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三個時辰前, 入夜, 松柏居。

馮千鈞看見兄長之時,一手仍不受控制地發著抖。

「大哥,」馮千鈞竭力按捺顫抖的聲音,說道, 「我……我來了。」

「哦?一路上如何?」馮千鎰依舊坐在他的木輪椅上, 雲淡風輕地喝著茶,與弟弟一別不過半載多,年前他才剛回過一次建康。

馮千鈞只怔怔看著兄長,馮千鎰有點奇怪,皺起眉頭, 說:「怎麼了?」

馮千鈞旋即搖頭, 深吸一口氣,說道:「這半年中, 復國的事……」

馮千鎰有些不解, 看著馮千鈞。

馮千鈞設想過許多要說的話, 但就在面對兄長的一刻, 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了。父母早故, 馮千鈞與兄長感情甚篤, 從小到大,有什麼事都瞞不過他。

但馮千鎰今日只覺弟弟有點奇怪,卻說不出奇怪在哪兒。

「……復國的事, 還順利嗎?」馮千鈞有點傷感地笑著問道。

馮千鎰沉默不答, 又喝了口茶, 放了一杯在馮千鈞面前,馮千鈞於是接過。

「這不是你該關心的。」馮千鎰答道,「怎麼耽擱了這麼久?」

馮千鈞想了想,說:「襄陽戰亂,道路難走。」

馮千鎰又有點疑惑,說:「森羅萬象帶來了?」

馮千鈞解開刀鞘,放在案几上,馮千鎰抽出,看了一眼,歸鞘。

「既然來了,」馮千鎰道,「就住著罷,家傳寶刀,我先替你保管。」

馮千鈞:「……」

馮千鈞想開口,卻找不到理由,兄長要扣下森羅刀,他怎麼辦?若出言反駁,勢必將引起他的警覺。但細想之下,驅動這把神兵的訣竅早已失傳,當年陳星還是在陰陽鑒中的驅魔司遺址裡找到了典籍,馮千鎰拿到了也不能用,暫時放在他那裡應無大礙。

「好吧。」馮千鈞只得說。

馮千鎰漫不經心道:「過得幾日,大哥帶你去見一位朋友,一路上也累了,先歇下罷。來人,帶二當家去歇息。」

馮千鈞只得去洗澡換衣裳,待得離開前,朝掩門內望了一眼,只見門隙中,馮千鎰再次出森羅刀,注視刀鋒,低頭不語。

翌日,未央宮中。

陳星聽到嘈雜聲音,醒了,醒來時整個人纏在了項述身上,項述則一動不動,壓低了呼吸聲,整個人都僵了。

陳星:「!!!」

陳星也不敢亂動,那姿勢實在太曖昧了,他睡著睡著,竟不知不覺朝項述那邊靠了過去,枕著他的胳膊,抱著他的脖子,腦袋埋在他的肩頸前,一腿架在他的身上,項述攤著兩手,就被他這麼纏著。

陳星:「……」

陳星只得假裝還在睡,慢慢地翻了個身,一點點地脫離項述身上,項述則終於舒了口氣,瞬間起身下床。

內侍送來了新衣服,顯然是昨夜大單于歸來,裁縫們根據項述的舊衣服尺寸,連夜飛快趕製,盒中又有飾物及十六胡璽戒。聽到響動,外頭便一窩蜂上來,伺候項述,照著胡人規矩,平了他兩側鬢髮,留數十股牛芒辮,攏到腦後,再上了白玉束環,發後以三根羽翎代替大單于羽冠。

