷。
黃飛虎□□一聲,醒轉過來,眼望浩然。
浩然知道黃飛虎妻妹已死,背離君王,叛出師門,此時定是百感交集,生怕飛虎萌生死念,便在他身旁抱膝坐下。
飛虎只是怔怔看著浩然,後者醒覺過來,武成王是把自己當成了鬼魂,遂笑答道:「浩然本已身死,太上道德天尊憐我使命深重,為我重塑肉身。」
飛虎點了點頭,浩然不再言語,片刻後,武成王一大男人竟是悲不自勝,嗚咽起來。足足哭了近半時辰,哭得嗓音乾澀,那男人哭聲聞之令人心酸。許久後悲意稍停,武成王方緩過神來,嘶聲問道:「封神台在何處?」
千算萬算,也料不到武成王開口會問這一句,浩然呆了呆,方答道:「封神台在東崑崙後山處。」
武成王又問:「你可知昏君如何對我妻下手。」
浩然最不願回答的便是這事。飛虎醒轉前,自己心下已轉過無數計策,萬一武成王要求自己說出真相,該如何是好?若直言內情,賈氏並非被紂王猥褻而死,黃飛虎定會醒悟冤枉天子,一旦轉頭回朝歌,姜子牙招攬黃飛虎之計便化為泡影。然而若謊言欺騙,卻又對紂王與飛虎實在不公,浩然一時間頭疼無比,沉吟半晌後答道:
「此刻我不能說。待你到了西岐,姜尚會為你解惑。」
黃飛虎聽在耳內,卻當是浩然默認了此事,紅著眼道:「昨夜五更時分,她鬼魂顯靈,道已是身死,奔往封神台。」
「封神台?」浩然想起飛虎之前一問,道:「她被封神了?」
飛虎疑問諸多,那戴著面具的是誰,封神台有何用,賈氏身死真相,偏生浩然一個也回答不出,只得放到脫離險境後,再作打算。
天濛濛亮時,二人同乘一騎,離了樹林,一路西去。
不料走到半路,背後卻有馬蹄聲隱隱傳來,浩然真氣未復,飛虎帶傷在身,眼望遠處追來的那人單槍匹馬,並非前來捉拿的大部隊,當下浩然勒停五色神牛,立於平原上,與那騎遙遙相對。
「黃飛虎,留步!」
浩然一聽此聲,翻身下騎,難以置信地看著遠方那個小黑點,走了幾步,微微喘息,定神朝那人看去。
平原上荒風如刀,黎明曙光灑於大地,背光身影孑然一身,立於曠野中央。
紂王眼中佈滿紅絲,疲倦無比,顯是從朝歌星夜兼程而來,終於在此處截住了黃飛虎與浩然。
紂王卻不下馬,遠遠道:「黃飛虎,孤與你自小情同手足。你黃家為孤與這成湯天下做的一切,孤從不敢忘。」
浩然猛地轉頭,卻看黃飛□□於神牛背上,只靜靜聽著天子渾厚之聲響徹曠野。
「殷受德一生行事,堂堂正正,七尺男兒,以信立於天地;孤不曾欺你,你妻墜樓身死,實有內情。」
「天子行事,本無須向臣子交代,然而你不是臣,你是孤的兄弟。至此孤已言盡,你自去西岐,來日兩軍交戰,若仍是冥頑不靈,孤的人頭,等你來取罷了。」
「兄弟,保重。」紂王沉聲說完最後一句,便調轉馬頭。
黃飛虎滿腔悲痛被這話一激,再難控制,破聲喊道:「昏君!你背信棄義!謊言欺騙!姜後梅伯之事!比干之死!你這世人撒了多少謊!此時又來惺惺作態——!」
「別說了!」浩然朝黃飛虎喝道。
紂王身影於朝陽中頓得一頓,唯有浩然知道,此時天子內心已痛到極處。
他不再解釋,形單影隻,於茫茫曙光中向東離去,那小黑點越行越遠,終於不再得見。
浩然與黃飛虎又行一日,到得潼關前。五色神牛四蹄騰空而起,浩然眼望腳下層巒疊翠,想起後世元人張養浩之曲,道:「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裡潼關怒。潼關果然不負盛名。」
黃飛虎傷勢好轉些許,答道:「此地乃是天險,由陳桐鎮守,我有傷在身,浩然不可貿然闖關,須得繞行方為上策。」
於是二人共乘五色神牛,於潼關上空一躍而過,陳桐卻是接到朝歌軍書,在關前等候已久,火龍標脫手擲出,霎時近千畝方圓之地頓成火海,浩然無計,只得拚力催動太極圖,瞬息間把飛虎送到百步外,自己卻隻身衝向陳桐,期望能阻得片刻。
