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變

馮千鈞檢查滿地被斬成兩截的屍體,二十來具屍體,全部被項述在瞬息間一刀斬斷,刀口乾淨利落。這群活屍卻未死,頭身份離後,斷臂仍在活動抽搐,簡直令馮千鈞看得頭皮發麻。

「哎!」馮千鈞見陳星追進了樹林,當即喊道,「別去!」

陳星回頭說:「我得去看看那王八蛋!我是驅魔師,不會有事的!你們在這兒等著!」

馮千鈞馬上收刀,要追上去時,卻聽見遠處傳來馬蹄聲,當即一個閃身躲到樹叢內,若有異動方便偷襲。

然而來人卻是一隊晉兵,為首隊長打著火把,到這小戰場中央,頓時翻身下馬。

「這裡也有……」那隊長的聲音不斷發抖,「被誰殺了?」

「有什麼?」馮千鈞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將刀架在他的脖上,士兵們未想此地竟還有人!紛紛怒喝道:「什麼人?!」

「說,」馮千鈞冷冷道,「官府是不是早就知道此地異常?」

「這些怪物……都是你殺的?」隊長喘息道,「你還看見幾隻?」

馮千鈞手腕稍稍一抖,劃破那隊長脖頸皮膚,鮮血四濺,隊長馬上駭得全身發抖:「我說!我說!別殺我!」

馮千鈞問:「什麼時候開始的?邊走邊說!」說著朝陳星的狗道:「項述,你在這兒等著。」

「一個……一個多月前,「隊長哆嗦道,「隆中村子裡頭……逃出了兩個百姓,去麥城報官,官府裡頭都不信有這事,怕是秦軍聲東擊西,引開官兵的計策……」

陳星沿著項述離開的方向快步追了下去,進入樹林後,林中路通往山腹最深處,轉過山坡,底下是一座村子。

陳星:「???」

這裡還有村落?

不見一星半點燈火,已到雞叫之時,村中卻瀰漫著一股死氣。陳星左手亮起心燈之光,右手推開一戶人家的門,沒有人與屍體,就像整座村子一夜間撤走了般。

人呢?去哪兒了?陳星閉上雙眼,依次面朝四方,忽然感覺到一道閃光。

他現在幾乎可以完全肯定,心燈在為他指引項述的所在之地。項述也確實是被心燈選中的護法武神,不會有錯!陳星心中疑惑越來越多,但這些疑問,只有項述自己能為他解答。

光芒出現在北面,那裡有另一條蜿蜒的小路,通往村北的高地。

陳星快步上了高地,面前出現了一座陵園,陵園中央被掘開敞著,現出去了棺蓋的數十口石棺。中央是個石台,石台前,站著一名戴著面具的黑袍男人,與那漆黑夜晚同為一體。

石台上,躺著一名身長近九尺的高大武士,穿一身黑鐵鎧甲,戴著覆面鐵盔,四周鬼影憧憧,竟全是站立的活屍!

外圍乃是一眾身穿百姓衣著的活屍,內圈則是十餘名晉軍士兵,看那模樣,陳星腦海中幾乎是立即浮現出一幕景象:這戴著面具的男人在此地不知弄什麼玄虛,竟是將村中百姓盡化作了「魃」。而晉軍士兵前來查探,也不可避免地被轉化成了魃!

聯繫到夜中遭遇的魃,陳星開始猜測,興許那是它們的巡邏士兵……可是萬法已歸寂,天地靈氣枯竭,這面具男又是什麼來歷?他所用的,是什麼法術?

忽然陳星心念一動,轉向陵園另一側,只見一塊石碑後,項述正單膝跪地,觀察情況,朝他連打手勢,讓他躬身免得被發現。

陳星趕忙彎腰,在半人來高的陵園外牆下快步跑向項述。

陳星:「他是誰?」

項述沒有回答,只皺眉觀察中央石台上,正在施法的戴面具男人。男人一動不動,光這麼站著。四周活屍成群,鴉雀無聲,情形說不出地詭異。

「他想做什麼?」陳星又壓低聲音道。

「不知道!」項述煩躁地答道,「閉嘴!」

陳星的疑惑已經達到了頂點,渾然沒有半點驅魔師的自覺,更沒想到這個時候來為別人答疑解惑的該是他才對。

「那咱們還要在這裡看多久?」陳星又問。

項述:「……」

陳星意識到如果再問很可能要挨揍,只得不吭聲了,但他隨即又注意到兩人藏身的那塊石碑上有一行硃砂字。他伸手摸過凹陷的字體,辨認出上面是「大晉襄陽王瑋」六字。

司馬瑋?這座陵園中埋的是八王之亂中,司馬皇族中的楚王?!