陳星起來了,依舊照漢人打扮,送來的卻是胡服。陳星也不介意,胡服上身後襯得腰身筆挺,不似漢服寬袍大袖,反而別有一番俊朗。

除此之外,苻堅還給他們的狗配了一件羊皮小裌襖,外加一個銀項圈。

「苻堅居然連戒指都給你準備了?」陳星倒是覺得有點好奇。

項述正在鏡前被內侍伺候,整理裝束,抬眉示意,陳星忽然明白了,這套象徵大單于權威的套戒,也許是苻堅做給自己用的。

內侍為項述依次戴上三枚寶石戒指,項述見陳星正端詳,於是隨手拿了一枚遞給他,陳星正要推辭,轉念卻又收下。

「這些戒指,都是什麼意思?」陳星低頭,項述手大,尾指上那枚正好戴上陳星無名指,那是一枚綠松石製的戒指,上面刻著樹木與飛禽走獸。

「開戰與止戰、商貿與領地劃分,賜人活命與賜人死,」項述隨口答道,「俱是大單于的權力,你手上這枚,意為生死。」

內侍見項述竟連大單于之戒都給了陳星,當即一時張著嘴,不知該說什麼,互相使了會兒眼色,項述卻已轉身到屏風外,上榻坐下,餘人趕緊抬來案幾,上了奶茶。陳星見屏風外有一坐榻,不似上一次,給自己安排了小座位,於是看看項述。

「坐啊,」項述莫名其妙道,「吃早飯,想什麼?」

陳星有點受寵若驚,於是上榻去,跪坐下來,與項述同席,喝過奶茶,開始用早飯。

門一開,外頭等著的雜胡全部湧了進來,以鐵勒語、匈奴語、鮮卑語、柔然語等紛紛道:「四海草原俱是大單于之地,普天萬民俱為大單于子民……」開始跪拜。

陳星被拜得膽戰心驚,心想還是不要了吧,你們拜項述也就算了,連我也一起拜了,這太不好意思了。又忍不住看項述,只見項述依舊是那身藏藍色的錦袍,袍上的敕勒古盟十六胡圖騰在日光下十分亮眼,一頭烏黑的牛芒辮,腰纏騰龍暗金帶,腳踏黑漆鹿皮長靴,盤膝而坐,雙目明亮漆黑如點星,面龐冷峻,手上兩枚寶石戒指還折射著日光。

「也洛薩。」項述看也不看廳內諸人,隨口說道,又喝了口奶茶。

陳星把一份炸撒子泡在裝於銀碗的牛奶中,用鑲了寶石的勺子舀著喝,不禁看看餘人,所有人都在瞥陳星,並偷看他手上那枚戒指。

「也洛薩是鐵勒語裡免禮的意思。」項述又隨口道,漫不經心地吃完了早飯,抬眉,示意眾人有話就說。

於是眾胡人先請問項述何時來的,不等他回答,便開始紛紛控訴苻堅了。

陳星如坐針氈,總忍不住偷瞥項述,腦海中全是今早起來的那一幕,這身大單于王袍之下的身軀溫暖無比,肌膚的氣息讓他覺得安心而舒服,上一次他就覺得項述很好看,這回距離更近,總忍不住想偷看他。

項述眼角餘光也瞥見了,卻沒有說話,諸胡遺老說得他有點煩躁,只得點點頭,示意知道了。

「王猛死後,」有人用匈奴語說,「苻堅越來越好大喜功,不顧大家的勸阻,執意要徵兵伐晉,那個叫王子夜的漢人,更在推波助瀾。眼下朝廷裡一群漢人,盡日橫行霸道……」

陳星見有人開始談論漢人,並拿眼瞥他,便以匈奴語插了一句:「他打不過南方。」

項述一怔,看著陳星。

霎時間滿廳人傻了,沒想到陳星居然能聽懂他們在說什麼!