法寶烈焰熊熊,附的又是三味真火,浩然空手一抓,把火龍標抓在手中,手掌被燒得皮開肉綻,陳桐幾次催動法寶,不見飛回,再聽噹啷一聲,浩然鬆手撒標,那兩截法寶已被破去火氣,成了廢鐵。
哪吒於潼關外等候已久,見浩然來到,當下乾坤圈脫手,紅纓槍火力全開,登時把陳桐轟了個稀巴爛。關內守將嚇得閉門不戰,浩然忍痛朝哪吒喝道:「走!」當下尾隨黃飛虎朝佳夢關而去。
「你壞了。」哪吒依舊是面無表情道,浩然哭笑不得,接過飛虎撕下的半截披風,把雙手裹好,終於舒了口氣,心想與這彪悍三太子匯合,安全係數大大增加。
不料哪吒又遠遠一指,說:「他們也在等你。」
浩然循哪吒所指之處看去,只見半空中虛浮著二人。
左首那人上身穿一件夾克,敞著紐扣,露出健碩胸膛,雙手抱於胸前,腰間皮帶上別著短短一把劍柄。
右首那人卻是正眼也不看浩然,一身道袍緊束到領口,寬袖飄飄,橫坐於一隻靈獸身上。
身穿夾克那男子道:「青峰山紫陽洞,清虛道德真君弟子,黃天化。來人通名。」
武成王虎軀一震,沉聲道:「可是我天化孩兒?」
黃天化卻不過來,只疑道:「正是,母親何在?我弟天祥何在?祖父何在?父親,一別十載,何以落到如此落魄地步?」
黃飛虎受此當面頂撞,卻不動怒,只歎道:「天化,你於崑崙修道之時,你母被昏君逼死,為父倉皇逃出朝歌,天祥獨自一人留於城內,想必……」
黃天化如中雷殛,半晌後方回過神來,朝武成王吼道:「母親死了!你把十二歲的天祥扔在城內!!」
「夠了!」浩然吸了一口氣,大喊道:「小心!」
剎那間黃天化只覺眼前一花,浩然無聲無息地出現,人影在面前一閃,又一閃,沒了蹤影。
緊接著背後一陣大力傳來,男子身軀狠狠地撞上自己背脊,黃天化轉身,接住了摔到面前的浩然。
浩然為天化擋下那招後,身穿道袍那人方喝道:「偷襲!」
偷襲者一擊不得手,當即後退,佳夢關前已多了四人。
「武成王,黃天化,哪吒……」陰陽二色的巨傘一收,現出魔禮紅蒼白的臉:「楊戩,卻還有一人是誰?」
魔禮紅怪笑道:「擋了我混元傘的小子卻是從未見過,報上名來,若是截教中人,我魔家四兄弟倒可放你一馬。」
魔禮紅:法寶混元傘,傘骨收攏時可作利刃,傘面撐開時可作強盾。
魔禮青:法寶青雲劍,劍影重重,一化千萬,千萬歸一。
魔禮海:法寶黑琵琶,七弦九音,奏響時能迷人心智。
魔禮壽:法寶花狐貂,可大可小,隨心變幻,有饕餮巨口,能吞噬活物,體內有強酸。
楊戩:道號清源,法寶三尖兩刃戟、哮天犬。玉泉山金霞洞玉鼎真人之徒。
浩然心頭閃過這幾人名字,看來佳夢關魔家四將是極難對付的角色,己方二人負傷,武成王又是凡人,絕不可貿然行事。與黃天化一同出現的仙人是清源妙道楊戩?曾聽姜子牙提過,楊戩是崑崙仙界三大天才道士之一,師從被自己大大得罪了的玉鼎真人。
浩然所猜分毫不差,那年輕道士正是楊戩,魔禮紅於自己眼皮底下偷襲,顏面甚是難堪,當即再不顧旁的事,一亮法寶三尖兩刃戟,便朝魔禮紅衝去!
浩然忙喝道:「不可妄動!以保護武成王為要務!回來!」
楊戩哪理會這無名之輩,三尖戟旋手揮出,只聽黃天化冷冷哼了一聲,道:「你去顧我父親。」便回手把浩然甩向地面,抽出腰間劍柄,加入了戰團。
哪吒疑道:「現在怎樣。」
浩然也是頭痛無比,只見戰場中魔禮青對黃天化,魔禮壽對楊戩,已打得混亂,魔禮紅卻負手而立,朝他們這邊虛指,黑琵琶聲大作,浩然色變,未及安排,哪吒已迎了上去。
本想己方有二名生力軍助陣,要安全抵達西岐不難,未料這兩人卻全不聽自己主意,話才說得三句,場內便亂成一團。又見魔禮海棄了哪吒,朝武成王衝來,浩然只得咬牙把魔禮海堵住。
先是靈珠轉生的哪吒,後又杵上太古十神器之首,浩然與哪吒本不是人,這也是魔禮海不敢與哪吒交戰緣由,遂朝著浩然而來,不料這少年亦是不受音律干擾,到底是何原因?