陳星馬上將目光投向石台中央,那具渾身覆鎧、平躺的屍體。如此華麗的黑鐵鎧樣式,絕不會是平民,那一定是司馬瑋的屍身!

可是他早已死去將近一百年了!屍體還沒腐爛?

只見施法者雙手微抬,司馬瑋沉重的身軀被托得懸空站起,這一刻,四周頓時有一股無形的、強大的氣焰,令陳星打了個寒顫,正是俗話說的「陰風陣陣」。唯有身為驅魔師的他清楚,那是天地間的怨氣在流動的效果,尋常人感受到這陰寒邪祟之氣,不知其來處,只能將它描述作「陰風」。

陰風愈發鼎盛,那是方圓百里內,戰死士兵與在戰火中所喪生的百姓,留在人間的怨氣!

陳星頓時隱約察覺了這施法者的真正意圖:他所引導的並非天地靈氣,而是襄陽城中一場大戰後,所充盈的死者怨氣,要將它注入到司馬瑋的身體中,復活這具屍體。

雖然不清楚這面具男真正目的是什麼,陳星卻知道必須馬上採取行動,只因施法已到緊要關頭……

「護法,」陳星低聲說,「咱們得馬上出去阻止他!」

話音落,陳星被項述一隻手捏小雞一般捏住了脖子。

「要去你自己去。」項述低聲說,「不要暴露我的位置,我也不是什麼護法。」

陳星咬牙切齒,說不出話來,眼中現出痛心疾首神色,連打手勢,示意他看眼前局面已經相當嚴重,心想你不為了阻止這名真·妖人為禍人間,你跑這兒來做什麼?!

就在此刻,晉軍大部隊來了,後面還跟著雙手持刀的馮千鈞,馮千鈞跑上陵園外圍,晉軍士兵則紛紛打著火把,近五十人聲勢浩大地衝到陵園外圍。

項述馬上放開陳星,兩人同時朝來人打手勢,但已來不及,晉軍隊長戰戰兢兢,一聲大喊,頓時吸引了面具男的注意力。

「何方妖人!」隊長明顯中氣不足,戰戰兢兢地喝道,「快快束手就擒!」

項述與陳星的警告晉軍隊長沒看見,馮千鈞卻看見了,當即一個翻身,找掩護躲到陵園外牆後,示意怎麼辦?

項述馬上一擺手,抓住要衝出去的陳星,只聽陵園中央,石台前那「妖人」一聲冷笑,沉聲說了句什麼,陳星尚未聽清,近百隻被轉化為魃的活屍村民便朝晉軍撲來!

「衝鋒!」那隊長喝道,帶領手下開始徒步衝鋒,各自旋刀,疾取活屍頭顱,一時腐血四處灑開。陳星一瞥不遠處的馮千鈞,馮千鈞藏身圍牆後,指指自己,朝陳星點頭,意思是他教的。

陳星想起了山崖下被撞爆腦袋的活屍,便停下了動作,忙朝項述說:「斬它們的頭。」

說完,陳星從石碑後現身,喝道:「妖怪!伏誅!」跑出幾步,才發現自己身上沒兵器,忙轉身跑向隊長,喊道:「借把劍用用!」

馮千鈞也提刀追了出來,喊道:「快退後!別添亂!」

陳星忽見陵園內有把挖土用的鐵鏟,心道太好了!當即跟在士兵們身後,掄起鐵鏟,一鏟拍在一隻活屍頭上。

項述目光始終停留在那面具男人身上,絲毫不在意活屍,下一刻,站在石台前那男人一抬手,項述頓時飛撲出去,先是踏上一具石棺,旋身,到得陳星身邊,給了一旁的馮千鈞一腳。緊接著單手掀起近兩百斤重的石棺蓋,朝自己與陳星面前一按。

馮千鈞剛一轉頭,便被踹飛到一旁,陳星則滿臉疑惑,抬頭只見那黑袍面具男抬手朝著虛空一按,彷彿水紋蕩起,手中黑火閃爍,噴出上百枚黑火流星彈,無差別撒向與活屍相鬥的晉軍衛兵。黑火沾上身,士兵頓時發出痛嚎,滿地打滾。

石棺蓋被擊中,粉碎,項述受到那巨力震得一震,稍一躬身,拔劍,化為一道影子,唰地直射上石台中央祭壇!

