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星與車羅風同時大喝一聲, 各自撥轉馬頭,沿著賽場外圍,展開了馳騁追逐。
「怎麼這倆倒是鬥起來了?」清河公主疑惑道,「那小子是車羅風?我怎麼記得見過?」
慕容沖答道:「你沒看見他們各自眼神, 鬥起來很奇怪?」
清河公主莞爾道:「不是鬥起來奇怪,只是我想不明白,他倆這是要賭大單于麼?難不成陳星輸了, 大單于就會心甘情願地娶他的安答不成?」
慕容沖:「……」
清河公主:「簡直匪夷所思,陳星贏了也就罷了,設若最後是車羅風獲勝,除了給述律空添堵之外毫無作用, 他倆到底在想什麼?」
拓跋焱與陸影來到場邊, 肖山站在桌上,揮起蒼穹一裂,喊道:「陳星!贏!贏!」
陸影看了眼場中, 再看一臉緊張的項述, 似有所察。
奔馬掠開,陳星與車羅風各自一夾馬腹,朝對方衝去!車羅風萬萬未料, 這漢人騎馬還有模有樣,竟敢迎著自己衝來, 當即虛晃戰弓, 陳星勒轉馬韁, 戰馬疾轉, 幾乎是從車羅風身邊擦過,兩人都未曾發箭,不過試探。
「兩騎相逢,怯者必敗!」項述的聲音彷彿還在耳畔。
陳星那戰馬乃是項語嫣生前的老馬,車羅風的馬卻是駿馬,初交鋒時不現高下,但陳星在轉圜之際,卻終究慢了車羅風半疇。
「需要幫忙?」重明的聲音從不錯過任何機會,傳入陳星耳中。
「不用!」陳星大聲道,「誰也別插手!」
車羅風調轉馬頭,狠命一催馬速,彎弓搭箭。陳星知道動真格的了!卻不伏身,繞到車羅風側旁,車羅風反手拉弓,飛箭射去!
滿場喝彩,箭矢旋轉,飛灑出一道螺旋狀的石灰,陳星仰頭,鈍箭幾乎是擦著自己的臉龐飛過。
旋即鐵勒人的聲音頓時壓過了柔然人,而這第二聲喝彩,則是給陳星的。
車羅風弓交左手,絲毫不給陳星喘息機會,奔馬錯身之際,悍然拖動韁繩,戰馬左前蹄猛蹬,伏身,車羅風一腳踏地,撐起馬身,滿弦射箭,第二箭飛向陳星大腿,封住他的去路——
「轉馬回鞍,去鐙翻身!」
而陳星一見車羅風肩動,便想起項述所教的訣竅,將馬鐙踹開,翻身俯到馬鞍另一側,同時朝反方向一勒馬韁。
兩匹戰馬幾乎是同聲長嘶,踏得雪地上粉末激盪。車羅風箭矢擦著馬腹飛過,飛雪瀰漫之中,陳星飛步騎穩那匈奴馬,借二十步外馬蹄聲方位,雙眼一閉,回身開弓。
揚塵起馬,辨聲箭發!
與此同時,雪粉中飛來第三箭,陳星把心一橫,三箭連珠飛去。
項述見雙方箭已射空,快步上前想叫停,卻恰好在這一刻,車羅風一扯馬韁,正要起身,迎上了陳星於雪霧中飛來的連珠三箭!
車羅風的最後一箭亦就此破開雪霧,朝著陳星胸膛飛來。
忽然間,陳星握弓的左手無名指上,一道不易察覺的金光一閃,現出一枚奇異的指輪。
指輪出現之際,時間的流速變得緩慢,萬籟俱寂,時間短暫停駐,陳星看見了那箭來勢瞬間減緩,不明所以,反應過來後當即側身朝馬背上一躺。
指輪短短閃爍了一息光芒,便從陳星手上再度消失無蹤。
但也恰好爭得這短短一念,陳星閃過了那肉眼幾乎無法看清的第三箭!
車羅風起身之際,兩箭一擦馬頭,一越肩膀,最後那箭恰恰好射中他頭部羽冠,帶著柔然族長羽冠平地飛起,劃出一道弧線,落在地上。
項述停下,雪霧消散,兩人回馬,各自退開。
滿場靜謐,足足數息後,敕勒川中爆出一陣排山倒海的吶喊!