陳星生怕說著說著,待會兒話題繞到自己身上來,反而尷尬,於是提前表明自己會說胡語,免得這夥人說了什麼不該說的。

陳星又道:「南方的北府兵雖然不多,但漢人據守長江為天險,也不是他一時半會兒能攻破的,王猛為什麼臨死之前再三囑咐,終苻堅一生,不得伐晉,一定有他的理由。」

項述的表情十分奇怪,只因陳星所說的匈奴語,還不是敕勒川下的通用語,而是古匈奴話中的一支。

項述用鐵勒語說:「一意孤行之人,誰也勸不住。」

那是鐵勒人的一句名言,陳星上一次去敕勒川時就聽過,如今仍然記得。

項述又不說話了,眾人靜得一靜,開始提請,如果項述不願推翻苻堅,那麼至少將留在長安的雜胡帶回去。

項述說:「敕勒川的路沒有人封鎖,想走隨時可以,看你們自己而已。」說著起身,下榻,竟是從眾人面前走了出去,回頭看陳星,又朝狗吹了聲口哨。陳星回過神,和狗一起追了上來,說:「去哪兒?」

項述沒有回答,就這麼把眾胡人扔在寢殿裡。

陳星用鐵勒語續上項述那諺語的後半句,笑著說:「一意孤行之人誰也勸不住,就像被惡狼追趕的馬兒般拉不回。成為千秋萬世的君主,一統南北,就是他心裡的那頭惡狼。」

項述沒有問陳星從哪裡學的鐵勒語、匈奴語,而是認真道:「我以為漢人不會來學我們的鐵勒話。」

陳星有點心虛,笑道:「漢人也有許多種,就像胡人也有許多種一般。」

項述沉聲道:「你們漢人,應當再過一千年、兩千年,也忘不了這血海深仇罷。」

陳星想了想,說:「你不一樣,叫我出來,就是想問這個嗎?」

「去通報堅頭,傳你們的散騎常侍,」項述停下腳步,朝一名侍衛說,「過來給大單于駕車。」

於是拓跋焱來了,身為苻堅的御衛隊長,散騎常侍,官職乃是從四品,尋常官員看到他都要客客氣氣,口稱「拓跋大人」,奈何項述的身份與苻堅近乎平起平坐,他開了口,苻堅也不知道他哪裡得罪了項述,為了紫卷,眼下正是要與項述打好關係的重要時候。

「這個……不用了吧。」陳星說。

拓跋焱倒是很看得開,先是朝項述行禮,繼而讓人備了苻堅的車,說:「大單于請。」

陳星意識到項述應該誤會了,以為拓跋焱是他小時候的總角,卻也不好說些什麼。項述自然也絕口不提,說:「想去哪兒?」

上次前來,忙得不可開交,既要幹活又遇暗殺,這回總算可以領略一番長安風情了。

「我想下車走走,」陳星說,「去市集?還是讓拓跋大人先回去吧。」

兩人下了車,項述這才示意拓跋焱。

「把狗遛一下,」項述朝拓跋焱說,「別讓它跑丟了。」

陳星:「……」

大單于駕臨,一夜間整個長安城已得到了消息,今日苻堅御輦離宮,長安城裡胡人便爭先恐後來看項述,沿途所至,兩道不少人紛紛朝著項述行禮。項述起初還會說聲「也洛薩」,後來說得煩了,索性不理會了。

街上的人越來越多,不少漢人也出來,爭相一睹項述風采。陳星於是不樂意了,看了幾眼項述,再看週遭,心裡開始不爽。

兩人:「……」

項述:「你當他們不存在就行了,想去哪兒?長安我也很久沒來了。」

陳星拉著項述,朝漢人聚集的地方去,不片刻拓跋焱倒是會意,派了禁軍過來攔路,讓人別看了,大單于不喜歡被人看,人才少了些。不多時,來到漢人區,漸漸地不再被圍觀了,唯獨年輕男女,忍不住偷瞥項述幾眼。