浩然本就脫力,雙手尚未復原,掌刀砍去,痛徹心扉,魔禮海於半空中摔了個趔趄,堪堪轉過身來,狠命一揪,黑琵琶七弦全斷,空中數道虛線飛出,纏住浩然。
制住這少年後,魔禮海方稍稍定神,一手端著黑琵琶,彈動七根斷弦,把浩然身軀扯得筆直,正要用力拉扯,把他分屍時,卻見浩然嘴角微微上揚。
「你笑什麼。」魔禮海嘲道。
浩然不語,深呼吸,身軀一震,「噹」的一聲,剎那間共鳴傳出,七弦一抖,黑琵琶碎為粉末,浩然與魔禮海同時大喊,一者遙遙墜地,另一者被巨力一堆,口噴鮮血朝遠處飛去。
魔禮青把那本命法寶一晃,已是灑出無數劍影,虛虛實實,不知何方是真正劍鋒,當此險境,天性使然,黃天化卻是越戰越勇,渾不顧全身浴血,狠狠朝魔禮青身上撞去。
魔禮青冷笑道:「這便是那莫邪寶劍?於你手中實是暴殄天物。」
黃天化怒極,剎那青雲劍鋒銳無數,在身上縱橫交錯,一身儘是傷口,然而面前此人悍不畏死,魔禮青卻是先自怯了,正要抽身而退之時,黃天化已覷到兩劍中的空蕩,莫邪劍化為一道光柱,平削過去,魔禮青大聲痛嚎,手腕連著法寶已被整只削了下來!
「哪裡跑!」哪吒一見魔禮紅欲轉頭相救,風火輪一蹬,窮追不捨。
魔家首將混元傘抖開,遮住紅纓槍轟來烈焰,魔禮紅伸手抓住魔禮青,哪吒卻發憤大喊,雙手竭盡全力甩出乾坤圈。
「別追了!」浩然提氣喊道,只覺眼前發黑,黃天化已渾身噴血,從高空摔了下來。
然而戰場另一頭,楊戩戰到酣時,豈容你便退走?當即也不顧同伴傷勢,催動哮天犬,便緊追魔禮壽而去。
哪吒停步,似有所疑,最終還是一揚混天綾,回頭朝浩然飛來。一手托在浩然肋下,浩然正踉蹌走向黃天化,低頭查看其傷勢時,佳夢關處傳來一聲巨響。當是楊戩追上了。
那巨響卻非楊戩誅了何人,浩然一手按著黃天化腹部,抬頭望時,只見一人如炮彈般激射而出,狠狠摜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那是誰,是楊戩?」浩然忙轉身道:「哪吒,去把他帶過來。」
佳夢關處響起一聲尖銳鳴叫,震得四人耳膜劇痛。
一隻怪鳥通體放光,四頭三足,張開巨喙,朝關內之人撲來!
「楊戩!」浩然拼勁最後一點力氣,籍太極圖之力躍過空間,抓住楊戩衣領,再次橫移,那巨鳥尖爪抓下,擦著邊把楊戩道袍撕去半截,差點便把清源妙道一撕兩半!
「那是……魔家四將的原型?」浩然耗盡全力,遙遙倒下,見那四頭怪鳥窮凶極惡,巨首朝自己胸口釘來,使力把楊戩推開,望向巨鳥腦後,懸於高空的那人,鬆了一口氣。
那人青袍飄揚,腰間繫著一把長劍,臉上戴著赤紅鬼面,銅先生終於趕到了。
那是浩然第一次見到銅先生出手,只見半空中男子手持長劍,劍未出鞘,劍鞘上兀自刻滿古樸花紋。
銅先生把那劍朝著怪鳥隨手一揮,縱是未出鞘的神兵,便把那凶獸的一個頭砍了下來!
浩然瞳孔收縮,難以置信地望著鳥頭飛落,轟然拖出近十步之遙,大地上出現一道深溝。
橫貫數十丈,深不見底的溝壑。連鞘帶劍的一揮之威,竟有此能耐!
怪鳥仰天長嘶,扇起城樓般的巨翅轉過身去,正要撲向銅先生時,仰面又來了一劍。
這一劍把它砍成兩截,震天巨響中,魔家四將合體後的怪物爆開,化為無數碎塊,散落於平原上。
銅先生轉身,消失於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