陳星不住喘氣,遙遙注視車羅風,車羅風甚至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麼事,最後那三箭,只在短短一瞬間。
車羅風終於說:「你贏了,漢人。」
陳星一顆心幾乎要從胸膛跳出來,車羅風下馬撿起羽冠,拿在手中,只不說話,末了,又望向項述,眼裡帶著複雜況味。
「最後一箭我本來躲不過,車羅風,」陳星說,「是我運氣好。」
「戰平也算我輸,」車羅風答道,「不管怎麼躲過,都是命中注定。輸了,從一開始就沒贏過,也算給自己一個交代罷了,誰教你的箭術?」
陳星笑了笑,沒有回答。
車羅風推開眾人離去,項述道:「安答!我教的箭術!」
陳星漸漸平靜下來,眼望車羅風離開的身影。
「啊!任務終於完成了!」陳星爬下馬來,把弓扔到一旁,擦了下額上的汗,背後已裡三層外三層,全被汗水濕透,抱怨道,「老子辛辛苦苦半年多,就是為了今天!我發誓,從今以後,再也不學武了!太累了,真是累死我了!項述呢?又去哪兒了?」
陳星走出賽場,望見項述與車羅風站在邊上正說話,車羅風朝陳星望來,再稍稍抬頭,直視項述雙眼。
陳星不爽了,當即朝車羅風走去,項述卻看也不看陳星,抬起一手,以手掌朝向他,示意「停」,又指指地面,意思是站著,別過來。
車羅風與項述彼此沉默良久,最後,項述抬起手,放在車羅風肩上,拍了拍他。車羅風最終點頭,閉上雙眼,轉身走了。
其後,項述方朝陳星走來。
「他說什麼了?」陳星問。
「沒什麼。」項述心不在焉地答道,眼神不知為何,變得十分複雜。
陳星又覺得有點索然無味,風吹了起來,吹起在他們頭頂,敕勒川漫天的幡旗,旗上繡著的聖獸栩栩如生,猶如穿梭於天際。
陳星轉身,離開賽場前,問:「大單于,現在去哪兒?」
項述答道:「不知道。」
兩人之間的氣氛忽而變得奇怪起來,誰也不說話。陳星只朝山前慢慢地走去,經過高車人的集市,看見一面盾牌。
「滑雪去麼?」陳星停下腳步,朝項述問。
項述沉默良久,說:「不去。」
陳星:「……」
「哦。」陳星答道,「你生氣了嗎?」
項述說:「綵頭是什麼?」
陳星勉強一笑,答道:「車羅風沒有告訴你麼?」
看項述那模樣,明顯已經問過車羅風了。
項述轉身離開敕勒川,走向陰山西嶺,始終一語不發。
陳星欲蓋彌彰地解釋道:「我……我們鬧著玩的,你別往心裡去。」
項述還是沒有回答,踏過積雪,武靴帶起少許雪粉。陳星跟在後頭,一場比試之後,令他有點喘息。
兩人來到了陰山西麓山腰上,陳星欲言又止,覺得自己實在玩得有點過頭了,想朝項述道歉,卻又不知如何開口,項述只在山腰上站著,從此地望去,敕勒川中,暮秋節的美景一覽無餘。
「就沒有人告訴過你,」項述伸出手,認真道,「如果你的意中人是個鐵勒人,想找他滑雪的話,要耐心等待他,先主動朝你伸手麼?」
接著,項述朝陳星伸出了寬大的手掌。
霎時間陳星一陣暈眩,不知所措地看著項述的手,眼眶不禁發紅,下意識地望向項述雙眼,繼而緩緩把手放在他的掌心。
「可是……咱們沒帶盾牌。」陳星也不知道為什麼,腦海中一片混亂,竟是想到了這麼毫無關係的、莫名其妙的事情上來。
「心燈。」項述將陳星往自己懷裡一拉,頓時心燈光芒萬丈,鎏金武袍飛揚,項述抱著他,朝山崖凌空一躍,錯步,金光聚為盾牌翻轉,落在腳下,滑向敕勒川中!
陳星驀然大喊,轉身抱緊了項述,埋在他的肩前。
金光平地而起,項述帶著陳星,在山下一個轉彎,催動心燈光華,繞過敕勒川,腳踏盾牌,沿著綿延的雪嶺,反向滑上了西麓山巔!