陳星本意只想逛逛,看見一些攤子上掛著手繩,卻不是秋社時的月貝,不過是些尋常裝飾,便停下來看了眼,項述則背著手,站在後面。

「先說好,」項述答道,「孤王沒有帶錢。」

陳星哈哈哈地笑了起來,知道項述肯定帶了錢,不過是逗他玩。

「我不想買,」陳星答道,「不過突然想到一個故事。」

項述:「?」

兩人並肩,在市集裡慢慢地往前走去。

陳星想了許久,終於道:「在我們江南,有一個節日,叫作社日。在社日上有一個習俗,互相喜歡的人,會買兩串用月貝做的手繩,送給對方。」

項述:「唔。」

陳星側頭看項述:「有這麼兩個人,應該是互相喜歡,逛街的時候看到手繩,便買下來了……可是其中一個人等了半天,另一個卻遲遲沒有送他。後來啊,他問『你要送給誰?』那人卻什麼也不說,把自己那串收了起來。」

項述:「?」

陳星疑惑道:「項述,你覺得為什麼他不說話呢?」

項述一臉疑惑,想了想,說:「啞巴?」

陳星:「……」

陳星笑得肚子都痛了,倚在路邊,項述卻莫名其妙。

陳星又解釋了一次,項述說:「誰付錢?」

陳星說:「啞巴付的錢。」

項述說:「這不就是送了的意思?錢都是啞巴付的。」

「哦,」陳星恍然大悟,說,「是這樣啊。」

項述又道:「興許啞巴心裡也不樂意,為甚麼不是前頭那人先送?」

「啊,」陳星笑了起來,說,「懂了,你的意思是,啞巴等著對方送自己,心裡頭在較勁嗎?」

項述隨手做了個手勢,意思是無所謂,愛怎麼理解怎麼理解。

陳星又說:「為什麼不是啞巴送呢?他明明喜歡對方。」

項述正色:「那女孩不就仗著……」

陳星說:「男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兒,少年郎吧。」

項述便「哦」了聲,想了一想,答道:「少年仗著啞巴喜歡自己,是以待他忍不住了先送,啞巴卻已表了真心,買下手繩,不就已是有意?喜歡是兩個人的事,何必這麼欺負人?」

「這哪裡說得通?」陳星忽然就有點生氣了,說,「少年之前根本不知道!他也喜歡那啞巴!」

「那他為何不說?」項述有點奇怪,怎麼說著別人的事,陳星突然就生氣起來。這人簡直是莫名其妙。

「他覺得啞巴不愛他。」陳星想了想,說,「他……嗯,他得了病,也活不長了。」

項述皺眉道:「怎麼亂七八糟的條件越來越多了?先前怎不一次說清楚?」

陳星:「感情的事,哪裡說得清?算了!」

陳星要被項述氣死了,項述卻十分疑惑,問:「怎麼了?」

本來還好好的,突然就翻臉了,這小子是不是有病?