太快了!實在太快了!陳星還抓著鏟子,一眨眼間陵園內還剩下自己、項述與馮千鈞站著,其餘人已紛紛倒地。

「馮兄!」陳星喊道,「哪兒來的人?!」

馮千鈞喝道:「別碰他們!」

黑火一沾上人便開始灼燒,陳星不敢去碰,馮千鈞站起,喝道:「你背後!」

晉軍全被放倒,活屍卻還留下不少,此刻紛紛朝陳星圍了過來。

「發光!」馮千鈞一刀揮去,斬下兩具活屍頭顱,喊道,「它們怕光!」

此刻項述卻一個箭步,已衝上了石台,一劍拖起弧光,「嗡」一聲揮去,那面具男馬上抬手,右手袖中現出一把匕首,錚地架住項述,匕首上閃爍著淬毒的貝殼色。項述絲毫不給他回手空當,一劍刺向那男人咽喉!

「好身手。」那面具男人一手始終朝向石台上的司馬瑋屍身,另一手艱難應付項述的劍刃,頃刻間已連拆三招,面具男見抵禦不住,驀然飛起,拔高身形,竟是飛了起來!項述驀地退後,抬頭望向一丈高處,只見那面具男不敢飛遠,左手始終朝向司馬瑋屍體,引導著無形的怨氣源源不絕注入這死人軀殼之中。

項述注視那面具男的一舉一動,只見敵方右袖一抖,匕首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小巧的鐵弩,弩上現出鋒銳箭矢,寒光閃爍,居高臨下,竟是要射殺項述。

同一時間,馮千鈞突出重圍,跑向被活屍包圍的陳星。

陳星:「你帶這麼多士兵來做什麼?」

馮千鈞:「他們自己知道路,我有什麼辦法?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多管閒事?」

陳星抬起手,大聲道:「這是我的工作!怎麼能算多管閒事?!」

剎那間,陳星手中綻放出心燈光芒,璀璨白光一亮,活屍頓時哀嚎,四下潰散。

那面具男見白光綻放,自己的活屍遭到克制,頓時再顧不得項述,轉頭望去。

「幹掉他們!」馮千鈞喝道,「快動手!」

陳星倒是沒有危險了,然而他右手抓著鏟子,左手祭起心燈,想用鏟子去拍這群活屍的腦袋,奈何被白光一照,活屍便本能地四散奔逃,陳星掄起鏟子去拍,只拍了個空。最後變成他追到哪裡,活屍便忙不迭逃開,導致他一個也挨不著,陵園內霎時變得一片混亂,猶如狼入羊群,四下雞飛狗跳。

「打不到啊!」陳星惱火地說,正想把心燈停了,馮千鈞卻跑到土牆前,喊道:「趕緊過來我這兒!」

於是那場面變得十分詭異,一名少年高舉鐵鏟,左手發著光,驅趕著一大群活屍,把它們趕到陵園西面,活屍擁擠不堪,擠過兩面土牆前的狹道,鬧哄哄地依次通過,馮千鈞喝道:「聽我號令,衝鋒!」

陳星開始奔跑,那群活屍被心燈這麼一攆,頓時加快速度,衝過狹道的一刻,馮千鈞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怒喝一聲,橫刀肩前,朝前一招俯衝,迎著活屍隊伍,運足內力疾奔!

刀光一閃,「唰」一聲連著斬斷近六十隻活屍頭顱。到得陳星面前,陳星現出震驚神色,馮千鈞卻手腕稍一轉,偏了個極小的幅度,刀刃在距離陳星臉龐不足三寸處,擦著他的鼻子掠了過去,帶起一陣凜冽冷風。

陳星:「……」

馮千鈞活動手腕,將刀一甩,環首刀上殘餘腐血卻被甩得乾乾淨淨,依舊現出刀鋒的一泓冷光。

「好刀法。」陳星剛剛看見刀鋒順著自己脖子回來的時候,還以為自己腦袋也要一同落地,心有餘悸道,「厲害。」

「承讓,佔了神兵的便宜。」馮千鈞先前毫無準備,被活屍襲了個措手不及,現在知道底細,便不再失手。當即轉身,奔向項述。

項述緊盯著那面具男,這下面具男彷彿有所畏懼,只想速戰速決,一扣扳機,六枚暗箭飛射而去,項述等的就是這一刻,將手中長劍一抖,「叮叮叮」一連六聲,竟將牛毛般的暗箭全部擋開!

「你……」面具男頓時錯愕,旋即項述一步躍上石台,旋身,一劍斬向那面具男左手,馮千鈞緊接著衝到,兩步踏上台旁石柱,橫刀劈砍,斬向面具男脖頸!