陳星:「等等……哇啊——!」
正午時分,燦爛陽光之下,項述踏著盾牌,讓陳星站在自己身前,從身後環抱著他的腰,一轉,滑上百丈高的山頂。
「第二次,還滑不?」項述低頭,看著陳星雙眼,認真地說。
陳星點頭,答道:「好。」
「你答應了。」項述認真道,繼而一側身。
陳星:「我答應了,等等!我還有話要說……啊——!」
項述抱緊了陳星,從陰山的山峰盡頭,朝下一傾身,腳步錯轉,踏上盾牌,在雪地上飛速滑下。陳星緊緊抱著項述,把頭埋在他的肩前,兩人一身武袍在狂風之中瘋狂飛揚,獵獵作響。
「看?」項述只說了一個字。
陳星從項述肩上抬起頭,剎那就被這眼前的美景震撼了。
項述腳踏盾牌,竟是從一座山頭滑向另一座山頭。
雲海溫柔退散,現出廣袤萬里晴空,與群龍般的陰山諸嶺。俯瞰世間,這景色便如一幅巨大的萬里江山之景,群鳥飛掠天地,雲霧盡散,這一刻他們只有彼此。
項述放開陳星,兩人短暫分開,陳星已紅了眼眶,淚水不受控制地溢出,抬袖擦拭眼淚,像個無助的小孩。
「現在輪到你了,」項述朝陳星說,「快說,否則大單于將你扔在山上,你再也回不了敕勒川。」
陳星衝向項述,踏上盾牌邊緣,抱住他的腰,項述馬上反手摟住了他。
「陰山群峰作證!」陳星帶著淚水,大喊道。
「陰山群峰作證!」項述仰頭,笑著喊道,帶著陳星一個轉身,踏過那紛揚的飛雪,穿過潮汐湧落的前世與今生,掠過山林,飛過群山。
浮生萬象如山,光陰瞬息若海。
所愛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嘈雜的世界逐漸遠去,纏滿紅綢的定情古樹已成銀裝素裹。
樹下,項述恢復了一身漆黑王袍,躺在雪地上,陳星趴在他的身前,兩人頭上已滿是雪粉。
項述注視陳星,視線從他的雙眼移到他的唇上。
「我……為什麼總記得……」項述的眼裡現出一絲迷茫。
「噓,什麼都別說。」陳星低聲說,繼而摟住項述脖頸,把他按在雪地上,低頭吻住了他的唇。
兩人灼熱的唇相觸,項述睜大了雙眼,陳星卻閉上雙眼,忘卻了所有的念頭,而就在他吻住項述之時,唇上被陸影按過之處,泛起一股暖意。
項述:「!!!」
夢境霎時破碎,化作真實記憶,萬千閃逝片段在項述眼前掠過——
襄陽地牢初見時那道光;長安宮中坐在榻上半睡半醒抱住他的陳星;不動如山上九個閃耀的符文;同一棵古樹下,項述緊張不安,回頭看樹後的陳星與拓跋焱……
第一次滑雪時陳星轉頭,項述瞬間的慌亂;潮起潮生中,蕩漾的海船;建康秋社之夜,項述握緊了手中的紅繩……
壽陽城中,陳星躺在榻上陷入昏睡,項述雙目發紅,輕輕撫摸他的額頭。
潮汐古陣中,被不動如山刺穿胸膛,卻仍然竭力靠近,想以那道光芒照耀他的陳星。
定海珠碎,萬法復生,時空的颶風中,鳳凰飛旋,歲星現身,手持落魂鐘。陳星在他的懷中化為光點消散……
所有的往事從夢境之海中再次浮現,升起,回到項述的魂魄中。金光逝去,化作敕勒古樹下溫柔的雪,落在兩人身上。
唇分,陳星略迷茫地看著項述。
兩人一時都滿臉通紅,陳星的心跳已快得令他將要無法呼吸,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
親到了親到了,我終於親到了……
此時,項述卻顫聲道:「星兒?」
陳星:「………………」
項述如夢初醒,翻身,將陳星按在雪地上,再次吻了上去!陳星陡然睜大雙眼,心慌意亂,想掙扎推開項述問個清楚,項述卻不容他有半點反抗,按住他的手腕。
直到陳星放棄了說話的念頭,與他安靜相吻,項述鎖住陳星手腕的雙手才輕輕鬆開,手掌有力地撫過陳星的手心,繼而分開他的手指,與他緊緊十指相扣。從這一刻開始,天、地、宿命、時光、魔神……
世上再沒有什麼存在,能讓他們彼此分離。