項述快步追上,打量陳星:「你……」

「我沒有病!」陳星馬上澄清道,「少年也不是我,這事兒是我聽回來的。」

「那你氣什麼?」項述道。

陳星馬上笑道:「有嗎?我沒氣啊。啊,都到這兒了,不如等馮大哥出來見面吧?」

項述:「……」

決定分頭行動時,馮千鈞與他們約好每天都出來見一次面,交換情報,哪怕被事絆住了也另有聯絡方式。而他們不知不覺走著,卻是已到了漢人區的碰頭地點。

這是城北一家曲樓,雖為漢人所開,平日裡卻也有不少胡人前來賞樂聚會。大單于一到,雅座中的胡人們紛紛帶著家眷,過來行禮,掌櫃又收拾了座位,好一會兒才安頓下來。

「好難聽……」陳星聽著曲子,朝項述說,「你會樂器嗎?」

項述有點走神,彷彿聽到陳星方纔所言,想起許多事,卻朦朦朧朧的,只抓不住。

項述剛點了頭,卻意識到了,改口道:「不會。」

「你肯定會,」陳星說,「我看到你點頭了!」

項述:「……」

陳星喚來小二,借了把古琴,調了下音,朝項述說:「我聽過一首曲子,不知來歷,像是塞外的曲子……不知道你認得出不。」

項述自市集上那話後,便始終出神,眉毛微微擰著,甚至忘了看陳星,面朝雅座下的庭院出神,及至聽得陳星起了個頭,忽然神色一變,看著他。

陳星開始彈「浮生曲」,斷斷續續的,一時整個樓中一片安靜,項述的眉毛漸漸舒展開來,看著專心的陳星。陳星眼裡帶著詢問神色,一瞥項述。

項述卻沒有說話,起身,來到陳星身後。

陳星:「!!!」

陳星的心臟頓時狂跳,只見項述一手環過他的肩膀,另一手放在琴弦上,就這麼抱著陳星,牽著他的手指,按在其中的幾根弦上。

耳畔,項述的呼吸近在咫尺,伴隨著行雲流水般的樂聲,將整首浮生曲連了起來。

「你會古琴?」陳星震驚了,側頭,兩人挨得極近,差點就親上。項述馬上現出不自然的神情,放開陳星的手,回到自己那邊坐下。

「你居然會古琴!」陳星已經傻了,緣因項述從來沒告訴過自己會奏琴。

「怎麼?」項述不悅道。

陳星:「我以為你會……羌笛之類的……」

「我娘是漢人。」項述輕描淡寫地說。

陳星回憶起他們曾經相處的日子,項述從未表現過自己會彈古琴,甚至還讓陳星有空教他,這全是裝的!陳星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大單于的音律,可是在塞外聲名遠揚呢,」女孩的聲音在隔間笑道,「傳說連路過的大雁,都會飛下大地,聽他吹羌笛。」

陳星:「……」

清河公主?她怎麼會出現在這兒?陳星當即皺眉。

「那是被孤王射下來的。」項述淡淡道。

陳星一時不知該驚訝項述,還是驚訝清河公主了,只見隔座屏風後,轉出雙目明亮、面如春波的清河公主,過來朝項述稍一行禮,項述便點了點頭,目光落在清河身後那漢人身上。

馮千鎰,又見到他了。

陳星打量了馮千鎰一番,心道幸好沒在此地說驅魔的事。項述也沒問兩人來此地做什麼,只盯著馮千鎰多看了兩眼。

清河公主又說:「長安不少人家聽聞大單于入京,紛紛帶著畫像進宮求見。沒想到倒是跑這兒幽會來了。」

項述淡淡答道:「你該回宮了罷,清河。堅頭見不到你人,不會到處派人找你嗎?」

清河公主笑道:「他有王子夜,才不會找我。罷了,這就回去了。」

清河公主與馮千鎰於是告辭,離開雅座。

陳星轉頭望向欄外天色,馮千鈞還沒有來,興許是趁著兄長不在家,開始動手偷陰陽鑒了。

「再等會兒?」陳星問。

項述忽道:「孤王有點事得離開一趟,你……」

陳星道:「想做什麼?我當然得和你一起!不然誰保護我?」

項述似乎有點難以決定,最後索性道:「那麼你必須聽吩咐,不可添亂。」

陳星乖乖道:「好的!」

項述起身,朝樓下看了眼,陳星尚不知他想做什麼,陪他一起好奇張望,項述卻開始寬衣解帶。

陳星心想怎麼說話說到一半,開始脫衣服了?!

項述脫了上半身外袍,將腰帶再次紮緊,現出內裡一身黑色單衣,令外袍上半截垂下,長袖在腰間打了個結,這麼一來,就看不出穿著王袍了,接著又展開左手,順手摘下戒指,遞在陳星手中,讓他收好,說:「你抱住我。」

陳星心想求之不得!求之不得!於是主動抱住了項述。

項述:「……」

兩人對視,項述說:「不是抱腰……」

陳星「哦」了一聲,改為摟住他的脖子。項述伸手摟住陳星,轉身,帶著他跑出幾步,眨眼間跳出了曲樓二樓。

陳星就這麼飛出二樓,卻覺身體一輕,項述一手勾住瓦楞,帶著他飛身上了三樓,左腳在三樓柵欄上一點,借力,右腳又在木柱上一蹬,悄無聲息地飛起,帶著陳星在空中翻身,上了屋簷,暮色沉沉,朝馮千鎰離開的方向追去。