然而面具男那身黑袍卻是唰地被撕破,內裡空空如也,緊接著布條又是一聲輕響,在空中翻滾,恢復原本模樣,男人抽身而退,面具掉落,現出真容。

項述一劍只斬破了那男人衣袖,馮千鈞一刀則只挑開了他的面具,面具噹啷掉下,兩人落地,陳星跑到石台前,面朝高處。

那男人現出清雍面容,居高臨下地打量三人,冷笑一聲。

「這又是什麼怪物?」馮千鈞皺眉道。

陳星茫然道:「不知道啊,這兒又沒人認識他,戴什麼面具呢。」

那男人聲音尖銳,面色蒼白,冷冷道:「你是誰?」

陳星說:「你是誰!」

男人懷疑道:「你是誰?」

陳星:「你先說你是誰!你想做什麼?」

「他在拖時間!」項述眼看馬上就要出現「你是誰」「你又是誰」這種無意義且無休無止的廢話,當即開口阻止,喝道,「別和他囉嗦!」

陳星被一句點醒,左手籠罩白光,朝向空中,喝道:「死吧!」

陳星竭盡全力,心燈之光頓時爆發,迸射,化作無數光點擴散如同星河,那男人卻發出一陣尖銳的大笑。

「蠢貨,我又不是魃。」男人竟是毫髮無傷,抬起右手,手中黑火迸射,朝著地上三人當頭壓下,轟然爆發!

陳星不料這妖人竟半點不懼心燈之光,馮千鈞與項述則同時轉身,朝陳星撲來,項述先是一腳踹開馮千鈞,再單手在陳星腰上一攬,帶著他就地翻滾,躲到石台後。三人避開黑火,項述將陳星推到石柱後,轉身衝了出去。

就在此時,遠方終於傳來雞叫,黑衣男人一聲狂笑,猖狂道:「成了——」

緊接著,中央石台上,司馬瑋屍身轟然爆出漫天黑火,從鎧甲的縫隙中激射出來,繼而原地一閃,連著鎧甲升上天空,化作黑光,往西北方飛去。

東方露出魚肚白,那黑衣男人騰出另一隻手,雙手一抖,左手|弩,右手匕,緩慢落下地來,朝向項述,竟絲毫不將陳星與馮千鈞放在眼中,專心對付項述。

「他沒有腳,」馮千鈞在柱後說,「是鬼?怎麼對付?」

陳星:「我不知道……」

馮千鈞:「你不是驅魔師嗎?」

陳星:「關鍵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東西啊!」

陳星不住思考,他從未在古籍上看到過這種妖怪,項述卻一抖長劍,沉聲道:「你究竟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那蒼白臉龐的黑衣男子說,「無關緊要,接……招。」

黑衣男瞬間衝向項述,揮出匕首,項述馬上格擋,這廝竟能飛在空中,如鬼魅一般四處騰挪,匕首翻飛,使出無數虛影,配合左手強弩,項述無論如何斬殺,都只能斬破這妖怪身上的黑袍,傷不得他半分。

馮千鈞見對方實在不好對付,只得手持長刀,又衝了出去。

一定有辦法的……陳星接連催動心燈,心想把法術直接按在他臉上灼燒他有沒有用?心燈在他手中時強時弱,不斷變幻,倏然間他發現了一件事——

——項述手上的那把鐵劍,竟是隨著陳星催動心燈的陣陣舉動,而開始閃爍光芒!

項述也發現了,百忙中一瞥陳星。

「劍!」項述喝道。

此刻馮千鈞已衝了上來,斬破黑衣男下半身,黑火頓時從袍底噴發,席捲了陵園中心區域。

陳星馬上抬起左手,躬身朝項述遙遙一按。

下一刻,項述手中鐵劍綻出耀眼白光,與黑焰相撞,竟似烈陽融血,將黑焰驅逐殆盡!

黑衣男一怔,正要拔高躲閃,馮千鈞卻在背後踏著石柱躍上空中,一刀當頭劈下,將那黑衣男逼回地面。項述雙手持劍,將劍一掄,掄出一個閃耀的光弧,旋身,錯步,反手劍一刺。

黑衣男被那帶有心燈法力的長劍刺穿胸膛,登時發出慘叫,瘋狂震顫。

「為什麼,我會被這光……」那黑衣男袍底下的黑焰霎時化作白火,朝著四面八方噴發出去,被燒灼成灰燼。

「不知道。」三人異口同聲答道。

陳星補了句:「知道也不會告訴你,怪就怪你自己倒霉吧。」

轟然爆閃,黑衣男被燒成無數光點,一閃消失,黑袍落地,自動起火,竟是熊熊燃燒,最終塵歸塵,土歸土,什麼都沒剩下。

隆中山盡頭紅日初升,照亮了山腹陵園,滿地晉軍哀嚎漸止,陳星心中疑惑更甚,抬眼看項述,項述則躬身,撿起了黑袍男落下的面具。

《定海浮生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