這輕功簡直絕了!陳星心道,從前項述都單手拖著他上房,倒是沒怎麼注意。

「你這身功夫到底怎麼練的?」陳星低聲說。

「想學?」項述隨口道,放開陳星,改為拖著他的手,兩人稍稍躬身,注視街道上離開的馬車。

陳星:「你射箭是不是很了得?」

項述答道:「還行罷。」

陳星說:「那你空了教我騎射罷。」

項述一瞥陳星,沒有回答,拉著他的手飛快往前走,不一會兒已無聲無息地越過馬車,來到最前頭。只見馬車抵達北面街口無人之處,來了一人,那人上得車去。

馬車再往前行進,不多時,那人下車,轉身離開。

陳星驀然想起一事,低聲問:「你想查清河公主與那人……在聊什麼嗎?」

項述「嗯」了聲,陳星意識到,項述已忘了前事,他不知道馮千鎰是馮千鈞的兄長,也不清楚陰陽鑒在馮家手裡!他們甚至沒朝項述多提。

馮千鎰與清河公主在此處密謀,一定是有什麼事想互通消息,而項述與陳星上樓時,恰好撞上了他們。兩人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想必是用手指蘸了茶水,於案上寫字交流。

但項述如果有心,便一定會發現隔座有人,只要側頭一看,清河公主的行蹤必將暴露。與其賭他不發現二人在畔,不如主動過來打個招呼,以示並無嫌疑。

否則若被當面撞上,就顯得更奇怪了。

那麼清河公主與馮千鎰在談什麼呢?想必是傳達命令,於是馮千鎰在離開後,很可能前去執行某個任務,果然,他派出了一名信使。

項述答道:「慕容家想謀逆,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那信使離開街上,快步進了無人小巷內,巷中停著一匹馬,信使正要翻身上馬時,屋簷上飛下一個黑影,只是一掌,便切在此人後頸處,放倒了他。

陳星爬下地來,心驚膽戰地看著那信使,項述則將他提了起來,一腳踹到小巷深處,那人頓時醒了,一臉震驚地看著項述與陳星。

陳星:「你想把他交給苻堅嗎?」

項述長身而立,似在考慮。陳星又說:「如果把他交到苻堅手上,清河可就……危險了,你得想清楚。」

項述看了陳星一眼,沒有說話。

陳星打量那信使,問:「馮千鎰讓你做什麼去?交代清楚,說不定還能活命。」

「馮千鎰?」項述皺眉道。

黃昏時分,松柏居內。

馮千鈞終於將松柏居大掌櫃灌醉,成功偷到了進入地下錢庫的鑰匙。

「這酒量……」

馮千鈞喝得頭疼,早知道準備點迷藥,但若下迷藥,醒來後大掌櫃鐵定覺得不對勁,要不知不覺將鑰匙拿到手,取出陰陽鑒後再還回去,只有灌酒一途。

這大掌櫃簡直是千杯不倒,浪費了他太多的時間。

他用鑰匙打開通往金庫的門,手裡拿著一盞燈,依次過錢庫、銀庫,到得金庫最深處,來到天機鎖前,掏出陳星給他的圖紙,依照圖紙,將密室門上的天機鎖復原。

「卡嚓」一聲輕響,馮千鈞推開密室門,轉身拿下燈,朝裡頭照去。

空空如也,與上一次來時不同,裡頭所有的東西都沒了。

馮千鈞:「……」

「小弟,你在找它麼?」馮千鎰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馮千鈞驀然轉身,緊接著一聲巨響,陰陽鑒爆發出滔天黑氣,將馮千鈞吸了進去!

《定海浮生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